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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留一扇窗。

    这句话用在施彤的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脸上的伤疤,让她与外面世界的接触,充满了自卑感,尤其是当别人刻意、或若有若无的望着脸上的疤痕时,伤感引起内心的抵触,是强烈的。时间久了,她索性将自己关在卫生所里,很少去和别人接触了。

    她将精力,全放在了医学上的研究上,卫生院里仅有的几本医学书籍,快被她翻烂了,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背诵下来。年末的医生资格考核,成了她最大的希冀。而她对解剖动物用来了解人体脏器功能的狂热,令林松都感到吃惊。

    第一次的时候,当他利用中午休息闲暇,在树林子里找到一条兔子踩踏得光溜的雪道,在那里下了两个套子。第二天晚间将兔子拿到了施彤的工作所在地后,她用复杂的眼光看着眼前已经死去的兔子,眼里有胆怯、不安、同情。更多的,是一探究竟的跃跃欲试。

    对于这一刻,她已经幻想了好多天,一些在医学书上积累起来的疑问,时刻在烦恼着她。

    她先用手抚摸着兔子雪白光滑的皮毛,努力的克服心理上的忐忑。林松还以为她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便用一个猎人的经验指示她:

    “想要给兔子剥皮,要先从唇部下手,然后到这,就这样,一整张皮子就完整的下来了。”

    施彤只是静默的摇了摇头,她要的是关于医学上的研究,而不是像所有猎人那样,将皮毛完整的剥下来,然后换成钱。

    她按照自己的意愿,先将兔子的胸部划开了,她现在想要知道的,是重要脏器中血管的分布和走向。

    林松知趣的后退了,坐在一旁,拿出把匕首,刮起一根木枝来。他把手电上的凸透镜拿了下来,准备安置在这木枝上,为她做一把放大镜。

    慢慢的,胆怯消失了,不安消失了,施彤全身心的沉浸在其中。医务人员的本质让忘了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鼻子里充斥着难闻的脏器味道,她专心思考着心头的疑问,沉浸于其中。在别人的眼里,眼前这一幕是可怖的,令人厌恶的;但在她,却是发现了宝藏般的、不停的探索。先顺着心脏部位的血管走向,研究一会,就去画张草图。

    第一次的解剖,有些太贪婪,太急促,有些地方还没有来得及研究,就已经被破坏了。以至于这只可怜的兔子,最后的形象是悲惨的,惨不忍睹的。就连林松看了,都在怀疑眼前这个零碎奇怪的东西,还是自己当初拿来的那只兔子吗?

    十点局里停电以后,施彤拿着煤油灯察看了片刻,发觉这只可怜的兔子,已经无法再研究了。两人只好趁着夜色,将兔子拿到野外埋藏起来。

    四月的北川,夜晚依旧寒气逼人,未融化掉的雪,将月光映衬得更加明亮。

    两人吃力的、小心翼翼的,将一处已经融化得松散的土,挖了个浅浅的坑,将这只可怜的兔子埋起来。

    月光下,施彤对着兔子坟墓静默了片刻,对着它鞠了一躬,以此感谢它的生命和躯体。

    “难不成,你还要作一篇悼词?”林松压低了声音说。

    施彤笑了,用手指了指心,也同样小声的说:

    “作了,在心里。”

    施彤的第一次解剖,是在激动与忐忑的心情中度过的。一些疑问得到了解答,可更多的疑问接踵而来,心脏的供输血管是如何循环的、毛细血管处的血液是怎样回收至心脏的、神经系统怎样控制全身肌肉的……,她感到自己从前读过的那些医学书籍涉及面太少了。

    接下来的五、六天时间里,她又将从前的那些书籍阅读了一遍。根据解剖中所得来的实践,这次的阅读,让她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平日里难得明白的地方,看着自己画的草图,结合实践,很多难解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这次,她主动的要求林松再去弄只兔子来。这一次,她要细心细致的、有条不紊的来一次解剖,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心急火燎的,几乎让兔子白白的牺牲掉。

    一只兔子。再一只兔子。还好北川局这里,兔子漫山遍野中都有,大白天的,常常跑到食堂的后院,啃食倒出的垃圾。身为猎民的林松,并不会感到为难,只是耽搁一下休息的时间而已。林松在付出当中,是喜悦的,他感到自己能为她做出一些事情而感到喜悦,更是心甘情愿。只是这番情愿当中,包含着诸多的感受,就像这里常常蔚蓝的天空,而天边总会是一片若隐若现的乌云,也许会靠近,也许会远离。

