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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那头熊消失了。

    它似乎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接下来的三天里,“狩猎组”接连进山,搜寻它的足迹。一无所获中,只看见一条熊的足迹,接连翻过了三座山。太远的路途,让“狩猎组”无法再追赶,只好作罢。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全局近一半的人力,都投入到取暖设施的改造工作中。把帐篷里面原来的铁炉子,换成了和铁道兵帐篷中一样的“地火龙”。这半个多月起早贪黑的辛劳没有白费,改造后的“地火龙”发出哄哄热气,让帐篷中随时被暖意笼罩着。以往大家在夜间要睡觉时,都要把棉衣、棉裤以及毛衣之类的,尽可能的盖上被子上,以抵御寒冷。如今不用了,每个人床铺下发出的热量,让大家都似睡在热炕头上。

    北川局的第一个新年来到了。新年的到来,预示着这个地区最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一半。地区革委会向所有的北川局职工发来了贺电,祝贺他们以***思想为指针,以超强的革命意志战胜了北坡的“高寒禁区”,用身体践行了***“人定胜天”的伟大思想。

    随着这封贺电一起来到的,还有新委派来的军代表陈忠国,三十六、七岁的样子,方方正正的脸庞,很不苟言笑的模样。在他把地区革委会的贺电和对连海平的处分决定,一同交给连海平的时候,身体所呈现出的姿势,让连海平凭着直觉,就知道自己和他搭领导班子一同共事,可不会像和赵双喜那样和谐相处。

    看完革委会对自己的处分决定,他并没有感到些许的冤屈。事情已经摆在面前,局里的马儿和牛被熊咬死就不说了,军代表赵双喜的牺牲,怎么说也摆脱不掉自己的责任。甚至他觉得革委会给他的处分太轻了,只是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将北川局组长刘魁给连累了,害得他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了,临了还弄个和他一样的处分,都是自己连累了刘组长啊!

    前天晚上的时候,刘魁给他打来了电话,两人唠了半个时辰。刘魁告诉他,自己原本在一月份就要退休的,地区革委会已经拟好了文件,将连海平转为北川筹备组的正组长。谁料节骨眼上出了这一档子事,革委会找他谈了话,让他再奉献个半载一年的,他只能应承下来。

    末了,刘魁语重心长的说:“小连啊!不要气馁。我也知道这北川局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你干的,我这个病秧子只是挂个名而已,未来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年轻人嘛,有点挫折是很正常的事,要有耐心。”

    刘魁的话,让连海平很惭愧,他连忙说:“刘组长,千万别这么说,北川局能有今天,是离不开您的指导,说实话,我还真舍不得您退休呢!”

    连海平说的是实话,也是他的心里话。虽然刘魁大部分时间都在地区筹备组工作,很少来到北川局址,但这里的每一项工作,刘魁都了如指掌,常常在恰当的时机,给他提出建议。

    陈忠国意味深长的说:

    “连副组长,地区革委会还有个决定,只是没有写在文件中,让我口头表达给你。”

    “噢!您请说。”

    “就是关于那只熊的事,我听说咱们局里还没有把那只熊捕到。不能不说,这是个遗憾,也会让赵双喜同志在九泉之下不瞑目啊!革委会的决定是,我们一定要将那只熊捕到,然后将熊皮送到革委会,将来在展示我们北川局的开发成果时,也算是一个与自然环境坐斗争的例子,最主要的,还是要以绝后患。”

    “‘狩猎组’已经进入山林中很多次了,只是那只熊太狡猾了,进入到大山林的深处,找不到它的行踪,也是没办法。”连海平为难的说。

    “我们要相信‘人定胜天’的唯物主义思想,更何况只是一只熊,怎么能斗过我们胸怀天下、拥有铁一般斗志的无产阶级战士。况且,眼下你的处境不妙啊!”

