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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白袍之殇

    秦幼鸢告别秦长安,由落辰和魏大山带着下了山。一路由两人轻松地或背或扛,很快便出了虎耀山。

    山上有六七名将士也被郑伯派去负责打探军营的消息。因为路途比较远,从他们所住的这座虎耀山山头到军营,普通人的脚力需要至少三四日。如果派的人少,消息会传递得很慢。于是郑伯决定多派人手,作为中途接应。按照秦幼鸢的安排,在中间的地方设立一个消息中转站。与军营接触的几个人不必得到每条消息都要花上三四日工夫跑回来报告,只需将消息告诉中转的人,由中转的人回来报告即可。这样就确保了消息的连续性和快速性。郑伯毕竟是长期随军之人,这点事情的安排在他来说自不在话下。

    如此,山上只剩下十多人。除去每日四五个人下山巡视的,另有四五个人负责下山寻找和安排粮食生计。便只留下秦长安,章月婵,虎儿和二三名负责劈柴打猎干粗活的将士了。山上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郑伯为了具体安排中转站和军营那边接头的事情,必须亲自前去看一趟,于是也跟着去了。

    秦长安这里便再也没有随叫随到的人可使唤。虎儿本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不知为什么也很少跑去秦长安的房间。有时候刚要跑进去或者刚进去不久,便称有事,赶紧跑出来喊月婵姐姐过去。小家伙人小鬼大,似乎故意要给这二位哥哥姐姐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章月婵扭扭捏捏,躲躲让让不想单独进秦长安的房间,可是虎儿总是没事就喊她去。叫虎儿给长安哥哥端个饭进去,虎儿就忽然大喊肚子疼。章月婵是独女,没有其他兄弟。她和虎儿在宛州城早早晚晚一个屋子里一起待了七八天,早就把虎儿当自己的弟弟一般疼爱。这次虎儿没了奶奶以后,章月婵也是心痛不已,在山上待虎儿更是极好。对于虎儿每次的‘顽皮’,她也只能无奈地笑笑,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去做。

    每次走向秦长安的房间,章月婵的心里都会突突乱跳。那可是她钦慕了四年的爱人,如今却可能成为仇人。在弄清一切之前,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内心有一丝动摇!每次在秦长安的房间,她总是尽量低着头,巴不得眼睛闭起来才好。她怕自己忍不住去多看他几眼,怕好不容易沉下来的心思又活跃起来。即便如此,每次她从秦长安的房间里出来,依旧是羞红了脸。

    秦长安虽然从未想过这门亲事,但那是因为觉得二人相隔太远。现在人已在眼前,由不得他不去想。只是可怜自己却这副模样,不禁内心无限悲凉起来,觉得自己配不上章月婵。他决定,必须跟章月婵小姐谈谈,退了这门婚事。万一自己是个残废,总不能耽误了人家。他并不知道章月婵心中曾经对秦家和对他刻进骨髓的恨。

    想到要如何开口提退婚,这倒让他有些为难。虽说他现在自觉身有残疾,配不上章家小姐。但是章家小姐如今也不再是二品尚书府的大小姐,而是一个身无分文,暂时依靠在他们山头的朝廷钦犯。如果章家没有发生那件事情,她依然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以他秦长安现在只能卧床养伤的样子,主动提退婚的话,或许对方会拍手感激。

    可这是在他的山头上啊!这里的兄弟们可是以他秦长安为首的!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一旦开口提出退婚,叫章家小姐在山上还如何呆得下去?这不是故意撵人走吗?秦长安心里纠结着,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

    每次章月婵进来,他总是趁机看看章小姐心情如何,神态如何,想借机了解一下这位章小姐的脾性。等了解清楚后,再决定要不要去提退婚的事。只是,章小姐似乎很是害羞,每次进来不是把头低下就是把脸侧过一边,秦长安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

