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亲但是三个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还宇抖了抖那只被手铐铐住的手，连接在铐体之间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件警用戒具依然沿用着半个世纪之前的设计，工艺朴素却坚固耐用，完全由机械结构构成，没有使用任何电子装置。
换句话说，即使有能操纵电子设备的伊斯塔出手帮忙，他也没法解开手腕上的束缚。
除非他能从它的主人身上拿到钥匙。
“不是说要‘分手’吗？试试看咯。”
方筱瑜眉梢轻挑，眼神错向一边，跟她面前的男人置起气来。
“手铐是这么用的吗？放着在逃的犯人不去追捕，反倒在这里对无辜的群众施以暴行？”
“呵，这就不劳你操心了。D组的同事刚刚发来了联络，挟持你的那个男人已经自首了。”
听到这个消息，孟还宇心中忽感一阵欣慰。
一方面是因为嫌犯终于落网，不再逍遥法外；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开拓舰进行紧急制动期间，遇险的人又少了一个。
尽管事情的走向大抵都在预料之内，但能进展得这么顺利还是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不过，现在不是该关心别人的时候。
“而且，你也不是‘无辜’的群众吧。”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位女警今天总是揪住他说过的字眼不放。
方筱瑜从怀里掏出一部手机，像是在出示一件决定性的证物。
“作为案件的报案人和被害者，你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
手机型号颇为眼熟，外壳遍体鳞伤，屏幕还被摔出了一道令人心疼的裂痕。
案件发生之初，当所有人只顾着隔岸观火的时候，孟还宇第一时间用这部手机报了警。
后来，被挟持为人质的孕妇有生命危险，他又是用这部手机替她叫了救护车。
只需稍加调查，就不难发现这部手机与案件的联系，而它曾经的持有者自然也逃不开干系。
“筱瑜，别闹了，还给我。”
孟还宇想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几次尝试都未能如愿。
见他仍不打算放弃，方筱瑜干脆一只手把证物藏在身后，挺高胸脯说道：
“哎哎哎，警告你，别动手动脚的。叫得这么亲近，你是我谁啊，我认识你吗？”
“方警官，我们讲道理好不好，你再这么乱来我可投诉你了。”
“哟，几天不见长本事了是吧。”
说到这里，她用余光偷瞄了几下固定在肩带上的执法记录仪，语气随即变得嚣张起来。
“要知道，就是有你们这种天天胡乱投诉的居民，警队的办案效率才会这么低下。
“你投，你赶紧投，你最好现在就投！立刻、马上、别犹豫！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人家会采信咱俩谁的证词。”
她肩上的执法记录仪正处于关闭状态，
购物中心的安保监控系统也尚未重启，
四下无人的现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证人。
缺乏实质性的证据，双方又各执一词，这样的投诉只会无果而终。
更不用说被投诉的对象还是方筱瑜——当值舰长的宝贝女儿。
自己的一时失言，反而勾起了她平日工作中积累的怨气。
考虑到火上浇油绝非上策，孟还宇把语调放轻，先前针锋相对的态度也收敛不少：
“筱瑜，你消消气，刚才是我不对。
“我跟你保证，回头一定把案件细节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但现在真的不行，你先放开我，我赶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并未因此缓和。
年轻的女警闻言轻笑，摄人心魄的笑容里透着丝丝寒意。
“赶时间？孟公子这是赶着去见哪家姑娘呀？让我也开开眼界呗。”
带刺的话语从那两片柔润的嘴唇之间冷不防地杀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
孟还宇寒毛直竖，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刚呼出去的空气都要冻结了。
“别装傻了，你下午四点半不是还安排了一场相亲吗？
“算下来，今天是第五天了吧。
“没想到你眼光还挺挑的，见了这么多姑娘，居然一个都没瞧上？”
