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再入闺香楼，春光揽画轴
“今日休沐，我送你出去吧！”夷乘对秦幼鸢说道。
“夷柄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我想去皇子别院看看。”
对于夷柄，秦幼鸢心中并不会因为二人打了一架便有多少记恨。相反，在教皇子练歌舞的过程中，反而因夷柄虽胖而并未拖腿的事情，秦幼鸢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他虽年纪最小，但说到要为自己父皇祝寿，他的努力，是发自真心的。由于身体肥胖，他必要付出比其兄长们多出几倍的辛苦和汗水，但他一声不吭地坚持了下来。且在最后的表演中，因胖乎乎的身形，却舞动得异常活跃，而引发众人的忍俊不禁。同时，也让老皇帝那日更加开怀。
因此，对于夷柄的死，虽然老皇帝未给她什么调查的压力。但作为曾经一起快乐相处的朋友，她想去看看他。
夷图也自告奋勇，要一同前往。他可不管什么电灯泡的事，从秦幼鸢破获夷修死因的那日开始，夷图便已经成为她忠实的粉丝。
今日偶像又要去勘察现场，他这个‘粉丝’，总是要跟着的。
夷人因为生母许妃在失去十四皇子后，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他必须去膝前承欢尽孝，况且他对查案的事情本无兴趣，便辞别了各位，朝后面的宫妃别院走去。
夷图和夷乘，一左一右陪着秦幼鸢，朝皇子别院走去。
来到重华宫，三十一皇子夷柄所居的二层居所内。这是一间宽敞的卧房，与其他所有皇子的卧房布局完全相同。
重华宫共有四层楼高，每层有十间屋子。每间屋的格局基本相同。除了给皇子们居住之外，还有一些房间分给专门用来服饰和打扫皇子别院的宫人们合用。
皇子别院内，没有宫女，只有小太监。每层十名，负责每日皇子们起身后去他们房间进行整理和擦洗。
夷柄屋内，空空如也。他是早晨被过来清扫的小太监发现的。被发现时，已经吊死在房梁之上。
因为今日是皇子休沐的日子，一大早，夷柄没有出现在用膳的地方，也无人注意。休沐的日子里，有些皇子喜欢趁此机会睡个懒觉，小太监们深知这个规律，他们的打扫时辰便也比平日要晚一些。
因此，夷柄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是辰时正。照旧惊动了陛下和皇后，还有夷柄的生母蔡妃。
与夷修那次相同，禁卫司又派出一队人过来抬走尸体，剩余的人看守现场。若是秦幼鸢早晨过来，或许还能认识那个禁卫司的小队长。
但因为是休沐，一半皇子们都迫不及待地回了各人母妃宫内。因此，想比夷修之死那次，这回便显得比较安静。
屋里没什么可看的，昔日活蹦乱跳的弟弟，如今人便没了。夷图和夷乘皆耷拉着脑袋。不愿在屋内多作停留，免得引起伤感。
三人来到走廊上，秦幼鸢趴在栏杆上看向武德殿那个方向。对于她来说，重华宫依旧是个新鲜的地方。
忽然，她发现，自己看去的方向，便是自己与夷图试着转动铜镜的地方。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竟是将那个地方看得一清二楚。
“夷图！”
听她忽然叫一声，夷图和夷乘都不禁抬头看向她。
“怎么了？”
“你看那儿，那不正是我们那日拿着铜镜实验的地方吗？”
夷图看了一阵，“嗯，好像是的。怎么了？”
“你那日，有没有注意到夷柄房间这个方向？他那日是不是在房间内？”
“额，”夷图有些慌乱，他那日曾看向这个方向过，是因为秦幼鸢叮嘱他看紧夷柄，别让他瞧见他们的动作。但是那眼之后，他便被铜镜折射出的光标吸引走，再没去关注过夷柄这边。“我想不起来了，应该不会看到吧！”