    秦长安心中疑惑,他听妹妹说过,章家小姐性格豪爽,颇有男儿志气。不应该如此害羞啊!难道不是害羞,而是故意躲着自己吗?或许她也不愿意这门亲事?秦长安是个直性子,心里憋不住事。在看出对方似乎是有意在避开他之后,他确定章家小姐是不喜这门亲事的。于是他决定,既然双方都有此意,不如大家就把话说开,省得总是尴尬。

    这天,快到午饭时间,秦长安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坐练功或者默默运气打通经脉,以期身体能恢复得更快。他今天坐在床沿上,把双腿垂下。门帘掀开,章月婵端着饭食进来,照旧低着头。只是她今天走到床边时一眼瞥见秦长安正坐在床边上,有些意外。自她来山上以后,这是她第二次见秦长安这样把腿垂下床来。

    第一次是刚上山那天,她跟在落辰和秦幼鸢后面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她隐隐感觉到秦长安今天似乎有话要和她说,她的心跳又突突开始加快。她把饭食放到床边的矮桌上,自己别过头,不去看秦长安那边。

    “章小姐,”

    虽不想去看,却被秦长安叫了一声。

    章月婵只好“诶”应一声。随着应声,她已经把身体转向秦长安,只是弯着腰,头更低了。彷佛自己是个只负责做饭的老妈子。

    “这些天辛苦你了!”

    之前秦长安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回答一声“不辛苦”,便走出去。秦长安跟她说话不多,每次却因为短短几句客套的话,让她觉得安心。

    今日,她照旧回答一声后准备走出去,却被秦长安叫住。“可以和章小姐说两句话吗?”

    章月婵停下正准备往外走的脚步,“少将军请说”。依旧没有抬头,腰弯得更低了,彷佛她只是个丫鬟。口中答话听着沉稳,心中却已经咚咚咚开始打鼓。她不知道秦长安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章小姐在山上住得还习惯吗?”这是秦长安第一次关心章月婵的生活。他之前只顾着自己的妹妹,其他人,其他事,这阶段很少费心。

    听到秦长安温柔地问着自己,章月婵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热,她真想赶紧离开这个房间。万一被秦长安看到自己脸红,那多尴尬呀!

    “挺习惯的。”章月婵头埋得更低了。

    秦长安看到她这个样子,头尽量埋低,回答总是三两个字,觉得章小姐似乎并不愿意跟自己说太多话。感觉可以跟她直接说了,或许说开了就好了。

    于是他尽量伸着头,努力边看着章月婵的脸边说道:“我想跟章小姐说一下咱们小时候婚约的事情。”他刚说到这里,正有些吞吞吐吐要往下说。

    就见章月婵似乎吃惊不小,“啊”一声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这是秦长安第一次真正看清章月婵的脸。两道剑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成为整个脸上最引人注目目的地方。鼻梁高挺,面庞略消瘦,用一根布条高束着马尾,颇有肃杀之气的面颊上,却飞着两抹红霞。

    秦长安不禁在心里想,这面容上如果长了肉,或许会显得很可爱。

    见秦长安注视着自己的脸,章月婵马上躲开和秦长安的眼神触碰。别过头去,高高的马尾甩到胸前。秦长安竟一时有些看呆,他见惯军营中豪气潇洒的男子,却从未见过英气逼人的女子。

    他其实看见过章月婵的正脸,就是他们第一次上山,跟着落辰进来的时候。只是秦长安当时心神全部聚集在秦幼鸢身上,根本无暇去仔细看旁人。

    见秦长安不说话,章月婵赶紧又将脸别在一边。空气像凝滞了一般,章月婵觉得有些尴尬,便直言道:“婚约,就当没有过的事吧!”秦长安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爷们儿磨磨唧唧半天也没说出口的话,被眼前的女子一句冲嘴便说了出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本来是要跟她提退婚的。在章小姐主动说了退婚了之后,自己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为什么?”他冲口问了一句。问完马上后悔,他自己也没想到怎么会忽然有此一问。但是话已经出口,想收回是不可能了,只好等着章月婵的反应。