这可不单是他瞧不瞧得上别人的问题，也要问问人家看不看得上他，
孟还宇在心底暗自辩驳。
“你跟踪我？”
他回忆着几天以来的日常，让人后怕的是，竟没察觉到一处自己被监视的蛛丝马迹。
“注意你的用词，别说得这么难听。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毕竟掌握目标的行踪是隐秘侦查的最基本要求。
“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总不练手会生疏的。”
喂，方警官，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职业有什么误解。
还请您务必恪守职业操守，不要把掌握的专业技能用在与本职工作不相关的地方。
孟还宇忍不住腹诽道。
“不耽误工作吗？”
“放心吧，我跟队长都说好了，未来三个月节假日的巡逻任务我全包。”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呵，你以为单方面地宣布分手就可以把我甩在一边了吗？我起码得知道理由吧。”
“理由这种东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因果关系不过是人类自欺欺人的借口……”
“打住！少用这种故弄玄虚的口吻跟我讲话。”
此时的方筱瑜浑身上下散发出难以接近的气场，凌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孟还宇身上，
不容他有半点躲闪，不允许他有半点隐瞒。
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亦是在提醒她面前的男人：
坦白不一定从宽，但抗拒一定从严。
“筱瑜，那个，其实，我也抽中了虚境移民的资格。”
孟还宇知道她今天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与其再纠缠下去，不如把话讲明白。
“难怪呢……所以这就是你连续五天都在急着相亲的原因？”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方筱瑜极力掩饰内心的动摇，陷入思忖。
虚境移民资格属于较高级别的个人保密事项，自己之前没有调查到也算情有可原。
这么说，还宇他是因为想去虚境才提出分手的吗？
嗯，也难怪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任何人，只要进入虚境，都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他自然也不例外。
方筱瑜啊，方筱瑜，你又算是他的什么人呢？
有可以阻拦他的理由和立场吗？
不对，等等。
既然都决定去虚境了，为什么还要急着相亲？
难道他想找人结婚，然后申请冻结移民资格？
可是，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先找我商量呢？
甚至连问都没问过我！
还等她没把事实的碎片用说得通的逻辑连缀在一起，孟还宇接下来的发言又给了她闷头一棒。
“嗯，今天的相亲是最后一场，按规定明天就必须前往虚境了。”
“你说什么？明天？”
方筱瑜只听见脑袋里嗡的一声，按部就班运转的思绪骤然凌乱起来。
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左手正跟孟还宇的右手铐在一起，猛一用力，把自己扯得生疼不说，还在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两道暗红色的勒痕。
悬而未决的意外和不解悉数被她抛到脑后，平日里就算是突发状况也能冷静处置的女警不见踪影。
方筱瑜慌忙低头查看手里那部外观堪称战损版的手机，熟练地解锁屏幕。
这部手机是她买给他的礼物，连锁屏密码都是她亲手设置的。
点亮的屏幕上，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四点十六分。
距离四点半还有不到一刻钟，而目的地远在两个扇区之外。
用飞的就来得及。
她如此判断到，她对自己的判断一向很有信心。
“筱瑜？”
见驾驶座椅上的女警迟迟没有反应，孟还宇心中不免忐忑，关切地询问道。
“哦，手铐钥匙给你，自己解开。”
方筱瑜回过神来，态度陡然一转。
她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枚银色的钥匙，随意地向半空抛了出去。
