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得见傲骨
只看苏北笑手中长剑运用自如，却不见当今江湖任何一个门派的影子。
苏无涯更是奇怪，心想：“这般剑法实在是闻所未闻，北笑死而复生，难不成神仙附体，教他自创武功不成？”
“老贼你莫要不自量力，我劝你立即领死！”苏北笑大吼道。
说起来他手里那口宝剑也非世间俗货，挥舞起来遍体银光。
苏北笑一招一式迅疾奇妙，一个动作竟可演化出七八个招式来，这样百般变化，绝非三清山、少林派等大家所能有的。
霎时间彭长老的刀光竟给他压过一头，剑光如圆似环，只见剑圈四周鲜血越发得多几近连成一个血圈。
彭长老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犀利的剑招，丢了一只手后更是难以对付，不多时便落入下风，周身创口也愈发增多。
“苏北笑，你学来这身邪魔外道的功夫还不是欺师灭祖么！”彭长老道，突地暴起连出三招“开岳七重刀”。
一共三刀，苏北笑刀刀不避，但凭手里那口稀世宝剑，钉钉钉地刺回三剑一一化解了去。彭长老收回金刀，却见刀面上三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眼，烈日当空，窟窿中激射出条条金光。
这把金刀中七成是金，三成是铁，比一般刀具沉上不少，但黄金稍软，作成刀具自然容易损坏，但彭长老用这金刀十余年，这般被人用剑刺坏的情况还是头一回，他自感十分没面但又心里奇怪，两眼恶狠狠地钉着苏北笑。
“哼，你奇怪么？”苏北笑说着，捧起手里的宝剑，眯眼看了看，很是喜欢，又说道：“说起我这身武功和这把稀世宝剑……哼哼，可要好生谢谢你们了……”
那日苏北笑与瘦马跌下山去，绑着他与瘦马的布条也随之断开。
他那时伤重昏死，一直到第三日黄昏才渐渐醒转过来，只是精神不佳，困倦至极。
只待迷迷糊糊到了半夜，苏北笑听见山林间豺狼号叫声响彻四野，便登时困意全消，坐起身来却又感到体内寒毒阵阵，周身发冷，好似坠入极寒地狱。
他几次尝试运功抗毒，却是越用力越感到冰冷，索性瘫在草地里，蜷缩这身子忍受极寒。
“到了这个时候，好说歹说我也该胡吃海喝一顿，死也要吃饱上路，想这么多反而大费力气，可不想又无事可做，”他长叹一声，“有道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可人在死前参悟道理还有什么用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苏北笑本来天性倜傥，做人做事只需自己乐意舒服，少有多加思索的时候，可一时之间经历了如此多事端，也教他思索起这其中的诸多事由。
“师父可知道我在何处么？知道的话他会来么？他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吗？哎，我纵然是被冤枉的，可一张嘴怎敌得过他们几百张嘴？就连……哼，周淑琳也要冤枉我……我只不过，只不过喝了点酒，哪里做了那男女苟合之事。”
“要说真凶有其人，一定是裴恪那王八蛋！他那一对招子下流至极，还盯着周淑琳看，若不是他还会有谁？”
“师父当真不来救我……想来也是不愿认我为徒了，若是我当时多想一想……啊，方师弟正是在提醒我啊！如此诡计我竟未能辨别出来，苏北笑啊苏北笑，你可真是给鬼迷了心窍！”
思索良久，苏北笑只觉得心里越发狭促，正想站起身来，却两腿发软又倒将下去，紧跟着一对招子逐渐发黑，就连双耳也变得失灵，先前的豺狼号声已是缓缓隐去，苏北笑微微苦笑，自知大限已至，不愿死的狼狈，便要运起内力迸断心脉。
