第六十七章
“到了，你又走神了，你要不跳槽跟我爸一起做这一行好了，他现在也是一个人忙，有很多订单都处理不了。不说待遇这么俗气的东西，这个比你的工作更加接近——世界真理，是吧。”
龙灵被这个提议弄得心痒，如果之前想到这个选择，他很可能已经提出了。“我想想。”
“嗯，是应该好好想想，我爸还让我把这个给你。就是他一直在说的秘籍，看起来还是挺老了，他一直声称这是从唐朝传下来的，至少写这个的作者在唐朝，不过原本没有保存，流传下来的只是不知道传抄了几十次的伪本。他说只有在唐朝那个普通人也可以自由思考想象的时代，才有人能够写出这个，还说作者肯定是普通人，是一个怎么说，家境贫寒，才华不显的人。反正他经常说这个人跟他很像，这个故事大到他嘴里改版好几次了，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证据。”
秘籍是现代文写的，而且从纸质来看，从生产出来到现在至多四十年，因为四十年前造纸行业有一次产业升级，低共熔溶剂法生产的纸浆比在此之前生产的纸张要更平滑一些，质量也更轻。这还没算上这项技术产生和普及中间的过渡时间。
“这…我尽早看完。”
“哎呀，你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果断一点，不还了。我也不还了哈！”文芸轻轻亲了他一下，然后把他推下车。
收获爱情的甜蜜更进一步激化了他找到准液体材料更高明的利用方式的决心，这一晚上他几乎没合眼。他从秘籍中认识了一个叫张浑（可能为化名或在传抄过程中出现错误）的人，秘籍的作者就是张浑。他并没有费笔墨在介绍自己上，秘籍的存在看来只是偶然促成的，整本书没有多少文字，甚至比起大学生的论文在最后的心得总结还少一些。且有很多文字好像都是随笔记下的，这样一本书巧合地传递到现在，但龙灵一点都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他眼中文武是个心细的人，这样一个人肯定会选择最不好揭穿的作为信仰。
张浑留下了很多在短短的几千字里留下了许多设想。如果没有文武这一层因素在，龙灵有些不太敢详细那是古人的想象。
那个男人或者女人（目前暂定为男人），在一篇名叫浑动仪的随笔中记下了他的一段经历，内容大致上是说，他作为一个南方人第一次去北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可奈何之下，躲进牛棚，倚靠着两条青牛（旁边备注可能是一种体型偏小的水牛）度过了一晚上，第二天，被这户人家的小娃娃揪出来这回事。小娃娃要他帮忙放牛，他答应了下来，由此获得了一件蓑衣和一块烧饼。到外边，不比牛棚里，温度一下子降下来，脚踩在冰面上，就能感觉到温度透过脚面被地面贪婪的吸食。
小孩给他一些布匹他原以为是让他保暖的，结果却是要他给青牛缠在脚上，避免滑倒，他给自己也缠了一些。但身上还是冷，脚很快被冻得麻木了，再往后，每走一步就好像脚面的皮被撕扯一样，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冷的冬天，但也因此更多了一些从自然中剥离出来的关注力。
不知不觉他就靠在了青牛身上，那两头比他矮一些的青牛很温顺，让他靠在身边，但也有几次把他带着一起滑倒，也是这个原因他不敢骑在它们身上。这糟心的冰面在草地上软了一些，但雪粒一脚浅一脚深，稍微走远一些，他就放弃了抖开裤腿上白雪的举动。
小孩给指明的路原本应该是好走的，但现在很要命，他有好几次踩空是爬在牛背上才止住了冲势。
这冷冷的天里，他费尽心思才找了一些柴火，生出来一把好像能延续他的命的火，但后来竟然也放弃了，因为他饿而且冷。
他好几时睡过去，竟然也真的蜷在为他俯下的牛背上睡着了。这个梦好像比现实里还冷，而且什么景物都被冷风暴雪吹没了，想象力都发冻，想到的什么都是冰冷的。不过感知很快就麻木了掉，他慢慢感觉到从想象中抽出来的热流，心脏跳动，他感觉到心口的火，鼻子眼睛耳朵，整个头都感觉不到了，就剩下胸口是发热的，竟然也热得他像抱着一只暖炉。再等他醒来竟然真的有一只暖炉抱在怀里，身上还盖着厚棉布，就是呜呜着劈头盖脸的风一点没有好转。他瞪大眼睛看清自己坐在一只在雪上小舟上，书本里说这叫雪橇，拉着橇的是一头毛驴。
毛驴边上有一个人，毛驴走路慢一点，他就狠狠拍它的屁股。
这雪橇很矮，拖在毛驴身上，光看着就觉得沉重，可它走得快，而且好像也不费劲。他近距离但保持空间地观察雪和冰，这时冰冻不到他，他又能耐心地看它，在思想麻木了的时间里，他捕捉到的跟他一起麻木的灵光，全部喷涌出来，一闭眼睛就仿佛看到了数不清的太阳。