夷乘也紧张起来，”怎么家应该不会看到啊！你到底有没有看着他啊？”
“啊？我，”夷图变得极其紧张。“我开始是看来着，见他房门口没人。后来，我便被那光线吸引，便没再注意过这里。”
“啊？”秦幼鸢和夷乘皆大惊。
“这么说，有肯能夷柄那日在这里完全看到了我们的实验？”
秦幼鸢忽然由心而生一种歉疚，一种做错事后的悔恨和懊恼。若真如此，那她便是杀害夷柄的凶手。
看着秦幼鸢一脸难过的表情，夷乘宽慰她道，“你别多想了。夷柄自头一日见我在四楼的时候开始，便已经精神不正常了。第二日我们实验的时候，他应是自己在屋内发呆的。怎会到栏杆这里来！”
“是啊！头一日，夷乘站在凳子上，虽然没掉下去，但那时他便已经被吓得痴痴傻傻了。这是他自己心里的鬼闹得，与旁人无关。”
夷图为了安慰秦幼鸢，着重在后半句。
秦幼鸢却被他的前半句给吸引去，夷乘也从凳子上掉下来，怎么会没事？想到此，她撒腿就往楼上跑。身后不明所以的夷图和夷乘也赶紧跟着她跑上楼。
“你怎么了？”夷乘气喘吁吁地问道。
“你那日在这里踩着凳子掉下来，是往里掉的。可为什么夷修是往外掉的？”
“大概，大概他掉出去只是出于偶然？”
“你那日是在这个地方捉到虫子的。”秦幼鸢指着头顶上一块屋檐处。
“这个地方的上下垂直位置，在栏杆内侧。捉虫的时候，你根本不需要将身体斜到栏杆外侧去。因此，受到惊吓之后，你根本不可能往外面掉，只有可能往里面掉。只有身体往栏杆外倾斜的时候，才可能掉到栏杆外侧去。”
听了她的说明，夷图也凑过来比划了几下。“你的意思是，夷修那日能掉到外面去，便说明他并不是在捉虫，而是在捉栏杆外侧上方的东西？”
秦幼鸢点点头。
夷乘朝栏杆外伸出头，向上方看去。
“可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除了捉虫，他还能捉什么？”
几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在心中想到一个答案：鸟！
“可夷人的鸟并没有丢失，这院里哪还有其他鸟经过？若是只普通鸟，根本不会引起夷修的注意。”
秦幼鸢看向夷乘，“或许，我们可以从夷人的鸟入手，再去问一问。”
“你也看到夷人的态度了，鸟可是他的命根子。他的鸟数量不缺，再要去怀疑夷修的死与他的鸟有关，恐怕要被他轰出来。”
“谁说问他了！今天晚上，咱们再去一次。”秦幼鸢抬起眉尖给夷图一个眼色，夷图立马会意。
“去哪儿？”夷乘一脸懵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打哑谜。
“你跟着去就是了！”
夜幕降临，夷图和夷乘在兰阁外等候，一身书生装扮的秦幼鸢轻快地来至二人跟前。在阙城，夷乘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这副男子装扮。不由得让他回想起，在鬼方城的大街上，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只是这份绵绵情意还未上头，夷乘便被浇了一盆冷水。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秦幼鸢回头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出三个字，“闺香楼。”
夷乘怔住，他真后悔今日跑来兰阁之前，怎么也没跟八皇兄问个清楚！这时他是去也不敢，不去也不敢。
正想找个理由退却，三匹马已经牵制面前。夷图一把拍向他的肩膀，“犹豫什么！快上马。”
秦幼鸢早已骑上马，在前头一脸无所谓地大喊，“夷乘，快点！”
这次身边有两位皇子，自然不需要千夫长跟着操心。阙城对于皇子的治安防卫，怕是做得最为严密的了。