忽感到身子回暖，似有汩汩真气输入体内，不多时耳目便能听能看，苏北笑赶忙停下体内真气，只道是师父苏无涯来救自己了，当下睁大了眼。
眼前只看见一盏枯灯，以及一位披头散发的陌生汉子。
“你，你是谁？”苏北笑正想站起，那汉子大手兀自按上他胸脯，苏北笑竟一动也不动不得。
汉子嘿嘿一笑，抬起空手按在苏北笑头上，好一顿揉搓，苏北笑此时全身无力反抗不得，任由他如摸狗一般揉搓。
“这一带是我的地盘，你要死也得走得远一些罢，”汉子笑道，又突然发问，“你中毒了对不对？”
苏北笑点点头，心里不禁诧异：“难不成我体内的毒素已经积攒到如此地步，就只一眼便被瞧出来了？”
“嗯，你中毒了，大大的毒。”汉子说罢，又自言自语地连说了两个“中毒”。
“你在人实在奇怪，这里分明是荒山野岭，那哪里会是你的地盘？”苏北笑憋足了力气才说出话来发问。
汉子嘿嘿笑了，随即大手一挥，无比威风地说：“这块宝地是我爷爷封给我的，他是天下无敌的剑仙，他说要哪块地便有那块地。”
“什么？剑仙？你这汉子好不奇怪，说话颠三倒四的，当真是大放臭屁。”苏北笑受了那股真气镇伤，慢慢恢复了些许气力，这时心里想的第一件事竟是与这汉子扯皮，实在是无可救药。
“你说我放屁，你怎么知道我放屁？不好哇，爷爷只准我作他教过的事情啊。不如我带你去见爷爷，你也说他放屁好啦。这样我就无师自通啦。”话毕，这糙汉一把抓起苏北笑，好似提小鸡仔儿似地一路提着。
苏北笑心里暗叫不妙：“糟糕，我虽死里逃生，却又落入这样一个傻汉子手里，这傻汉就如此颠三倒四，那他爷爷可还得了？”
傻汉提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疲惫，又把苏北笑扛在肩头，叽里呱啦说着话继续走。
在这傻汉肩头当真受苦，苏北笑全身瘫软无力，只一张嘴巴能动上一动，听着傻汉说：“爷爷说他要被我气死了，那他怎么没死？你为什么种犊，却不种菜不种树？奇奇怪怪的事太多啦！”
走了不知多久，东方见白，苏北笑听着傻汉自言自语已然入睡，傻汉大叫一声：“到啦！”顺手啪地丢下苏北笑在地上。
这一下教苏北笑摔得够呛，他勉强撑起身子，此时天蒙蒙亮，只看见傻汉站在身侧，前面不远处有一茅房，茅房前正坐着一人，看来那人便是傻汉的爷爷了。
“这地方我却未曾来过。”苏北笑环顾四周，只觉头顶不断有清风徐来，便知道自己在一个无名山谷中。
“爷爷，我捡到一个种犊的人。”傻汉道。
那爷爷站起身，脚步迅捷，两步便到了苏北笑面前，随即伸长了脖颈细细打量起他来。
待到他看清傻汉所谓“爷爷”的相貌时，苏北笑瞪直了两眼。
虽当时在昏黑之中，但依稀可以看出傻汉年龄大过自己，四十岁上下，想来他爷爷也有百余岁，是个长寿的高人。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爷爷”脸上不见半点褶皱，就连白头发也不见一根，这样相貌怎么看都只有四十多岁，这样的年龄也能当爷爷么？当真是闻所未闻！
“你，你是他爷爷？”
“是，怎么？你看不惯么，我收谁当孙子那是他大大的福气！”
苏北笑听罢，不住啧啧吐舌，只觉得这话太过狂妄，大抵是吹牛皮的。
“你吐舌头干么？”那“爷爷”斜眼看过来。
“哼。”苏北笑颇为不忿，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你再吐舌头，我就让傻子像扯猪口条那般撕了你的舌头。”
傻汉大喜，冲上来就要拔苏北笑舌头，“好爷爷，今天吃猪舌啦！”
“傻子你干么？你在这样我当真要给你气死！”
“那爷爷你怎么没死？”傻汉嘿嘿一笑。
“哼，我早便死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死？再不滚开我一脚踢死你！”
傻汉哇哇大叫，生怕爷爷踢死他，三两步就跑开了。