他伸出一只手抚摸冰面，扫开冰尘之后，冰面完全是光滑的，他的手指头在冰面上留下了一道光亮的痕迹，手指的冻疮一冷一热破开，血流滑出一条痕迹，这时候血帮他扫开了雪的覆盖，完全的光滑冰面从他指尖经过。是不管如何用力往下按，手指头都能朝前滑动。
浑动仪前记用了相当的笔墨，张浑在后面的正文前补充说，那个时代如果书本不够厚实是不能够吓住人的，那些薄薄一本的都是演义小说，最受人追捧，但要是人家觉得写得不够好看，就会马上破口大骂。所以他尽量写得厚一点，让人舍不得丢了。
正文：天道积云流，河道从水流。冰液匀积，通道物流。如见天地积一物，追万物流经。私以为此物甚轻可包庇天地，此物甚实，万钧不透。敢问闪电，闪电连经铁杵而可见其劈斩落地，无物不可容纳其中。若以包容天地，此后天地畅游寰宇，莫不是亦如水乘龙舟。不可见寰宇尽头，但吾能定言，日月交转至今，若走过银河又见银河，敢不说宇宙实为轮回，一鸡子也。而今之时岁古间已尝见万千。
后补：先前之见是为谬误，电流无可交流天地，其中深邃火焰可融金石，却由天击地，万不可是寰宇损擦，火从石生，地落天击，若如此，世间只在一菩提，外有大千宇宙哉。可若如此，日月何以一圆之方照拂天光？
吾记此时五十又七，岁不久矣，如是浑言，传出不远，只贻笑大方。不敢说窥视天机，若有时殊，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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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昨天本市从传染病出现，共发生四十二起自杀身亡事件，整体趋势呈现快速增长，昨日病例增加七例，目前对患病原因的调查还没有结果，但从目前的病历来看，我们可以发现，患病者在极端情绪出现之前都有很长时间处在焦虑状态，同时可以认定他们都面对着较强的生活压力，这类神经病毒对于心理健康性格积极的普通人影响很小。”
不知不觉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路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李四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面对所有对他微笑的人都觉得他们有弧度的嘴角是用浓厚的墨笔画上去的。但这些笑容富有感染力，或者说传播速度很快，几乎马上就让所有人都拥有了熟练使用它的能力。
除了行人以外，地摊也多了不少，失业打击逼迫着人一定要去做什么。过往街上是找不到这么多艺人和服务型商贩的。在原本的超市门口，多出了一整条艺术表演街，表演者都可能面临失败，他们的技艺原本出于兴趣，在这个时候被绑在火刑架上，凭空多了许多焦虑心情，累加上去一层层负面情绪。临时成立的艺术表演商会，每天都在增加新的老板，为了避免竞争，他们自发制定排班表轮流表演。在川渝地区传承百年的变脸、自媒体平台已经见怪不怪的逃脱魔术…趁此机会重新爬回人群视野中，从它们引发的潮流中，各地分别开设了不同的流派，已经有形成新产业的趋势。或许在这一切结束后，它们也能得到生存土壤。市场总是变化莫测，经常连宏观的特征都不表现出来。
从地铁下来李四方听到身后一声尖叫，窗户里发出尖叫的女人惊慌地跑下来，人群的目光集中在一个男人身上。
李四方听不到车上的说话声，但从嘴型和男人笑容来看，应该是一起耍流氓事件。
最近这种事常会发生，普通人不想掺和进去，因为这群流氓做的事不足以被重罚，而一旦他们从惩罚中抽出注意力，就有很多办法让人生活不顺，目前多数人都在避免让自己进入负面情绪恶性循环的状态。
互联网上到处都是调理情绪的课程，但网络上的骂战并没有因此减少，此事令人费解，同时也导致现实与网络存在很强的割裂感。
低头看手机的人竟然明显少了，之前在地铁里，李四方还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在粗略地翻看《战争与和平》。书本翻阅的进度时快时慢，很像是初次阅读，明显带着目的想要从书本中找到一些什么，但同时不确定书本能给他带来什么。从书本中抬头时，李四方看清了眼睛里的光彩，很可能是找到了一些东西，那一定不是生活经验、不是为人处世的技巧、不是成功学、不是社会学、不是精神论、不是与世俗背道而驰的清高理想和现实苦闷，但又很难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所以李四方也想要找到那样一本书，想要知道引发这道目光是哪一部分的思考。
上级没有给他们安排工作，检察官只是给了他们一些文件，引力电路计划的大致目的和主要方针，还有一些政治类的资料。那位联络他们的检察官好像更加关心他们的健康状态，她是本地人，对周边十分熟悉，李四方就是听从了她的建议，去中心医院做一次体检。她也给赵穹推荐了一家中医疗养院，但赵穹好像想知道这些安排是不是别有用心，所以没打算去。