来至闺香楼门前，老鸨早已带着一众女子列队等候。秦幼鸢有些疑惑，怎么每次他们过来，老鸨竟像是提前得到消息一般。
她不知道的是，闺香楼的二层专门有个瞭望台，时刻有几人值守，专望着左右两条主街上走过来的人群。哪些是富家公子，哪些是看起来可以被拉进来的生客，人家早已在你一脚跨入街道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研究得仔细透彻。这便是飞鹄姑娘的生意头脑。
三人被众人披星戴月般供着入了楼内。立即有花枝招展的姑娘扑上来打招呼，比之前秦幼鸢跟着夷图来的时候要热情许多倍。
“九皇子来啦！”
“奴家好想你呀，九皇子！”
“九皇子，您这次是不是想奴家才来的呀？今晚，让奴家好好伺候您。”
乖乖，所有的热情全是朝九皇子扑来的。秦幼鸢和夷图趁着对比之下的冷清，不去管被淹没在花丛中的夷乘，两人若无其事地从涌向九皇子的人群旁通过，直接走向院子后面的四层小楼。
“带夷乘来，果然是个好主意啊！简直是一台道路清障车啊！”秦幼鸢不无感慨道。
夷图不明白道路清障车是个什么车，但是也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抿着嘴笑而不语。
听老鸨在门口说起王公子来了，屋内立即主动开了门。飞鹄姑娘罕见地亲自站到门口迎接。还是高挑挺拔的身姿，一身明黄色的衣裙。
这次，头上竟然插着一支纯黄金钗。兴许是为了配合衣服的颜色，飞鹄姑娘这次又涂抹了比之前看起来艳红一些的唇色。整个看起来倒也浑然一体，丝毫显不出那支纯黄金钗的突兀。
二人刚被让进门，夷乘也气喘吁吁跟了进来。也不知他在前楼是如何甩掉那群芬芳的。秦幼鸢朝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看去一眼，叹息道，“不容易啊！”
飞鹄姑娘也清脆地笑着，“哟！九皇子殿下今日真有闲心，肯浪费这大好春光，到奴家屋内赏座。”
被二人连加嘲讽，夷乘红着脸，颇为尴尬地拱手，示意她们绕过自己。
飞鹄姑娘不再笑他，见过八皇子后，回转过身，只将注意力放到‘王公子’一人身上。
“王公子，好几日不见您过来，奴家可是把眼睛都盼穿了。”
虽说像是风月场的套话，飞鹄眼中，却是透出万分的诚恳。只看得一旁的夷乘张目结舌，“你是何时，惹上飞鹄姑娘的？”
秦幼鸢扬起下巴看向他，“我魅力大，不行啊！”
夷乘重重点了一下头，对于她魅力大这件事，他是早有领教。
秦幼鸢不去搭理夷乘，转头看向飞鹄，“上次教的曲子，想必姑娘已经烂熟于心了吧！”
“嗯嗯！”飞鹄赶紧像学生模样般点头。在她心中，这位温润如玉的王公子，早已成为自己心中最景仰的老师。因恐怕自己身高过高，担心让坐着的老师抬头与她说话废劲，特地蹲在老师脚前对话。
这一动作，不光是让旁边坐着的夷乘大吃一惊，连上回带秦幼鸢来的夷图也是吃惊不小。这才几日工夫，她竟然俘获了一颗如此高洁孤傲的少女心！这让夷图心中本就躁动的粉丝热情更加灼热起来。若不是他对俘获女子之心不感兴趣，他简直想当下拜她为师啊！
“那今日，我便趁过来的机会，再教你一曲。”
“真的？”飞鹄喜出望外，赶紧跑去屋内取出那沓纸来。
在秦幼鸢认真教飞鹄曲子的时候，夷乘夷图也好奇地取过两张仔细阅读。二人虽不会唱曲，但对牡丹亭这个故事的唯美意境却是极为欣赏。尤其是夷乘。仿佛那故事中写的，就是自己跟秦幼鸢一般。
在夷乘仙欲飘飘幻想故事情节的时候，夷图拿着手中的纸，看来看去。
“这个字体，有些眼熟。”
秦幼鸢刚教完飞鹄，听到夷图的话，不觉转过头来。飞鹄也过来说道，“王公子虽看起来文弱，字却写得苍劲有力，每一道笔锋皆一丝不苟。可见，公子是个极其认真之人。”