    章月婵被这样一问,便直接说出了理由。“因为我章家被灭门的事,跟婚约有关系。虽然你们不是叛国,或许是受了奸人的诬陷,但是章家会被牵扯进来,章秦两家的婚约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听到这里,秦长安有些吃惊,也很失望。他没有想到秦家事件背后还有这么多的牵扯,原来尚书府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灭门。他觉得很对不起章家小姐,仿佛是自己害得她无家可归。

    “那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为你家人报仇?如果是因为我害得你失去家人,你若想报仇,我决不还手。”秦长安坐直身体,闭上眼睛,等着章月婵来报仇。

    章月婵并未有任何动作,依旧是别着脸,“因为我答应你妹妹,在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会动手。但是如果将来查出,章家不是为别人所害,真的只是因为那一纸婚约而被灭门的话,我定不会放过你!”章月婵说着,胸中似有一股凛冽之气,之前的羞涩感也荡然无存。

    “好。”秦长安叹了口气,颇觉无力地答道。

    他觉得自己连累了太多人。那些誓死追随他的将士的家人,还有章家人。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着,成为大家的累赘。他倒是恨不得章月婵现在就杀了自己。

    但是一想到妹妹,他赶紧说道:“只是幼鸢还小,她太可怜了,小小年纪就经受那么多坎坷。还请章小姐高抬贵手,能放过她一马。至于我,愿凭章小姐处置。”

    秦长安已经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章月婵哪里想现在杀人!她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不是现在,我是说查清一切真相之后。”

    “怎么查?”秦长安想到一无所知的局势,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们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查清楚背后的真相,谈何容易!若不是见到了妹妹,他真的想一了百了,随父母而去。

    也是因为他整日情绪低落不稳,魏偏将看到两个女孩才会想到弄上山来给少将军当丫鬟。“就我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活着浪费粮食,唯一还剩下的价值,就是能让你快意恩仇,亲手杀了我这个罪人,来祭奠章府九泉之下的灵魂。”他一半似乎是对章月婵说的,一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章月婵见他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心有不忍。头慢慢转过来,看着他,回想起四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几年间,他就完全变了样子。“你让我向你报仇,那你呢?你就不想报仇吗?”章月婵问道。

    “我现在还不如我的妹妹,她一个小孩子,都可以带领大家查线索,找信息,把大家往能够报仇的路上带。我能报什么仇?天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只是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章月婵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又有些生气。“我就算报仇,也不会找一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报。每个人有自己的战场,幼鸢妹妹头脑灵活,落辰武艺高强,前去军营联络的将士们有自己在军中的脉络连接,大家都在各自的战场上奋战。你的战场,就是你的身体,你的双腿,让它们站起来,就是你目前的任务。”后面这句话其实是秦幼鸢走之前教给她的。

    秦幼鸢从每日的谈话中,时刻能感觉到秦长安悲观的情绪。她在的时候还能开导开导,她一走,山上唯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秦长安了。于是教给章月婵,万一遇到秦长安情绪不好的时候,让她这样说。

    或许是从章月婵的口中说出来,秦长安更能听进去的缘故。他反复回味着章小姐刚才的话,他的战场就在自己的身体,在双腿。对呀!其他的根本想不了,双腿重新站起来,这才是属于他的任务!

    见刚才的话好像有了效果,秦长安的神色也渐渐舒展,章月婵继续鼓励道:“你可以做到的,站起来!将来若真需要找你报仇,我愿与你光明正大一战!”章月婵说得凛然正气。

    秦长安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光。对于来自女子的挑战,他堂堂七尺男儿岂会认输!他摸着自己的双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重新站起来!哪怕是为了够格让章小姐来报仇。

    章月婵离开后,秦长安在床上开始运气,感受自己体内的真气流动。其实经过落辰每日不断地给他输送真气,他的内伤已经大有好转。唯一就是两条小腿,膝盖以下还没有什么感觉。

    他当时被山上落下的石头把一条腿当场砸断,另一条腿在骑马往外突围的时候被山上射过来的箭雨射中了好几箭。他当时只顾着拿长枪挥落射向他上身的箭,由于射过来的箭实在太过密集,根本顾不到脚上,因此,腿上便中了数支箭。即便已经尽量去护住上身,他的侧腰和后背还是中了好几箭。马的身上也中了几箭,幸好是长期训练的军马,依然坚持驮着他跑出一座山头。山上的追兵赶不上马在山谷的平地上奔跑的速度,这才甩开他们,让他有时间找到了落辰。