做体检的人很多，即使他选在了清晨，依然需要在不同项目前排队，只有少数几项例如肛肠科检查让人容易产生抵触心里的诊室前无人问津。检查的过程几乎没有人交流，从诊室出来，他正面碰上了一道目光，陌生的青年快步走过来，让他有些反感，但他知道对方没有错误。
“嘿，老表，你刚刚检查完？那个肛门指检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进去之后，医生会指示。”
“啊，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个过程会不会…嗯，就是那个医生真的会…”
“就是你想的那样。”李四方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冷淡。
“你也是做全身体检吧？老表要不然我们一起？我看你好像很冷静，就有一种很厉害的气质。反正就是感觉很可靠。我是第一次来，我老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北平病毒严重，就让我一定要来看看。”
“我也是第一次。”他有些意外对方看起来很年轻，在能源迭代后物质也跟着充裕起来，晚婚甚至不婚的倾向已经很严重了，但从说话的口吻上看，男人似乎已经结婚很长时间。
“那你不怕吗？我就是想象就有点心里发毛。你再跟我说说，医生会做什么。就是…”
在说话的时候男人的手也在动，李四方注意到他的手臂很粗，手掌宽厚，手上的皮肤与面部的皮肤颜色差别很明显。
“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额，我在工地干活，也做些设计图纸的活。”
“你会觉得甲方在进行实地考察之后再提出要求，还是先提出要求后进行修改贴近实际，这两者哪个更好？”
“这个…虽然很多开发商都不是专业出身的，但如果他们能来，我们也可以跟他们反应工程哪里有问题，哪里要改，我是希望他们来看看好一点。”
“是的，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只给你结果和图纸材料，你才应该担心。”
李四方回头后，男人才想明白，“你说得对啊，等等，老表，等一下，我们一起去检查好不好，晌午我请你吃饭。我这里有很多项目都晓不得要去哪里搞。我怕漏了白交钱。”
李四方想了想，他想到的是，在医院面前，患者会联络成一个整体，特别是有相同病症的病人，普通人没有医生的专业知识，他们就是弱势的，相互交流情报很有好处，也能获得安全感。
“好，我在门口等你，我叫李四方。”
“嘿，这不巧了吗？我也姓李，你叫我李橙就可以了，橙子的橙。”
李橙一直有很多话，他的方向感很好，而且很有准备，通过地图整理出了一条简洁的路线。并且解释自己考虑过邮差问题。
他看起来并不缺少能陪他聊天的人，很多话在叙述过程中透露出流畅，很可能已经对不少人说过，但言语依然让两人的关系近了一些。李四方知道了李成的娃娃脸是天生的，皮肤差异则是因为工作过程中经常戴着帽子。
李橙还说近段时间很多工程都停了，有许多说不定会变成烂尾楼，提起烂尾楼，他的脸上流露出悲伤，他解释道，有很多开发商在房子建成之前就开始预售，可以说盖房子的钱都是从买家手里来的，如果房子烂尾，开发商也不过申请破产，把只有皮囊的公司烂在胶版印刷纸下。最后房子也很可能一直保持着毛坯烂在城市边缘。他的手机里保存了很多视频，他说经常把这些视频拿给有钱的开发商看，也拿给他见过的最大的官看过。视频很多都是那些在毛坯房里居住的家庭的生活经历。雨水的镜面中，仅有框架的大楼，四面敞开，像蜂窝的单元格。石灰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如同镜子上粘着污垢，这样的污垢到处都是，洗刷了一边，下一次也肯定会出现。居民只能从远处的水井挑水使用，电力则需要发电机，在雨幕中柴油发电机的声音和谐了一些。
最后一项检查，在心理门诊，之前一直没来，因为排队的人很多，等其他项目都检查完了，这里的人也没有减少，但有李橙不停地讲述他的经历，这段等待的时间反而好像比之前更快。
“到我们了。”李四方适时出声，提醒李橙不要把现在的心情带到门诊室去，不过他也不认为后者会有这方面的疾病。
叫到李四方的名字，他起身走进去。医生示意他坐下，这里少了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角落里的罗汉竹打理得很好，颜色苍翠，空气里挤入了竹林的香味。
李四方的目光收回，与医生对视片刻，对方用淡淡的笑容表达善意。