孟还宇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双手下意识地笼成一个碗形，稳稳接住钥匙。
他先解开了她腕上的手铐，在松开自己手上的铐环之前，不忘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方警官，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怎么走？轮椅都没了，你打算在地上爬吗？”
孟还宇茫然四顾，到处都找不到老伙计的身影。
这时他才不情愿地记起，就在不久之前，那台陪他度过了整个学生时代的电动轮椅摔成了一堆再也没法组装回去的废旧零件。
“别废话，过来点，该出发了。”
玻璃制成的座舱盖缓缓落下，方筱瑜不耐烦地催促道。
她没做多想，拍了拍自己那双被制服紧紧包裹的大腿，示意孟还宇凑近些，就像他们着陆前的时候那样。
这是往定员一人的驾驶舱里塞进两个人的唯一办法。
“出发？去哪儿？”
孟还宇疑惑道。
身后的座舱盖推着他不得不俯身贴紧方筱瑜，头顶的空间亦不足以再让他挺直腰板。
令人怀念的触感再次袭来。
“还能去哪儿，不是要相亲吗？我送你过去。”
方筱瑜不容置喙地答道。
她用安全带将二人紧紧固定在座椅上，顺手在孟还宇的腰眼处掐了一把。
“诶——”
座舱盖闭合的瞬间，孟还宇的哀鸣声戛然而止。
这一路上，他不记得自己把质数背到了第多少位，
只记得身上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始终火辣辣的。
*
第九扇区，费舍大道。
傍晚的斜晖洒在条石铺就的路面，街边两侧，建筑呈现出鲜明的欧罗巴风格。
据中央档案馆的馆藏资料记载，这种建筑风格最初见诸蓝色母星上的一块大陆。
那块大陆孕育了无数璀璨的思想和文化，也一次又一次地将人类文明推向毁灭的边缘。
对于开拓舰上的居民来说，母星上曾发生过的一切或许尘封已久、遥不可及。
但那些过往总是能以人们可以感知的形式保留下来，并一直延续下去。
有时是那根雕琢了繁复线条的柱子，
有时是那片绘制了华美壁画的穹顶，
有时是那一排黑色栏杆上不起眼的铁艺花纹。
时光的沉淀赋予这些徒有形式的造物以“美”的价值，也让它们所在的这片街区成为了第三环带久负盛名的约会胜地。
这里依然维持着两百多年前开拓舰初建之时的样貌，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开发与改建，因而在下午的全舰紧急制动期间受损微乎其微，附近居民的生活也很快重回正轨。
临街的店铺陆续恢复了营业，遮阳棚下的露天餐位也多了几位客人的身影。
成对的男女如雨后春笋般从视野中涌现，让人不禁感慨，
不愧是正值“双十一”的费舍大道。
年轻的女警飒气十足地走在街头，一双高帮作战靴踩得地面嗒嗒作响。
不知为何，过往行人纷纷投来耐人寻味的目光，不时与身边同行之人窃窃私语。
“筱瑜，我怎么觉得大家都在看我们。”
“有吗？”
方筱瑜习惯性地将她锐利的目光扫向两边。
与他人视线交汇的瞬间，那些旁观者就像被掠食者盯上的小动物，慌忙低下头，三步并作两步地逃离现场。
“原来如此。普通人看到这身警服，就算没做亏心事，心里多少也会有点紧张呢。”
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似乎找到了自己被注视的缘由。
不，
不是这样的。
被她横抱在怀里的孟还宇确信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没事，还有不到100米，忍忍就到了。”
方筱瑜一只手托在孟还宇大腿与小腿的分界处，另一只手从他腋下挽过，抓紧他的肋侧。
从第三者的视角来看，二人的姿势与传说中的“公主抱”如出一辙，只是性别发生了颠倒。
他们在这条街上已经足足走了两分钟，该看到的都看到了，没看到的也听说了。
无力改变现状的孟还宇把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久久不肯松开，
仿佛不这么做就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离他而去。
不出一会儿，他们在街角一间装潢素雅的咖啡馆门前驻足。
“洛神咖啡馆，不错的地方嘛。”
方筱瑜从头顶的乳白色阳篷上辨认出了印成花体的店名，显得饶有兴致。
她东瞧瞧，西看看，装作行经的路人，踱到店铺一侧，隔着落地橱窗伺机窥视店内的陈设：
青灰色的内墙斑斑驳驳，富于年代的沧桑感；
藤条编织的座椅搭配上镶边木纹小木桌，看上去既古朴又惬意；
面积不大的店面里，随意错落着各色的花卉与绿植，特别是一朵朵全息玫瑰点缀其间，最为惹眼。尽管它们不是真正存在于此的生命，却能够把玫瑰花生命中最绚烂的姿态定格在此刻，唤起世人的思恋与倾慕。
