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欢迎来到中枢舱段
“那你愿意跟他结婚吗？”
出乎意料的发言惊得孟还宇心里一怔。
这种感觉就如同原定2小时的考试，却在开考30分钟的时候要求提交最终答案一样。
虽然相亲的最终目标是找人结婚没错，但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谈婚论嫁的？是不是太突兀了？
她是什么意思？
孟还宇不确定发言者的用意，望向方筱瑜，想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些端倪。
只见年轻的女警面色铁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副表情显然不大对劲，像是在说：
“糟了，搞砸了。”
不会吧……
孟还宇给自己斟了杯气泡水，故作镇定地喝了几口。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尽管他想象不到自己会等来一个怎样的答案。
坐在对面伍佳汐低下头，双手并拢夹在两腿之间，遮住眉眼的刘海之下，红润的脸蛋隐约可见。她微微颔首，两片嘴唇不经意地触碰彼此，轻声说道：
“愿意。”
或许是担心对方没有听清自己的回答，她紧接着又在手机群聊中加以复述：
“我愿意。”
这三个字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咳咳，咳咳咳……”
正端着杯子的孟还宇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险些让好不容易才干透的裤子再遭洗礼。
“你没事吧？”
伍佳汐关切地询问道。
她想站起身过去帮忙，但见面伊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害怕笨手笨脚的自己把局面弄得更糟，就乖乖留在了座位上。
“没，没事。请不要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孟还宇拿餐巾抹抹嘴，礼貌又不失风趣地笑道。
“没有哦。”
伍佳汐止不住摇头，看上去有点着急，生怕对方会错了意。
那头蓬松的短发掀起阵阵波浪，惹得孟还宇心头一片荡漾。
她是认真的。
原本藏起形迹的幽灵少女也忍不住现身，用看垃圾的眼神不断刺痛着孟还宇：
“人家女孩子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躲躲闪闪的？
“我可不记得有把你养成这么优柔寡断的男人。”
“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在伊斯塔面前，孟还宇没有隐瞒自己犹疑的原因。
“有什么关系呢？”
伊斯塔双手背在身后，在一旁悠闲地踱步，拿出事不关己的口气说道。
“反正你今天不结婚，明天就要被送去那个叫虚境的地方去了。
“而且依我看，这姑娘可比那个方筱瑜可爱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伍佳汐面前仔细观察，最后给自己也换上了一副相同款式的黑框眼镜。
在过去，人们总是觉得戴眼镜的人会更有智慧，
这大概是眼镜这样的装饰品在年轻人中间依然流行的原因。
“那个，你这么一直盯着我看，我会不好意思的……”
伍佳汐见对方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感觉脸上烫烫的。
不过，被异性长时间地注视，非但不会反感，反而还有一点兴奋的冲动。
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决定把这个问题放进下一期的自主课题里研究研究。
“抱歉，不小心看入迷了。”
孟还宇回过神来，赶紧为自己冒昧之举打圆场。
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又一次被伊斯塔诱导了，而那位爱捉弄人的幽灵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如果可以的话，我，我可以再提个要求吗？”
伍佳汐把刚刚亮起屏幕的手机递向孟还宇，毕恭毕敬地问道。
“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吗？”
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几秒前收到的消息：
【博士】
“在忙，抽不开身，你带他们来实验室吧。”
尽管孟还宇很快明白伍佳汐口中的“世界”指的是他们所在的第三环带世界。
但他还是被她的说法吓了一跳。
*
距离地面约30米的高架管道内，一辆驶往十一扇区的高速回路列车正在平稳运行。
近年来，随着环带世界人口增长，自动驾驶车辆的保有量也与日俱增，串联各扇区的“总线”道路不堪重负，拥堵时有发生。