反正，秦幼鸢现在，在飞鹄眼中，那是哪都好。说起那字，那可是一个中年男子为了赚赌本，拼命给写的。一笔一划都不敢懈怠，可不是每一笔都认认真真地写了么！
“王兄，这是你的字啊？”夷图不知是有些不相信，还是因为什么，特地问了这一句。
“那不然呢？”秦幼鸢在飞鹄面前是男子，自然不好说这字是找别人代写的。
夷图没有再追问下去，但却是拿着那张纸，一直在思考什么。
“三位今日来，飞鹄还未献曲呢！不如就着王公子方才所教之唱法，为各位献上一曲。刚好，也想请王公子点评一番。”
“好啊！”众人称好。
飞鹄这次没有拿出琵琶，而是让女仆抬出古筝。
“哇！原来飞鹄姑娘还会古筝，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娘演奏古筝呢！”夷乘夸奖道。
因为都知道飞鹄是十六弟夷修的相好，众皇子平日来此也只是走个过场，并不会停留太久。因此，大多与飞鹄姑娘虽算熟悉，却并不十分了解。
飞鹄姑娘浅笑一下，便席地而坐，开始轻弹。
显然，经过秦幼鸢的演示，她已经自己为唱词谱好合适的曲子。还未开口，这段古筝表演已经引人入境，将人带入牡丹亭的故事情节之中。
待她轻启薄唇，开口唱起。那千回百转的余音，回旋在整个屋内。听得三个人皆闭目凝神，静静地欣赏一场听觉盛宴。
一曲终了，秦幼鸢还意犹未尽。想不到，在卫国，也能亲身体验自己喜欢的词曲带来的美好享受了。
“如此美好的曲子，还真是得嗓音极好之人唱出，才真正是找到了曲中的灵魂。”
秦幼鸢这番高级的点评，两位皇子也随声附和，引得飞鹄姑娘甚为开怀。对了三人连连施礼谦恭。
秦幼鸢想到了今日来此的正事，便开始将话题一转，“飞鹄姑娘今日的头饰用金钗，看上去高贵怡人。不过，姑娘天生皎齿娥眉，有一番浑然天成，无须修饰的自然风骨。若是如之前那般，配以适当的羽毛作饰，想必会更加唯美。”
在闺香楼这种地方，男子评价女子的服饰外貌，倒也不算无礼。
“王兄高见啊！”夷乘当即会意地附和上去。“不如飞鹄姑娘就去取来羽毛头饰，换上如何？”
“各位公子见谅，不是飞鹄不知好歹，不愿去换。只是，今日身着明黄颜色衣裙，并未寻到与此相搭的羽毛。因此只好暂时以金钗代之了。”
秦幼鸢立马发觉了她话中之意，“暂时以金钗代之，姑娘可是已经寻到了此种颜色的羽毛？”
“也不是。只是，十六皇子之前曾与奴家说过，宫内有鸟，名为黄鸰。其头顶及周身羽毛明黄。十六皇子曾见奴家穿此衣裙，便对奴家说过，下此，必会为奴家带来此鸟的羽毛。”
“可惜，十六弟再也来不了了。”
“为何？”
“十六弟于十数日前，坠楼薨逝了。”
听了八皇子的话，飞鹄姑娘脸上的肌肉，顿时抖动一下，笑容骤然消失。转瞬，她便又恢复之前的模样，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请问八皇子，十六皇子因何坠楼？”
夷乘赶紧说道，“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宫内尚在查实。十六弟之事，为宫内隐秘，还望姑娘不要说了出去。”
“请九皇子放心，飞鹄定不敢出去乱说。今日，奴家身体有些不适，请恕奴家，不便作陪了。”
几人也不多纠缠，毕竟人家刚刚得知夷修之事，想必是要受些打击。
“如此，那便多谢飞鹄姑娘今日的款待。告辞！”
秦幼鸢只觉得，这送客和告别来得有些突然。但也无奈，只好跟着夷图夷乘一路走出闺香楼。
“你们干嘛如此急着走啊？”她追上夷乘问道。
“咱们不是已经问出黄鸰的事情了嘛！飞鹄姑娘钟情于十六弟。十六弟不在了，她自然要一个人伤心的。”
八皇子突然神秘兮兮说道，“她听了十六弟之死的消息，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你们觉得奇怪不奇怪？”
