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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祭清明

    院子外,浣衣房的方大娘来问,见戗画院子里的两盆水已经用脏了,便准备把水端走。

    “社主。”方大娘在院门外喊道。

    戗画抬头,朝她微微颔首。

    方大娘笑着进了院子,看见戗画一身白净的衣袍被弄得又是水,又是墨,和小孩子滚泥似的一团污糟,看着就闹心。

    方大娘笑道:“我再叫人打些水来,社主自己也收拾收拾吧。”

    戗画埋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朝方大娘点头。

    方大娘又笑了笑,在她们这些长辈眼里,戗画没了社主这层外壳,顶多算个相对乖巧听话的孩子。

    萧案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进戗画的院子里看一看。

    她的院子里就只一间单屋,比连云的院子还要清净,只能供她一人住着。

    屋里也没有多余的摆件,只有一张和院中一模一样的矮榻,后墙立着一只衣柜,旁侧是朝夜须用的脸盆、帕子等物,其他什么桌椅一概没有,戗画从不在小院里谈事,外来的人都会被引去书房见,而书院里这些熟悉的人,倒也还能在她院中的石凳上坐一坐。

    但大多时候,是没有人进去戗画院子的,这仿佛是这书院里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戗画又躺回了榻上看书,萧案生坐去离她不远的石凳上。

    小院里很安静,风也像听了话,只是轻轻地路过,竹叶飒飒的声音并不纷乱,传进耳朵里比洞箫更甚安眠,光是暖暖的,人似入了定一般沉浸此间。

    坐了一会儿,院外走进来两个武堂的赤身壮汉,前后搭手地抬了一方大浴桶来,又打上满满一桶水。

    末了,两个壮汉朝戗画一行礼,戗画微一颔首,两人便退去了。

    萧案生看着那二人出了院子,视线收回来,转头见戗画正盯着他。

    戗画从未这般打量过他,萧案生也回看着对方。

    两人相顾片刻,戗画没了耐性,兀自起身,走去浴桶边上,开始宽解外衣。

    倏地,萧案生被火燎了似的一下站起身,大步往外地走出院子,往右转过,一路疾乎风地到了院子与书房相接的月洞门下。

    他停下,一手握了拳抬起,指骨在额心捶了捶,最后,一掌重重拍到月洞门边上。

    萧案生不知为何,只是觉得戗画的院子待着教人心净,便想一直待着,未反应过其他来。

    而戗画,倒是教他心里直到现在都“突突”地猛跳个不停。

    她是怎么想的?

    她没有男女有别的概念吗?

    ……

    一团乱麻的问题在脑子里哄然。

    忽地,萧案生的脑中顿了一下,方才的残留画面愈发清晰地浮现,让他回想起之前在军帐中所见。

    他本以为,上次在营地无意撞见戗画换衣时所看见的,是他眼中因光和影的交错而生出了错觉。

    可方才,萧案生十分清楚地看见了戗画后颈上……或许一直延伸到脊背,有一条杆秤粗细的长痕。

    院子里面,戗画睨了一眼男人仓皇而逃的背影,无甚所谓。

    她继续宽衣。

    内袍拂过肩头,落至心口,锁骨处一道柳叶般的伤痕赫然显露,仿佛随着经年岁月和人一起成长着。

    衣衫后颈弯挑着,后背的伤痕从若隐若现到完全袒露,先一道恶兽咧嘴般的大刀口,胡医仙再有救命的本事,也没法子完全去除治疗留下的痕迹。

    而更糟乱的,是大刀口的周围,她皎白的背上,那些细碎的,柳条似的,一道一道交杂着的长痕,它们或深或浅,也许不是因为受伤时有轻有重,而只是伤口的愈合有所差别而已。

    衣袍掉落至地上,腰下是在军营时受的新伤,已经痊愈,而要它像从前一般平复,只能再一次用时间来沉淀了。

    戗画迈进浴桶中,她没觉得哪里疼,而觉得这些伤教她再无所谓疼。

    数日之后,沂州粮困暂解,城内百姓关系相较和缓。

    尤老爷的银钱,终是收回得零零星星,可戗画是个会赚钱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会在两年内还清老爷子的钱。

    戗画和尤匀一样,不大愿意回尤家,终日听尤老爷子的念叨。

    更何况,还有尤珝那样一个唠神般的存在。

    时至清明,阴雨绵绵,似无期。

    毕夷天已经出门五日,本以为应在归路上了,而戗画却忽然收到其人从靖州加急传回来的一封书信。

    何老爷子,去了。

    收到信时,尤匀听说靖州来信,也去了戗画书房中,闻讯后,人当时昏过去,被汤田扶回他自己屋中暂歇。

    信上,毕夷天还有问,问是将何老爷子葬于靖州,还是棺回梧州安葬。

    等尤匀缓神再过来,他以为,何老爷子就是不想客死他乡才回的靖州,现下自然应葬于靖州,他愿自往,前去守灵。

    萧案生还记得那位是他赠书的何老爷子,上一次见,老人还似生龙活虎。

    书房里,戗画一直紧着眉头,她有些说不出的难安,或许,她也打算亲自去看一看。

    事情还未落定,卫澜拿着一只刚出锅,放了凉还余热的艾草糕,迈高了腿,跨进戗画的书房。

    书房里,几人正闷声不响,空气像被凝成了水珠,一寸一寸地往下沉着,光线本就晦暗,从屋外照进来更显阴郁。

    卫澜一进门,小而碎的脚步欢快地一路响至尤匀座边,踏散了这一屋子的沉寂。

    他扯了扯尤匀的衣角:“一起去看爹爹。”

    往日一有事,卫澜会先跑去戗画身边,这是难得的向戗画卖乖的机会。

    听他说时,尤匀才忽想起今日是清明,该去祭一祭逝去的人。

    得知恩师逝去的消息,又是清明这一特殊时候,尤匀心底凉意更甚。

    他坐在椅中,把卫澜抱进怀里,小孩子身上独有的温度和柔软,能不知不觉地温暖和慰藉身边的人。

    卫澜横坐在尤匀大腿上,小眼睛不住往书案后面的戗画身上瞟,想说又不敢说话的样子十分惹怜。

    除了对戗画,萧案生算是个十分会看脸色的人,他坐在尤匀对面,朝卫澜招了招手。

    卫澜从尤匀身上翻下来,小步跑去萧案生怀里,萧案生笑着抱起他,有意无意地道:“我们叫戗画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卫澜又瞟一眼戗画。

    书案后,戗画回了神,看向两人,也并未多说什么。

    卫澜亮起一个小鬼灵精似的笑脸,扭头和萧案生把戏做完:“好。”

    戗画本就是要去的,每年一日看望离开的人,她从未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