苏北笑受不了他二人这般颠三倒四地说话，于是发问：“你到底是谁？干么叫这傻汉子救我？”
听闻此言，那“爷爷”眉头一皱，点头答道：“你运气好，碰上了爷爷我教出来的傻子，哼哼。”
“运气好？”苏北笑很是不解，难不成那傻汉只是碰巧遇到将死的自己才出手相救的？可转念一想，这傻汉心智不熟，大抵是这“爷爷”命令他这样做的。
“不错，这傻子也是运气好，碰上了我，我便把他救起，带到这山谷里来了。”
“他这一身内功也是你教的么？”
“不是我教的还是你教的不成？爷爷我武功盖世，嘿嘿，就是残废之人也能把他教成一流二流的人物。”
虽说此话听着狂傲无当，但苏北笑自知这人说的不假，能把一个心智如孩童般的汉子教得能自如运功，实在是厉害得紧。
“那，那你是哪门哪派的人士？”苏北笑不住吞了口唾沫，想起那傻汉的真气输入自己体内时的阵阵炙热，不由得想到少林派的金刚内功，心想难不成这人是少林派中的年轻名宿？
“我无门无派，小子你又是哪个鸟派的？想来你应该也跟我一般，无门无派，不然怎会沦落到如此田地，命悬一线之际却没有同门师兄师父来相救。”
“胡说……”苏北笑出口反驳，话却是卡在喉头，想到自己在北江门里只师父一个至亲之人，不住鼻子发酸，当下心一狠，斩钉截铁道，“是，我没门没派的。”
“哈哈哈，你这厮不错，”对方爽朗大笑，一手重重拍了拍苏北笑肩头，“拿得起，放得下，真大丈夫也！我就欢喜收你这样的大丈夫当干儿子，哈哈哈！不如当下便叫我三声‘爸爸’，我立马帮你去除了毒素，还要传授你绝世剑法！”
“呸，你怎么说话？我虽已不成，但也不愿屈膝拜他人为父。”苏北笑啐了一口，骨子里的傲气全然还在。
“你当真不拜？”
“不拜！”苏北笑吐出半截舌头。
“哼，你不拜便罢了，别人要拜我还不肯。”那人似是颇为不悦，鬓角胡须等毛发的末节竟兀自向上飘起。
苏北笑听他这般吹嘘自己，不禁好奇，于是问道：“你是什么来头，我怎没听说过有你这一号人物？”
“哈哈哈哈，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认得我许爷？”那人说着，双臂大张运起内功，只见他一身衣服突地吹起，周身发出呼呼的风声，竟是周身真气外放刮起一阵旋风。
从未见过这种功夫的苏北笑不住连声喝彩，但听见他报出姓氏，却仍是不知所谓，心想：“姓许的江湖名宿我只晓得许江蘅一人，可许江蘅英年早逝，怎会活到四十来岁年纪？自然不会是他了。”
“怎了？你转念了要拜我作干爹么？”许爷笑道。
“你不漏两手功夫我怎知你有多厉……”苏北笑说着，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正是体内寒毒再次发作，一时间周身气力全部散尽，遏制不住地颤抖。
许爷见苏北笑这幅模样，呵呵笑道：“你这厮，一看便知道是中了一种极阴极强寒毒，是不是周身发冷，刺痛犹如跗骨之蛆一般？”
“是，是！你怎知道？”苏北笑脸皮都涨紫了才挤出一句话来。
“嘿嘿，我自然知道，”许爷说着，一把扶起苏北笑，旋即抬手贴在他背心上，“这碧血玉蚕是样宝贝，想当年许爷我也深受其害。”
“什么……碧血玉蚕？”苏北笑又挤出几个字。
许爷不再说话，盘腿而坐，随即运功给苏北笑输气抵抗毒质，苏北笑顿感体内一阵温润，好似清泉一股冲刷去五脏六腑的病痛。
过了半晌，许爷满头大汗地抽回手来，缓缓地说：“经我这般神功医治，你体内的碧血玉蚕毒十日之内不会发作，若要根除……”许爷说到此处突然又不说了，只是嘿嘿一笑。
“多谢许前辈，这下我可懂了，”苏北笑缓过神来，长长地吸了口气，“若是我拜你做干爹，你才肯帮我根除。话虽如此，我苏北笑一身硬骨头，哼哼，从来不与无名之辈结成义亲。”