“人家久居青楼，见多识广，自然掩饰得比较好。你怎能知道她内心不悲伤？”
“许是如此吧！我只是希望，十六弟的一腔真情，没有错付。”
“夷柄的事情是怎么回事？我想去皇子别院看看。”
对于夷柄，秦幼鸢心中并不会因为二人打了一架便有多少记恨。相反，在教皇子练歌舞的过程中，反而因夷柄虽胖而并未拖腿的事情，秦幼鸢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他虽年纪最小，但说到要为自己父皇祝寿，他的努力，是发自真心的。由于身体肥胖，他必要付出比其兄长们多出几倍的辛苦和汗水，但他一声不吭地坚持了下来。且在最后的表演中，因胖乎乎的身形，却舞动得异常活跃，而引发众人的忍俊不禁。同时，也让老皇帝那日更加开怀。
因此，对于夷柄的死，虽然老皇帝未给她什么调查的压力。但作为曾经一起快乐相处的朋友，她想去看看他。
夷图也自告奋勇，要一同前往。他可不管什么电灯泡的事，从秦幼鸢破获夷修死因的那日开始，夷图便已经成为她忠实的粉丝。
今日偶像又要去勘察现场，他这个‘粉丝’，总是要跟着的。
夷人因为生母许妃在失去十四皇子后，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他必须去膝前承欢尽孝，况且他对查案的事情本无兴趣，便辞别了各位，朝后面的宫妃别院走去。
夷图和夷乘，一左一右陪着秦幼鸢，朝皇子别院走去。
来到重华宫，三十一皇子夷柄所居的二层居所内。这是一间宽敞的卧房，与其他所有皇子的卧房布局完全相同。
重华宫共有四层楼高，每层有十间屋子。每间屋的格局基本相同。除了给皇子们居住之外，还有一些房间分给专门用来服饰和打扫皇子别院的宫人们合用。
皇子别院内，没有宫女，只有小太监。每层十名，负责每日皇子们起身后去他们房间进行整理和擦洗。
夷柄屋内，空空如也。他是早晨被过来清扫的小太监发现的。被发现时，已经吊死在房梁之上。
因为今日是皇子休沐的日子，一大早，夷柄没有出现在用膳的地方，也无人注意。休沐的日子里，有些皇子喜欢趁此机会睡个懒觉，小太监们深知这个规律，他们的打扫时辰便也比平日要晚一些。
因此，夷柄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是辰时正。照旧惊动了陛下和皇后，还有夷柄的生母蔡妃。
与夷修那次相同，禁卫司又派出一队人过来抬走尸体，剩余的人看守现场。若是秦幼鸢早晨过来，或许还能认识那个禁卫司的小队长。
但因为是休沐，一半皇子们都迫不及待地回了各人母妃宫内。因此，想比夷修之死那次，这回便显得比较安静。
屋里没什么可看的，昔日活蹦乱跳的弟弟，如今人便没了。夷图和夷乘皆耷拉着脑袋。不愿在屋内多作停留，免得引起伤感。
三人来到走廊上，秦幼鸢趴在栏杆上看向武德殿那个方向。对于她来说，重华宫依旧是个新鲜的地方。
忽然，她发现，自己看去的方向，便是自己与夷图试着转动铜镜的地方。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竟是将那个地方看得一清二楚。
“夷图！”
听她忽然叫一声，夷图和夷乘都不禁抬头看向她。
“怎么了？”
“你看那儿，那不正是我们那日拿着铜镜实验的地方吗？”
夷图看了一阵，“嗯，好像是的。怎么了？”
“你那日，有没有注意到夷柄房间这个方向？他那日是不是在房间内？”
“额，”夷图有些慌乱，他那日曾看向这个方向过，是因为秦幼鸢叮嘱他看紧夷柄，别让他瞧见他们的动作。但是那眼之后，他便被铜镜折射出的光标吸引走，再没去关注过夷柄这边。“我想不起来了，应该不会看到吧！”
夷乘也紧张起来，”怎么家应该不会看到啊！你到底有没有看着他啊？”
“啊？我，”夷图变得极其紧张。“我开始是看来着，见他房门口没人。后来，我便被那光线吸引，便没再注意过这里。”