想要前往其他扇区的居民常常会选择这种便捷的轨道交通作为替代，虽然不够灵活，但胜在准时准点。
然而，并非每个扇区的居民都能享受到这项服务，个别几个扇区在修建高架轨道的问题上始终无法协调好各方利益，致使高速回路列车必须避开这些扇区，以区间段方式运行，无法实现规划者最初的构想。
明明技术上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一旦牵涉到数量足够多的人类，就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据档案馆的馆藏资料记载，这样的例子在人类历史上数不胜数，并且看样子还会一直增加下去。
孟还宇坐在车厢最后的残障人士专用席，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他对面的双人席，靠近车窗的位子上坐着伍佳汐。
说是车窗，其实是一张分辨率超高的显示屏，藉由高架管道外侧布置的摄像头矩阵，根据列车当前所处的位置和行驶状态，实时展现出外面的样子。
车窗里的景色飞驰而过，眼镜少女的目光被牢牢吸引。
远处，人造建筑、绿色植被、桥梁道路、车辆行人构成一个个六边形的社区板块，这些板块彼此邻接构成更大的板块，以至铺满整个被称为“扇区”的生存空间。
对于经常乘坐高速回路列车的人们来说，这样的景色早已司空见惯，看久了总会腻烦。
显然伍佳汐并不属于这个群体。
眼镜少女身旁，靠近过道的位子上还坐着一位熟识的女警。
她对窗外的景色兴致寥寥，翘起二郎腿，专心摆弄着手机。
与前男友的私聊会话从刚才起就一直没间断过。
“你确定你要一起跟来？”
“要是轮椅坏了，那个小姑娘可抱不动你。”
孟还宇确信屁股底下这台从车站租用的轮椅不是什么易损的廉价品。
这台专门设计过的轮椅可以固定在车厢中的专属区域，变成残障人士专用席。
拜其所赐，孟还宇不必在列车座椅和轮椅之间爬来爬去，方便了不少。
“没有通行许可，就算是警队成员，私自前往中枢舱段和其他环带世界都是违法行为。”
“正因为是违法行为，才更需要警员在场监督不是吗？”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不多。”
“哟，你是嫌我打扰到你跟你的未婚妻卿卿我我、二人世界了呗？”
方筱瑜向前伸出的脚尖有意无意地触碰着聊天对象身体的一部分，以示抗议。
她的腿有这么长吗？
孟还宇假装对此无动于衷，暗自感叹道。
“我只是在完成一般相亲流程中的必要步骤。”
“一般？一般人会在初次相亲的时候就谈婚论嫁，被对方拉着去见家长吗？”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问了人家那样的问题。”
不用孟还宇提醒，此刻的方筱瑜对自己先前的冲动发言很是后悔。
如果她没有说出那句“你愿意跟他结婚吗？”，这场相亲恐怕还停留在双方连一个眼神接触都要犹豫再三的友好阶段。
说实话，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现在满脑子只想问他一个问题：
“关于这个女孩，你是怎么想的？”
键入，
退格，
再键入，又退格。
不算标点符号一共12个字的文本，她反反复复修改了七八回。
好不容易把语言组织好，下定了按下“发送”按键的决心。
耳边却传来了恶魔般的低语：
“你们，在聊什么呐？”
伍佳汐转过头来，好奇地瞄向身旁女警的手机。
“没什么。”
“没什么。”
方筱瑜和孟还宇几乎同时把手机屏幕扣在大腿上，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可疑……”
伍佳汐眯了眯眼睛，在默契的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前方到站，十一扇区交通枢纽，十一扇区交通枢纽。
“列车仍在运行，请下车的乘客不要离开座位，待安全带指示灯熄灭后，再解开安全带。”
好在列车广播及时响起，缓解了稍显尴尬的局面。
孟还宇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说：
“这微妙的背德感是怎么回事？”
*
十一扇区，交通枢纽顶层，候梯大厅。
抬头仰望，视线穿过透明的拼接穹顶，一根擎天巨柱般的构造矗立在前方。
这根柱子即是连接中枢舱段与环带舱段的“辐条”，直径足有几公里，外缘一圈分布着若干条纵向凹槽。
凹槽之中，不时有垂直编组的电梯轿厢在导轨的引导下，朝向上方疾速冲刺，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孟还宇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目睹“太空电梯”，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坐上这个庞然大物，那些年闲来无事在档案馆翻阅过的事故报告就一股脑地从记忆里脱颖而出。
要是电梯轿厢中途脱轨怎么办？
要是电梯导轨突然折断怎么办？