苏北笑突然来这么一句倒是把许爷整得一愣，又气得放声大笑，但立刻正色道：“好一个无名之辈。哼！我这便报上大名与你听了！爷爷姓许，上江，下蘅！”
原来这许爷正是傲世剑圣许江蘅！
“什么？不，你决计在说笑，许江蘅死了十几年，你怎么会是他？！”苏北笑自然不信，连连反驳。
“你不信么，那便给你开开眼。”话毕，许爷不知用的什么轻功，一步便飞跃到茅房前，又一步跃上房顶。
“好轻功！他这等轻功放在当今大抵也只有踏鹰神行能略胜一筹了！”苏北笑心里暗暗赞叹，接着便看到许爷一手插进茅房的房顶，哗地从茅草房顶里拿出一口乌鞘宝剑。
“看好了！”许爷说着，另手抓起一大把茅草撒向空中，茅草出手，许爷立即纵跃而起，姿态轻盈灵动，仿佛踏空而行。
那口乌鞘宝剑铮出鞘来，空中虽有薄雾，但宝剑出鞘的一刹那，仍是银光漫天，如游鳞竞跃。
但见许爷在空中剑绘如舞，又似提笔作画，剑光四散。苏北笑哪里见过这般灵动奇妙的剑招，在下方看着看着不禁痴了，就连许爷早已落地也未能发觉。
“看傻了么，”许爷一拍苏北笑的脑瓜，又指着缓缓落下的细小的物事说，“爷爷这套剑法你可见过？”话毕，大手在空中一抓，拿到苏北笑面前时，里面竟是数不清的茅草屑。
若是要比较一番的话，天下第一快剑也不见得比这套剑招快到哪里去，要论精妙，那更是无人能当，纵使三清山的宿心掌门也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没，没见过！”苏北笑下巴都收不回来了，不住连连喝彩。
“你说我是不是许江蘅？”许爷问道，那口宝剑唰一下还入鞘内。
苏北笑只知道许江蘅剑法绝世，如若眼前这人不是那还有谁是？崇拜之情油然而生，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许前辈哇！”
许江蘅行走江湖多年，见惯了各般谄媚讨好自己的武林人士，看着眼前苏北笑的神情他却未看出半点谄媚。
“哈哈，那你是拜我不拜？”许江蘅一再询问。
却见苏北笑兀得变了脸色，一字一句地说：“不拜。我敬你是剑圣剑仙叫你一声前辈，这般已是恭敬至极。我苏北笑便是这样，你再有能耐，就是比神仙厉害也不成，我决计不会卑躬屈膝地来求你，更不必谈什么拜为义父。若是强逼我如此，我宁可栽进马尿里淹死！”
这番话给许江蘅听了，他也不生气，反而欣然一笑，又双手扶起苏北笑，赞叹道：“好！大丈夫便是如此，生乎于天地，岂能屈膝于人下？小兄弟很合我口味，哈哈！”
“不敢，我对许前辈也是大大的崇敬，若是当真要拜，我便拜你作结义大哥。”苏北笑道，竟没有半点退让，反而还得寸进尺。
“哦，哈哈哈！你这性子我欢喜得紧。那便依我所言，你拜我为大哥，我认你作小弟。”许江蘅向来不愿听他人吩咐或是提议，事事如此，就连结义都要自己提出来才舒坦。
“什么依你所言，分明是我说的。”
“呸，我说的！”
苏许二人臭味相投，便是这种小事也要争抢。
最后还是苏北笑没了力气，不再多费口舌。
二人生性颇为倜傥，倒也不管那些吉日良辰，当下便要焚香拜把，可这荒山野岭哪来的香。许江蘅便把自己那口宝剑插在地上代替，是为“兄弟齐心，有如此剑”。
待叩过三次响头，二人相扶而起，便算是结成了异姓兄弟。
“许大哥！”
“苏小弟！”
二人哈哈放笑，交得臭味相投的兄弟，心情皆是愉悦至极，苏北笑身上的病痛也暂缓不少。
这时候，苏北笑只觉背上热乎乎的，手一摸，只摸到血淋淋的一片，原来是背后的刀伤突然裂开，疼得苏北笑受不住坐到地上。
“你怎流这些血？快快凝神运气，我来点穴止血。”许江蘅转到他背后，赶忙点下他背心上的大穴，却是血流依旧，于是许江蘅一面止血一面使唤着傻汉：“傻子快去煮一锅水来！”
许江蘅凝神止血，看着苏北笑的刀伤，突然看出来了什么，问道：“你是北江门的？”
苏北笑此时正凝神镇伤，未能听清许江蘅所说的话，只是微微点头。