“啊？”秦幼鸢和夷乘皆大惊。
“这么说，有肯能夷柄那日在这里完全看到了我们的实验？”
秦幼鸢忽然由心而生一种歉疚，一种做错事后的悔恨和懊恼。若真如此，那她便是杀害夷柄的凶手。
看着秦幼鸢一脸难过的表情，夷乘宽慰她道，“你别多想了。夷柄自头一日见我在四楼的时候开始，便已经精神不正常了。第二日我们实验的时候，他应是自己在屋内发呆的。怎会到栏杆这里来！”
“是啊！头一日，夷乘站在凳子上，虽然没掉下去，但那时他便已经被吓得痴痴傻傻了。这是他自己心里的鬼闹得，与旁人无关。”
夷图为了安慰秦幼鸢，着重在后半句。
秦幼鸢却被他的前半句给吸引去，夷乘也从凳子上掉下来，怎么会没事？想到此，她撒腿就往楼上跑。身后不明所以的夷图和夷乘也赶紧跟着她跑上楼。
“你怎么了？”夷乘气喘吁吁地问道。
“你那日在这里踩着凳子掉下来，是往里掉的。可为什么夷修是往外掉的？”
“大概，大概他掉出去只是出于偶然？”
“你那日是在这个地方捉到虫子的。”秦幼鸢指着头顶上一块屋檐处。
“这个地方的上下垂直位置，在栏杆内侧。捉虫的时候，你根本不需要将身体斜到栏杆外侧去。因此，受到惊吓之后，你根本不可能往外面掉，只有可能往里面掉。只有身体往栏杆外倾斜的时候，才可能掉到栏杆外侧去。”
听了她的说明，夷图也凑过来比划了几下。“你的意思是，夷修那日能掉到外面去，便说明他并不是在捉虫，而是在捉栏杆外侧上方的东西？”
秦幼鸢点点头。
夷乘朝栏杆外伸出头，向上方看去。
“可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除了捉虫，他还能捉什么？”
几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几乎同时在心中想到一个答案：鸟！
“可夷人的鸟并没有丢失，这院里哪还有其他鸟经过？若是只普通鸟，根本不会引起夷修的注意。”
秦幼鸢看向夷乘，“或许，我们可以从夷人的鸟入手，再去问一问。”
“你也看到夷人的态度了，鸟可是他的命根子。他的鸟数量不缺，再要去怀疑夷修的死与他的鸟有关，恐怕要被他轰出来。”
“谁说问他了！今天晚上，咱们再去一次。”秦幼鸢抬起眉尖给夷图一个眼色，夷图立马会意。
“去哪儿？”夷乘一脸懵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打哑谜。
“你跟着去就是了！”
夜幕降临，夷图和夷乘在兰阁外等候，一身书生装扮的秦幼鸢轻快地来至二人跟前。在阙城，夷乘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这副男子装扮。不由得让他回想起，在鬼方城的大街上，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只是这份绵绵情意还未上头，夷乘便被浇了一盆冷水。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秦幼鸢回头看着他，极其认真地说出三个字，“闺香楼。”
夷乘怔住，他真后悔今日跑来兰阁之前，怎么也没跟八皇兄问个清楚！这时他是去也不敢，不去也不敢。
正想找个理由退却，三匹马已经牵制面前。夷图一把拍向他的肩膀，“犹豫什么！快上马。”
秦幼鸢早已骑上马，在前头一脸无所谓地大喊，“夷乘，快点！”
这次身边有两位皇子，自然不需要千夫长跟着操心。阙城对于皇子的治安防卫，怕是做得最为严密的了。
来至闺香楼门前，老鸨早已带着一众女子列队等候。秦幼鸢有些疑惑，怎么每次他们过来，老鸨竟像是提前得到消息一般。
