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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天理如草有荣枯

    众人转身到了矿洞前,进了屋,只见一张破席子下呻吟不断,王祥惊道:“这厮被废了武功,又受我等重击,竟然还未死绝!”

    范瑜冷哼一声道:“果真是善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痛快结果了这厮,好为天下除去一害。”

    那破席下面的人听了一滞,扭动愈剧,发出嘶哑呼号之声,形同阱兽垂死,哀嚎啾啾,众人听了心悸,范瑜不复多言,拔剑插入那人心口,转动剑柄,收剑入鞘,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众人见了如此精妙剑法,无不称绝。艾全吩咐道:“把这厮扔到废坑中,让万鼠啃食,正是他的报应!”韩宝驹笑道:“这正是天理循环之道,虽迟尤果,善恶不爽,报应明彰,佛不欺世人!”王祥道:“不想“剑胆琴心”韩大侠还有一颗慈悲佛心,令我等兄弟叹服!”韩宝驹道:“作业为因,受报为果。世间之事,皆脱不得这两个字。”

    众人唏嘘辄瞬,范瑜又把话引到寻关中三侠上,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献计,殊不知方才那席子下的的人,正是“铁爪”刘绮,那日他们险脱虎狼穴,误入蜂虿窟,中诡计饮下迷酒,遭暗算死了“铁拳”杜万才,剩下两个兄弟均被废了一身罡气,兀自咒骂不止,又遭毒手割了舌头,押在煤窑中充“水蛤蟆”所用。何谓“水蛤蟆”?原来这井深必有渗水,排不出水,必采不得煤,苦工被关在方丈之地,日夜轮替,踩踏水车,稍有懈怠,辄有鞭刺加身,伤口糜烂,日夜又泡在水中,浑身肿胀,起盅大的疙瘩,浑如蛤蟆一般,故得此名。谭江自知逃脱不过,甘愿伏小,留有用之身作他日报复,刘绮性烈,宁死不屈,矿主把这两个入气的宗师高价买来,不忍就此糟蹋了,便把他转卖给王祥三人,这三个胁迫着他来董鹏远的矿中害他性命,却是阴差阳错被世侄范瑜结果了性命,泣哉潭江,一代宗师,生平受人敬仰,死后不得面目,哀哉三侠,兄弟几个情同手足,不期旬日间去了两个,独留了个苦种茕茕不见天日,何其悲也!

    再说董鹏远,哪里有心思寻什么三侠,他听了个囫囵,心中冷笑,你这厮家中就是势大,在关中作威作福惯了,来了淮阳却不知收敛,分明是作死之道。那三个人在方县恶了刘雄,继而又走失了,不去刘雄那里赔礼,又要我这边出头作恶人,这几个人若是死了,十有八九便是刘雄做得,查不到还好,若是查出个端倪,引得他发狠,地覆天翻起来,就是我爹也要受牵连。董鹏远当即道:“此事怕是不易,这些时日,天下督抚都受了严谕,各郡县军州,禁止滋事生乱,惊扰百姓。家父岂敢造次,违抗谕旨,即是方县地界,何不去求雄爷,有他说话,强过官府诏令百倍。”

    王祥不知其中关窍,开口道:“我们在外地时,也听得两淮有个赫赫有名的英雄,只他一个无门无派,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淮阳才知道,正是雄爷,与朱公子尊甫,猛虎帮张帮主,铁狼帮杨帮主并称四雄,江湖中人,谁不敬仰,但识台颜,虽死无憾!”

    范瑜见众人无不敬畏刘雄,不敢表露声色,强作欢笑道:“如此甚好,范某改日定当上门求见。”他勉强几句,调转话锋道:“官府此般戒谕,可是关乎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之事?”

    董鹏远见他不做争辩,只是一味喏喏,先把他小觑了几分,他道:“正是,朝廷登庸纳揆之际,四方皆有祥瑞,岂容宵小招亡结党,生事作乱。”

    韩宝驹悲悯道:“天下承平方三十年,全赖先帝及诸国老镇抚,所以六合清平,四夷绥靖。如今大宝新膺,群黎中多有豺狼成性之徒,见利忘义之辈,徒呈奸凶,鼓动莠民,使我社稷重陷兵燹,实乃万民之痛!”

    好一个韩宝驹,果然剑胆琴心,侠义无双,居江湖之远而忧天下,众人听了喝彩不已,王祥道:“我等匹夫,逢得国家有难,自当师法韩大侠,挺身而出,以身赴难!”韩宝驹慨然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韩某不才,虽当不得大侠,亦识得忠孝二字,岂宜高阁闲卧,坐看烟尘,朝廷但有征召,韩某何吝一死,自当毁家纾难,报效万一!”