苏无涯更是奇怪，心想：“这般剑法实在是闻所未闻，北笑死而复生，难不成神仙附体，教他自创武功不成？”
“老贼你莫要不自量力，我劝你立即领死！”苏北笑大吼道。
说起来他手里那口宝剑也非世间俗货，挥舞起来遍体银光。
苏北笑一招一式迅疾奇妙，一个动作竟可演化出七八个招式来，这样百般变化，绝非三清山、少林派等大家所能有的。
霎时间彭长老的刀光竟给他压过一头，剑光如圆似环，只见剑圈四周鲜血越发得多几近连成一个血圈。
彭长老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犀利的剑招，丢了一只手后更是难以对付，不多时便落入下风，周身创口也愈发增多。
“苏北笑，你学来这身邪魔外道的功夫还不是欺师灭祖么！”彭长老道，突地暴起连出三招“开岳七重刀”。
一共三刀，苏北笑刀刀不避，但凭手里那口稀世宝剑，钉钉钉地刺回三剑一一化解了去。彭长老收回金刀，却见刀面上三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眼，烈日当空，窟窿中激射出条条金光。
这把金刀中七成是金，三成是铁，比一般刀具沉上不少，但黄金稍软，作成刀具自然容易损坏，但彭长老用这金刀十余年，这般被人用剑刺坏的情况还是头一回，他自感十分没面但又心里奇怪，两眼恶狠狠地钉着苏北笑。
“哼，你奇怪么？”苏北笑说着，捧起手里的宝剑，眯眼看了看，很是喜欢，又说道：“说起我这身武功和这把稀世宝剑……哼哼，可要好生谢谢你们了……”
那日苏北笑与瘦马跌下山去，绑着他与瘦马的布条也随之断开。
他那时伤重昏死，一直到第三日黄昏才渐渐醒转过来，只是精神不佳，困倦至极。
只待迷迷糊糊到了半夜，苏北笑听见山林间豺狼号叫声响彻四野，便登时困意全消，坐起身来却又感到体内寒毒阵阵，周身发冷，好似坠入极寒地狱。
他几次尝试运功抗毒，却是越用力越感到冰冷，索性瘫在草地里，蜷缩这身子忍受极寒。
“到了这个时候，好说歹说我也该胡吃海喝一顿，死也要吃饱上路，想这么多反而大费力气，可不想又无事可做，”他长叹一声，“有道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可人在死前参悟道理还有什么用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苏北笑本来天性倜傥，做人做事只需自己乐意舒服，少有多加思索的时候，可一时之间经历了如此多事端，也教他思索起这其中的诸多事由。
“师父可知道我在何处么？知道的话他会来么？他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吗？哎，我纵然是被冤枉的，可一张嘴怎敌得过他们几百张嘴？就连……哼，周淑琳也要冤枉我……我只不过，只不过喝了点酒，哪里做了那男女苟合之事。”
“要说真凶有其人，一定是裴恪那王八蛋！他那一对招子下流至极，还盯着周淑琳看，若不是他还会有谁？”
“师父当真不来救我……想来也是不愿认我为徒了，若是我当时多想一想……啊，方师弟正是在提醒我啊！如此诡计我竟未能辨别出来，苏北笑啊苏北笑，你可真是给鬼迷了心窍！”
思索良久，苏北笑只觉得心里越发狭促，正想站起身来，却两腿发软又倒将下去，紧跟着一对招子逐渐发黑，就连双耳也变得失灵，先前的豺狼号声已是缓缓隐去，苏北笑微微苦笑，自知大限已至，不愿死的狼狈，便要运起内力迸断心脉。
忽感到身子回暖，似有汩汩真气输入体内，不多时耳目便能听能看，苏北笑赶忙停下体内真气，只道是师父苏无涯来救自己了，当下睁大了眼。
眼前只看见一盏枯灯，以及一位披头散发的陌生汉子。
