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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淮阳市井笑刘雄

    淮阳郡锁钥中原,通衢四土,联控淮济,贯通江河。百业兴旺,工商发达,其地西接鲁豫,南控瓯荆,东去沧海,北上中原,四野一马平川,沃土千里,稻谷丰熟后尽皆从此处运往北地。又有闽越岭南的茶叶珍奇在此集散,运往海内宇外,因此南来北往,商贾云集,热闹繁华。

    七代乱世,吴楚赵齐先后在此屯兵,郡县几经涂炭,烽燹遗黎,无不悍勇,赖因地利之便,民物四相聚集,天下承平不消三十年,淮阳又成了户愈百万的大郡。

    且说刘雄讹了范家的银子,也全不当回事,先是安排洪麻子买了七口猪,八腔羊,在庙里伙房中宰杀了,祭祀罢了真武爷,接着大排筵会,遍请这两日助拳的乞丐喽啰来吃,酒足饭饱,又不分老弱贤愚,每人发了五两银子,出力多的如兰杏德王申者,则是一百两,朱洪孔三个恶首,各得了两百两。众人平白得了银子,欢欢喜喜,好似过年一般,把刘雄围着团团转,各自使出手段,溜须拍马,卖弄奸俏,把刘雄吹捧得心花怒放,又扔出许多碎银子任众人哄抢,不由得朗声大笑,好不开心。

    在真武庙挥霍了三千多两银子后,刘雄又带着一众要好的帮闲直奔方县的怡春院去了。他在怡春院里呼朋唤友,吃喝眠宿一宿,第二日接着在银钩赌坊尽兴豪赌,只是赢多输少,他自感无趣,一怒掀了桌子,回家去了。

    刘雄家在县里官庙街上,此街连通县中玉皇庙与县衙二处,店铺鳞次,商旅穿梭,人物繁华,一派兴盛气象。他家宅院在街上拐角进深十几丈处,此地闹中取静,悠致清雅,进得院内,绿植茂盛,花木扶疏,小桥流水,池塘荡漾,果真一处极好得楚东别院。刘雄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水曲回廊的妙处,他发迹后只管洒出银子买地,看过几处院子也分不出良莠好歹,只选了这处最贵的宅院,倒让牙人赚了好大一笔钱。

    诺大个院子虽生活着他一个,却是有着七八个仆妇丫鬟,各项用度无不奢侈,他又不常在这里住,倒让那些婆子姑娘生生受用了。

    刘雄是个浑人,没钱时,粗衣粝食,饭糗茹草,真如先秦之颜圣般,箪饮自足,由然乐在其中。发迹后,一掷巨万,挥金买笑,日日饫甘餍肥,只把桂酒椒浆作馊水,貂皮锦裘为烂絮,浑不在意。

    他为人粗猛,禀气凶豪,胆色惊人,百无禁忌。生平最好赌博,别人不敢赢他,见他来了,无不叫苦,四处仓皇逃窜。又喜口腹之欲,日常饮食,无不讲究,珍禽异兽,甘露美羹,只作寻常,尝以千金求鲜,穷治羞馔至极。他听人说山猪得一法炮制,味甚鲜美,特让仆人专门饲养,那山猪须是自离了母胎,便须是每日用羊奶,蜂蜜喂养,待月份大了,饮食必有香料,佐以兰生酒,抱瓮醪等酿,每日逢时疏通血络筋骨,侈纵无比,令人咋舌。

    这山猪不是养在别处,正是在他家庭院后边,他斫去青青绿竹,置以精钢牢笼,那猪粗鬃黑皮,丑陋不堪,更兼臭气熏天,闻着无不掩鼻而过。那池塘中亦不蓄锦鲤,反倒尽是些青白无色的松江鲈,只因他好吃鱼羹,便在家里养下。院中一角斫去葡萄藤蔓,蓄养着一些鸡鸭鹅羊,大煞风景,乡人见了无不皱眉摇头,也不敢当面置喙,只在背后取笑,都在编排什么“宁科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方县刘阎王,去竹养野猪。”