要是电梯轿厢运行到一半，生命维持系统出现故障怎么办？
……
上述担忧倒也合理，毕竟这些事故曾经真的发生过。
电梯脚下，排队通过闸机的旅客人数不多，视野开阔，鲜有遮挡。
三人藏在大厅角落广告牌背面，围成一圈，低头看向各自的手机。
“我们真的要坐那个东西吗？”
孟还宇在群聊中不无忧虑地问道。
“你是第一次搭太空电梯吗？
“<(￣︶￣)>不用担心，中枢舱段那边也有急救人员随时待命，他们处治危重病例的经验很丰富的。”
“……”
伍佳汐的安慰似乎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不过，我可不认为我们能在边检组同事的眼皮底下偷偷溜进去。”
方筱瑜简单评估了现场，她认为潜入作战的成功率不高。
“(⊙ˍ⊙)嗯？有谁说过要偷偷溜进去吗？”
“那你打算……”
就在这时，注意到一位边检组的警员正朝这里接近，方筱瑜示意两人转身。
“您好，边检1183，请几位出示一下通行许可。”
梳着麻花辫的女警有礼貌地询问道，看样貌大概二十多岁。
或许是周末晚上的候梯大厅人真的很少，
抑或是三个人躲在角落鬼鬼祟祟的样子太过可疑。
总之，作为边检组的警员，她认为自己有必要过来打个招呼。
“你好，我们在找‘专用通道’。”
方筱瑜简练地回答道。
开口之前，她略带疑惑地放下手机，看了眼伍佳汐，后者肯定地点点头。
“诶？你是不是那位方——方筱瑜？
“我妹妹下午发消息说自己遇到真人了，还帮她教训了难缠的客人。”
麻花辫的女警面露惊喜的神色，自来熟似的攀谈起来。
“令妹是——”
“哦，她在第九扇区费舍大道的洛神咖啡馆工作，最近很出名的那家店。
“那里的店员工作时会把名牌佩戴在胸前，我想想，她的花名叫芙罗拉。”
方筱瑜熟练地演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孟还宇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想起来，
那位芙罗拉小姐就是负责接待他们的店员小姐姐。
“呀，瞧我激动的，差点耽误了正事。
“是在找‘中枢舱段常驻工作人员专用通道’吧，位置就在……
“算了，形容起来好麻烦，我带你们过去！”
在麻花辫女警的引领下，三人顺利抵达了专用通道入口。
这是一处狭窄到仅能允许两人并排通行的管廊，尽头是一座亮着淡绿色荧光的门框。
不得不说这里确实很隐蔽，就像故意藏匿在让人找不到的地方一样。
“那么，祝各位旅途愉快。
“我是边检1183，胡莉雅，有人投诉我的时候记得替我说说好话哟！”
边检组女警没再多盘问，最后扮了个鬼脸就哼着小曲儿开心地离开了。
送走这位热心的姑娘，三人来到门框跟前。
门框范围内，朦胧的荧光之中，有无数条细密的激光束线沿水平方向展开。
这些亮线自上至下等间隔排列，共同组成了一道光幕，区隔开门框前后的空间。
出于好奇，孟还宇伸手想要触碰那道光幕，却被方筱瑜拦阻下来。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她出言提醒道。
“这是旧型号的安全门，在舰上其他地方已经淘汰掉了。
“如果没有通行权限的人贸然闯入，全身会遭受短时高压电击。
“除了暂时失去意识，引发警报之外……
“你的裤子可能还会再湿一次。”
一旁的伍佳汐闻言垂下了头，歉疚的眼神不时偷瞄孟还宇的下半身，
像是在担心那里会不会有事发生。
“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没有通行权限，要怎么穿过这道门呢？”
方筱瑜收起哂笑，向伍佳汐提问道。
跟边检组的同事寻找“专用通道”，是这位眼镜少女的主意。
“通行权限的话，我有哦。”
“可问题没有解决，我们一共有三个人。”
“把手给我。”
伍佳汐的要求稍稍令人意外，但方筱瑜还是照做了。
两位少女面对面站在一起，各自伸出一只手，十指相扣。
她们的姿势就像在跳某种古老的社交舞蹈。
“身体再贴紧一点，对，就这样。”
方筱瑜听从指示，另一只手用力揽住伍佳汐的腰间，赶走她们之间所剩无几的缝隙。
“别紧张，博士说过，跟着步调走就可以了。”
二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侧身快步通过门框。
嗡——
身体穿过光幕的声音转瞬即逝，两位少女成功抵达了门框的另一侧。
“瞧，是不是很简单？
“在取得通行权限之前，博士就是这么带我到中枢舱段玩的。”
伍佳汐得意地说道。
经过刚才的亲密接触，她与方筱瑜熟络不少，没那么拘谨了。
而方筱瑜大概也明白了这种安全门被淘汰的原因，
这艘开拓舰上的安全漏洞也许远比她想象的多得多。
“那么，接下来。”
孟还宇还没来得及从欣赏两位少女贴贴的沉浸感中抽离出来，伍佳汐就从门框的另一侧返还，在他面前伫立沉思。
要怎么做才能把坐在轮椅上的他带进安全门呢？
很快，眼镜少女想出了办法。
“那个，不好意思。”
伍佳汐像是急于掩饰脸上的羞怯，迅速转身捋顺裙摆，不由分说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圆润的触感与温热的体香一并袭来，害得孟还宇的理智命悬一线，濒临丧失。