    如今断掉的那条腿只能用木头绑着。中箭的那条腿虽是皮肉伤,那些箭却是极为锋利,几乎箭箭穿腿而过。秦长安在军中多年,知道这种箭是安国最上等的箭。

    整支箭的前半段是用的特制生铁做成,箭头的形状极其尖锐,如同刀尖一般。箭身比普通箭细短些,为防止因重量影响射程,这种箭采用的弓也跟普通的木制箭不一样,采用的是异常坚固的水牛角制成的弓。这样的弓箭在军中一般只有中将以上级别才会配备,箭的供应也并不太多。每只弓配备五十支箭。像他出逃时候由这种箭射过来形成的大面积的箭雨是很少见的。

    他用长枪挡开的时候,那些铁箭碰到他的长枪上,被弹出去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响声。好在他的秦家枪法已经耍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即使骑在马上逃跑时不能凝神专心,变幻莫测的长枪也足够在他身边形成一道屏障,阻挡了绝大部分箭尖的攻击。

    这条中箭的腿前期是钻心疼痛,后来大概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为了尽快跑去找落辰送信,他没能及时把箭拔出。待到郑伯和魏偏将救下他时,已经过去了大半日,终究还是伤到了神经。现在腿上肌肉一片麻木,完全感知不到疼痛。即使催发体内真气,到了腿这里也行进不下去。

    落辰给他输送的真气只能从外部催发他体内的血液游走,对于治疗他的内伤大有裨益。但是对于皮肉神经,却是进益不大。真正的康复只能靠他自己。这几日落辰不在山上,秦长安对于真气的修习和领悟没有落辰那么高深,所以多数还是只能靠伤口自己慢慢生长。

    他在屋里无事,回想起章小姐的那一番话,便试着把两只脚搬到床下,扶着床头努力慢慢站起来。刚刚稍微站立,两条大腿上便感觉到钻心地疼痛。仿佛两条大腿下面不是自己的小腿,而是直接插在两根木头上一般。他疼得呲牙咧嘴,站立起来还没完成一个呼吸,便摔倒在地。他慢慢爬到床边,抓着床沿继续试着往上用力,刚要站起,整个人又摔到床上。他再站起来,再试。不停摔倒,不停爬起。对于他一个从小被父亲严格训练的将士来说,这点不算什么。只要他心里拿定主意,就一定会咬牙坚持。

    章月婵听到屋里的动静,早已悄悄站在门外。看着秦长安一次次摔下去,爬起来,再摔下去。每一次摔下去,她心里都在隐隐作痛。她告诫自己,屋内这个人可能是自己的仇人。看到仇人受苦,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难过。

    虎儿也听到动静跑过来,刚想跑进去帮忙,被章月婵一把拉住,示意他不要进去。两个人就这样在门口既着急,又心疼地看着。

    忽然虎儿灵机一动,他跑出去,拿着一把斧子就往山下跑。不一会儿,满头大汗地扛了一棵小树回来。军侯徐庆恩看着赶紧接过树来,问道:“你小子想盖房子啊?”

    “不是,”虎儿用袖子一撸额头上的汗,悄声说道:“徐军侯,我想给长安哥哥做一副拐杖,你会做吗?”徐庆恩想了想,“做是会做,可是少将军天天躺着,也用不上啊!”

    虎儿见四下没人,踮脚贴近徐庆恩耳朵告诉他:“长安哥哥正在房里练习站立呢!”

    “真哒?”徐庆恩喜出望外,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只要少将军能重新站起来,他们就有了希望。他拍拍虎儿的头,“这副支架,我保证给你做好!”

    第二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章月婵趁着秦长安停下休息的时候,掀开帘子端了午饭进去。看到秦长安这样辛苦坚持,她的脸色也不似往日那般清冷,态度也缓和了很多。

    她从架子上取下一条毛巾递过来,“擦擦汗吧!”

