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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绝处逢生

    顶着堂上众人诧异的目光,祝鸿远不停翻看着线装书,越看心越凉。

    除了他看到的那一页之外,其余部分都是函夏文字。

    方才他强忍疼痛,向左雨双讨要书,对方狐疑的看着他半晌,把书给了他。

    入手轻巧,还带着左雨双的温热,祝鸿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本书叫做《怪异志》,是讲述函夏各类奇怪的人或事物,类似于《山海经》,用以消遣时间。

    飞快的翻过介绍神怪的猎奇篇,一篇汉字映入眼帘,全书也就这么一篇汉字。

    那是一首诗,书上并没有写有诗名和作者,诗句突兀的掩藏在函夏文字中: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祝鸿远认得这是陆游的《沈园》,旨在怀念亡妻。

    诗句旁边有一行函夏小字:在扶桑国发现的未知文字,百年来无人破解,疑是药方。

    扶桑?不会是日本吧?那里有人懂汉字?

    祝鸿远搜寻着身体生前遗留的记忆,书中的扶桑,是指距离函夏王朝几千里之外的神秘国度,那里的人信奉死亡。

    曾经天朝与扶桑有过大战,起因已经不可考,但最终以天朝惨胜结束,虽然缴获了一些战利品,但山高路远,天朝也无力追击。

    在天朝与扶桑之间,隔着夜郎国和罗刹国,在交通不便的如今,互相知之甚少。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蛮夷极为好战,喜欢抢掠,且战斗力极强,弱肉强食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左雨双打断了祝鸿远的思绪:“喂,发什么呆,你认识这些字吗?”

    她眼神不善,对刚才祝鸿远抱住她的腿还耿耿于怀,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无礼。她刚才的那一脚踢得特别重。

    “你是土生土长的函夏人?”

    左雨双听得一头雾水,刚才自己没有踢到脑袋吧,怎么问一些白痴问题:“所有的绣衣,都必须是身份干净的函夏人。”

    祝鸿远再次沉默。

    虽然对方没听懂自己的问题,但她的回答已经让祝鸿远有了答案,对方并不是穿越者。

    “这些字几百年了都没有人认识吗?”祝鸿远再次尝试套话,只要有一个人认识,那他就还有机会。

    “对,没有人知道写的是什么。”左雨双的大眼睛盯着祝鸿远,问道:“你不会说你认识吧。”

    “我认识。”祝鸿远脱口而出,“我说我认识,可以申请免罪吗?”

    左雨双笑靥如花:“可以让你死前吃顿好的。”

    祝鸿远顿时蔫了,想起了牢头,想起了他还没吃上的鸡腿,他不要吃好的,他要活下去。

    一旁的左雨双见他神情萎靡,断定祝鸿远只是临死了乱说一通,想要拖延时间而已,便一把扯过书,挥手示意衙役将人押下去。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祝鸿远还想再尝试一下,将诗句念了出来。他故意压低喉咙,让声音略带磁性,能好听一点是一点。

    这是陆游重游沈园写下的悼亡诗。

    他年轻时曾在沈园与被拆散的原妻唐琬偶尔相遇,岂料这一面竟成永别。晚年陆游多次到沈园悼亡,这首诗就是怀念而做,讲述了对亡妻的思念,还有触景生情产生的悲凉,物是人非。

    听见了祝鸿远的吟诵,左雨双如被雷电击中,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她心中翻江倒海,一个掩盖多年的名字呼之欲出,那个让她抱憾终身,让她放弃了天生教护法的地位,加入绣衣的人。

    左雨双沉醉在了诗句的韵味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当年也是在公堂之上,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启了短暂又苦涩的一段感情。

    恍惚中,祝鸿远的身影逐渐模糊,似乎变成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儒生,微笑着看着她,眼中似有光芒流动。

    “段郎,我好想你。”

    左雨双情不自禁喊出了声,同时惊醒了自己。

    公堂之上,众人纷纷望着她,神色怪异。邱茂勋和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应该立刻消失。

    左雨双沉醉在诗句中,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竟然把祝鸿远当成了昔日旧人,袒露心扉。