“我，会不会很重？”
她回过头来，略显不安地询问道。
但坐在她身后的男人此时已经没有开口回答的余裕，条件反射式地摇了摇头。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请贴紧一点，不然安全门会报警的。”
说着，她又悄悄调整了几下坐姿，把一头蓬松的短发完全摊放在他的胸口上。
轮椅就这样载着两人缓缓驶向门框，顺利通过了光幕的考验。
待伍佳汐起身，目睹全程的方筱瑜凑过来，带着鄙夷的眼神小声骂道：
“一脸傻样，变态。”
有那么明显吗？
孟还宇不禁心虚，赶忙双手抚面，确认脸上的表情。
如果是真的，那也没办法。
毕竟他刚刚险些融化在了那团松松软软的温柔乡里。
*
几经周折，三人终于乘上了太空电梯。
他们走的是专用通道，因此被分配到了一间单独的电梯轿厢。
偌大的轿厢内，背靠背排成一圈的坐席上，只有三个年轻人的身影。
“真的不用穿增压服吗？”
孟还宇反复检查着腰间的安全带与扣在肩上的安全压杠，不厌其烦地追问道。
方筱瑜和伍佳汐已经放弃了跟他再费唇舌，两人手拉手坐在一起，说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
就连伊斯塔都看不过眼，主动现身跟他保证，万一电梯出了重大故障，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坐在不大舒服的座椅上一个人生着闷气。
然而，种种的焦虑与不安却在下一秒统统烟消云散。
嘟——
一声悠长的蜂鸣音过后，身下的座椅小幅度后仰，强烈的推背感接踵而至。
原本灰漆漆的轿厢内壁变化为高分辨率的全景显示器，实时呈现着周边的景色。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空气噪声，太空电梯启动了。
这是他第一次乘上天空电梯。
孟还宇的好奇心随即被点亮，他的第一反应是低头俯瞰。
随着高度的提升，包括交通枢纽在内的各类地标建筑正在急速缩小，
地面上各个社区板块之间的界限逐渐清晰，第十一扇区的全貌尽收眼底。
在这个尺度上，每株草、每棵树、每个人、每辆车、每栋建筑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像巨型沙盘上的一颗颗小沙粒。
渺小到就算有一天真的丢掉了几百颗，恐怕也不会有人能察觉出来。
刹那间，空气噪声骤然减弱，孟还宇诧异地扫视四周。
此时的电梯轿厢已然越过了天空的边界，来到了一片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在这里，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阳光的温暖，也没有星空的浪漫。
有的只是一片虚空，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以及从头顶中枢舱段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芒。
这里是宇宙。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第三环带世界。
他所接受的教育，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巨构舰船。
但时至今日，他才对这条人所共知的常识有了实感，对这艘承载着人类文明的开拓舰有了真切的体会：
太大了！
相比先前见到的缩比模型，原始尺寸的开拓舰实在是太大了！
倘若没有乘上太空电梯的机会，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条粗壮的环带上。
他猜想，当年的人类宇航员第一次登上太空，回望母星之时，大概也抱持着类似的感受。
嘟——
刺耳的蜂鸣音再度响起。
电梯开始减速，轻微的压迫感从肩头的安全压杠传来。
孟还宇有些头晕，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就像喝醉了酒。
也许是今天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也许是方才精神过于亢奋的后遗症，
他现在感觉疲惫极了，竟在座椅上直接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灼痛感在脸颊汇聚。
“喂，醒醒，到站了。”
方筱瑜替孟还宇解开了安全带，抬起了安全压杠，颇为享受地掐着他的脸，大声唤醒道。
意识从朦朦胧胧的状态猝然清醒，孟还宇猛地撑了一下身体两侧的座椅扶手。
然而，令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双腿竟笔直地杵在地面上。
诶？我能站起来了？
孟还宇以为自己在发梦，于是又狠狠掐了一把脸颊。