店里客人不多，几个偷闲的店员聚在柜台前，谨慎地观察着店外二人组的动向。
他们不敢确定这门外一男一女究竟是路过的怪人还是奇怪的客人。
终于，一位年纪最轻的小姐姐架不住同伴的推搡，被迫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叮铃。”
挂在店门上的风铃轻轻摇响，穿着黑色围裙的店员现身门外。
一缕淡淡的玫瑰幽香悄悄尾随着她的身影，在周围的空气中播散开来。
“两，两位，要不要进来坐坐。”
店员小姐姐战战兢兢地问道。
她脸上挂着略显僵硬的微笑，飘忽的眼神尽量不与她面前的怪人，啊不，客人接触。
“呀，还真有点累了呢。”
方筱瑜向后耸耸肩，假装自己被热情的店员打动，相当做作地回应道。
被抱在怀里的孟还宇差点笑出声来，但方筱瑜掐在他大腿上的痛感让他打消了这个主意。
“请问两位是坐吸烟区还是非吸烟区呢？”
店员小姐姐成功将二人带进店内，偷偷向自己的同伴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而柜台处的同伴们也朝她竖起了大拇指，示意她再接再厉。
“非吸烟区。”
答话的同时，方筱瑜的眼睛也没闲着，立刻开始在店内搜查任何可疑的目标。
“这边请，小心脚下。”
店员小姐姐本打算将他们领向靠窗的座位。
但方筱瑜的视线迅速被一位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女生吸引，当即说道：
“不用了，我们坐那边。”
“客人，那边有预定……”
出声的瞬间，店员同伴们及时赶过来捂住了小姐姐的嘴，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
这一刻，店员小姐姐总算明白了前辈们常说的那句话：
双十一的费舍大道，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
洛神咖啡馆，店内一处安静的角落，
一位气质沉静的少女低头专心地盯着手机屏幕。
在她蓬松的短发之下，那副知性的黑框眼镜被刘海半遮半掩，让人按捺不住想要一睹芳容的冲动。
她身着一袭碎花图案的泡泡袖连衣裙，与这间咖啡馆的风格相处得十分融洽，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少女面前的圆桌上，玻璃杯里的气泡水有规律地冒着泡泡。
细密的气泡咕嘟咕嘟地上浮，那声音听起来令人安心，连等待的时光都不那么难熬了。
时间来到了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她等待的人却依旧没有出现。
“叮铃”一声，店门又一次被推开，她没有抬头，因为上次等来的只有一阵风。
直到这阵风止步于近前，她才抬起头，发现眼前多了两个陌生人：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伍佳汐，对吗？”
眼前的女人正确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少女微微颔首。
“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对面的座位被人占据了，少女礼貌地表达着自己的困扰。
但那个女人既没有让出座位的意思，也没有理睬少女的抗议，
她转而把手伸向了旁边的陌生男人，替他梳理发型，整理衣领，拍掉衣服上沾染的灰尘。
就像一位母亲在悉心照料自己的孩子。
少女一言不发地目睹了全过程，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女人听不懂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直到眼前的女人再次开口：
“让你久等了，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的相亲对象，孟还宇。”
从这个陌生女人的口中，少女听到了一个不那么陌生的名字。
这个名字她见过，出现在博士给她的相亲邀请函上，是她今天要等的人。
名为伍佳汐的少女，像一根绷直的弹簧倏地站起身来，拘谨地朝坐在对面的孟还宇鞠躬致意。
与此同时，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速地敲出一条求援信息：
“博士，相亲的流程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你是有多少年没相过亲了？
“你知道吗，现在相亲的第一步就是见家长了！