    若是她的脸上没有疤痕,他连她的身边都不会靠近,也不会利用曾经救过她的恩惠,而有所索求,那是卑鄙的。他知道对于这种现象,有一句土话来形容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滋生的情愫是不可抑制的,她每天都在内心里悄悄的生长着。当春天彻底的来到后,她也跟随着树木、青草,长成蓬勃盎然的一片风景。

    对于施彤的一段时期的反常,跟她同在一栋帐篷中的靳红梅,有所觉察。很多时候,当她已经睡醒了一觉后,仍没有见施彤回来,联想到最近一段时期,她常常都要很晚才能回来。问起她,也只是淡淡的告诉她在医务室里看书。

    看到她常常表现出有些魔怔的表情,靳红梅敏感的嗅到这里有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她想要一探究竟。

    这天局里的发电机已经停止了半天后,靳红梅看着施彤仍然空空荡荡的床铺,起身穿上了衣服,向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这个丫头一定是在和谁谈恋爱!这一天天的,弄得神神秘秘的。靳红梅心想。但她能和谁呢?靳红梅猜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将有限的几个人,过滤了一遍后,都一一否定了。太费神了,干脆前去看个究竟吧!

    卫生院中静悄悄的,没有月光,繁星明亮得可以用手触摸到,璀璨的眨着眼。即使不用手电,也可以看清不远处的景观。医务室内虽然被窗帘遮挡的很严密,但仍有一丝煤油灯的光亮,从缝隙中透出来。

    帐篷从来是不会隔音的,很光明磊落的从里面传出一个一个男人和施彤小声的说话声。

    “这么多的血,可怎么办?”施彤的声音。

    “没事的,我等一会倒到远处的水沟里。”

    “你要小心,让别人知道就不好了,会说闲话的。”

    靳红梅心里一惊,这个丫头,该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这种事她无法再偷听下去,这是很不道德的。她慢慢的转过身,向来时的路上走了一段后,仰望星空,心内在叹息;她已经听出了里面男人的声音,是曾经救过施彤的林松。仔细的想一想,他们两人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妥,虽然……。至于“虽然”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犹如一层厚实的帐篷布,隔阂其间。虽然从前施彤曾经说过救三次就嫁给他的话,但她很清楚,那只不过是一句笑话罢了,谁也不会真当真的。

    但眼下他们居然……。

    肯定是施彤脸上的伤痕,让她改变了主意。而那伤疤,靳红梅看到了就感到心惊肉跳,理所当然的认为,能和她走到一起的人,除非有莫大的勇气才行!林松当然是有这勇气的人了,他是个连熊都不怕的人。

    在经历了那次恐怖的掉到熊窝里的经历后,靳红梅就对树林子里产生了恐惧,无法一个人再走进林子里一步。眼下星光点点,却也令人感到恐惧。

    自己一定是曲解了他们的说话意思。靳红梅对自己说。以她对施彤的了解,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果然,在她又走进医务室的帐篷,听了几句话后,她知晓自己方才的想法错了。

    “把割下的这块肉放到盘子里。”

    “在这里用刀划一下,慢慢的。”

    好啊!原来施彤夜里不回去睡觉,居然背着她在这里吃肉!这太不仗义了,将她这个好姐妹完全抛掷在脑后。

    靳红梅很气愤。不行!我要去揭穿他们。

    靳红梅气鼓鼓的走进医务室,大力的推开了虚掩的门。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吓了一跳;屋内并没有她预想的那样,有个热气腾腾的、煮着肉的锅。只是在一张低矮的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上,一个羊般大的狍子躺在上面,露出可怖的内脏。屋内的两人吃惊的望着她,各自的手上血迹斑斑,像个刽子手。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靳红梅的鼻孔。她连忙捂住鼻孔,看来自己方才的想法还是错了。这两个人,莫非疯了吗?

    得知了真相的靳红梅又好气、又好笑。

    “这一件光明正大的事,硬是让你们给弄成了偷偷摸摸、搞地下活动似的。”

    “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否则……。”

    靳红梅知晓施彤说的“否则”是什么意思,孤男寡女的,夜半在一起,怎么说出去都不会好听,而白天,她还没有时间。

    “让我保密嘛!也行,把这个狍子大腿放到锅里炖上,我可不管你的什么解剖不解剖,我只对肉感兴趣,为了关心你,我半宿没睡觉,都折腾得饿了。否则明天我就上广播上说这事去。”

    靳红梅提出的条件是无法拒绝的。忙乎了半宿的两人也是饥肠辘辘,晚上在食堂吃的大馇子和土豆,早就消化殆尽了。

    从此,林松送给施彤用作解剖的动物们,再没有了被埋在土里的好运气,都化作了夜宵。靳红梅是个实用主义者,她不允许别人浪费这么好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