痛感加剧，但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变化。
“欢迎来到中枢舱段。”
伍佳汐见孟还宇一脸困惑的表情，微笑着说道。
“注意，这里是低重力区域哦。”
今天发生的“第一次”，着实有些多了。
出乎意料的发言惊得孟还宇心里一怔。
这种感觉就如同原定2小时的考试，却在开考30分钟的时候要求提交最终答案一样。
虽然相亲的最终目标是找人结婚没错，但哪有第一次见面就谈婚论嫁的？是不是太突兀了？
她是什么意思？
孟还宇不确定发言者的用意，望向方筱瑜，想从她的脸上读出一些端倪。
只见年轻的女警面色铁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副表情显然不大对劲，像是在说：
“糟了，搞砸了。”
不会吧……
孟还宇给自己斟了杯气泡水，故作镇定地喝了几口。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尽管他想象不到自己会等来一个怎样的答案。
坐在对面伍佳汐低下头，双手并拢夹在两腿之间，遮住眉眼的刘海之下，红润的脸蛋隐约可见。她微微颔首，两片嘴唇不经意地触碰彼此，轻声说道：
“愿意。”
或许是担心对方没有听清自己的回答，她紧接着又在手机群聊中加以复述：
“我愿意。”
这三个字的意思再明确不过。
“咳咳，咳咳咳……”
正端着杯子的孟还宇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险些让好不容易才干透的裤子再遭洗礼。
“你没事吧？”
伍佳汐关切地询问道。
她想站起身过去帮忙，但见面伊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害怕笨手笨脚的自己把局面弄得更糟，就乖乖留在了座位上。
“没，没事。请不要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孟还宇拿餐巾抹抹嘴，礼貌又不失风趣地笑道。
“没有哦。”
伍佳汐止不住摇头，看上去有点着急，生怕对方会错了意。
那头蓬松的短发掀起阵阵波浪，惹得孟还宇心头一片荡漾。
她是认真的。
原本藏起形迹的幽灵少女也忍不住现身，用看垃圾的眼神不断刺痛着孟还宇：
“人家女孩子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躲躲闪闪的？
“我可不记得有把你养成这么优柔寡断的男人。”
“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在伊斯塔面前，孟还宇没有隐瞒自己犹疑的原因。
“有什么关系呢？”
伊斯塔双手背在身后，在一旁悠闲地踱步，拿出事不关己的口气说道。
“反正你今天不结婚，明天就要被送去那个叫虚境的地方去了。
“而且依我看，这姑娘可比那个方筱瑜可爱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伍佳汐面前仔细观察，最后给自己也换上了一副相同款式的黑框眼镜。
在过去，人们总是觉得戴眼镜的人会更有智慧，
这大概是眼镜这样的装饰品在年轻人中间依然流行的原因。
“那个，你这么一直盯着我看，我会不好意思的……”
伍佳汐见对方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感觉脸上烫烫的。
不过，被异性长时间地注视，非但不会反感，反而还有一点兴奋的冲动。
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决定把这个问题放进下一期的自主课题里研究研究。
“抱歉，不小心看入迷了。”
孟还宇回过神来，赶紧为自己冒昧之举打圆场。
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又一次被伊斯塔诱导了，而那位爱捉弄人的幽灵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如果可以的话，我，我可以再提个要求吗？”
伍佳汐把刚刚亮起屏幕的手机递向孟还宇，毕恭毕敬地问道。
“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吗？”
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几秒前收到的消息：
【博士】
“在忙，抽不开身，你带他们来实验室吧。”
尽管孟还宇很快明白伍佳汐口中的“世界”指的是他们所在的第三环带世界。
但他还是被她的说法吓了一跳。
*
距离地面约30米的高架管道内，一辆驶往十一扇区的高速回路列车正在平稳运行。
近年来，随着环带世界人口增长，自动驾驶车辆的保有量也与日俱增，串联各扇区的“总线”道路不堪重负，拥堵时有发生。
想要前往其他扇区的居民常常会选择这种便捷的轨道交通作为替代，虽然不够灵活，但胜在准时准点。
然而，并非每个扇区的居民都能享受到这项服务，个别几个扇区在修建高架轨道的问题上始终无法协调好各方利益，致使高速回路列车必须避开这些扇区，以区间段方式运行，无法实现规划者最初的构想。