“我们可以先从正常的聊天开始，比如，最近睡眠怎么样？”
“我还以为会先填一个表格。睡眠质量一般，我最近睡得很晚，一般都是在思考问题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入眠。”
“对于其他人是需要先填表格的，但你不一样，你是被检察官推荐来的。”
“他们认为我的心理有问题吗？”
医生还是温柔地笑脸，她平淡的笑容十分完整，既有礼貌也有善意和理解，如果两人不交流，李四方会自然把她融入到诊室的背景中，她的仪容姿态都有理由，都让人马上理解，因此竟然需要再思考才能找回动作的原因。
“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不过我认为你现在需要一个外人来帮你点清一些你注意不到的异常。”
“我想听听。”
“你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了，随后的体检结果会帮助我证明，你的身体确实出了一些问题。”
“仅就这一方面来说，我认为只是睡眠时间减少，并不能因为判断为休息不佳，更加没有影响到精神状态，我想从避难所那样封闭的环境中走出来，突然接收到外界的巨大变化，表现出适当的兴奋是很正常的。”
“在你应该休息的时间里，你都在做什么？”
“考虑研究项目上的问题。我自主进行的科研项目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必要的步骤还没有得出结果。”
“良好的精神状态对解决难题是很有用的，特别是在持续高压后。”她用纸杯给李四方斟满一杯红茶，茶水的颜色很深，深得能让红色配上墙角的竹子，让两者在香味和色彩的对比中不产生矛盾。
“大概过一分钟，就可以入口了。”
“谢谢，我说过了，我不认为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好。”
“你一直在深思的问题现在得到解决了吗？”
“还没有。”
“你在思考的过程中，获得了解决的办法吗？”
“没有，但思考的过程是有益。”
“我能感觉到你的焦急。”
“因为没时间了。”
“什么时间？”她立刻问道，话语就像海面偶尔翻涌的大浪头，它依然是自然的，但对近距离观察它的人具有压迫感。
“是…我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嘴边有些乱码般的文字。
有人敲门，医生站起来，走到门边好像知道对方回来，从对方手里接过了一份档案袋。
“介意我翻看你的体检报告吗？我应该能为你提供意见。”
“你看吧。”李四方还是觉得奇怪，“没时间了？”到底是什么没时间了？他自己也处在迷茫阶段，他有一种一定要搞明白事情原因的想法，但又很清楚，直到一切发生，不会有任何事情给他提供依据。
“你之前有过胃病吗？”
“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体不错。”
“从体检报告来看，你应该已经有慢性胃炎的病症，慢性炎症是对身体的警告，它很容易‘扩散’开，与饮食、作息、心理多个方面都有关系。你应该很容易发现只是你并没有往这方面想，清晨会有一段鼻塞时期是吗？由此干扰呼吸，时间长了会有一种…刚刚哭过的感觉。”
“这跟胃炎有关系？”
“这是鼻窦炎，胃炎和鼻炎、鼻窦炎之间很容易相互诱导。还有咽喉炎，口腔溃疡，慢性病往往扎堆出现。”
“我的身体很糟糕吗？是因为饮食还是生活习惯？”
“病理学给出了混沌的世界，很多病症看起来常见简单，但其实依然没有搞清楚它们发生的原因，比如口腔溃疡，我们依然不知道致病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遗传因素，可能是人体细胞的一种免疫机制，也有可能是一种暂未被发现的病毒。当我们无法解释时，又必须给患者一个答案时，我们会告诉他们，这是因为心理因素。而实际上安慰剂的效果很好，许多解释不清病理的病症能够被活跃积极的心理变化治愈。”
“我也是心理原因？”
“你可以放松试试看，不要再去考虑你之前考虑的问题，你可以想想，今天吃什么，要怎么才能给女朋友设计一个有趣的桥段，或是为什么人总是忍不住想要偷懒。”
“我试试看。”
“刚开始或许会非常不适应，表现为焦躁，但人的接受能力特别是接受放弃的能力非比寻常。”
李四方没法不去想它，它是一个盘根问底的魔鬼，手里的刑具都用来撬开人在思想上的嘴，他不明确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是生物本能，或许是潜意识存在的危机感。
“医生让你暂时放弃工作？”
“我有一种无法捕捉的紧迫感，好像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你有什么感觉吗？”