“所以你现在能从实验室赶紧过来一趟吗？
“(*>﹏<*)呜呜。”
孟还宇抖了抖那只被手铐铐住的手，连接在铐体之间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件警用戒具依然沿用着半个世纪之前的设计，工艺朴素却坚固耐用，完全由机械结构构成，没有使用任何电子装置。
换句话说，即使有能操纵电子设备的伊斯塔出手帮忙，他也没法解开手腕上的束缚。
除非他能从它的主人身上拿到钥匙。
“不是说要‘分手’吗？试试看咯。”
方筱瑜眉梢轻挑，眼神错向一边，跟她面前的男人置起气来。
“手铐是这么用的吗？放着在逃的犯人不去追捕，反倒在这里对无辜的群众施以暴行？”
“呵，这就不劳你操心了。D组的同事刚刚发来了联络，挟持你的那个男人已经自首了。”
听到这个消息，孟还宇心中忽感一阵欣慰。
一方面是因为嫌犯终于落网，不再逍遥法外；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在开拓舰进行紧急制动期间，遇险的人又少了一个。
尽管事情的走向大抵都在预料之内，但能进展得这么顺利还是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不过，现在不是该关心别人的时候。
“而且，你也不是‘无辜’的群众吧。”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位女警今天总是揪住他说过的字眼不放。
方筱瑜从怀里掏出一部手机，像是在出示一件决定性的证物。
“作为案件的报案人和被害者，你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
手机型号颇为眼熟，外壳遍体鳞伤，屏幕还被摔出了一道令人心疼的裂痕。
案件发生之初，当所有人只顾着隔岸观火的时候，孟还宇第一时间用这部手机报了警。
后来，被挟持为人质的孕妇有生命危险，他又是用这部手机替她叫了救护车。
只需稍加调查，就不难发现这部手机与案件的联系，而它曾经的持有者自然也逃不开干系。
“筱瑜，别闹了，还给我。”
孟还宇想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几次尝试都未能如愿。
见他仍不打算放弃，方筱瑜干脆一只手把证物藏在身后，挺高胸脯说道：
“哎哎哎，警告你，别动手动脚的。叫得这么亲近，你是我谁啊，我认识你吗？”
“方警官，我们讲道理好不好，你再这么乱来我可投诉你了。”
“哟，几天不见长本事了是吧。”
说到这里，她用余光偷瞄了几下固定在肩带上的执法记录仪，语气随即变得嚣张起来。
“要知道，就是有你们这种天天胡乱投诉的居民，警队的办案效率才会这么低下。
“你投，你赶紧投，你最好现在就投！立刻、马上、别犹豫！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人家会采信咱俩谁的证词。”
她肩上的执法记录仪正处于关闭状态，
购物中心的安保监控系统也尚未重启，
四下无人的现场，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证人。
缺乏实质性的证据，双方又各执一词，这样的投诉只会无果而终。
更不用说被投诉的对象还是方筱瑜——当值舰长的宝贝女儿。
自己的一时失言，反而勾起了她平日工作中积累的怨气。
考虑到火上浇油绝非上策，孟还宇把语调放轻，先前针锋相对的态度也收敛不少：
“筱瑜，你消消气，刚才是我不对。
“我跟你保证，回头一定把案件细节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但现在真的不行，你先放开我，我赶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并未因此缓和。
年轻的女警闻言轻笑，摄人心魄的笑容里透着丝丝寒意。
“赶时间？孟公子这是赶着去见哪家姑娘呀？让我也开开眼界呗。”
带刺的话语从那两片柔润的嘴唇之间冷不防地杀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
孟还宇寒毛直竖，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刚呼出去的空气都要冻结了。
“别装傻了，你下午四点半不是还安排了一场相亲吗？
“算下来，今天是第五天了吧。
“没想到你眼光还挺挑的，见了这么多姑娘，居然一个都没瞧上？”
这可不单是他瞧不瞧得上别人的问题，也要问问人家看不看得上他，
孟还宇在心底暗自辩驳。
“你跟踪我？”
他回忆着几天以来的日常，让人后怕的是，竟没察觉到一处自己被监视的蛛丝马迹。
