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千醉断天 » 一:江山如画,血墨染毫

一:江山如画,血墨染毫

    所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此乃唐时金刚经中偈言,有道是佛法无边,处世者当空心,当空性,不为逝者所羁,不为未来者乱。

    当是时,天下不一,山河分裂,谓之有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

    天下乱,江湖亦乱。江湖乱,人却不乱。

    中原有五绝,五绝乃五大宗门:刀宗——狂刀,剑宗——悲剑,乐门——玉琴,奇门——拂尘,奇门——铁折扇。这五绝之位各门各派大都觊觎良久,于是每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既定五绝,又举盟主。

    南汉界内,大丰年酒家中,一众闲人吃饱酒肉围在一个说书的边上,正讲五年前太平山庄武林大会。十年一次的大会,每年都有五绝交替上榜,旧五绝乃是:楚家双刀,北江门枪,庐山醉剑,千音阁竹笛,三清山拂尘,而那三清山决尘子老道竟霸占榜首三十余年。

    每年大会都有江湖四大名宗联合操办,那次轮到千音崖,逍鹭宫,天玄谷,以及不是名宗的武会。

    “那张杜,本一个无名小辈,竟然负刀请战,直指楚向双刀之绝位。”

    “张杜到底什么人?”

    “嗨,听我且说......那张杜使得一柄大刀。”说书人道。

    “四十斤重的环首宽脊刀!”听客中有人抢道。

    “啧!我是说书的你是说书的?”说书人挤眉弄眼,道“那个张杜原来是蜀地人士,无名无派,凭着自己独一门的狂刀刀法一路得胜,打到太平山庄来的!就连邀函也是从一个家伙那抢来的。而对阵楚刀主,两人打了一十多回合仍不分胜负。张楚刀刀紧逼,招招皆是杀招。”

    “不愧是张杜张刀主,能和楚刀主杀这么多回合。”

    “厚刀对双刀,台上那是星火重重,刀光不断。张杜先展开一招‘夜战八方’,楚向反攻一记‘落红无情’,怪不得说这张杜厉害呢,他这招‘夜战八方’脱胎自少林和尚的夜战八方藏刀式,但却不求防守一昧求攻,没些胆子还使不出来。楚向也不是吃素的,双刀一长一短,长的戳张杜肩膀、腰肋、中腹,短的在他手中挥动自如,好似一张盾牌。两人一招对一招,一时间不分上下优劣。你们可知道这二位高手拆了几招么?足足一百单九招哇!”

    正要讲到分出胜负的最后一回合,酒家的大门突地打开,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

    “说书的,”男子背上一杆黑缨的白蜡花枪,“还请你讲一讲,苏无崖与程煦桐......流枪对折扇的那一场,若是肯讲,我便出十钱。”话毕,男子从腰间的小袋中摸出十枚铁钱放在说书人面前,遂自己坐到边上一桌。

    “讲,怎么不讲,”说书人收好铜钱,拍拍口袋,抿了一口大碗茶,遂一拍案板道,“流枪对折扇!”

    见了新客人,店伙计到男子边上问男子:“客官吃些什么?”

    “半只烧鸡,一斤花雕,再来一条红烧的石斑,一碗饭,”男子顿了顿,“还有,酒掺不得半点水。”

    “不会不会,放心吧您。”伙计笑嘻嘻走了。

    “苏无崖,虽年过半百,但气力体魄不输年轻力盛的程煦桐。还有他那杆紫檀两尖枪,重三十斤,在他手里挥舞如蛇尾。而程煦桐,年纪轻轻便有深厚内力,手持一把精铁所铸的折扇,重二十斤九两,在他手里使地就似蝶翅。”

    “呵,苏无崖算什么。我的金鼎功轻轻松松就能把老头儿的枪震断。”一个听客叫道,边上一圈人也跟着笑。

    “呸呸呸。”男子低声道,手指捏着几枚铁钱暗暗发力,正巧店伙计端来了饭食,他也就松了手,手心里滚出个小小的铁球。

    说书人接着讲,“那程煦桐师从夺命书生陆元书!一手香兰折扇法,步步紧逼,几次出招险些伤到苏老前辈。苏老前辈且战且退,出枪疾迅,即时反打一招百丈冰,如草中飞蛇直取要害,程煦桐书生铁扇妙招甚多,北江长枪杀势凶悍。苏老前辈运功揉身上前,程煦桐原以为他要杀个偏门,怎料得苏老前辈的枪搠在地上,反倒是苏老前辈腾得飞起一脚在他心口,原来是他们北江门八方流杀枪的第五式——二打六闭!这招程煦桐吃满,连退几步险些跌下台去!”