明明技术上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一旦牵涉到数量足够多的人类，就变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据档案馆的馆藏资料记载，这样的例子在人类历史上数不胜数，并且看样子还会一直增加下去。
孟还宇坐在车厢最后的残障人士专用席，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他对面的双人席，靠近车窗的位子上坐着伍佳汐。
说是车窗，其实是一张分辨率超高的显示屏，藉由高架管道外侧布置的摄像头矩阵，根据列车当前所处的位置和行驶状态，实时展现出外面的样子。
车窗里的景色飞驰而过，眼镜少女的目光被牢牢吸引。
远处，人造建筑、绿色植被、桥梁道路、车辆行人构成一个个六边形的社区板块，这些板块彼此邻接构成更大的板块，以至铺满整个被称为“扇区”的生存空间。
对于经常乘坐高速回路列车的人们来说，这样的景色早已司空见惯，看久了总会腻烦。
显然伍佳汐并不属于这个群体。
眼镜少女身旁，靠近过道的位子上还坐着一位熟识的女警。
她对窗外的景色兴致寥寥，翘起二郎腿，专心摆弄着手机。
与前男友的私聊会话从刚才起就一直没间断过。
“你确定你要一起跟来？”
“要是轮椅坏了，那个小姑娘可抱不动你。”
孟还宇确信屁股底下这台从车站租用的轮椅不是什么易损的廉价品。
这台专门设计过的轮椅可以固定在车厢中的专属区域，变成残障人士专用席。
拜其所赐，孟还宇不必在列车座椅和轮椅之间爬来爬去，方便了不少。
“没有通行许可，就算是警队成员，私自前往中枢舱段和其他环带世界都是违法行为。”
“正因为是违法行为，才更需要警员在场监督不是吗？”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不多。”
“哟，你是嫌我打扰到你跟你的未婚妻卿卿我我、二人世界了呗？”
方筱瑜向前伸出的脚尖有意无意地触碰着聊天对象身体的一部分，以示抗议。
她的腿有这么长吗？
孟还宇假装对此无动于衷，暗自感叹道。
“我只是在完成一般相亲流程中的必要步骤。”
“一般？一般人会在初次相亲的时候就谈婚论嫁，被对方拉着去见家长吗？”
“还不是因为你突然问了人家那样的问题。”
不用孟还宇提醒，此刻的方筱瑜对自己先前的冲动发言很是后悔。
如果她没有说出那句“你愿意跟他结婚吗？”，这场相亲恐怕还停留在双方连一个眼神接触都要犹豫再三的友好阶段。
说实话，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现在满脑子只想问他一个问题：
“关于这个女孩，你是怎么想的？”
键入，
退格，
再键入，又退格。
不算标点符号一共12个字的文本，她反反复复修改了七八回。
好不容易把语言组织好，下定了按下“发送”按键的决心。
耳边却传来了恶魔般的低语：
“你们，在聊什么呐？”
伍佳汐转过头来，好奇地瞄向身旁女警的手机。
“没什么。”
“没什么。”
方筱瑜和孟还宇几乎同时把手机屏幕扣在大腿上，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可疑……”
伍佳汐眯了眯眼睛，在默契的二人之间来回打量。
“前方到站，十一扇区交通枢纽，十一扇区交通枢纽。
“列车仍在运行，请下车的乘客不要离开座位，待安全带指示灯熄灭后，再解开安全带。”
好在列车广播及时响起，缓解了稍显尴尬的局面。
孟还宇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说：
“这微妙的背德感是怎么回事？”
*
十一扇区，交通枢纽顶层，候梯大厅。
抬头仰望，视线穿过透明的拼接穹顶，一根擎天巨柱般的构造矗立在前方。
这根柱子即是连接中枢舱段与环带舱段的“辐条”，直径足有几公里，外缘一圈分布着若干条纵向凹槽。
凹槽之中，不时有垂直编组的电梯轿厢在导轨的引导下，朝向上方疾速冲刺，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孟还宇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目睹“太空电梯”，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坐上这个庞然大物，那些年闲来无事在档案馆翻阅过的事故报告就一股脑地从记忆里脱颖而出。
要是电梯轿厢中途脱轨怎么办？
要是电梯导轨突然折断怎么办？
要是电梯轿厢运行到一半，生命维持系统出现故障怎么办？
……
上述担忧倒也合理，毕竟这些事故曾经真的发生过。
电梯脚下，排队通过闸机的旅客人数不多，视野开阔，鲜有遮挡。
三人藏在大厅角落广告牌背面，围成一圈，低头看向各自的手机。
“我们真的要坐那个东西吗？”
孟还宇在群聊中不无忧虑地问道。
“你是第一次搭太空电梯吗？