    丢死人了!她一把转过身去,羞红了脸。

    此时左雨双对祝鸿远再无怀疑,他一定认识这些奇怪的文字。

    短时间做出一个打油诗并不困难,顺口溜可以随便来,但很难有人能短时间内做出一首感情真挚、韵味悠长的经典。

    上一个有这种才能的人,叫做曹植,已经名留青史,这种人不可能至今籍籍无名。

    祝鸿远见到左雨双的反应,大喜过望,触动了美女姐姐,看来有机会逃得一命。却见到对方痴呆的转了过去,再无声息。

    一旁的邱茂勋,皱眉冷眼看着祝鸿远,心中早已不耐烦,若不是顾忌左雨双的面子,已经对祝鸿远棍棒伺候。

    等到左雨双转过身去,邱茂勋大手一挥,衙役们赶忙上前,锁住了祝鸿远。

    他要求赶快结案。

    枷锁重新挂在身上,也没见到左雨双回过头来,对方似乎神飞天外,祝鸿远顿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被衙役们架起来,拖了出去。

    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如天籁般响起:“且慢。”

    循声望去,果然是左雨双,她神态已经恢复如初:“恐怕这个案子还有不明朗之处。”

    祝鸿远喜上眉梢,期盼的眼睛盯着左雨双,自己的一番努力总算不是无用功。

    邱茂勋皱眉道:“哪里不明朗?”

    “证人没到,不可擅自判案。”

    “可费永年去了南直隶。。。。”

    左雨双打断了邱茂勋的话:“那是费永年的事情,和犯人无关。”

    “费永年有证词在此。”邱茂轩抓起卷宗,但明显底气不足,面对绣衣,他无法理直气壮。

    “有证人,为何不问,却要看证词?更何况,即使仵作验尸有误,按照例法,最多判处杖一百,徒千里,而不是斩立决。”

    说到此处,左雨双加重了语气:“对吧,邱老爷。”

    尊敬的称呼让邱茂勋冷汗涔涔而下,心中暗道不妙。

    同一件事情,面对不同的情况,完全可以根据需求而改变其性质。

    比如说仵作的证词,说严格他确实需要本人出场,但按照惯例,怎么执行完全看审判官的想法,可以严谨可以宽松,操作空间极大。

    多年以来,老爷们和老百姓互相达成了默契,我用我的规则判案,你顺从就是,否则麻烦源源不断。

    利用手上的权利,可以合理合法的伤害别人,这叫做“合理伤害权”。从而形成的制约关系,叫作“潜规则”。

    因为,倘若较真,用最严格的标准去查,任谁都有缺陷,谁都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大家互相打马虎眼,处处差不多就行,避免彻底撕破脸,因为这个“潜规则”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可能会失效。

    毕竟“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函夏王朝,讲究“以和为贵,中庸之道”,很大程度便是这个道理。

    这项规则,也同样适用于绣衣和官员之间,只是此时处于弱势一方的,就成了官员。

    他们害怕绣衣,一定要想方设法巴结,并不是指望从他们手里捞点好处,而是怕他们祸害自己。

    邱茂勋此时不敢说话了,嗫喏半晌,坐回了太师椅上。

    而祝鸿远,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左雨双教训县令,反转来的太突然。

    他赶快添油加醋:“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命关天,请大人慎重。曾刚已死,他家人需要一个公道,我可以帮助他们。”

    左雨双所说的话,翻来覆去其实就是祝鸿远方才所说的内容,并没有添加东西。但同样的话,不同人说,效果大不一样,这就叫做话语权。

    说完话,左雨双就坐下,拿起手上的书,继续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

    祝鸿远忐忑的等着邱茂勋宣判,生死就在对方一念之间。

    半晌,惊堂木再次响起:“来人,带下去,等费永年回来后,当庭对质,改日宣判。”

    祝鸿远长舒一口气,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听见邱茂勋宣布延迟时间,左雨双笑嘻嘻的起身,端着书踱步到祝鸿远面前,笑容灿烂。

    “这种奇怪的字,你认识多少?”