“注意你的用词，别说得这么难听。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毕竟掌握目标的行踪是隐秘侦查的最基本要求。
“你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总不练手会生疏的。”
喂，方警官，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职业有什么误解。
还请您务必恪守职业操守，不要把掌握的专业技能用在与本职工作不相关的地方。
孟还宇忍不住腹诽道。
“不耽误工作吗？”
“放心吧，我跟队长都说好了，未来三个月节假日的巡逻任务我全包。”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呵，你以为单方面地宣布分手就可以把我甩在一边了吗？我起码得知道理由吧。”
“理由这种东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因果关系不过是人类自欺欺人的借口……”
“打住！少用这种故弄玄虚的口吻跟我讲话。”
此时的方筱瑜浑身上下散发出难以接近的气场，凌厉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孟还宇身上，
不容他有半点躲闪，不允许他有半点隐瞒。
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亦是在提醒她面前的男人：
坦白不一定从宽，但抗拒一定从严。
“筱瑜，那个，其实，我也抽中了虚境移民的资格。”
孟还宇知道她今天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与其再纠缠下去，不如把话讲明白。
“难怪呢……所以这就是你连续五天都在急着相亲的原因？”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方筱瑜极力掩饰内心的动摇，陷入思忖。
虚境移民资格属于较高级别的个人保密事项，自己之前没有调查到也算情有可原。
这么说，还宇他是因为想去虚境才提出分手的吗？
嗯，也难怪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任何人，只要进入虚境，都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他自然也不例外。
方筱瑜啊，方筱瑜，你又算是他的什么人呢？
有可以阻拦他的理由和立场吗？
不对，等等。
既然都决定去虚境了，为什么还要急着相亲？
难道他想找人结婚，然后申请冻结移民资格？
可是，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先找我商量呢？
甚至连问都没问过我！
还等她没把事实的碎片用说得通的逻辑连缀在一起，孟还宇接下来的发言又给了她闷头一棒。
“嗯，今天的相亲是最后一场，按规定明天就必须前往虚境了。”
“你说什么？明天？”
方筱瑜只听见脑袋里嗡的一声，按部就班运转的思绪骤然凌乱起来。
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左手正跟孟还宇的右手铐在一起，猛一用力，把自己扯得生疼不说，还在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两道暗红色的勒痕。
悬而未决的意外和不解悉数被她抛到脑后，平日里就算是突发状况也能冷静处置的女警不见踪影。
方筱瑜慌忙低头查看手里那部外观堪称战损版的手机，熟练地解锁屏幕。
这部手机是她买给他的礼物，连锁屏密码都是她亲手设置的。
点亮的屏幕上，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四点十六分。
距离四点半还有不到一刻钟，而目的地远在两个扇区之外。
用飞的就来得及。
她如此判断到，她对自己的判断一向很有信心。
“筱瑜？”
见驾驶座椅上的女警迟迟没有反应，孟还宇心中不免忐忑，关切地询问道。
“哦，手铐钥匙给你，自己解开。”
方筱瑜回过神来，态度陡然一转。
她从腰间的口袋里取出一枚银色的钥匙，随意地向半空抛了出去。
孟还宇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双手下意识地笼成一个碗形，稳稳接住钥匙。
他先解开了她腕上的手铐，在松开自己手上的铐环之前，不忘小心翼翼地问道：