“你，你是谁？”苏北笑正想站起，那汉子大手兀自按上他胸脯，苏北笑竟一动也不动不得。
汉子嘿嘿一笑，抬起空手按在苏北笑头上，好一顿揉搓，苏北笑此时全身无力反抗不得，任由他如摸狗一般揉搓。
“这一带是我的地盘，你要死也得走得远一些罢，”汉子笑道，又突然发问，“你中毒了对不对？”
苏北笑点点头，心里不禁诧异：“难不成我体内的毒素已经积攒到如此地步，就只一眼便被瞧出来了？”
“嗯，你中毒了，大大的毒。”汉子说罢，又自言自语地连说了两个“中毒”。
“你在人实在奇怪，这里分明是荒山野岭，那哪里会是你的地盘？”苏北笑憋足了力气才说出话来发问。
汉子嘿嘿笑了，随即大手一挥，无比威风地说：“这块宝地是我爷爷封给我的，他是天下无敌的剑仙，他说要哪块地便有那块地。”
“什么？剑仙？你这汉子好不奇怪，说话颠三倒四的，当真是大放臭屁。”苏北笑受了那股真气镇伤，慢慢恢复了些许气力，这时心里想的第一件事竟是与这汉子扯皮，实在是无可救药。
“你说我放屁，你怎么知道我放屁？不好哇，爷爷只准我作他教过的事情啊。不如我带你去见爷爷，你也说他放屁好啦。这样我就无师自通啦。”话毕，这糙汉一把抓起苏北笑，好似提小鸡仔儿似地一路提着。
苏北笑心里暗叫不妙：“糟糕，我虽死里逃生，却又落入这样一个傻汉子手里，这傻汉就如此颠三倒四，那他爷爷可还得了？”
傻汉提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疲惫，又把苏北笑扛在肩头，叽里呱啦说着话继续走。
在这傻汉肩头当真受苦，苏北笑全身瘫软无力，只一张嘴巴能动上一动，听着傻汉说：“爷爷说他要被我气死了，那他怎么没死？你为什么种犊，却不种菜不种树？奇奇怪怪的事太多啦！”
走了不知多久，东方见白，苏北笑听着傻汉自言自语已然入睡，傻汉大叫一声：“到啦！”顺手啪地丢下苏北笑在地上。
这一下教苏北笑摔得够呛，他勉强撑起身子，此时天蒙蒙亮，只看见傻汉站在身侧，前面不远处有一茅房，茅房前正坐着一人，看来那人便是傻汉的爷爷了。
“这地方我却未曾来过。”苏北笑环顾四周，只觉头顶不断有清风徐来，便知道自己在一个无名山谷中。
“爷爷，我捡到一个种犊的人。”傻汉道。
那爷爷站起身，脚步迅捷，两步便到了苏北笑面前，随即伸长了脖颈细细打量起他来。
待到他看清傻汉所谓“爷爷”的相貌时，苏北笑瞪直了两眼。
虽当时在昏黑之中，但依稀可以看出傻汉年龄大过自己，四十岁上下，想来他爷爷也有百余岁，是个长寿的高人。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爷爷”脸上不见半点褶皱，就连白头发也不见一根，这样相貌怎么看都只有四十多岁，这样的年龄也能当爷爷么？当真是闻所未闻！
“你，你是他爷爷？”
“是，怎么？你看不惯么，我收谁当孙子那是他大大的福气！”
苏北笑听罢，不住啧啧吐舌，只觉得这话太过狂妄，大抵是吹牛皮的。
“你吐舌头干么？”那“爷爷”斜眼看过来。
“哼。”苏北笑颇为不忿，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你再吐舌头，我就让傻子像扯猪口条那般撕了你的舌头。”
傻汉大喜，冲上来就要拔苏北笑舌头，“好爷爷，今天吃猪舌啦！”
“傻子你干么？你在这样我当真要给你气死！”
“那爷爷你怎么没死？”傻汉嘿嘿一笑。
“哼，我早便死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死？再不滚开我一脚踢死你！”
傻汉哇哇大叫，生怕爷爷踢死他，三两步就跑开了。
苏北笑受不了他二人这般颠三倒四地说话，于是发问：“你到底是谁？干么叫这傻汉子救我？”