    衙役们并没有着急上前,他们看出了左雨双还有话要说。

    祝鸿远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呢,几百个吧,我曾看过一本古籍,上面有这些文字的详细解释,但我比较笨,记住的不多。”

    “那本书在那里?是谁写的?”左雨双化身为好奇宝宝。

    见对方刨根问底,祝鸿远愣了一下,要找《新华字典》是吧,那可没办法告诉你。

    祝鸿远赶紧胡诌:“本以为那本书没用,我用来垫桌子腿,被狗啃了,早已损毁。”

    见对方大失所望,祝鸿远补充道:“在下还记得一些内容。”

    和这些高层人士,必须要保持关系,人脉就是命脉,没有这个美女姐姐,今天死定了。

    “今天我救了你一命,是不是要谢谢我?”左雨双笑容愈发灿烂。

    祝鸿远眼神警惕的点点头,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作为报答,你把你能记住的内容,全都写下来。”

    果然来了,那必不可能,就靠这点东西保命,你拿上了我第二天说不定就又上了刑场。祝鸿远推辞道:“一时间那能够记得住,以后有机会了,我和你细细讲解。”

    左雨双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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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牢里,昏暗依旧。

    伍和裕躺在地上龇牙咧嘴,他的伤势逐渐恶化,一股腐朽破败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弥漫出来。

    作为仵作,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是死人的气息。

    饥饿和病痛折磨着他,生命之火随风飘摇,随时可能熄灭。

    他心理已经做了准备,并不觉得惊慌,甚至感觉到熟悉的安详。

    在义庄,他日夜与尸体为伴,早已看淡了生死。何况他无心追名逐利,只是对尸体的研究感兴趣,面对死刑,心中也没有太大波澜。

    只是可怜了无辜的兄弟。

    祝鸿远被带出去已经两个时辰,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已经壮烈牺牲。

    县令邱茂勋的固执和跋扈,整个朝阳府都知道,他不认为祝鸿远能说服对方翻案。

    想到兄弟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年纪轻轻就身死魂消,他不禁悲从中来。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权当做对兄弟的纪念,伍和裕收拾眼泪,四处寻找绳子。

    士可杀不可辱,可以死,但不能背负这么大的冤屈,他决定自戕。

    翻来覆去搜寻一番,没有找到合适的工具,他把地上的茅草拽起来,一股一股的撕开,开始编制绳索,不一会儿就编了数丈长。

    趁着狱卒换班的时间,将草绳挂在石墙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伍和裕挂了上去。

    古书上说,自缢身死者,两眼合、唇口黑、皮开露齿。若勒喉上,即口闭、牙关紧、舌抵齿不出。

    还说,自缢处须高八尺以上,两脚悬虚,所踏物须倍高,如悬虚处。或在床、椅、火炉、船仓内,但高二、三尺以来,亦可自缢而死。自缢有活套头、死套头、单系十字、缠绕系。

    这些内容,伍和裕倒背如流,奉为圭臬,帮助他解决了诸多案子。

    因此,他自己自杀起来,也是轻车熟路,丝滑超过德芙。

    草绳勒紧脖子,大脑缺氧充血的感觉立马出现,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挣扎。

    双脚离开地面,聪明的智商立马占领了高地,五官变得异常灵敏,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有鬼,有人在搞他。

    费永年的伪证行为,很值得怀疑,根据这条线索去追查,肯定能有所收获。

    祝鸿远说的没错,幕后黑手用心恶毒,就是冲着他们来的。杀死曾刚又诬陷他们俩,是一石二鸟,不对,一石三鸟。

    伍和裕突然不想死了,他要找机会翻案,他要给祝鸿远报仇。

    思路豁然贯通,伍和裕猛烈的挣扎起来。

    越是挣扎,肚子里的氧气越是消耗得快,越是更快的窒息,伍和裕眼前渐渐发黑,一阵阵的晕眩袭向大脑。

    灵敏的耳朵里,此时传来动静,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正在开门,有救了!

    为了自己,为了冤死的祝鸿远,他必须活下来,他要坚持住。

    大门打开,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一脸惊骇的望着伍和裕。

    来人正是祝鸿远,嘴里啃着大鸡腿,吧唧吧唧吃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