她不知道的是，闺香楼的二层专门有个瞭望台，时刻有几人值守，专望着左右两条主街上走过来的人群。哪些是富家公子，哪些是看起来可以被拉进来的生客，人家早已在你一脚跨入街道的那一刻起，便已经研究得仔细透彻。这便是飞鹄姑娘的生意头脑。
三人被众人披星戴月般供着入了楼内。立即有花枝招展的姑娘扑上来打招呼，比之前秦幼鸢跟着夷图来的时候要热情许多倍。
“九皇子来啦！”
“奴家好想你呀，九皇子！”
“九皇子，您这次是不是想奴家才来的呀？今晚，让奴家好好伺候您。”
乖乖，所有的热情全是朝九皇子扑来的。秦幼鸢和夷图趁着对比之下的冷清，不去管被淹没在花丛中的夷乘，两人若无其事地从涌向九皇子的人群旁通过，直接走向院子后面的四层小楼。
“带夷乘来，果然是个好主意啊！简直是一台道路清障车啊！”秦幼鸢不无感慨道。
夷图不明白道路清障车是个什么车，但是也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抿着嘴笑而不语。
听老鸨在门口说起王公子来了，屋内立即主动开了门。飞鹄姑娘罕见地亲自站到门口迎接。还是高挑挺拔的身姿，一身明黄色的衣裙。
这次，头上竟然插着一支纯黄金钗。兴许是为了配合衣服的颜色，飞鹄姑娘这次又涂抹了比之前看起来艳红一些的唇色。整个看起来倒也浑然一体，丝毫显不出那支纯黄金钗的突兀。
二人刚被让进门，夷乘也气喘吁吁跟了进来。也不知他在前楼是如何甩掉那群芬芳的。秦幼鸢朝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看去一眼，叹息道，“不容易啊！”
飞鹄姑娘也清脆地笑着，“哟！九皇子殿下今日真有闲心，肯浪费这大好春光，到奴家屋内赏座。”
被二人连加嘲讽，夷乘红着脸，颇为尴尬地拱手，示意她们绕过自己。
飞鹄姑娘不再笑他，见过八皇子后，回转过身，只将注意力放到‘王公子’一人身上。
“王公子，好几日不见您过来，奴家可是把眼睛都盼穿了。”
虽说像是风月场的套话，飞鹄眼中，却是透出万分的诚恳。只看得一旁的夷乘张目结舌，“你是何时，惹上飞鹄姑娘的？”
秦幼鸢扬起下巴看向他，“我魅力大，不行啊！”
夷乘重重点了一下头，对于她魅力大这件事，他是早有领教。
秦幼鸢不去搭理夷乘，转头看向飞鹄，“上次教的曲子，想必姑娘已经烂熟于心了吧！”
“嗯嗯！”飞鹄赶紧像学生模样般点头。在她心中，这位温润如玉的王公子，早已成为自己心中最景仰的老师。因恐怕自己身高过高，担心让坐着的老师抬头与她说话废劲，特地蹲在老师脚前对话。
这一动作，不光是让旁边坐着的夷乘大吃一惊，连上回带秦幼鸢来的夷图也是吃惊不小。这才几日工夫，她竟然俘获了一颗如此高洁孤傲的少女心！这让夷图心中本就躁动的粉丝热情更加灼热起来。若不是他对俘获女子之心不感兴趣，他简直想当下拜她为师啊！
“那今日，我便趁过来的机会，再教你一曲。”
“真的？”飞鹄喜出望外，赶紧跑去屋内取出那沓纸来。
在秦幼鸢认真教飞鹄曲子的时候，夷乘夷图也好奇地取过两张仔细阅读。二人虽不会唱曲，但对牡丹亭这个故事的唯美意境却是极为欣赏。尤其是夷乘。仿佛那故事中写的，就是自己跟秦幼鸢一般。
在夷乘仙欲飘飘幻想故事情节的时候，夷图拿着手中的纸，看来看去。
“这个字体，有些眼熟。”
秦幼鸢刚教完飞鹄，听到夷图的话，不觉转过头来。飞鹄也过来说道，“王公子虽看起来文弱，字却写得苍劲有力，每一道笔锋皆一丝不苟。可见，公子是个极其认真之人。”
反正，秦幼鸢现在，在飞鹄眼中，那是哪都好。说起那字，那可是一个中年男子为了赚赌本，拼命给写的。一笔一划都不敢懈怠，可不是每一笔都认认真真地写了么！
“王兄，这是你的字啊？”夷图不知是有些不相信，还是因为什么，特地问了这一句。
“那不然呢？”秦幼鸢在飞鹄面前是男子，自然不好说这字是找别人代写的。
夷图没有再追问下去，但却是拿着那张纸，一直在思考什么。