龙灵被这个提议弄得心痒，如果之前想到这个选择，他很可能已经提出了。“我想想。”
“嗯，是应该好好想想，我爸还让我把这个给你。就是他一直在说的秘籍，看起来还是挺老了，他一直声称这是从唐朝传下来的，至少写这个的作者在唐朝，不过原本没有保存，流传下来的只是不知道传抄了几十次的伪本。他说只有在唐朝那个普通人也可以自由思考想象的时代，才有人能够写出这个，还说作者肯定是普通人，是一个怎么说，家境贫寒，才华不显的人。反正他经常说这个人跟他很像，这个故事大到他嘴里改版好几次了，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证据。”
秘籍是现代文写的，而且从纸质来看，从生产出来到现在至多四十年，因为四十年前造纸行业有一次产业升级，低共熔溶剂法生产的纸浆比在此之前生产的纸张要更平滑一些，质量也更轻。这还没算上这项技术产生和普及中间的过渡时间。
“这…我尽早看完。”
“哎呀，你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果断一点，不还了。我也不还了哈！”文芸轻轻亲了他一下，然后把他推下车。
收获爱情的甜蜜更进一步激化了他找到准液体材料更高明的利用方式的决心，这一晚上他几乎没合眼。他从秘籍中认识了一个叫张浑（可能为化名或在传抄过程中出现错误）的人，秘籍的作者就是张浑。他并没有费笔墨在介绍自己上，秘籍的存在看来只是偶然促成的，整本书没有多少文字，甚至比起大学生的论文在最后的心得总结还少一些。且有很多文字好像都是随笔记下的，这样一本书巧合地传递到现在，但龙灵一点都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他眼中文武是个心细的人，这样一个人肯定会选择最不好揭穿的作为信仰。
张浑留下了很多在短短的几千字里留下了许多设想。如果没有文武这一层因素在，龙灵有些不太敢详细那是古人的想象。
那个男人或者女人（目前暂定为男人），在一篇名叫浑动仪的随笔中记下了他的一段经历，内容大致上是说，他作为一个南方人第一次去北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可奈何之下，躲进牛棚，倚靠着两条青牛（旁边备注可能是一种体型偏小的水牛）度过了一晚上，第二天，被这户人家的小娃娃揪出来这回事。小娃娃要他帮忙放牛，他答应了下来，由此获得了一件蓑衣和一块烧饼。到外边，不比牛棚里，温度一下子降下来，脚踩在冰面上，就能感觉到温度透过脚面被地面贪婪的吸食。
小孩给他一些布匹他原以为是让他保暖的，结果却是要他给青牛缠在脚上，避免滑倒，他给自己也缠了一些。但身上还是冷，脚很快被冻得麻木了，再往后，每走一步就好像脚面的皮被撕扯一样，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冷的冬天，但也因此更多了一些从自然中剥离出来的关注力。
不知不觉他就靠在了青牛身上，那两头比他矮一些的青牛很温顺，让他靠在身边，但也有几次把他带着一起滑倒，也是这个原因他不敢骑在它们身上。这糟心的冰面在草地上软了一些，但雪粒一脚浅一脚深，稍微走远一些，他就放弃了抖开裤腿上白雪的举动。
小孩给指明的路原本应该是好走的，但现在很要命，他有好几次踩空是爬在牛背上才止住了冲势。
这冷冷的天里，他费尽心思才找了一些柴火，生出来一把好像能延续他的命的火，但后来竟然也放弃了，因为他饿而且冷。
他好几时睡过去，竟然也真的蜷在为他俯下的牛背上睡着了。这个梦好像比现实里还冷，而且什么景物都被冷风暴雪吹没了，想象力都发冻，想到的什么都是冰冷的。不过感知很快就麻木了掉，他慢慢感觉到从想象中抽出来的热流，心脏跳动，他感觉到心口的火，鼻子眼睛耳朵，整个头都感觉不到了，就剩下胸口是发热的，竟然也热得他像抱着一只暖炉。再等他醒来竟然真的有一只暖炉抱在怀里，身上还盖着厚棉布，就是呜呜着劈头盖脸的风一点没有好转。他瞪大眼睛看清自己坐在一只在雪上小舟上，书本里说这叫雪橇，拉着橇的是一头毛驴。
毛驴边上有一个人，毛驴走路慢一点，他就狠狠拍它的屁股。
这雪橇很矮，拖在毛驴身上，光看着就觉得沉重，可它走得快，而且好像也不费劲。他近距离但保持空间地观察雪和冰，这时冰冻不到他，他又能耐心地看它，在思想麻木了的时间里，他捕捉到的跟他一起麻木的灵光，全部喷涌出来，一闭眼睛就仿佛看到了数不清的太阳。
他伸出一只手抚摸冰面，扫开冰尘之后，冰面完全是光滑的，他的手指头在冰面上留下了一道光亮的痕迹，手指的冻疮一冷一热破开，血流滑出一条痕迹，这时候血帮他扫开了雪的覆盖，完全的光滑冰面从他指尖经过。是不管如何用力往下按，手指头都能朝前滑动。