    自从昨日她主动说出婚约之事只当没有之后,虽然秦长安当时并没有给她回应,她在面对他的时候心里已经自在了很多。至少已经可以不用那么回避他的脸,说话的时候偶尔也能看他一眼。

    秦长安感激地接过毛巾道了声:“谢谢!”他没有回应取消婚约的事,但是心里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他现在只想早些站起来。

    “锻炼的事情,不必急于一时,伤口的恢复也很重要。”章月婵提醒道。

    “欸!”秦长安满口答应。

    二人正说着,虎儿一头跑进来,笑嘻嘻地举起两根拐杖,自豪地喊道:“长安哥哥,我送你的!”秦长安赶忙放下刚端起的碗。虎儿把拐杖拿过来,秦长安就急着想要去试。

    “先吃饭!”

    刚拿到拐杖的秦长安忽听章月婵一声喝,听话地“欸”了一声马上放下拐杖继续端碗吃饭,如同服从自己的上级一般。这一动作倒是把虎儿看楞了一下。

    章月婵也随后不好意思起来,自己感觉忽然变成一个管家婆一般。她尴尬地往外看看,似乎正准备找个说辞离开。虎儿眼色快,赶紧说道:“姐姐你有事忙去吧!一会我把碗送出去。”

    章月婵道了声“好的”,赶紧出了房门。边走边埋怨自己怎么那么多嘴。他吃不吃饭关我什么事!

    虎儿开心地看着长安哥哥吃完饭,然后在房里陪他练了一下午。

    秦幼鸢一行离开虎耀山后,一路往北又过了四座山,便来到平原。车马跑起来更快,第三日下午便到了下谡郡城门口。

    为方便秦幼鸢他们来回,郡太守刘弁特意私下嘱咐过。“为免骚扰百姓日常生活,城门口不得检查百姓进出。”即使城门口的墙上依旧贴着几人的通缉令,秦幼鸢他们也若无其事地进了城。

    太守都不让检查,门口的守卫士兵更不愿去多事,所以下谡郡基本没人再把这个通缉令当回事。通缉令张贴的位置也离城门口较远,平时没人会去看。

    不消一个时辰,秦幼鸢便来到了刘老太太居住的‘静宅’。老太太亲自出来迎接,早有家丁得到消息后被派去衙门口请老爷回来。

    老太太欣喜万分地走过来。秦幼鸢也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上前握住刘老太太的手,只是称呼上不得不喊一声“伯母”,见了第一句话就问身体可好,接着就问吃饭胃口如何,最近睡得怎么样。所以老太太总觉得秦幼鸢这个小丫头特别贴心。

    落辰和魏偏将也过来见过老太太。午饭在静宅大家一起饱餐了一顿肉食,解了在山上多少天不见肉的苦。虽然山上定期有人出去打猎,又因为做了陷进,偶尔也能尝到些野味。但毕竟人多,想要管饱那是有些困难。

    尤其是魏偏将,他个子大,体型壮阔,一顿饭能吃下整条猪腿。看他吃得呼哧呼哧很香的样子,秦幼鸢和刘老太太看着是满眼的心疼和喜爱,都不停劝他慢点吃。魏偏将在军营里虽说伙食还好,但是能这样紧着他管饱吃肉的,也只有过年的时候。今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觉得自己真是跟对了人,能经常这样给他吃饭吃肉,就算是叫他上刀山也在所不惜。

    刚吃饱饭,下谡太守刘弁就跨着大步跑进来。一眼看到秦幼鸢坐在凳子上,腰上还系着老师送她的那块玉佩。刘弁见玉佩刚又要过来下拜,秦幼鸢吸取上次的教训,赶紧跑上前一把扯住他,不让他行大礼。

    哪有人家母亲面前,看着自己儿子给这样一个小孩行跪拜大礼的!虽说刘老太太并不介意,可秦幼鸢在意。她可是上门来求人家为她办事的,要行礼也该是她行礼才对。只是她对于古代那些繁琐的礼节动作依旧不是太熟悉,行出来自己也颇觉尴尬。