“<(￣︶￣)>不用担心，中枢舱段那边也有急救人员随时待命，他们处治危重病例的经验很丰富的。”
“……”
伍佳汐的安慰似乎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不过，我可不认为我们能在边检组同事的眼皮底下偷偷溜进去。”
方筱瑜简单评估了现场，她认为潜入作战的成功率不高。
“(⊙ˍ⊙)嗯？有谁说过要偷偷溜进去吗？”
“那你打算……”
就在这时，注意到一位边检组的警员正朝这里接近，方筱瑜示意两人转身。
“您好，边检1183，请几位出示一下通行许可。”
梳着麻花辫的女警有礼貌地询问道，看样貌大概二十多岁。
或许是周末晚上的候梯大厅人真的很少，
抑或是三个人躲在角落鬼鬼祟祟的样子太过可疑。
总之，作为边检组的警员，她认为自己有必要过来打个招呼。
“你好，我们在找‘专用通道’。”
方筱瑜简练地回答道。
开口之前，她略带疑惑地放下手机，看了眼伍佳汐，后者肯定地点点头。
“诶？你是不是那位方——方筱瑜？
“我妹妹下午发消息说自己遇到真人了，还帮她教训了难缠的客人。”
麻花辫的女警面露惊喜的神色，自来熟似的攀谈起来。
“令妹是——”
“哦，她在第九扇区费舍大道的洛神咖啡馆工作，最近很出名的那家店。
“那里的店员工作时会把名牌佩戴在胸前，我想想，她的花名叫芙罗拉。”
方筱瑜熟练地演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孟还宇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想起来，
那位芙罗拉小姐就是负责接待他们的店员小姐姐。
“呀，瞧我激动的，差点耽误了正事。
“是在找‘中枢舱段常驻工作人员专用通道’吧，位置就在……
“算了，形容起来好麻烦，我带你们过去！”
在麻花辫女警的引领下，三人顺利抵达了专用通道入口。
这是一处狭窄到仅能允许两人并排通行的管廊，尽头是一座亮着淡绿色荧光的门框。
不得不说这里确实很隐蔽，就像故意藏匿在让人找不到的地方一样。
“那么，祝各位旅途愉快。
“我是边检1183，胡莉雅，有人投诉我的时候记得替我说说好话哟！”
边检组女警没再多盘问，最后扮了个鬼脸就哼着小曲儿开心地离开了。
送走这位热心的姑娘，三人来到门框跟前。
门框范围内，朦胧的荧光之中，有无数条细密的激光束线沿水平方向展开。
这些亮线自上至下等间隔排列，共同组成了一道光幕，区隔开门框前后的空间。
出于好奇，孟还宇伸手想要触碰那道光幕，却被方筱瑜拦阻下来。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她出言提醒道。
“这是旧型号的安全门，在舰上其他地方已经淘汰掉了。
“如果没有通行权限的人贸然闯入，全身会遭受短时高压电击。
“除了暂时失去意识，引发警报之外……
“你的裤子可能还会再湿一次。”
一旁的伍佳汐闻言垂下了头，歉疚的眼神不时偷瞄孟还宇的下半身，
像是在担心那里会不会有事发生。
“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没有通行权限，要怎么穿过这道门呢？”
方筱瑜收起哂笑，向伍佳汐提问道。
跟边检组的同事寻找“专用通道”，是这位眼镜少女的主意。
“通行权限的话，我有哦。”
“可问题没有解决，我们一共有三个人。”
“把手给我。”
伍佳汐的要求稍稍令人意外，但方筱瑜还是照做了。
两位少女面对面站在一起，各自伸出一只手，十指相扣。
她们的姿势就像在跳某种古老的社交舞蹈。
“身体再贴紧一点，对，就这样。”
方筱瑜听从指示，另一只手用力揽住伍佳汐的腰间，赶走她们之间所剩无几的缝隙。
“别紧张，博士说过，跟着步调走就可以了。”
二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侧身快步通过门框。
嗡——
身体穿过光幕的声音转瞬即逝，两位少女成功抵达了门框的另一侧。
“瞧，是不是很简单？
“在取得通行权限之前，博士就是这么带我到中枢舱段玩的。”
伍佳汐得意地说道。
经过刚才的亲密接触，她与方筱瑜熟络不少，没那么拘谨了。
而方筱瑜大概也明白了这种安全门被淘汰的原因，
这艘开拓舰上的安全漏洞也许远比她想象的多得多。
“那么，接下来。”
孟还宇还没来得及从欣赏两位少女贴贴的沉浸感中抽离出来，伍佳汐就从门框的另一侧返还，在他面前伫立沉思。
要怎么做才能把坐在轮椅上的他带进安全门呢？
很快，眼镜少女想出了办法。
“那个，不好意思。”
伍佳汐像是急于掩饰脸上的羞怯，迅速转身捋顺裙摆，不由分说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圆润的触感与温热的体香一并袭来，害得孟还宇的理智命悬一线，濒临丧失。
“我，会不会很重？”
她回过头来，略显不安地询问道。
但坐在她身后的男人此时已经没有开口回答的余裕，条件反射式地摇了摇头。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请贴紧一点，不然安全门会报警的。”