    刘阎王之名缘何而来,已不可考,他自诩是个公正讲理的人,平生全不曾欺心敛财,凌虐无辜,可淮阳许多经他的公案,多有满门尽死的,虽然没什么实证,都说他是做得,他自是驳斥,人口上不说,暗地里皆把他作一个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郡中的捣子花子恭维他,见他如见了祖宗一般,没得钱时,跪下磕头讨要,他逢得高兴时,漫撒了去,平白得来的许多银钱,多数让这些人赚了去。如此荒唐行径,每日里银钱自然耗度惊人,所幸他这般秉性强势,武道卓绝,三司衙门,地方豪强,都与他交好,虽没什么产业,郡内各处酒店茶楼,赌场行院,镖局码头,漕运帮会每月都有孝敬。衙门中有要紧事宜,都托他做,此中好处,自不必说,日子久了,他家中进钱如流水,用钱如泥沙,好不富贵。

    刘雄天生蛮力,初生时哭喊声便震得屋瓦震欶,总角之年可搬动水缸,惹得乡邻惊诧;幼年时竟然可与水牛角力,一无药石补益,二无名师指点,无师自通,武道入劲,如此人物,自然引人注目,九宗大派青莲宗要收他入门,这是多少武夫求之不得的机遇,可他烈火般脾气,三言两语不合,便把青莲宗的师傅撵走,放言敢再上门,打破秃头,气的严华寺的首座了尘大师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道永不许再收录此人。

    他在郡中几件大事做下来,有人疏远,有人愈发亲近,直至以入劲的功夫打死了钱家嫡子钱无远,声名更是如日中天,显赫楚东。两淮的大宗大姓,都明里暗里找过他,名言只要拜入门中,纵使钱家势大,也可安枕无忧,更有神功秘籍,武道名宿指点武艺,可他性子桀骜,不愿受制于规法戒律,至今一个人独行独走,以至两淮宗门阀阅,谁不知道有这么惫懒肚肠的人物,轻巧入劲,天赋卓绝,不思进取,混迹方域,为了晦金臭铜这般阿堵俗物,在市井间志气昏堕,有着一身踏海翻江般的本事,偏偏喜慕繁华,痴恋笙歌,在腌臜世界中馋涎名利;至于那些贵侣豪流,都在笑他不蓄金银,徒好酒色,性顽嗜赌,莽居雅舍,整日与一众泼皮捣子厮混在一处通大线索,拿人讹头,不思纠集强人,累积基业,全然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混沌模样,叫人不屑。概因刘雄火爆霹雳的脾性,郡中这些臧否言语,是非议论,自然入不得他耳。

    翌日一早,漏尽更残,天色将晓,刘雄起床打了一套拳,然后进了膳房,早有大盘牛肉,大碗烧肉,馒头,药膳汤等餐食备好,他腹中正是饥饿,风卷残云般把桌上餐食饕餮殆尽,他来钱容易,却不知这顿饭花费需要近一两银子,合普通百姓月余所用,直让伺候的老妈子啧啧咂舌,这雄爷饭量日益见长,异乎寻常武师,非是他豪富,一般人怕是吃也吃不饱。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这天底下,大多都是寻常人家,在家中烧火做饭,一日二餐,难以果腹,逢上年节,才堪堪吃顿有油星的;再好些的,一日三餐,无非是粗米杂粮,青菜豆腐,隔三岔五有就有肉,已经算是富庶人家了。如要学武,饮食上可不能将就且过,没有肉食精米每日催发气血,只能算是打磨身体,休想做到劲气外放。唯独刘雄天赋异禀,年少时三饥两饱,青黄不接,可他气血充盈,如喷如涌,实属异人之象。刘雄发迹之后,也是个会享用的,一日几餐,尽是酒肉,全不曾亏待自己。

    吃过早饭,刘雄踱步出了宅门,在街上兜兜转转,原来他并无什么营生行当,每日不是嫖宿,便是滥赌,今日正要去寻家勾栏行院听曲解闷,抬头却见街边新开一间茶舍,内中布置整齐,环境优雅,隐隐有丝竹乐声传来,刘雄信步信步走入,茶博士见客人来了,满脸堆笑请进屋内,刘雄自不差钱,掷出一锭银子,要了间二层雅座,吩咐上了时令鲜果,四色点心,一应茶水,又唤了个乐娘,权作消遣。