“三位今日来，飞鹄还未献曲呢！不如就着王公子方才所教之唱法，为各位献上一曲。刚好，也想请王公子点评一番。”
“好啊！”众人称好。
飞鹄这次没有拿出琵琶，而是让女仆抬出古筝。
“哇！原来飞鹄姑娘还会古筝，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娘演奏古筝呢！”夷乘夸奖道。
因为都知道飞鹄是十六弟夷修的相好，众皇子平日来此也只是走个过场，并不会停留太久。因此，大多与飞鹄姑娘虽算熟悉，却并不十分了解。
飞鹄姑娘浅笑一下，便席地而坐，开始轻弹。
显然，经过秦幼鸢的演示，她已经自己为唱词谱好合适的曲子。还未开口，这段古筝表演已经引人入境，将人带入牡丹亭的故事情节之中。
待她轻启薄唇，开口唱起。那千回百转的余音，回旋在整个屋内。听得三个人皆闭目凝神，静静地欣赏一场听觉盛宴。
一曲终了，秦幼鸢还意犹未尽。想不到，在卫国，也能亲身体验自己喜欢的词曲带来的美好享受了。
“如此美好的曲子，还真是得嗓音极好之人唱出，才真正是找到了曲中的灵魂。”
秦幼鸢这番高级的点评，两位皇子也随声附和，引得飞鹄姑娘甚为开怀。对了三人连连施礼谦恭。
秦幼鸢想到了今日来此的正事，便开始将话题一转，“飞鹄姑娘今日的头饰用金钗，看上去高贵怡人。不过，姑娘天生皎齿娥眉，有一番浑然天成，无须修饰的自然风骨。若是如之前那般，配以适当的羽毛作饰，想必会更加唯美。”
在闺香楼这种地方，男子评价女子的服饰外貌，倒也不算无礼。
“王兄高见啊！”夷乘当即会意地附和上去。“不如飞鹄姑娘就去取来羽毛头饰，换上如何？”
“各位公子见谅，不是飞鹄不知好歹，不愿去换。只是，今日身着明黄颜色衣裙，并未寻到与此相搭的羽毛。因此只好暂时以金钗代之了。”
秦幼鸢立马发觉了她话中之意，“暂时以金钗代之，姑娘可是已经寻到了此种颜色的羽毛？”
“也不是。只是，十六皇子之前曾与奴家说过，宫内有鸟，名为黄鸰。其头顶及周身羽毛明黄。十六皇子曾见奴家穿此衣裙，便对奴家说过，下此，必会为奴家带来此鸟的羽毛。”
“可惜，十六弟再也来不了了。”
“为何？”
“十六弟于十数日前，坠楼薨逝了。”
听了八皇子的话，飞鹄姑娘脸上的肌肉，顿时抖动一下，笑容骤然消失。转瞬，她便又恢复之前的模样，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请问八皇子，十六皇子因何坠楼？”
夷乘赶紧说道，“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宫内尚在查实。十六弟之事，为宫内隐秘，还望姑娘不要说了出去。”
“请九皇子放心，飞鹄定不敢出去乱说。今日，奴家身体有些不适，请恕奴家，不便作陪了。”
几人也不多纠缠，毕竟人家刚刚得知夷修之事，想必是要受些打击。
“如此，那便多谢飞鹄姑娘今日的款待。告辞！”
秦幼鸢只觉得，这送客和告别来得有些突然。但也无奈，只好跟着夷图夷乘一路走出闺香楼。
“你们干嘛如此急着走啊？”她追上夷乘问道。
“咱们不是已经问出黄鸰的事情了嘛！飞鹄姑娘钟情于十六弟。十六弟不在了，她自然要一个人伤心的。”
八皇子突然神秘兮兮说道，“她听了十六弟之死的消息，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悲伤。连一滴眼泪都没掉，你们觉得奇怪不奇怪？”
“人家久居青楼，见多识广，自然掩饰得比较好。你怎能知道她内心不悲伤？”
“许是如此吧！我只是希望，十六弟的一腔真情，没有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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