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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循着昨夜那头黑熊留下的雪印,赵双喜带领着民兵“狩猎”组一路追踪。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召集起民兵“狩猎组”,一行七人简单的吃了口饭,特意的吩咐大家都要带上干粮,和他进山去猎熊。

    寒冷很快就在众人的眉毛、帽檐上凝结成霜。

    看到大家脸上的冰霜,赵双喜不由的一阵感叹。这种景象他在朝鲜战场上曾经经历过。在一次阻击战中,他所在的团在雪夜中,一夜疾行军,黎明前到达了指定的地点后,每名战士的脸上也是布满了冰霜。只是,那场阻击战太惨烈了,战斗结束后,他们的团只剩下了十二名战士。

    赵双喜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次去猎熊,赵双喜竟然有了上战场的感觉。

    这次局里的马儿和牛被熊咬死,局里最感到丢脸的,就是赵双喜;虽然大伙和连海平他们都没有说什么,也丝毫没有表示出责备他的意思,他仍然感到很难受。他的职务不是地区革委会任命的,而是地区边防部队任命的。

    可现在,他没有起到保境安民的作用。北川局里用来保障生产任务的马、牛被咬死了,他有失职之嫌。

    这只熊一定要打死!这次他是下了狠心。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心里有着隐隐的喜悦;多少年了,自从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挑战了,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此刻,这只熊,给了他一个机会。

    昨夜里那只熊的足迹,清晰的印在雪地上,沿着山林,向长满了白桦的西山蜿蜒而去。

    赵双喜下达的任务很简单,要大伙沿着熊的足迹,不停的走下去,总会找到熊的踪影。冬季里,满山的大雪,会让熊无法躲藏。这是他们的优势,也是凭着这个优势,赵双喜对这次的猎熊行动,信心十足。

    “打死这只熊后,今个晚上,就炖熊掌。”

    他的玩笑话,让大伙开心的笑起来,大雪中走得发酸的两腿,也有了力气。

    “那我得多喝一杯了。”

    一名大伙叫做小李子的民兵,兴奋的说。

    翻过西山后,眼前的熊迹却多了起来,三、四条被熊走过的雪印呈现在大家面前。这很让人挠头。赵双喜俯身查看了一下,这些熊迹都是新近走过的,附近还有熊趴伏的痕迹。看来,这只熊躲藏在这一带,有段日子了。它一直没有离开北川局太远。

    思虑一番后,赵双喜给大伙下达了新的任务。

    “大家分散开,沿着这几条熊印齐头并进,谁要是发现熊后,都可以开枪,其他的人,听到枪声后,立即向那里靠拢,如果下午三点多钟时,谁也没有发现熊,就可以回局址了。”

    赵双喜干脆利落的分派大伙任务,手势铿锵有力。有一瞬间,肩上的枪,地面的大雪,让他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这里仍然是在朝鲜的战场上,他仍然和战士们一次次向敌人发动冲锋。

    赵双喜走的是一条向山下走的熊迹。这道脚印,看起来,要比别的新一些。这只熊,若是让别的队友打死了,他的心里会有遗憾的。

    山下是一片密密的藤林,夹杂着稀疏的白桦,熊的脚印向藤林处伸延过去,这让他警觉起来,若是熊就掩藏在藤林中,自己看不到它,但它却能偷窥到自己,出其不意的冲出来,自己岂不要落了下风。他将枪拿下来,将子弹推上膛,这样,即使它突然蹿出来,自己也不会手足无措。他对自己手中的这杆半自动步枪,很有信心的。

    走进藤林,走出藤林,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只有一只色彩斑斓的野鸡受到惊吓,“扑腾腾”飞起,落到不远处的白桦树上,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若是往日,这么好的视线和距离,只要他举起枪,这只野鸡就会成为他的盘中餐。但今日不行,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此时冒然开枪,会惊动了也藏匿在这片山林里的黑熊。