“方，方警官，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怎么走？轮椅都没了，你打算在地上爬吗？”
孟还宇茫然四顾，到处都找不到老伙计的身影。
这时他才不情愿地记起，就在不久之前，那台陪他度过了整个学生时代的电动轮椅摔成了一堆再也没法组装回去的废旧零件。
“别废话，过来点，该出发了。”
玻璃制成的座舱盖缓缓落下，方筱瑜不耐烦地催促道。
她没做多想，拍了拍自己那双被制服紧紧包裹的大腿，示意孟还宇凑近些，就像他们着陆前的时候那样。
这是往定员一人的驾驶舱里塞进两个人的唯一办法。
“出发？去哪儿？”
孟还宇疑惑道。
身后的座舱盖推着他不得不俯身贴紧方筱瑜，头顶的空间亦不足以再让他挺直腰板。
令人怀念的触感再次袭来。
“还能去哪儿，不是要相亲吗？我送你过去。”
方筱瑜不容置喙地答道。
她用安全带将二人紧紧固定在座椅上，顺手在孟还宇的腰眼处掐了一把。
“诶——”
座舱盖闭合的瞬间，孟还宇的哀鸣声戛然而止。
这一路上，他不记得自己把质数背到了第多少位，
只记得身上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始终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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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扇区，费舍大道。
傍晚的斜晖洒在条石铺就的路面，街边两侧，建筑呈现出鲜明的欧罗巴风格。
据中央档案馆的馆藏资料记载，这种建筑风格最初见诸蓝色母星上的一块大陆。
那块大陆孕育了无数璀璨的思想和文化，也一次又一次地将人类文明推向毁灭的边缘。
对于开拓舰上的居民来说，母星上曾发生过的一切或许尘封已久、遥不可及。
但那些过往总是能以人们可以感知的形式保留下来，并一直延续下去。
有时是那根雕琢了繁复线条的柱子，
有时是那片绘制了华美壁画的穹顶，
有时是那一排黑色栏杆上不起眼的铁艺花纹。
时光的沉淀赋予这些徒有形式的造物以“美”的价值，也让它们所在的这片街区成为了第三环带久负盛名的约会胜地。
这里依然维持着两百多年前开拓舰初建之时的样貌，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开发与改建，因而在下午的全舰紧急制动期间受损微乎其微，附近居民的生活也很快重回正轨。
临街的店铺陆续恢复了营业，遮阳棚下的露天餐位也多了几位客人的身影。
成对的男女如雨后春笋般从视野中涌现，让人不禁感慨，
不愧是正值“双十一”的费舍大道。
年轻的女警飒气十足地走在街头，一双高帮作战靴踩得地面嗒嗒作响。
不知为何，过往行人纷纷投来耐人寻味的目光，不时与身边同行之人窃窃私语。
“筱瑜，我怎么觉得大家都在看我们。”
“有吗？”
方筱瑜习惯性地将她锐利的目光扫向两边。
与他人视线交汇的瞬间，那些旁观者就像被掠食者盯上的小动物，慌忙低下头，三步并作两步地逃离现场。
“原来如此。普通人看到这身警服，就算没做亏心事，心里多少也会有点紧张呢。”
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恍然的神色，似乎找到了自己被注视的缘由。
不，
不是这样的。
被她横抱在怀里的孟还宇确信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没事，还有不到100米，忍忍就到了。”
方筱瑜一只手托在孟还宇大腿与小腿的分界处，另一只手从他腋下挽过，抓紧他的肋侧。
从第三者的视角来看，二人的姿势与传说中的“公主抱”如出一辙，只是性别发生了颠倒。
他们在这条街上已经足足走了两分钟，该看到的都看到了，没看到的也听说了。
无力改变现状的孟还宇把双手捂在自己的脸上，久久不肯松开，
仿佛不这么做就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离他而去。
不出一会儿，他们在街角一间装潢素雅的咖啡馆门前驻足。
“洛神咖啡馆，不错的地方嘛。”
方筱瑜从头顶的乳白色阳篷上辨认出了印成花体的店名，显得饶有兴致。
她东瞧瞧，西看看，装作行经的路人，踱到店铺一侧，隔着落地橱窗伺机窥视店内的陈设：
青灰色的内墙斑斑驳驳，富于年代的沧桑感；
藤条编织的座椅搭配上镶边木纹小木桌，看上去既古朴又惬意；
面积不大的店面里，随意错落着各色的花卉与绿植，特别是一朵朵全息玫瑰点缀其间，最为惹眼。尽管它们不是真正存在于此的生命，却能够把玫瑰花生命中最绚烂的姿态定格在此刻，唤起世人的思恋与倾慕。
店里客人不多，几个偷闲的店员聚在柜台前，谨慎地观察着店外二人组的动向。