听闻此言，那“爷爷”眉头一皱，点头答道：“你运气好，碰上了爷爷我教出来的傻子，哼哼。”
“运气好？”苏北笑很是不解，难不成那傻汉只是碰巧遇到将死的自己才出手相救的？可转念一想，这傻汉心智不熟，大抵是这“爷爷”命令他这样做的。
“不错，这傻子也是运气好，碰上了我，我便把他救起，带到这山谷里来了。”
“他这一身内功也是你教的么？”
“不是我教的还是你教的不成？爷爷我武功盖世，嘿嘿，就是残废之人也能把他教成一流二流的人物。”
虽说此话听着狂傲无当，但苏北笑自知这人说的不假，能把一个心智如孩童般的汉子教得能自如运功，实在是厉害得紧。
“那，那你是哪门哪派的人士？”苏北笑不住吞了口唾沫，想起那傻汉的真气输入自己体内时的阵阵炙热，不由得想到少林派的金刚内功，心想难不成这人是少林派中的年轻名宿？
“我无门无派，小子你又是哪个鸟派的？想来你应该也跟我一般，无门无派，不然怎会沦落到如此田地，命悬一线之际却没有同门师兄师父来相救。”
“胡说……”苏北笑出口反驳，话却是卡在喉头，想到自己在北江门里只师父一个至亲之人，不住鼻子发酸，当下心一狠，斩钉截铁道，“是，我没门没派的。”
“哈哈哈，你这厮不错，”对方爽朗大笑，一手重重拍了拍苏北笑肩头，“拿得起，放得下，真大丈夫也！我就欢喜收你这样的大丈夫当干儿子，哈哈哈！不如当下便叫我三声‘爸爸’，我立马帮你去除了毒素，还要传授你绝世剑法！”
“呸，你怎么说话？我虽已不成，但也不愿屈膝拜他人为父。”苏北笑啐了一口，骨子里的傲气全然还在。
“你当真不拜？”
“不拜！”苏北笑吐出半截舌头。
“哼，你不拜便罢了，别人要拜我还不肯。”那人似是颇为不悦，鬓角胡须等毛发的末节竟兀自向上飘起。
苏北笑听他这般吹嘘自己，不禁好奇，于是问道：“你是什么来头，我怎没听说过有你这一号人物？”
“哈哈哈哈，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里认得我许爷？”那人说着，双臂大张运起内功，只见他一身衣服突地吹起，周身发出呼呼的风声，竟是周身真气外放刮起一阵旋风。
从未见过这种功夫的苏北笑不住连声喝彩，但听见他报出姓氏，却仍是不知所谓，心想：“姓许的江湖名宿我只晓得许江蘅一人，可许江蘅英年早逝，怎会活到四十来岁年纪？自然不会是他了。”
“怎了？你转念了要拜我作干爹么？”许爷笑道。
“你不漏两手功夫我怎知你有多厉……”苏北笑说着，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正是体内寒毒再次发作，一时间周身气力全部散尽，遏制不住地颤抖。
许爷见苏北笑这幅模样，呵呵笑道：“你这厮，一看便知道是中了一种极阴极强寒毒，是不是周身发冷，刺痛犹如跗骨之蛆一般？”
“是，是！你怎知道？”苏北笑脸皮都涨紫了才挤出一句话来。
“嘿嘿，我自然知道，”许爷说着，一把扶起苏北笑，旋即抬手贴在他背心上，“这碧血玉蚕是样宝贝，想当年许爷我也深受其害。”
“什么……碧血玉蚕？”苏北笑又挤出几个字。
许爷不再说话，盘腿而坐，随即运功给苏北笑输气抵抗毒质，苏北笑顿感体内一阵温润，好似清泉一股冲刷去五脏六腑的病痛。
过了半晌，许爷满头大汗地抽回手来，缓缓地说：“经我这般神功医治，你体内的碧血玉蚕毒十日之内不会发作，若要根除……”许爷说到此处突然又不说了，只是嘿嘿一笑。
“多谢许前辈，这下我可懂了，”苏北笑缓过神来，长长地吸了口气，“若是我拜你做干爹，你才肯帮我根除。话虽如此，我苏北笑一身硬骨头，哼哼，从来不与无名之辈结成义亲。”
苏北笑突然来这么一句倒是把许爷整得一愣，又气得放声大笑，但立刻正色道：“好一个无名之辈。哼！我这便报上大名与你听了！爷爷姓许，上江，下蘅！”
原来这许爷正是傲世剑圣许江蘅！