    “二人又连拆几十招,直至第八十招。兀得!那程煦桐突得变了招数,猛打猛攻!连苏老前辈的杀招也不躲闪了,尽数用自己的铁折扇扛下来。苏老前辈定是诧异的很了。程煦桐师从陆元书,可陆元书的招式却非这般激进刚烈。那时候连苏老前辈都不知道,我们怎又知道呢?”说书的左看看右看看。

    “还是程煦桐自己说了,他后来用的都不是陆元书传授的招式,而是少林派和吐蕃大雪山的功夫,怪不得苏老前辈一时反应不及,教程煦桐用那什么,大雪山的掌法打断了枪头。”

    “诶呦!这掌可不得了!竟能打断苏老前辈的那杆两尖枪。实在厉害!”说书的大声叫道。

    “想不到中原之外也有武功高强的门派……”“吐蕃的那帮和尚是什么人物?”“天知道。”一时间议论纷纷。

    “虽然断了枪头……”说书的还要再讲,却被更大的声音打断,“这老头,枪头都没了!还打什么?不如我金启向去搏他一搏,也能拿个名头回来!”又是那壮听客。

    坐在一旁的男子脸色一沉,却又是一喜,大声问道:“这么说啊,您那什么金龟功是很厉害了?”

    一时酒家内死寂下来,金启向看他,哼着鼻子,道:“你是什么东西?我骂苏无崖干你屁事。”瞟见那杆泛着寒光的黑缨枪,虽衅言出口,金启向却微微发怵。

    “哈哈,那你可敢来与我试试手?”他道,见对方忌惮着自己的枪,又说:“放心,我不用那银牙玄青。”

    这话多有气势,金启向只觉这人中气十足,绝非泛泛之辈。且那好端端的锐枪不用,非要和自己比划拳脚,未免有些托大啦。

    金启向手抱于胸前,“哼,无名无路的小把戏,切磋?小心我打掉你小子的牙。”边上的看客见状,你一下我一下地推搡着金启向到他面前,都是想看戏的人呐。

    男子置杯抱拳:“那我可要好好领教一下掉牙的滋味儿了,牙齿太多也不是好事儿。”

    看这男子柳眉窄窄桃花眼,相貌不似哪一家的糙汉武生。男子两眼似电似光,周身莫名得散出杀气,教他金启向心头不舒服,有如恶煞缠身。

    这般情况金启向也不好脱身,只得行礼,准备出招。“嗨!”金启向横出一拳,男子微作后仰躲过,金启向接连几次出击都给他轻易躲过,可他却稳稳当当的坐回到条凳上悠哉饮酒,丝毫没有打斗的样子。金启向恼羞之下便扫地踢腿,左扫右扫皆被他扬起条凳躲开。

    “怎不攻过来?我等的着实没乐趣。”男子缓缓起身,虚出一掌,暗中起脚踢在条凳一头反打回去。勉强躲过条凳的金启向又攻上去,担山膀打将上去却被擒拿住手腕。

    “赏你喝一盅好的。”

    “啊?”金启向一愣神,怎料男子一口花雕喷吐他满面,酒气熏天,弄得他连连后退摔将在地上。

    “花雕好着呢,你就偷摸着乐呵吧。”

    “呸!他奶奶的!”金启向大手抹了脸,爬起来蛮力一撞,男子侧身让过,遂接起一脚踢在膝窝上害他扑通跪在地上。这样奇耻大辱他金启向怎受得了?粗言俚语连连出口,再看那男子,却是在条凳上吃起烧鸡,满嘴油光,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大丰年中两类客人,一是只顾吃酒听书玩乐的,另一类则是金启向这样没事找事的,若不是家里老爹是枪棒教头,店家早把他打扫出去了。现有人让他出丑,且看着有几分气力,店家自是不会管顾的。

    “你奶奶雄!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金启向骂道,脸上横肉扭作一团,男子还是自顾自吃着烧鸡,筷子于他口中咯咯作响。屋中人声叽喳,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一句“没卵蛋的!”入了金启向的肥耳朵,登时气得他目眦尽裂,但打却打不过,四处扫视,他便盯上了男子的那杆枪。

    “妈妈的巴子......”金启向小声骂道,遂上前一步要去拿枪。

    “咳咳。”届时,金启向那双手停在半空一动也不敢动,再看男子,手中一双木筷直直悬停在金启向眼前,筷子的一头已被男子咬断出尖锐。

    “不愿服输吗?”男子撇过头问,另手举杯再斟满一杯酒。金启向不敢眨眼,颤声道:“我爹可是十万枪兵教头,哼,若你这厮的敢伤我一根毫毛......”