说着，她又悄悄调整了几下坐姿，把一头蓬松的短发完全摊放在他的胸口上。
轮椅就这样载着两人缓缓驶向门框，顺利通过了光幕的考验。
待伍佳汐起身，目睹全程的方筱瑜凑过来，带着鄙夷的眼神小声骂道：
“一脸傻样，变态。”
有那么明显吗？
孟还宇不禁心虚，赶忙双手抚面，确认脸上的表情。
如果是真的，那也没办法。
毕竟他刚刚险些融化在了那团松松软软的温柔乡里。
*
几经周折，三人终于乘上了太空电梯。
他们走的是专用通道，因此被分配到了一间单独的电梯轿厢。
偌大的轿厢内，背靠背排成一圈的坐席上，只有三个年轻人的身影。
“真的不用穿增压服吗？”
孟还宇反复检查着腰间的安全带与扣在肩上的安全压杠，不厌其烦地追问道。
方筱瑜和伍佳汐已经放弃了跟他再费唇舌，两人手拉手坐在一起，说着女孩子之间的悄悄话。
就连伊斯塔都看不过眼，主动现身跟他保证，万一电梯出了重大故障，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坐在不大舒服的座椅上一个人生着闷气。
然而，种种的焦虑与不安却在下一秒统统烟消云散。
嘟——
一声悠长的蜂鸣音过后，身下的座椅小幅度后仰，强烈的推背感接踵而至。
原本灰漆漆的轿厢内壁变化为高分辨率的全景显示器，实时呈现着周边的景色。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空气噪声，太空电梯启动了。
这是他第一次乘上天空电梯。
孟还宇的好奇心随即被点亮，他的第一反应是低头俯瞰。
随着高度的提升，包括交通枢纽在内的各类地标建筑正在急速缩小，
地面上各个社区板块之间的界限逐渐清晰，第十一扇区的全貌尽收眼底。
在这个尺度上，每株草、每棵树、每个人、每辆车、每栋建筑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就像巨型沙盘上的一颗颗小沙粒。
渺小到就算有一天真的丢掉了几百颗，恐怕也不会有人能察觉出来。
刹那间，空气噪声骤然减弱，孟还宇诧异地扫视四周。
此时的电梯轿厢已然越过了天空的边界，来到了一片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在这里，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阳光的温暖，也没有星空的浪漫。
有的只是一片虚空，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以及从头顶中枢舱段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芒。
这里是宇宙。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第三环带世界。
他所接受的教育，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巨构舰船。
但时至今日，他才对这条人所共知的常识有了实感，对这艘承载着人类文明的开拓舰有了真切的体会：
太大了！
相比先前见到的缩比模型，原始尺寸的开拓舰实在是太大了！
倘若没有乘上太空电梯的机会，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条粗壮的环带上。
他猜想，当年的人类宇航员第一次登上太空，回望母星之时，大概也抱持着类似的感受。
嘟——
刺耳的蜂鸣音再度响起。
电梯开始减速，轻微的压迫感从肩头的安全压杠传来。
孟还宇有些头晕，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就像喝醉了酒。
也许是今天接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也许是方才精神过于亢奋的后遗症，
他现在感觉疲惫极了，竟在座椅上直接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灼痛感在脸颊汇聚。
“喂，醒醒，到站了。”
方筱瑜替孟还宇解开了安全带，抬起了安全压杠，颇为享受地掐着他的脸，大声唤醒道。
意识从朦朦胧胧的状态猝然清醒，孟还宇猛地撑了一下身体两侧的座椅扶手。
然而，令人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双腿竟笔直地杵在地面上。
诶？我能站起来了？
孟还宇以为自己在发梦，于是又狠狠掐了一把脸颊。
痛感加剧，但眼前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变化。
“欢迎来到中枢舱段。”
伍佳汐见孟还宇一脸困惑的表情，微笑着说道。
“注意，这里是低重力区域哦。”
今天发生的“第一次”，着实有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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