    狩猎和战场上一样,很多时候,双方比试的,是看谁最有耐心。在这一点上,从死亡的战友堆里爬出来的赵双喜,要比谁都知道的更清楚。他的细心带来了收获,在两棵白桦树之间,他发现了一摊熊粪,用脚捻了一下,熊粪只有外皮冻上了一层。他兴奋了起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样冷的天气,熊粪只冻上了一层,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头熊就在不远的地方。

    沿着熊迹,继续向山下追寻下去。山下是幽深的林沟,里面长满了四季长青的榆林松树,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挡住西北凛冽的寒风。他谨慎的端着枪,慢慢的蹚着雪,尽量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小一些。就在他左寻右顾时,远处的榆林丛中,一道黑影猛然闪过,向着林沟外急奔而去,身后扬起一阵飞雪。

    是熊,果然是它!赵双喜端起枪。

    距离太远了,树丛挡住了视线,无法保证能打到熊。这次绝不能再让它逃跑了。赵双喜背起枪,用尽可能快的步伐,跟随过去。林沟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当初茂密的枯黄草丛被雪掩盖住,人走起来很是费尽。就在他以为很难追上熊时,那只熊居然停了下来,似乎还回过头来张望,而后靠在一棵粗大的落叶松后,倦伏在那里。赵双喜放心了。端着枪,猫下腰,抄着近路,向前靠拢。只要再走进百八十米的距离,他绝对有把握一枪将熊毙掉。

    在残酷的大自然面前,经验绝对是最可靠的保命符。仅从眼前的情势来判断,那只熊的生命只在攸忽之间,处于劣势;但真实的情况却正好相反,赵双喜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近路,是一条危机重重的雪路。上过战场的他,对这里的山林环境,却知之甚少。

    在山林中的林沟里,都是几条山脉的水系通道。冬季来临后,极度的严寒将大地封冻,地下的水无法沿山流出,只有沿着林沟的方向穿岩而过,彼此的力量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在开阔处渗出,形成积潭似的水坑,但水坑的上面,却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并不显露出它的险恶,只有在接近春季时,随着水量的增多,才会喷涌而出,不断冻结,形成布满林沟的冰湖。

    赵双喜眼下所走的近路,就是这样一条布满暗潭的林沟。

    迹象在他一走进林沟里,已经显现出来。在他走过的雪印后,一层浮水慢慢从雪中渗出。只是他的思维,正全神贯注的盯在林子里熊的身上,没有发现雪下的险恶。

    前方有棵倒下的树木,那里,正是架枪的好地方。

    他奋力的加快了步伐。

    蓦然间,一只脚在雪中踏空,雪下的一层薄冰碎裂开来,将他的整个身子随着浮雪,浸入到冰水中。

    一阵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住他。

    惊慌中,他连忙翻身,向后靠在雪上,让身体不再继续下沉。用手抓到一把草梗,借力爬了出来。

    看到身上湿漉漉的冰水,正在寒风中很快的凝结,他暗叫一声“糟糕”。深谙其中利害的他,顾不得再打熊,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回去。但他并没有走多远,身上湿透的棉袄、棉裤,已被寒风冻得如铁般坚硬,尖锐的磨着皮肤,每迈开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身上的冷,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光着身体,走在寒风中。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冻死的。

    赵双喜决定不走了,他费力的行动起来。捡拾了一些枯枝,堆在一起。他要先烧起一堆火来,把衣服和鞋烤干才是最好的办法。他将内衣兜用力撕开,掏出火柴盒来,却发现火柴已经被水浸湿。他接连划了几根火柴,一丝的火星都没有发出。这让他的心一步步的下沉。扔掉火柴盒后,他猛然间想到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几乎让他自己捶自己一拳;山林中还有同伴啊!按照先前的计划,谁开了枪,就说明谁发现了熊,只要自己一开枪,同伴们不久立即赶来了嘛!

