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诀别

    时间过得好快,江梨安却依然如初见般,时间好像在她身上按下了暂停键。

    45年初,冬天过了还没走远,葱翠的春花点在山水间,世界成了一幅水墨春山。

    江民很忙,大概是计划着某次大型进攻,江梨安不知道,他从来不说,她也从来不问。

    江民陪伴身边的时间总是很短,她不想浪费在这些事上。

    江民偶尔会带一些部队里的书回来,带着江梨安一起读。

    书上的内容比起戏本要枯燥的多,江梨安记不得多少了。但她依然记得那人坐在紫荆花树下,春风渐暖,紫白色的花瓣随风飘散,落入了那人的指尖,再到她的耳畔。

    每到这时她总会拉拉他的衣角,催促他接着往下讲,他总是憨憨地笑着说,她这样很漂亮。

    她只是害羞,想转移注意力,倒显得她不解风情了。不过,对于这时的她,花只是花,只有眼前人在她的世界里有些不同。

    江民讲的东西她大概率是没听进去的,可不要紧的,来日方长,她总会懂的。

    现在,只要在江民身边就好,在这个家里就好,她哪也不想去,一直到老。

    近几个月,江梨安发觉自己有些奇怪,不时的心痒,像蚂蚁在心上爬,难以言表的冲动,像不自觉想去扣结痂的伤疤,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像身体被人切去那般空虚。

    她不敢直接和江民说,因为每次她靠近江民的时候,她就不会这样,反而是一种躺在温水中的舒适。

    甚至还有躺进他的胸怀的想法,但她很快就制止了自己的想法。

    黎曼说过:“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江梨安及时制止了自己,她觉得自己还是君子。

    倒是江民发觉出了她的异常,不过他也不好明说。古人说的女大避父,还是很有道理的,更何况江梨安还不是他的亲女儿。

    好在他在家的时间不多,小姑娘见不了他几次,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等有时间了,再好好和江梨安说清楚,教育孩子这方面的东西也是他作为家长的责任。最后一次的任务,江民在出发时,他这么想着。

    离家150公里,就是前线。日军在南边的进攻越发猛烈,但在江民眼中,只不过是他们无路可退的背水一战罢了。

    现在的日军,正在集结兵力往西进攻芷江。

    江民这次的目标就是目前相对空虚的后方,只要成功,就可以达到围魏救赵的效果。

    当然,日军这次集结的人数之多,江民的部队最多也只能切断南边军队的补给,真正的决定因素还在前方的守军那里。

    江民有预感,这可能是对鬼子的最后一战,这一战至关重要。

    江民还是带领着当初进攻实验室的小队,只不过这次面对的是坚固的堡垒。

    江民默默地擦了擦他的枪,满月如同一杯的醇酒,醉了心,迷了眼。

    “这次,真的是有死无生了。”

    江民低着头,像是在思念着谁,可轻风不解风情略带狂躁地盖住了他的思念。

    他的小队还是先锋,只不过上次这么大规模出动已经是三年前了。不知不觉,江梨安来他们家已经这么久了。都说战时日子难熬,怎么到他这就过的这么快呢?江民计划着,仗打完了,带一家人出去走走,至于去哪?他还没想好,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都在身边。

    江民指挥着这仅仅不到百人的队伍,从背山处向敌人基地发动袭击,这也是敌人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月光下,敌人的防守在他们眼里一清二楚。

    在旁人眼中,这样的战斗无异于自杀式的以卵击石,可这样的战斗在此时的中国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一直持续了14年,一直持续到今天。

    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还有仗要打,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但眼前的悲苦还在蔓延,远方的哭声还在呜咽,我们只能赌上自己的一切,去换取更多人的明天。

    进攻,开始了。

    ……

    消息是在战斗结束的第二天早上传来的,此时的南方已近初夏,微蒸的水汽朦胧,虚浮着阳光下的一切。

    江梨安当时还在看着江民给她带的书,她已经看过了好几遍,就等着江民回来给她换一本。

    突然的,门口传来了一声摔倒,接着是黎曼痛苦到扭曲的哭声。

    振华出去了,家里只有她和黎曼。

    部队取得了大胜,敌人的基地被连根拔起,切断了芷江战场的后方补给,敌人一时大乱。

    江民带领的小队发动的佯攻十分有效,敌人火力一时被全部吸引,但在撤退时,敌人使用了燃烧弹,绝大部分的士兵被烧死,包括江民。

    作战取得了大胜,在仅仅牺牲了一个小队就换来了对一个基地的突破而言,确实如此。

    江梨安没有多少心情去听这些了,她只想知道江民的尸骨在哪里,她要把他带回来。

    可江民是被活活烧死的,哪来的尸骨呢?