他们不敢确定这门外一男一女究竟是路过的怪人还是奇怪的客人。
终于，一位年纪最轻的小姐姐架不住同伴的推搡，被迫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叮铃。”
挂在店门上的风铃轻轻摇响，穿着黑色围裙的店员现身门外。
一缕淡淡的玫瑰幽香悄悄尾随着她的身影，在周围的空气中播散开来。
“两，两位，要不要进来坐坐。”
店员小姐姐战战兢兢地问道。
她脸上挂着略显僵硬的微笑，飘忽的眼神尽量不与她面前的怪人，啊不，客人接触。
“呀，还真有点累了呢。”
方筱瑜向后耸耸肩，假装自己被热情的店员打动，相当做作地回应道。
被抱在怀里的孟还宇差点笑出声来，但方筱瑜掐在他大腿上的痛感让他打消了这个主意。
“请问两位是坐吸烟区还是非吸烟区呢？”
店员小姐姐成功将二人带进店内，偷偷向自己的同伴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而柜台处的同伴们也朝她竖起了大拇指，示意她再接再厉。
“非吸烟区。”
答话的同时，方筱瑜的眼睛也没闲着，立刻开始在店内搜查任何可疑的目标。
“这边请，小心脚下。”
店员小姐姐本打算将他们领向靠窗的座位。
但方筱瑜的视线迅速被一位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女生吸引，当即说道：
“不用了，我们坐那边。”
“客人，那边有预定……”
出声的瞬间，店员同伴们及时赶过来捂住了小姐姐的嘴，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
这一刻，店员小姐姐总算明白了前辈们常说的那句话：
双十一的费舍大道，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
洛神咖啡馆，店内一处安静的角落，
一位气质沉静的少女低头专心地盯着手机屏幕。
在她蓬松的短发之下，那副知性的黑框眼镜被刘海半遮半掩，让人按捺不住想要一睹芳容的冲动。
她身着一袭碎花图案的泡泡袖连衣裙，与这间咖啡馆的风格相处得十分融洽，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少女面前的圆桌上，玻璃杯里的气泡水有规律地冒着泡泡。
细密的气泡咕嘟咕嘟地上浮，那声音听起来令人安心，连等待的时光都不那么难熬了。
时间来到了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她等待的人却依旧没有出现。
“叮铃”一声，店门又一次被推开，她没有抬头，因为上次等来的只有一阵风。
直到这阵风止步于近前，她才抬起头，发现眼前多了两个陌生人：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伍佳汐，对吗？”
眼前的女人正确地说出了她的名字，少女微微颔首。
“不好意思，我在等人。”
对面的座位被人占据了，少女礼貌地表达着自己的困扰。
但那个女人既没有让出座位的意思，也没有理睬少女的抗议，
她转而把手伸向了旁边的陌生男人，替他梳理发型，整理衣领，拍掉衣服上沾染的灰尘。
就像一位母亲在悉心照料自己的孩子。
少女一言不发地目睹了全过程，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女人听不懂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直到眼前的女人再次开口：
“让你久等了，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的相亲对象，孟还宇。”
从这个陌生女人的口中，少女听到了一个不那么陌生的名字。
这个名字她见过，出现在博士给她的相亲邀请函上，是她今天要等的人。
名为伍佳汐的少女，像一根绷直的弹簧倏地站起身来，拘谨地朝坐在对面的孟还宇鞠躬致意。
与此同时，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速地敲出一条求援信息：
“博士，相亲的流程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你是有多少年没相过亲了？
“你知道吗，现在相亲的第一步就是见家长了！
“所以你现在能从实验室赶紧过来一趟吗？
“(*>﹏<*)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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