    群豪见他这般慷慨,轰然叫好,愈发敬重,各个争先恐后,打开话闸,皆是舍生忘死之言,精忠报国之语,听得董小公子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动情处,举起宝剑,一劈斩下石狮一角,呼喝道:“这大周疆土乃是国朝将士百万颗人头换来的,世间谁敢妄起歹心,先取下董某项上这一颗再说!”

    “说得好!”门外走进一个人来,但见他膀阔三停,脸白须重,一双眼睛如火似电,威严无比,这人道:“不愧是吾家麒麟子,当有此番气势。”

    董鹏远见了讶然拜道:“不知父亲大人来此,儿子不孝,未曾出门迎侯,还请父亲责罚!”

    众人听了,乃知这是董鹏远之父,淮阳郡尉董彪大人,慌得推桌绰椅,纷纷慌忙下拜。

    董彪虚抬一手道:“此地非是衙府场所,不必行礼!”他走近韩宝驹,一把拉住他手道:“不愧是九宗全真道高徒,青州孙大人爱婿,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不知愧杀多少朝廷干城!”

    韩宝驹道:“伯父过奖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是宝驹分内之事。”

    董彪听了眼睛一亮道:“世侄胸藏锦绣,腹隐珠玑,此番过人之语,非状元之才不可得,若是肯赴仕途,必定名动神京!”

    众人见董彪与韩宝驹如此熟络,又是这般赞他,无不嫉羡交加,讷讷站在一边不敢说话。董彪此番来,是听府中人说小儿子短短几天新置了好几处产业,虽然是他的意思,但还是怕是出了什么差池,亦从方县高邑一路追到扶南,本有些贴己话要说,在门外听得韩宝驹器度之语,又有幼子豪迈言论,老怀甚慰,便在扶南县中安排下一桌酒席请众人来吃,只让朱范二人喜不自禁,滇西四杰忧虑忐忑,昨日尚在海捕文书上罗列姓名,惶惶不可终日,今朝便登堂入室,与朝廷四品大员觥筹谈笑,真是恍如梦中一般,席间董鹏远不敢隐瞒,把他们几人来历说了,董彪大笑道,这有何难,待我给那几个郡县发下文书,只说他们三个是我的暗子,谁敢刁难。喜得那三人在席间又磕头拜了,范瑜听得心痒,想把关中三侠的事说了,思忖间又生顾虑,犹犹豫豫,一夜竟未提及半字,让韩宝驹瞧见了,心中难免讥笑。

    有董彪在此,众人不敢放肆,待他走了,才畅怀痛饮,董鹏远知乃父来此必有缘故,陪了几杯后也告罪走了,留得韩宝驹此间把酒坐谈,群豪慕韩久矣,今日得见颜色,乃知盛名不虚,轮流拿酒来敬,恭维不已。韩宝驹是个饮酒不醉的人物,见得微酣时,亦告罪退了,他转出门去,正要去小解时,迎面走来一个干瘦黄髭的汉子,那汉子五十些许年纪,发色花白,韩宝驹微微欠身,正要让过,哪知那汉子两眼勾着他看,微微笑道:“韩大侠,还请借一步说话。鄙人黄公浩,全真道中也曾认得几个是师兄,特有些许事宜请教~”

    韩宝驹听得此话,惊得一身冷汗,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左右瞥见无人,压低声音道:“还请黄兄这边走...”

    韩宝驹与黄公浩有何事要谈,暂且按下不提。且说董鹏远回家见了父亲,董彪一一问了他近日收买的产业,他自老老实实答了,也不知有何不妥之处,心下惴惴不安,生怕父亲责罚,董彪道:“这几件事你做的很好,你大哥在山西做官,族中又没有什么可信任的人,你这些日子先放下武艺,多置产业,尤其是矿产盐井...宜快宜速,江湖人士也要多加结交,收为己用,那种身份见不得光,知跟知底的最为上佳。若是有人投献金银,有求于你,尽管收了,账簿明细要做得仔细,以作日后退补查验。切记,这般事需要隐秘,一不可操之过急,二不可冲突了两淮的豪门势力。”

    韩宝驹听了心惊,忍耐不住问道:“敢问父亲,究竟出了什么事,家里要做此般筹备。原来父亲让我潜心武艺,不问俗务,缘何这些时日只是让我四处筹划,积攒家业。”

    董彪略作沉吟,开口道:“此事为父本不欲瞒你,这就将此中首尾说与你听,你只管耳朵听了,烂在心里,休要教让外人知道你的心迹。”

    他起身踱了几步,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太祖定鼎以来,封赏功臣,遍布天下。楚东富庶,那些苦战了几十年的勋贵自然竞相驰逐,都想把自己的旧部安置在此,争到最后,共有两系人马拔得头筹,一系是卫远将军赵盛之旧部,一系是齐山侯周兴之兵士,他们无一不是百战悍将,本事了得,两淮的豪族宗门,各自寻觅攀附,这是前话。”

    董彪斟酌话语道:“财帛动人,两系人马为了诺大的富贵明争暗斗,此般近二十年,格局就此落定,各自相安无事,只管敛财享乐,只等任期到了,团团做个富家翁。”

    “谁知十几年前,淮阳出了一个妖孽,武功超绝,聪明绝顶,长袖善舞,杀伐果断,些许时间,便霸占了淮阳合境,堪称一代枭雄。”

    董鹏远凝神道:“想必父亲说得这人,正是神龙帮帮主张宗耒!”