    连海平对他先前说的豪言壮语并不放在心上,但他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出的“处境”却心有体会。是啊!北川局筹备组正组长刘魁就要退休了,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却背上个处分。这会让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他的心里有了主意。

    在随后的工作中,连海平对他的预感果然没有错,首先在关于新年的安排上,两人的意见不统一。连海平原本打算利用新年快要来到的时候,鼓励大家将贮木场的场地建设彻底完成,为年后的贮木场索道安装打下基础。如此一来,来年的冬季,就可以将木材生产提上日程。但陈忠国在看了计划预案后,给予了否定,首先他认为白嘎峰隧道距离通车之日遥遥无期,即使有了储存的木材,也是无法外运。

    “思想,我们要狠抓广大职工们的思想斗争,只有抓住了思想这个核心,我们才能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战无不胜。***教导我们‘阶级斗争这根弦什么时候都不能松’,尤其是北川局紧靠边境,我们更要慎重对待。我提议,眼下借着新年来到的契机,开展一次思想斗争的大汇演。”

    陈忠国慷慨激扬。连海平只好同意了他的提议。因为军代表这个职务,虽然类似于书记之职,却又高于书记。在边境地区设立这个职务,是要为“备战”做准备的。

    一时之间,职工们放下了油锯、斧头、土篮,以各个生产队为单位,开始了节目排练,革命的歌曲开始在各个帐篷中,意气风发的传唱起来。

    林松来到局里的卫生院,这里倒是静悄悄的,和别的几乎要掀翻帐篷顶的歌声比起来,这里静得有些不正常。

    临行前,他来这里是想看看施彤。施彤受伤后,脸上的伤痕即使愈合后,也不能到外面工作,寒冷会让伤口重新溃破。连海平就把她安置在刚成立的卫生所里。

    昨天晚上,连海平找到他。

    “林松,在这局里,从来没有见过你进山狩猎。但我知道,你是这方面的行家。‘狩猎组’那些人,猎个狍子类的还可以,去猎熊,他们没这经验。眼下地区下达了指示,让我们一定要把这头熊猎到。只有请你出手了。”

    林松并没有考虑多久的时间,只是沉吟了一下,点头同意了。他不能拒绝连海平的请求。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连海平说。

    “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把赵代表用过的那杆枪给我使用就行。另外,我四、五天没有回来,不用派人去找。”林松说

    “没问题。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连海平的手放在他的肩上,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狩猎这一行,进到山林中,时刻都有危险。俗话说:淹死的,往往都是会游泳的。林松并不能完全保证自己完好的回来。眼下,林松对施彤的感情,犹如入冬后的积雪,一天厚似一天,不断的膨大。最后蕴藉成一朵柔嫩的花朵,开放在他的心中。

    情感归情感。对于现实,林松是清醒的。两人的身份悬殊,让他只是把这份感情积压在心里。体会到了“门不当、户不对”的真实含义。

    施彤脸上肿胀消了以后,就在脸上留下了两道疤痕。清晰明显的从耳朵旁,一直延伸到嘴角。让她原本清秀的脸庞,多了份狰狞。这疤痕,留在脸上,却长在了心里,让她固执的躲避别人的目光。将自己锁在卫生院里,很少出去。

    “又在忙乎啥呢?”林松大声的嚷嚷着,以一种偶然路过的姿态走了进去。见到她正坐在一张用刨子子刨平的木板桌子后面,看着一本厚重的书。

    “是你呀!我还以为是老丁大叔呢,你怎么没有去排练?”

    “他们不要我,说我唱起歌来,还没有乌鸦唱的好听呢!刚才我去看了会,不行了,再看下去就要被侯德海打了,这小子排练当伴舞,还没有老丁头养的那条狗跳的好呢!”

    “瞧你说的,会有那么难看吗?”施彤也笑了,她想象了一下侯德海笨拙的样子。

    “真是的,这小子居然说他虽然舞步跳的难看,但心是红的。他这番话还得到了那个……那个新来的军代表的夸奖,跳的更寒碜了。”

    施彤心里默然。现在大家都知道春天时,局里将有一批知青转正的指标,至于谁能得到这样的好机会,谁也没有把握,只有好好的表现喽!看来,这个侯德海也不傻。知青毕竟是知青,只有转正成了工人,才是最好的结果。

    “看的什么书啊?哦!《人体解剖学》,我要是会这门手艺,就可以看看侯德海的心,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了。”

    “只是看看,毕竟条件在这里呢!也是没有什么大用。”施彤黯然的说。

    “对了,我记得在你来的时候,我看你带来的书籍中,就有关于医学方面的,看来你对医学一直情有独钟嘛!调你来卫生所来工作,正是合了你的专业。”