浑动仪前记用了相当的笔墨，张浑在后面的正文前补充说，那个时代如果书本不够厚实是不能够吓住人的，那些薄薄一本的都是演义小说，最受人追捧，但要是人家觉得写得不够好看，就会马上破口大骂。所以他尽量写得厚一点，让人舍不得丢了。
正文：天道积云流，河道从水流。冰液匀积，通道物流。如见天地积一物，追万物流经。私以为此物甚轻可包庇天地，此物甚实，万钧不透。敢问闪电，闪电连经铁杵而可见其劈斩落地，无物不可容纳其中。若以包容天地，此后天地畅游寰宇，莫不是亦如水乘龙舟。不可见寰宇尽头，但吾能定言，日月交转至今，若走过银河又见银河，敢不说宇宙实为轮回，一鸡子也。而今之时岁古间已尝见万千。
后补：先前之见是为谬误，电流无可交流天地，其中深邃火焰可融金石，却由天击地，万不可是寰宇损擦，火从石生，地落天击，若如此，世间只在一菩提，外有大千宇宙哉。可若如此，日月何以一圆之方照拂天光？
吾记此时五十又七，岁不久矣，如是浑言，传出不远，只贻笑大方。不敢说窥视天机，若有时殊，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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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昨天本市从传染病出现，共发生四十二起自杀身亡事件，整体趋势呈现快速增长，昨日病例增加七例，目前对患病原因的调查还没有结果，但从目前的病历来看，我们可以发现，患病者在极端情绪出现之前都有很长时间处在焦虑状态，同时可以认定他们都面对着较强的生活压力，这类神经病毒对于心理健康性格积极的普通人影响很小。”
不知不觉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路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李四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面对所有对他微笑的人都觉得他们有弧度的嘴角是用浓厚的墨笔画上去的。但这些笑容富有感染力，或者说传播速度很快，几乎马上就让所有人都拥有了熟练使用它的能力。
除了行人以外，地摊也多了不少，失业打击逼迫着人一定要去做什么。过往街上是找不到这么多艺人和服务型商贩的。在原本的超市门口，多出了一整条艺术表演街，表演者都可能面临失败，他们的技艺原本出于兴趣，在这个时候被绑在火刑架上，凭空多了许多焦虑心情，累加上去一层层负面情绪。临时成立的艺术表演商会，每天都在增加新的老板，为了避免竞争，他们自发制定排班表轮流表演。在川渝地区传承百年的变脸、自媒体平台已经见怪不怪的逃脱魔术…趁此机会重新爬回人群视野中，从它们引发的潮流中，各地分别开设了不同的流派，已经有形成新产业的趋势。或许在这一切结束后，它们也能得到生存土壤。市场总是变化莫测，经常连宏观的特征都不表现出来。
从地铁下来李四方听到身后一声尖叫，窗户里发出尖叫的女人惊慌地跑下来，人群的目光集中在一个男人身上。
李四方听不到车上的说话声，但从嘴型和男人笑容来看，应该是一起耍流氓事件。
最近这种事常会发生，普通人不想掺和进去，因为这群流氓做的事不足以被重罚，而一旦他们从惩罚中抽出注意力，就有很多办法让人生活不顺，目前多数人都在避免让自己进入负面情绪恶性循环的状态。
互联网上到处都是调理情绪的课程，但网络上的骂战并没有因此减少，此事令人费解，同时也导致现实与网络存在很强的割裂感。
低头看手机的人竟然明显少了，之前在地铁里，李四方还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正在粗略地翻看《战争与和平》。书本翻阅的进度时快时慢，很像是初次阅读，明显带着目的想要从书本中找到一些什么，但同时不确定书本能给他带来什么。从书本中抬头时，李四方看清了眼睛里的光彩，很可能是找到了一些东西，那一定不是生活经验、不是为人处世的技巧、不是成功学、不是社会学、不是精神论、不是与世俗背道而驰的清高理想和现实苦闷，但又很难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所以李四方也想要找到那样一本书，想要知道引发这道目光是哪一部分的思考。
上级没有给他们安排工作，检察官只是给了他们一些文件，引力电路计划的大致目的和主要方针，还有一些政治类的资料。那位联络他们的检察官好像更加关心他们的健康状态，她是本地人，对周边十分熟悉，李四方就是听从了她的建议，去中心医院做一次体检。她也给赵穹推荐了一家中医疗养院，但赵穹好像想知道这些安排是不是别有用心，所以没打算去。