    秦幼鸢拉着刘弁过来刚坐定,刘弁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最近在山上过得怎么样。自上次有两名将士说是秦幼鸢派来找他帮忙安抚家眷的事过后,已经快一个月,刘弁再没有收到任何关于秦幼鸢的消息。他不知道秦幼鸢具体居住的位置,怕暴露他们的行踪,也不敢冒然派人前去寻找。但是他确实有一件急事需要尽快通知秦幼鸢。今天听说她来了,飞也似地往家里跑。

    秦幼鸢让刘弁放心,“我挺好的,以后,可能还要经常来叨扰你了。”

    刘弁急忙站起来拱手谦让,“叨扰算不上,有任何事情,秦姑娘只管吩咐。”说着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眼下有一件事情需要您知道。”

    秦幼鸢担心刘弁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赶紧问道:“有什么难处你就直说,我绝不会勉强于你。”

    刘弁见她误解了自己,忙说“不是不是”。然后从怀中小心翼翼摸出一封信,双手奉上,低头说道:“您请过目!”

    秦幼鸢见是一封信,拿过来一看,信封上竖着写:“秦幼鸢亲启”落款是一个刘字。能给她写信并且信刘的,在这里就只剩下刘教授了。

    看刘弁有些悲伤的表情,秦幼鸢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刘教授出什么事了?!她赶紧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展开来看。

    给她的信是按照现代书信的正常顺序从左到右写的。老朋友:

    见字如晤。不知你最近怎么样了,也不能打个电话问一下。派出去寻你们的人最终回来,说是没找到。不过一直没有听说任何关于你们的消息,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玥州城墙上还挂着那几张画像,只要它一直挂着,我就知道你们暂时还算是安全的。真是个操蛋的世界!

    上次一别,已经一个月余。还有很多话还没跟你聊完,我想你应该也是一样的感觉。在你临走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的,我这一次的生命其实已经快走到尽头。否则,我一定会强行将你留下,但是我担心我走后没人可以保护你。那次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生命于我而言,只是无休止地去想还能为身边的人做点什么。我感激你的到来,本来我还有点彷徨,后面的事情到底要交给谁。现在你来了,就像是冥冥中的安排,由你来交接,我无遗憾了。

    我给你的玉佩还戴在身上吗?上次没有告诉你,我创立了一个天下学士的士林会,所有入会的文人学士都要听从玉佩携带之人的指挥。这玉佩就相当于是这个会里领袖的身份,你戴着它,就等于是印证了你为士林会尊。所有学子以刘弁为首,都会敬重你,保护你,在你需要的任何时刻挺身而出。

    你听了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吧!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为一些贫困学子做点事,无意要去创建什么学会。后来学子多了起来,他们就自发创立了这个会,并推举我为会尊,以我常年随身携带的玉佩为信物。随着会里的人越来越多,我们所救的人也越来越多。慢慢地,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也就接受了这个会的存在,并为他们设立了层级,和各处的分会,方便管理。由于这是私下行为,不入会的人并不会知晓。

    现在想来,这个会似乎并不是为我,为学子,更像是为你而设立的。像是提前就知道你要来一样。现在好了,你来了,我再也不用担心它的移交。至于以后如何使用,或是后继的传承,那是你的事情了。所有学子的联系方法都在刘弁手里。他会助你完成你想要做的事。

    这件事情交待完了,再说一说我们自己的事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反复做着同一个梦。上一次我没有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你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想必你还没有梦到过。我怕提前说了,会给你心理暗示。因为我不确定你和我是不是同属一种情况。现在,我再不说怕来不及了,只能在信中告诉你。如果你有梦到过,那么接下来这段话,你把它读完。如果没有做过这样的梦,那就跳过下面这段,先不要去看。