    事不宜迟,他立即从背上拿过枪,准备鸣枪示警。但他只看了枪一眼,眼前一花,满山的白雪都变得昏暗,他的心更凉了;枪筒里、枪栓里,已经被冰水彻底的冻住,眼见得,再也发不出一颗子弹。

    ……。

    黄昏时,更加深重的寒意笼罩住了山林。“狩猎组”的民兵们前前后后的回到局址,却始终没有见到赵双喜的身影。感觉事态不妙的民兵们,连忙将这个消息连忙告诉了连海平,将连海平惊得好一阵心跳。这样寒冷的天气,即使穿得再厚实,也无法在山林里过上一夜啊!他立即让民兵们带着一些人沿着原路前去找一找,并在附近的山顶上拢起一堆篝火,还特意嘱咐负责发电的职工,九点一过也不许停下柴油机。他期望着赵双喜只是走迷山了,而这两个方法,都可以起到指点方向的作用。

    隆冬的季节,天黑得很早,才四点来钟,山林已变得黑蒙蒙一片。前去寻找的队友们走到一半,无奈只有回来了,黑漆漆的密林中难以行走,呼喊了一通后,没有听到一点的回声,向天空放了十来枪,同样的,也没有回音。除了返回,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夜,柴油机的“突突”声,响了一夜。山顶上的火堆,林岭和四名民兵,守在那里烧了一夜。大伙望着黑黢黢的山林,除了时不时的放上两枪,却也无计可施,只有盼着天快亮起来。

    天隙刚刚透出一丝朦胧,连海平砸开了民兵军械库,将枪支分发到要进山的每个人手中。他已经隐隐感到了不测。昨夜里他将熟悉山林的林松喊过来,将寻人的担子交给他,并试探着问了他将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得到的答案可真是喜忧参半。

    “如果是迷路了,只要找个避风的场所,搭建个临时的窝棚,点起火堆来,是没有问题的。就怕没有火,这样的天气,没有火,人是熬不过一夜的。”

    连海平明白了,这样寒冷的冬夜,即使是在帐篷中,火炉子中的火烧得不旺,人都会被冻得瑟瑟发抖,更何况在野外的山林中。十有八九,人已经遇到了不测。

    林松他们走的是昨天赵双喜走过的脚印,这是最直接,最可靠的办法。

    这番寻找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当他们翻下山去,循着昨天赵双喜的脚印,来到一处密布的藤林子里时,走在最前面的林松站住了,一个令他感到吃惊的景象出现在面前。

    这绝不可能!

    民兵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阵惊喜涌上心头;赵双喜半蹲在雪地里,将枪架在木桩上,正在对着远处做着要射击的模样。

    “赵连长,原来你在这里呀,俺们可找到你了!”

    “你可把俺们担心够呛啊!”

    “我怀里还给你揣着给你带来的马肉呢!饿了赶紧吃上一口。”

    赵双喜充耳不闻,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语,依旧用枪指向远方,注视着远方,仿佛远处有他更重要的事情。

    林松心头一阵悲凉。赵双喜衣服上的冰,已经说明了问题。走到面前,将他的枪慢慢的拿了下来,想要把子弹退出膛时才发现,枪膛已经被冻住了。

    没有了枪,赵双喜仍旧固执呈现出的姿势,大家明白过来,他已经被寒冷夺去了生命。只是没有了枪的姿势,在古怪滑稽中透露出瘆人的寒意。众人不由自主的向四周望了望。

    山间都是望不尽的白雪,绵延无际,只有寒风掠过树梢,发出的凄厉呜鸣。

    在大伙砍着树干,准备做一副担架,将赵双喜抬回去。

    林松向着他用枪瞄准的地方走过去。他有个疑问,难以解开;凡是被寒冷夺去生命的人,都会在最后的时光里,出现幻觉,感到身体燥热难耐,都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去,最后赤身裸体的冻卧在雪地里。在靠山屯居住时,他目睹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件。

    看到赵双喜跌落到的那个雪潭后,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一个浑身湿透了的人,不立即将衣服脱下来用火烤,是不可能活过一个时辰的。用枪瞄向的地方,在一棵粗大的白桦树旁,曾经有熊蹲伏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原来这头熊,在他落水后,一直在跟着他,准备着伺机出击。赵双喜肯定是看到了,无奈中只有用这种姿势,一直在迷惑着熊,让熊不敢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