做体检的人很多，即使他选在了清晨，依然需要在不同项目前排队，只有少数几项例如肛肠科检查让人容易产生抵触心里的诊室前无人问津。检查的过程几乎没有人交流，从诊室出来，他正面碰上了一道目光，陌生的青年快步走过来，让他有些反感，但他知道对方没有错误。
“嘿，老表，你刚刚检查完？那个肛门指检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进去之后，医生会指示。”
“啊，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个过程会不会…嗯，就是那个医生真的会…”
“就是你想的那样。”李四方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冷淡。
“你也是做全身体检吧？老表要不然我们一起？我看你好像很冷静，就有一种很厉害的气质。反正就是感觉很可靠。我是第一次来，我老婆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北平病毒严重，就让我一定要来看看。”
“我也是第一次。”他有些意外对方看起来很年轻，在能源迭代后物质也跟着充裕起来，晚婚甚至不婚的倾向已经很严重了，但从说话的口吻上看，男人似乎已经结婚很长时间。
“那你不怕吗？我就是想象就有点心里发毛。你再跟我说说，医生会做什么。就是…”
在说话的时候男人的手也在动，李四方注意到他的手臂很粗，手掌宽厚，手上的皮肤与面部的皮肤颜色差别很明显。
“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额，我在工地干活，也做些设计图纸的活。”
“你会觉得甲方在进行实地考察之后再提出要求，还是先提出要求后进行修改贴近实际，这两者哪个更好？”
“这个…虽然很多开发商都不是专业出身的，但如果他们能来，我们也可以跟他们反应工程哪里有问题，哪里要改，我是希望他们来看看好一点。”
“是的，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做，只给你结果和图纸材料，你才应该担心。”
李四方回头后，男人才想明白，“你说得对啊，等等，老表，等一下，我们一起去检查好不好，晌午我请你吃饭。我这里有很多项目都晓不得要去哪里搞。我怕漏了白交钱。”
李四方想了想，他想到的是，在医院面前，患者会联络成一个整体，特别是有相同病症的病人，普通人没有医生的专业知识，他们就是弱势的，相互交流情报很有好处，也能获得安全感。
“好，我在门口等你，我叫李四方。”
“嘿，这不巧了吗？我也姓李，你叫我李橙就可以了，橙子的橙。”
李橙一直有很多话，他的方向感很好，而且很有准备，通过地图整理出了一条简洁的路线。并且解释自己考虑过邮差问题。
他看起来并不缺少能陪他聊天的人，很多话在叙述过程中透露出流畅，很可能已经对不少人说过，但言语依然让两人的关系近了一些。李四方知道了李成的娃娃脸是天生的，皮肤差异则是因为工作过程中经常戴着帽子。
李橙还说近段时间很多工程都停了，有许多说不定会变成烂尾楼，提起烂尾楼，他的脸上流露出悲伤，他解释道，有很多开发商在房子建成之前就开始预售，可以说盖房子的钱都是从买家手里来的，如果房子烂尾，开发商也不过申请破产，把只有皮囊的公司烂在胶版印刷纸下。最后房子也很可能一直保持着毛坯烂在城市边缘。他的手机里保存了很多视频，他说经常把这些视频拿给有钱的开发商看，也拿给他见过的最大的官看过。视频很多都是那些在毛坯房里居住的家庭的生活经历。雨水的镜面中，仅有框架的大楼，四面敞开，像蜂窝的单元格。石灰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如同镜子上粘着污垢，这样的污垢到处都是，洗刷了一边，下一次也肯定会出现。居民只能从远处的水井挑水使用，电力则需要发电机，在雨幕中柴油发电机的声音和谐了一些。
最后一项检查，在心理门诊，之前一直没来，因为排队的人很多，等其他项目都检查完了，这里的人也没有减少，但有李橙不停地讲述他的经历，这段等待的时间反而好像比之前更快。
“到我们了。”李四方适时出声，提醒李橙不要把现在的心情带到门诊室去，不过他也不认为后者会有这方面的疾病。
叫到李四方的名字，他起身走进去。医生示意他坐下，这里少了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角落里的罗汉竹打理得很好，颜色苍翠，空气里挤入了竹林的香味。
李四方的目光收回，与医生对视片刻，对方用淡淡的笑容表达善意。
“我们可以先从正常的聊天开始，比如，最近睡眠怎么样？”