    你会总是梦到一个和现在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会问你是谁。如果你有做到这样的梦,告诉自己不要害怕,鼓起勇气去面对,去和她对话。那是另一个存在于你现在这个身体里的灵魂,也是你来这个世界之前,在这个世界里活过的那个人的灵魂。我不知道这里用‘灵魂’二字算不算合适,因为我无法解释他/她到底是什么,无法找到其他合适的词来代替。在你来之前,由于身体的死亡,她的灵魂已经沉寂。但你来了之后,随着身体复活,之前的灵魂也跟着慢慢舒醒过来。你会慢慢感觉到,自己和前世似乎有点不一样,尤其是跟这个身体有关的一些习惯,爱好等,不一定是你前世的了,好像会更加接近现在的身体之前的一些行为习惯。甚至,有的时候,可能你会不受控制地想去做什么事。这是因为有另一个灵魂在体内也在指挥着这副躯体。你不用害怕,她不会故意去伤害你,也伤害不了你,因为你们是共同体。就像没有人好好的会愿意用自己的手去伤害自己的脚一样。但是你需要去了解她,去与她交谈,了解她的性格,她想要的结果。你们可以互相配合。如果你已经有做到这个梦了,或者有了我说的以上这些情况,说明她正在慢慢舒醒。但是请放心,她的灵魂比你的要睡得更深,所以大部分时间她不会醒来。你需要观察自己的身体,研究出她的睡眠习惯,找到一个你们可以对话的时间,与她好好相处,针对身边发生的事情达成共识。这样,你就不会感觉到矛盾和负担。

    最后,请不要为我的离去感到难过,活了两世,我赚大了!这个你应该最有体会。活太久其实没什么意思,如果我所做要做的事情,有人可以接着去做,那活着或是死去,于我而言并没有区别。

    关于这个世界的活法,路靠你自己去闯。关于安国的一切,我上次已经基本上跟你讲完了。再也没有可以教给你的东西。望你余生平安,顺利,做自己想做的事。再见了,我的朋友!

    刘凤鸣敬上

    秦幼鸢一边读信,双手一边不停颤抖,眼泪夺眶而出。读完信,她拿信纸挡在额前,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大哭起来。

    刘教授算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真正的朋友,只有他们二人,可以互相敞开心扉去交谈。本来见到刘教授之后,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那么孤单。可是现在唯一可以随意聊天的朋友走了,叫她怎能不难过。

    刘弁也坐在一旁忍不住跟着哭。恩师的离去对他是个重大打击。老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以外,最为尊贵敬重的人。其他人不知其中是怎么回事,但也基本猜到了大概什么情况,看他们二人的样子,也跟着默默难过。

    秦幼鸢哭了好久才停下来,刚擦干眼泪忍不住又哭起来。想到自己今后的孤独,为自己没有想尽一切办法跟刘教授联系而哭。为刘教授这样一个好人的离世而哭,也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悲惨的境况而哭。

    良久,她终于忍住哭泣,擦干眼泪,控制住情绪,长长吁出一口气。众人看着她哭得通红发肿的眼睛,和努力控制住自己却好像依然想要哭的表情,都心疼得不得了。

    落辰第一次看到秦幼鸢这么难过。被禁卫军追杀的时候,她一路无所畏惧,甚至嘻嘻哈哈地装扮自己。见到山上的亲哥哥后,听说自己的亲人都离世后,从没见她哭过。要不是觉得她失忆了,落辰甚至不理解她的反应。只有在知道虎儿奶奶去世的时候,看到她很难过。但是如今日这般,落辰才忽然意识到她不是一个孩子了。

    落辰猜到是白袍出事了。从他在白府看到秦幼鸢和白袍彻夜长谈,就知道这个人跟秦幼鸢有多投缘。他自己是个孤儿,并没见过家人,他从不知道失去家人是什么滋味。他想到了秦长安这个好友,如果长安有什么闪失,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怎样难过。可是秦幼鸢这个开朗的小孩,刚失去家人,又失去挚友,落辰在心里难以想象她现在该有多难过。

    他看着秦幼鸢万分难过的表情,内心百感交集。他在心里感慨这个妹妹人生的不易,默默下定决心:今生一定要爱护好她,不能让她再受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