“什么？不，你决计在说笑，许江蘅死了十几年，你怎么会是他？！”苏北笑自然不信，连连反驳。
“你不信么，那便给你开开眼。”话毕，许爷不知用的什么轻功，一步便飞跃到茅房前，又一步跃上房顶。
“好轻功！他这等轻功放在当今大抵也只有踏鹰神行能略胜一筹了！”苏北笑心里暗暗赞叹，接着便看到许爷一手插进茅房的房顶，哗地从茅草房顶里拿出一口乌鞘宝剑。
“看好了！”许爷说着，另手抓起一大把茅草撒向空中，茅草出手，许爷立即纵跃而起，姿态轻盈灵动，仿佛踏空而行。
那口乌鞘宝剑铮出鞘来，空中虽有薄雾，但宝剑出鞘的一刹那，仍是银光漫天，如游鳞竞跃。
但见许爷在空中剑绘如舞，又似提笔作画，剑光四散。苏北笑哪里见过这般灵动奇妙的剑招，在下方看着看着不禁痴了，就连许爷早已落地也未能发觉。
“看傻了么，”许爷一拍苏北笑的脑瓜，又指着缓缓落下的细小的物事说，“爷爷这套剑法你可见过？”话毕，大手在空中一抓，拿到苏北笑面前时，里面竟是数不清的茅草屑。
若是要比较一番的话，天下第一快剑也不见得比这套剑招快到哪里去，要论精妙，那更是无人能当，纵使三清山的宿心掌门也不能达到如此境界……
“没，没见过！”苏北笑下巴都收不回来了，不住连连喝彩。
“你说我是不是许江蘅？”许爷问道，那口宝剑唰一下还入鞘内。
苏北笑只知道许江蘅剑法绝世，如若眼前这人不是那还有谁是？崇拜之情油然而生，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许前辈哇！”
许江蘅行走江湖多年，见惯了各般谄媚讨好自己的武林人士，看着眼前苏北笑的神情他却未看出半点谄媚。
“哈哈，那你是拜我不拜？”许江蘅一再询问。
却见苏北笑兀得变了脸色，一字一句地说：“不拜。我敬你是剑圣剑仙叫你一声前辈，这般已是恭敬至极。我苏北笑便是这样，你再有能耐，就是比神仙厉害也不成，我决计不会卑躬屈膝地来求你，更不必谈什么拜为义父。若是强逼我如此，我宁可栽进马尿里淹死！”
这番话给许江蘅听了，他也不生气，反而欣然一笑，又双手扶起苏北笑，赞叹道：“好！大丈夫便是如此，生乎于天地，岂能屈膝于人下？小兄弟很合我口味，哈哈！”
“不敢，我对许前辈也是大大的崇敬，若是当真要拜，我便拜你作结义大哥。”苏北笑道，竟没有半点退让，反而还得寸进尺。
“哦，哈哈哈！你这性子我欢喜得紧。那便依我所言，你拜我为大哥，我认你作小弟。”许江蘅向来不愿听他人吩咐或是提议，事事如此，就连结义都要自己提出来才舒坦。
“什么依你所言，分明是我说的。”
“呸，我说的！”
苏许二人臭味相投，便是这种小事也要争抢。
最后还是苏北笑没了力气，不再多费口舌。
二人生性颇为倜傥，倒也不管那些吉日良辰，当下便要焚香拜把，可这荒山野岭哪来的香。许江蘅便把自己那口宝剑插在地上代替，是为“兄弟齐心，有如此剑”。
待叩过三次响头，二人相扶而起，便算是结成了异姓兄弟。
“许大哥！”
“苏小弟！”
二人哈哈放笑，交得臭味相投的兄弟，心情皆是愉悦至极，苏北笑身上的病痛也暂缓不少。
这时候，苏北笑只觉背上热乎乎的，手一摸，只摸到血淋淋的一片，原来是背后的刀伤突然裂开，疼得苏北笑受不住坐到地上。
“你怎流这些血？快快凝神运气，我来点穴止血。”许江蘅转到他背后，赶忙点下他背心上的大穴，却是血流依旧，于是许江蘅一面止血一面使唤着傻汉：“傻子快去煮一锅水来！”
许江蘅凝神止血，看着苏北笑的刀伤，突然看出来了什么，问道：“你是北江门的？”
苏北笑此时正凝神镇伤，未能听清许江蘅所说的话，只是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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