“我还以为会先填一个表格。睡眠质量一般，我最近睡得很晚，一般都是在思考问题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入眠。”
“对于其他人是需要先填表格的，但你不一样，你是被检察官推荐来的。”
“他们认为我的心理有问题吗？”
医生还是温柔地笑脸，她平淡的笑容十分完整，既有礼貌也有善意和理解，如果两人不交流，李四方会自然把她融入到诊室的背景中，她的仪容姿态都有理由，都让人马上理解，因此竟然需要再思考才能找回动作的原因。
“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不过我认为你现在需要一个外人来帮你点清一些你注意不到的异常。”
“我想听听。”
“你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了，随后的体检结果会帮助我证明，你的身体确实出了一些问题。”
“仅就这一方面来说，我认为只是睡眠时间减少，并不能因为判断为休息不佳，更加没有影响到精神状态，我想从避难所那样封闭的环境中走出来，突然接收到外界的巨大变化，表现出适当的兴奋是很正常的。”
“在你应该休息的时间里，你都在做什么？”
“考虑研究项目上的问题。我自主进行的科研项目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必要的步骤还没有得出结果。”
“良好的精神状态对解决难题是很有用的，特别是在持续高压后。”她用纸杯给李四方斟满一杯红茶，茶水的颜色很深，深得能让红色配上墙角的竹子，让两者在香味和色彩的对比中不产生矛盾。
“大概过一分钟，就可以入口了。”
“谢谢，我说过了，我不认为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好。”
“你一直在深思的问题现在得到解决了吗？”
“还没有。”
“你在思考的过程中，获得了解决的办法吗？”
“没有，但思考的过程是有益。”
“我能感觉到你的焦急。”
“因为没时间了。”
“什么时间？”她立刻问道，话语就像海面偶尔翻涌的大浪头，它依然是自然的，但对近距离观察它的人具有压迫感。
“是…我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嘴边有些乱码般的文字。
有人敲门，医生站起来，走到门边好像知道对方回来，从对方手里接过了一份档案袋。
“介意我翻看你的体检报告吗？我应该能为你提供意见。”
“你看吧。”李四方还是觉得奇怪，“没时间了？”到底是什么没时间了？他自己也处在迷茫阶段，他有一种一定要搞明白事情原因的想法，但又很清楚，直到一切发生，不会有任何事情给他提供依据。
“你之前有过胃病吗？”
“我一直觉得自己身体不错。”
“从体检报告来看，你应该已经有慢性胃炎的病症，慢性炎症是对身体的警告，它很容易‘扩散’开，与饮食、作息、心理多个方面都有关系。你应该很容易发现只是你并没有往这方面想，清晨会有一段鼻塞时期是吗？由此干扰呼吸，时间长了会有一种…刚刚哭过的感觉。”
“这跟胃炎有关系？”
“这是鼻窦炎，胃炎和鼻炎、鼻窦炎之间很容易相互诱导。还有咽喉炎，口腔溃疡，慢性病往往扎堆出现。”
“我的身体很糟糕吗？是因为饮食还是生活习惯？”
“病理学给出了混沌的世界，很多病症看起来常见简单，但其实依然没有搞清楚它们发生的原因，比如口腔溃疡，我们依然不知道致病的原因是什么。可能是遗传因素，可能是人体细胞的一种免疫机制，也有可能是一种暂未被发现的病毒。当我们无法解释时，又必须给患者一个答案时，我们会告诉他们，这是因为心理因素。而实际上安慰剂的效果很好，许多解释不清病理的病症能够被活跃积极的心理变化治愈。”
“我也是心理原因？”
“你可以放松试试看，不要再去考虑你之前考虑的问题，你可以想想，今天吃什么，要怎么才能给女朋友设计一个有趣的桥段，或是为什么人总是忍不住想要偷懒。”
“我试试看。”
“刚开始或许会非常不适应，表现为焦躁，但人的接受能力特别是接受放弃的能力非比寻常。”
李四方没法不去想它，它是一个盘根问底的魔鬼，手里的刑具都用来撬开人在思想上的嘴，他不明确地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是生物本能，或许是潜意识存在的危机感。
“医生让你暂时放弃工作？”
“我有一种无法捕捉的紧迫感，好像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你有什么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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