    瓜果茶水齐备,刘雄慵懒在椅子上听珠帘下伶优咿咿呀呀,闭目神游,好不惬意。突闻隔壁传来交谈声音,原来是三个男女方至,正在那里谈天说地,刘雄侧耳一听,正是一个青年,一个女子,一个老者,不知哪里口音,说得无非是什么街谈巷议,闲闻逸事,乡野怪谈,林林种种。

    青年道:“...那大户姓范,做生药生意,来自北地关中,家里好有些钱,在郡南买了好大一个庄子,还有几百亩良田。”

    女子道:“那范家好大一家子,连同宗亲仆役,有近千人,听闻是什么关中的名门郡望,有权有势,家财万贯。”

    刘雄听了想,我看他家的马匹神骏,武师精干,这几千两银子,正是找对了人!

    青年道:“近些年好多大户搬来淮阳,地价都跟着涨嘞。”

    女子道:“这些大户都来淮阳,听闻是相中了淮阳的龙气,可以...”

    青年道:“哪里有什么龙气,有龙气也被太祖爷挖断了,他们来是相中了咱们淮阳的宝藏。”

    女子不屑道:“什么宝藏?都一百多年了,要有早就被挖出来了。”

    刘雄听了,嘴角翘起,微微得意,这几个人声音虽低,可难耐他耳力惊人,字字句句,纤毫不差。淮阳宝藏的传说,他自然知道,七代之时,淮阳是徐国的郡邑,吴徐争霸,钱氏自知兵败,便将无数金银珍宝埋在了淮阳,至于是在哪里,无人知晓,不知哪里传出“白鹤山前死,黄龙土中眠。行至路绝处,踏上通天途。”的童谣,不知有多少土夫子在山野林中深挖细探,寻那钱氏宝藏。

    女子接着道:“真有宝藏,也轮不到这些软脚王八来取,他们方至淮阳,便被县中强人硬讹了几千两银子,连个响屁都没放出来,窝囊至极!我看他们少不得,是为《玄武真经》来得...”

    老者压低声音道:“禁声!隔墙有耳!走漏了消息,岂不是塌天的祸事!教中辛苦谋划,一朝前功尽弃!”

    刘雄听了心中一震,他屏住呼吸,细听这几个异乡人所说言语。

    女子一转话题道:“师叔,昨天那个雄爷端的是厉害,范家十几个人一般上来,都不是他一合之敌!真的如江湖传言所说一般,此人有龙象不敌之劲!”

    青年也叹服道:“这个雄爷也是好大势力,我在淮阳这几日都听得麻了,合县的三教九流,城狐社鼠,没有一个不听他的。只需他一声令下,就能召集县中三五百个汉子。”

    他压低声音道:“我们要在淮阳寻找真经,少不得借助此人出力。”

    老者沉吟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较,我听这里人说,这刘雄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更是心狠手辣,贪得无厌,我们要借他之力寻经,怕是与虎谋皮。”

    刘雄听了心中大骂,照你娘,老子倒是让你们说得如此不堪,不合老子就在隔壁,非是惦记那神功秘笈,现在就过去赏你们一人一个大耳光!

    女子道:“我看未必,江湖人都说那雄爷躁似霹雳,性如暴雷,须是个不堪忍耐的,我们略施小计,不怕他不上钩!”

    刘雄心道,这女子说得却是不差,不知何故,我这几年性子愈发急躁易怒,如今连郡外都传遍了,如此下去,须是提防坏了性命,凡后遇事,还需沉着镇定些。

    老者疑道:“师侄有何良策?”

    女子得意道:“这个刘雄,虽有着万夫不挡的本事,却是个目光短浅,坐井观天的人物,此人不进药石,轻易入劲,分明是个求真问玄的悟道种子,纵是五姓九宗的天骄也比不得他。这人不想着先天入气,磨练神魂,追寻无上天道,反而留恋红尘,贪金迷色,让人发笑。我们且用金银买他,不怕他不出力。”

    青年笑道:“师妹说得极是,此人定能为教中所用!”

    老者亦笑道:“妙极!妙极!师侄所言极是!”