    董彪慨然道:“这张耒宗发迹后,权势堪称滔天!他的神龙帮一统淮阳,麾下高手入劲的如林,入气的似雨,他就是打个喷嚏放个屁,也要让合郡抖上三抖!那个时节,连衙门的三班六房也要看他帮中的脸色...”

    他哼了一声,接着道:“现在什么高邑猪,扶南羊,有些声势,不过是他帮中不入流的堂主,什么方县熊,徒有一身蛮力,要论功夫,张耒宗杀他如屠狗耳,什么猛虎帮,不是看在那些纨绔爷娘老子的颜面上,张耒宗岂容他们此般称势!”

    董鹏远目光闪动:“人都说楚东都督王象是他泰岳,淮阳郡守是他座师,九宗长老和他是干父子,五营抚帅与他为把兄弟。这般如此人物,如何犯了糊涂,勾结神通道行大逆不道之事?”

    董彪冷笑道:“什么神通道,天晓得神通道什么东西。还有人说张耒宗是江宁张氏的什么人,他家是只拔了牙的老虎,剥了虎皮给张耒宗擦屁股差不多...说来荒唐,张耒宗死得这般窝囊,只因神仙斗法,殃及凡人。

    坊间说得不错,这张耒宗正是楚东都督王象的女婿,他在淮阳称雄,犯了太多忌讳,有人密告他勾结邪教,请神星降,要以泗亭合府百姓为祭,故有武德卫夜袭高邑,抓了他家中亲眷,张耒宗束手就擒,党羽尽诛,骨干离散,全族腰斩弃市,本人被淋了一身狗血,身首两处,偌大个神龙帮,轰然倒塌。”

    董鹏远吸了一口气道:“后来朱揾,杨世魁安然无事,杨世魁还得授朝廷的牙券,开山立堂,致有今日富贵,想必是这二人居中告发,立下大功。”

    董彪神色幽然道:“不错...我且告诉你,楚东都督王象乃是卫远将军赵盛的嫡将,而密告他的,正是齐山侯周兴的部属。”

    董鹏远“啊”了一声道:“阿爹你...”

    董彪点头道:“不错,为父正是齐山侯老爵爷在军中的亲兵,剿灭张宗耒时,时任卫所百户,因立下大功,升任郡尉一职。如今楚东郡县的在衙主官,地方豪强,大多都是踩着卫远将军一系的尸首发迹的。

    张宗耒一案牵连甚广,他们矫作平叛,罗织罪名,大肆株连,巧夺豪取,不知虐杀了多少无辜,鲸吞了多少财物,难以量计。”

    董鹏远道:“我听闻当时有许多人逃到东海,投奔了海寇孙极,莫非他们是要趁着天下动荡,来寻我们报仇?”

    董彪不屑道:“一些小虾米,能翻起什么风浪。何况东海的当家人站在哪一边,还未可知...”他压低声音道:“老爵爷年纪老迈,身子不堪,怕是就要病死了,神京传来消息,圣上要从西北调来一个悍将坐镇楚东,如果是大家都在传的那一位,楚东自此多乱矣。”

    董鹏远忧虑道:“不知将来局势如何,还请父亲指教鹏远一二。”

    董彪吸了一口气道:“只缘为父当年立功心切,杀戮甚多...若是那个人发起狠来,轻则罢官,重则亡命,你大哥二哥在外地做官,怕是也不能幸免。”

    董鹏远发狠道:“咱们董家人都是石头里挣命的铁汉子,阿爹你当年只凭一把刀从吴南杀到军中,又在军中舍生忘死赚下百户的前程,儿子岂会怕什么军中悍将,正所谓不怕三十而死,只怕死后无名,我就是舍得一身剐,也要在老虎头上做窠耍耍,也要多杀几个仇人首脑!”

    董彪听了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咱们老爵爷的部署将领,袍泽兄弟又岂是好惹的,就那姓魏的来了不去生事还好,他要是不和咱们做一处,执意为难,咱们就让他抬轿进江宁,抬棺回肃州!”

    他心里一句还没有说,照他娘,朝廷要是执意翻案,不给老子留一条活路,那就别怪老子无情,反出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