    明明什么都还没有说?人就没了。少女内心那最纯粹最懵懂的心思,好像随着江民一起,化为了灰烬。

    短暂的,黎曼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身进屋,继续准备着原本为了迎接丈夫的午饭。

    振华回来了,黎曼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梨安看了看黎曼那红肿的眼睛,那泛着光的眼睛轻轻地转了转,好像是同意了。江梨安深吸一口气,把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黎曼又抹了抹眼泪。

    振华还没反应过来,但也明白了父亲已逝,小家伙没心没肺倒没有像黎曼一般痛哭,而是走到黎曼身边,握着她的手,像小孩子的担保一样,有样学样地说:“妈,以后我陪着你。”

    江梨安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但那只是别人看不出来。熟悉的人一下就能看出来,她的异常。

    连一向毛躁的振华也感受到了,他姐姐现在很难过。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现在的她有点可怕,可怕的让人不想靠近。

    江梨安不说话,仿佛回到了刚来的那段日子,不一样的是当初的那个小哑巴无悲无喜,却有着生命的灵动,现在的她心如槁木,只剩下仇恨在支撑着她。

    她想复仇,她甚至想像那些人希望的一样成为一个杀人机器,但她没有成功,如同江民预言的那样,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日本人投降了。

    所有地区洋溢着苦尽甘来的喜悦,所有人都在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只有江梨安内心泛着的,是平静,是不甘。

    这就结束了?她还没有参军,她还没有上场杀敌,她还没有到达江民踏足的战场,她还没有让鬼子付出代价,一切就结束了?

    她好不甘心!!!

    可她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他们撤军,就连渡边淳这个老东西也上了回日本的船。

    他没有被当做战犯审判,有人顶替了他的罪名,他被遣返了。

    在江梨安眼里,所有侵略者都该死,一点也不冤的。她听得到,那些亡魂的哀鸣,真正的冤魂早已长眠,早已沉默,无处喊冤。

    可她自己呢?是不是也算侵略者?是不是那些亡魂的血肉组成的怪物?死在她手里的冤魂是不是也想要她的命?

    她,是不是也该死?

    她那颗破烂的心,一点一滴地在被蚕食,被一条叫良心的蚂蚁啃食。

    胜利的喜悦没有多振奋黎曼,但也换来了她难得的笑容。

    那天,黎曼把江梨安叫到跟前,把一摞书交给了她。

    “这是他走之前买的,他说你不爱看部队里的那些书,特意找人要的,可惜了没能亲自送给你。拿着吧,本来就是给你的,他留下的东西不多。”

    江梨安麻木地接过了书,上面是水浒的画本,还有带插画的小说,这年头少见。

    “我就提过一次,他怎么就记住了?”

    话说的有些委屈,却像是在责怪自己。

    江梨安低着头,悲伤像水一样蔓延开来,轻柔却又沉重,让人觉得这夏天莫名的冷。

    “其实,在他参军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他回不来的准备。古来征战几人回,不可一世的霸王不也死在了乌江边。”

    “可,他不是自刎,也不是霸王。”江梨安的眼神空空荡荡,却闪着不知名的光,像空洞里的回音。

    “我……也不是虞姬……”黎曼通过窗户望向远方,不去看她的眼睛。

    后来啊,黎曼带着江梨安去县城里逛逛,好像是江民提过的。

    战争结束后的县城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反而显得冷清。

    江梨安想一个人走走,黎曼倒也放心,只说和振华在杂货店等她。

    穿过大街小巷,人们的脸上依旧疲惫,双手依旧黝黑,还有没挺直的脊背。

    这时,不知何处响起来了歌,江梨安从没有听过这样的歌,不是由人唱的,而是从机器里传来的。

    她用心地记住了,还记了好久好久。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恭喜恭喜恭喜你。”

    “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温暖的春风,就要吹醒大地。”

    “恭喜恭喜恭喜你,恭喜恭喜恭喜你。”

    ……

    “经过多少困难,历经多少磨练,多少心儿盼望,盼望春的消息。”

    “恭喜恭喜恭喜你,恭喜恭喜恭喜你。”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你,恭喜恭喜恭喜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