    “我父母都是干中医工作的。”

    林松明白了,这是家传,属于基因里自带的兴趣。

    两个人在一起,最怕的就是静默。这静默,会无限的放大尴尬的气氛。特别是对于施彤,因脸上的疤痕,而内心极度敏感的时刻。这也是为什么林松会用一种大大咧咧的姿态,来到她这里;而他,原本是个极度沉稳性格的人。

    “你方才说,你要学解剖。我倒是有个主意,用人来解剖,我们没有这个条件,但我们可以用动物来解剖啊!”

    施彤的眼睛一亮,“是呀!人家城市里的医学院,都是用小白鼠来做解剖实验的。”

    林松点点头,这事他是可以做到了。既然已经答应了连海平的请求,以前的誓言已经被打破了。

    接下来,两人商讨起了关于这件事的细节。关于如何要避开人,都需要准备哪一些物件。

    午饭的时间到了。两人听着帐篷外人群闹哄哄的走向食堂,又闹哄哄的回来,继续排演节目。期间,两人都没有表示出要去吃饭的意思。自从施彤的脸上有了疤痕后,去食堂打饭,她从来都是人群散去后,她才会去的。她很在意别人看她的目光,尤其受不了别人看她脸上的疤痕。

    待到外面肃静下来后,林松对她说了句“等我一会。”后,快步走了出去。

    片刻间,他端着一个中等的铁盆回来了,径直将铁盆放到屋内的炉子上。填两把干柴,将火烧得透旺,铁盘里冰凉的食物很快就冒出蒸蒸热气,遽尔沸腾起来。

    这可真是一盆大杂烩啊!对于眼下食堂里可食用的食物很有限的情况下,这很可能是将每一样都拿来一份。看吧!盆里有冻豆腐,海带,冻萝卜块。这些放到一块来炖,并不能增加多少食欲,但里面加上一大块牛肉,所有食材的味道就不一样了。

    “你猜,这牛肉是怎么来的?”林松问道。

    “该不是你偷来的吧?”

    林松摇摇头,说:“食堂的老师傅,想要一些用来引火的树皮,我答应了他。”

    施彤明白了,这是等价交换。但她不知道的,其实这些牛肉,是连海平给林松用来进山狩猎的干粮。林松拿过来一半。他并不想把自己要进山猎熊的事告诉她。

    施彤吃的很开心。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放松心情,感到自在。而别的人,都会或多或少的、有意无意的盯视着她脸上的疤痕,或叹息、或惊讶。

    事物都是有关联的。施彤吃着牛肉,由牛肉自然想到了咬死牛的熊,而由熊自然又想到更多有关联的事情。

    施彤郑重的说:“来到这里,你帮助了我很多,想来真是惭愧,我竟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对你说起过。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对你说句‘谢谢,谢谢你。’”

    “其实,应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林松说。

    施彤不解。

    “你们从大城市来到这里,来到这艰苦的环境参加建设,不应该我们谢谢你们嘛!”林松的话说得很郑重,有些领导的语气,让施彤无法辩驳。但她也感到了林松的话里有话。

    时间差不多了,他还要回去准备进山的行装。

    临走前,林松看了眼她脸上的疤痕,想着她每次出外,都要带着口罩,把疤痕掩藏住。掩藏的,其实是她的委屈。

    “施彤,不要在意你脸上的疤痕,那并不代表什么。用不了两个夏天,它一定会消失的。我曾经看见鄂伦春猎人的脖子被熊抓开,比你的要严重的多,用一种配方都完全治好了,没有留下疤痕。”

    这一刻,林松放下了束缚他不再狩猎的誓言。连海平要求他将那只熊打死,自己不能拒绝,既然如此,有了“一”,就不在乎有“二”了。为了施彤,他决意去做连鄂伦春猎人都很少做的事。

    还有十来天就是新年了,他想在新年之前把连海平交代的事情做完。

    他确实无法拒绝连海平提出的要求,在连海平给予他们家的恩德上,自己怎么做都是不过份的,自己这一生,也是难以报答的。至于当年自己立下的那个誓言,就让它暂时的随着西北风,飘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