    刘雄听这三人如此嚼弄舌根,心头一股恶气就要爆发,堪堪压住,转念一想,你们回头就要找老子,待夺了那玄武真经,再来料理你们三个窝赖货也不迟。

    隔壁三人又是一阵如此这般谋划,刘雄忍着怒气一字不落仔细听了,心中冷笑,合该你们倒霉,竟然把算盘打到你爷爷头上,好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为老子做嫁衣裳!

    再看三个男女,说罢了许多,互相打了一个眼色,谈笑着走了,分明就是前日方县外戴着斗笠的三人,他们那日尾随着刘雄,一路妓院赌场片刻不怠,终于在今日抓着机会佯作议事,故意透了消息给刘雄知道,却不知是布下什么阴谋陷阱,只等刘雄入彀。

    刘雄见他们走了,又在窗边目送了一阵,心中只是冷笑:“好贼胆,要打你爹的主意,怕是给阎王爷献计,叫你们偷鸡不成蚀把米!把性命也留在淮阳!”

    他枯坐片刻,因发不得伙,心中烦躁,喝退乐娘,于桌上留下一锭银子,出了茶楼,奔赌场而去。

    方才半步踏入赌场,内中急冲冲走进一个皂衣衙役,他见得刘雄,喜道:“雄爷,小的方寻你不着,正思量去哪里找,不期正巧遇到,县尊老爷有请,还请雄爷走上一趟。”

    刘雄认得这是县里快班的班头嬴来,道:“什么事情,急急忙忙?”

    嬴来走近了压低声音道:“雄爷,县里出了命案,县尊老爷请您过去看上一看。”

    “死人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是横死冤死枉死屈死,偌大个淮阳哪天不死百十个人。”刘雄正是不悦,他听了不动身子,斜睨了一眼道:“死了人自然去找仵作勘验,班头拿人,我去了能做什么?”

    嬴来见刘雄腿抬也不抬一下,忙着赔笑道:“雄爷辛苦,这案子干系重大。”他四下瞅了瞅,见没人注意,小声道:“县外花溪村里正张员外死了,事情有些蹊跷,关节处小的也不甚知晓,雄爷大驾一往,自可知晓。”

    刘雄赌瘾上头,正要撸起袖子耍个痛快,哪里愿意去管这些杂事,不耐烦道:“几日不见,你这厮倒是嘴紧起来,衙门动动嘴皮子,就要老子跑断脚板子,当真老子是卖萝卜的跟着贩盐的,尽操咸心,老子心里赌虫正痒,纵是皇帝来了也不见,休要给老子胡乱摊派差事!”

    嬴来见刘雄连屁股也不曾挪动一下,知是请不动这尊大佛,他心中叫苦,低眉溜眼道:“雄爷,这事关系重大,县尊老爷也亲临了现场。”他看着刘雄眉眼喜怒轻声道:“高邑县的朱爷,铁狼帮的杨爷,猛虎帮的张爷都已然知会了...”

    刘雄听了这话勃然大怒,他骂道:“老子问你这案子由头,你却语焉不详的跟老子打马虎眼!拿什么猪爷狗爷搪塞老子,他们三个愿意给衙门舔沟子,休把老子并提进去!

    听闻你这厮近日里做了三班的头领,在郡中四处逞强,连老子处也不曾似原来那般殷勤问安!你个杂毛做了屁大的官儿,就掐拿起了架子,惹得老子性发,打断你的狗腿,你信也不信!”

    嬴来听了心中又惊又惧,他虽是个皂吏,郡中又有哪个敢这般辱他,这刘雄脾性愈发暴烈,虽是愤恨,也不敢翻脸,低眉溜眼悄声道:“雄爷,小的长几个胆子,哪里敢消遣雄爷,只是这事有些利害,惊动了郡中,县尊老爷再三让我们小心说话,不得攧唇簸嘴,既然雄爷发问,小的哪里敢有隐瞒~”他说完横了横心,俯在刘雄耳边悄悄耳语。

    刘雄听着他说,眼皮直跳,默不作声。

    嬴来陪着小心,试着问道:“雄爷...”

    刘雄拍了拍裤腿,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