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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去

    黎曼没有熬过那年的冬天,和许多的人一样。

    难过只在他们两个人了脸上,黎曼她自己倒是看得开。没由来的突然瘦弱,莫名的病倒,医生也不知道病因,这年头的医生多半医术不精,看不出来的病不在少数,江梨安跟黎曼说要带她去县里看医生,但黎曼拒绝了。

    “梨安啊,我这身子去一趟县里是顶不住了,再说了,县里的医生也不一定看的好,我这病怕是过不去了。”黎曼躺在病床上,用力回握着江梨安的手,想尽力给她一丝生命力的感觉,但却是一点点的颤抖,颤进了江梨安的心里。

    “妈,别说了,我这就叫振华回来,我们一起带您去看病。”江梨安的眼里也湿润了,在病魔面前,她是那么的无力。

    “不了,叫他回来就好。我不想死在外面,这个冬天太冷了。”

    饶是一贯冷漠的江梨安,听到黎曼说出口的死,也是流下了眼泪。只是她低着头,不让黎曼看到。

    “这里的春天很美,山花朵朵开,你......不想看看吗?”

    像是挽留,但黎曼从来不是自己想走的,也无法挽留。江梨安话总说不利索,想说的话总是说不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惜,黎曼不是不想活了,而是活不了了。

    “你替我看吧,都一样的。不过,我觉得,春天里的你,更美。”

    黎曼那皮包骨的手越发颤抖,江梨安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那颤抖让她止不住的心慌,可她更害怕那颤抖会突然停止。

    黎曼走的那天晚上,振华刚刚从队里赶回来,回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手上的伤疤触目惊心,左腿也一扭一扭的。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倒把江梨安吓一跳。

    振华轻描淡写的说是摔了一跤,有种小孩子撒谎的笨拙,江梨安看破不说破,赶忙把他拉进家里。总算,母子俩是见上了。

    对于振华,黎曼没有太多的依依不舍,倒是多半在交代她的后事,但大概率只是说不了太多话了,只能挑重点的说了。

    黎曼是在黎明前走的,那天的夜无比漫长,却又转瞬即逝。

    葬礼一切从简,黎曼和江民是从北方来的,这边没有亲戚,葬礼来的,都是平时受他们家照顾的村民,大家都不容易,江民走后他们能帮就帮,可死亡,不是帮忙就能避开的。

    黎曼葬在了江民的衣冠冢旁,墓碑很简单,地方也简单,不会有人来扰他们的清净。

    振华在家养伤,当初那下应该摔得挺严重的,跪的时候都只能跪一只脚,但他伤养好了总归是要去部队里的,这家里就只剩江梨安一个人了。

    “姐,如果你想出去走走,就去吧,不用顾忌我,哪天你想家了,回来就是了。”

    振华说这话的时候在笑,一如他第一次叫她姐姐一般灿烂,可他心里的苦,她也感受到了,像是咖啡加了过量的糖,怪怪的苦,她心里也大差不差。

    “姐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有我就有这个家。”江梨安说的坚决,不留余地。

    “姐,你总有一天要嫁人,到时候你也要走的,现在还不是特别太平,我现在在队里,什么都说不准,在这之前,我要给你找一个好去处。这也是妈的想法。”

    “我不嫁人,你想赶我走,就别叫我姐。”

    “这,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这么守着不是?”

    “呸呸呸,你咒你自己呢?”江梨安没好气地掐了一把振华的手。

    “这谁也说不准的事,所以啊,姐我就是不想你这么一个人,怪孤独的。”

    “小屁孩还管到你姐姐头上来了,骑车都还能摔沟里去的人好意思教育我?”振华怪不好意思的,江梨安倒没有继续揪着这不放。

    “我自有打算,在这之前,你先顾好自己吧,小鬼头。”

    振华很想反驳,但江梨安确实比他大不少,在她眼里不就是个十五岁的小鬼头嘛。

    振华说不过江梨安只好作罢。

    “每件事都有它到来的时间,我们不用着急。”

    江梨安想了个差不多的理由,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

    振华挺郁闷的,他自认为还算了解江梨安,有什么情绪她习惯憋在心里,他怕她在这里难免睹物思人,时间久了怕她憋坏了。

    江梨安没有振华想的那么脆弱,可夜深了,她也会悄悄思考这个问题,每次都是会在不了了之中睡去,或是化作一句叹息。

    “我又能去哪呢?”

    是啊,世界这么大,哪里又是她的去处呢?

    振华养伤养了几个月才去队里,主要是江梨安一直按着他,不让他乱跑,不让这小子早八百年就走了。

    日子转眼到了五月,又是一年夏。

    山里的春天江梨安替黎曼看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不过,所有事物都是这般,真正见得到时就觉得一般。

    而她自己,倒是不知道美不美的,这漫山遍野,没有一人看她。

    天气是从内到外热起来的,先是所有的食物好像都上升了一度,再是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再到身上的薄汗把衣服轻轻打湿。

    这天热起来都这么难受,那你被火烧的时候该是多么痛苦?江梨安止不住地想,可终究无人应答。

    局势再次紧张起来,振华所在的部队被编入解放军,到底是要走的,他有他的抱负,江梨安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不曾想,这一别,就是数十年的岁月。

    值得一说的是,振华依照父亲的遗书改了母姓,本意是江民想让黎曼到时候要改嫁什么的,方便些,也是让他们娘俩对他少一些念想,可惜江民走了不到一年,黎曼也走了。

    振华觉得既然是父亲的遗愿,也就答应了,他对这些到是无所谓,随谁的姓,他都是他们的孩子。他姐随父姓,他随母姓,挺少见的,倒也有意思。

    江梨安一贯不掺和这些事,振华愿意就好,反正她也没有连名带姓地叫他,没什么影响。

    江梨安走的时候正值七月流火,天气慢慢转凉,谁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好像那间小屋突然就空了,跟许许多多荒废的屋子一样,悄无声息。

    为什么突然就走了,江梨安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间,她想看看江民拼命保卫的土地和人民,究竟是怎么样的。她自己觉得这不需要说明,也不需要理由,一切从心。倒是有个小鬼头,她还是给他留了一封信,叫他勿念,不知道是不是江梨安觉得太过残忍,还在信尾处画了一个鬼脸,像她一贯哄他那样。

    一开始,江梨安并没有走多远,在出远门这方面的经验,她甚至不如振华,所以就是在周围兜兜转转,有时还回来村子看看,但没有进去住,毕竟说走就应该走了,该坚决些的,但终究是有些舍不得,只简单的看一眼便足够了。

    当江梨安走出来后,才发觉这世界是这般的宽广,南边的海,向北的山,西部的平原,还有东方的故乡,一切一切比书里精彩纷呈,她应该早点出来的。

    可世间的人们好像没有江民畅想的那般自在,苦难爬满了他们的脊背,压得人直不起身。

    后来,每每看到有人在和平昌盛的年代在美化,歌颂这苦难,江梨安心里都是一阵感慨,是文化的饥荒啊。

    一个时代结束了,而她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