    十万枪兵教头?嗤的笑了一声,男子将手里筷子丢下,“那我可非要造些次端了,枪兵小教头。”见状,金启向一把操起枪,以鼻视瞪人:“你也配么!吃你老子一枪!”届时屋内无人言语,全在为男子捏汗。那杆银牙玄青直指男子喉头,他却是悠然起身,又斟满一杯花雕:“你也算半个枪棒教头了,连插死人的胆子都没有么,没有我便借你一对!”话毕,他一下泼出杯中佳酿。

    “找死!”金启向侧身闪开,即刻连刺三枪,男子甩去手中空杯,依旧轻松躲过。“哪儿跑!”金启向追击上去,男子有意退到墙边。金启向便趁势长蛇出云取他首级。却见男子转过身,居然用两个手指捏住枪杆,双脚步伐游离无章,金启向只道这人手指劲力实在恁大,这般动来动去竟未把枪杆松开。男子刹那间将自己同金启向移形换位,遂一脚蹬在他胸膛,顺势把枪抽回。

    长枪翻飞旋过背后,行云流水的一段枪花。

    拗步旋身腰马合,腰似角弓脚蹬地。

    寒芒回马破阵,枪出奔雷御风。

    啪得一响,长枪直搠在金启向脑侧的墙上,力道之大,入墙三分。

    枪刃擦破了金启向的耳朵,他只道自己险些丧命,两腿一软便跪坐下来,股间止不住温热徐徐。

    男子收枪负于背上,看着他屁股下的一滩黄水儿,再无胃口去碰自己桌上的饭菜。

    他笑嘻嘻地抱拳,道“欺负你一个凡夫俗子实在没有趣味。”又招呼店伙计来结账,伙计却被掌柜拦住,“你去收拾,”掌柜推开伙计到男子面前,“大侠,咱这顿不收您的,您快些离开吧。要不然待金教头来了就走不了了!”

    “不成不成,”男子越过掌柜看了眼金启向,他后边的墙上的洞裂成了拳头大小,“不算酒钱,至少算我给这儿的墙赔个不是。”遂拿了小袋铁钱的出来塞给掌柜便要离开。

    突的,那金启向大叫一声:“站住!”

    “嗯?”男子回过头。

    “你是什么人?”

    “我?”男子斜眼瞪去,“我乃北江门流枪第十一代传人,苏无涯之徒,上北下笑,苏北笑。若是你再敢出言不逊,那可要小心被我寻晦气了!”

    “你,你就是……北江门的人?”金启向慌道。他父亲虽然上任教头,但是武功平平,唯一的一丁点枪法还是在江陵城的找了个北江门外门弟子学的。现下寻晦气寻到真正的北江门弟子头上,金启向自是害怕得紧,若是北江门的人来找他麻烦,以他爹一个小小节度的教头可应付不来。

    “你爹金渊红当年在我们北江门找了个六十岁的外门弟子学武,哈哈。那人就是个扫地的,能教你爹什么东西?你爹那个教头,见了我兴许还得叫上一声祖爷爷。”苏北笑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那金启向登时脸红如猴屁,低着头不敢做声。

    “好孙孙,今天祖爷爷吃的不舒坦了,你说说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拿些钱两来孝敬孝敬祖太爷爷?”苏北笑问道,抬手伸向金启向。

    “噫!祖爷爷说的是,孙孙这就把钱给祖爷爷!祖爷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金启向赶忙从衣袋里拿出个小囊给苏北笑。没想到苏北笑只是将油光光的手在他衣襟上面抹得干干净净。

    “不错不错,”苏北笑掂量掂量那小囊,“好孙孙,祖爷爷去也!”便仰头大笑着踱出店门。

    店外正坐了个老瞎子,苏北笑一不留神便撞了上去。老瞎子体格瘦弱,不想遭这一撞好似撞在磐石上,险些教苏北笑跌出去。

    “诶哟!”老瞎子捂着后心连连叫疼。苏北笑站稳了,只觉这老瞎子内力非常,不宜招惹,于是便扶着那老瞎子道:“老人家,您没事吧?”

    “没事?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胡话呢?老瞎子都这样了还没事么?”老瞎子一面说着,左手却是不停地搓动。

    苏北笑即刻会意,“这老瞎子是来讹我来了。”可这老瞎子显然不是常人,他也只好自认倒霉,拿出来那刚从金启向那儿得来的钱囊,“老人家,这些钱你先拿着,去买些药草。”

    “哦哟!小朋友不错,老瞎子很高兴,”老瞎子笑道,从衣服里拿出来一卷泛黄的纸来给苏北笑,“这幅鸟画就给小朋友你了,老瞎子拿着没用。”

    苏北笑展开那画来看,血淋淋的一片,只看得见山水轮廓,这哪叫什么画?抬起头来,那老瞎子已经不见,却听得耳边悠悠唱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城……”唱的是西汉的《李延年歌》,却不知为何而唱,苏北笑只觉这老瞎子身有高强内力,为人却奇奇怪怪。

    “这鸟画,”随后,他把那画随便一撇,“真晦气。”便大踏步投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