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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自证陷阱

    方向盘握在齐司妙手上,油门就踩到底了,汽车在深夜空旷的街道疾行,姐妹俩一时无话,车厢里连空气都静止了。

    白灯盯着副驾的车窗,双眼无神,齐司妙斜睨侧面一眼,冷热不均令车窗挂满了雾,厚厚的一层白,她笑着跟白灯搭话:“提前感受白内障?其实你要真有点儿毛病你爹妈就不对你寄予厚望了,你看他俩刚才,礼貌吗?不舍得骂你就人身攻击我,不讲道理。”

    “对不起啊姐。”白灯不好意思地道歉,“连累你又挨骂。”

    齐司妙调笑道:“又?又双叒叕吧。这么多年都一样,你是龟,我是壳,你缩着,我扛着。无所谓啦,咱们爹妈都一样,正统腐朽,说不通就不说了呗,干嘛跟自己过不去。你在我家多住几天,让他们冷静冷静,不然等下次再见,应该就在你二婚的典礼上了。”

    白灯立马明白过来,一脸愁容。

    白灯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除了姥姥家人,其他任何圈子里她都是最骄傲的话题。白萧是安阳大学的教授,手底下还有研究多年的课题项目,白浮则是小学老师,生在这种书香门第的家庭,白灯的前半生一帆风顺。

    齐司妙心里世上就没有比白灯更乖的人,听话就算了,还学习好,拿着奖学金上完研究生,又一战上岸考进安阳第一名校当老师,白灯结婚前的日子别提多带劲了,她进了家门跟进了金銮殿似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关键白灯还反人类:她根本没有叛逆期,父母说什么是什么,她自己也蛮享受被安排的人生。

    不过一切在结婚后就变了,白灯一如既往听从了父母的安排,和他们认为不错的对象鲁中鸣结了婚,于是她风调雨顺的日子在30岁这年踩下了刹车片。

    鲁中鸣是安阳医学院附院消化科的医生,虽然家是周边郊县的,但条件不差,他大伯是医院的三把手,所以鲁中鸣在科室混得不赖。白萧在消化科住院的一周里,夫妻俩怎么看怎么觉着鲁医生好,门第已然不重要了,总之老头儿的出院日就是白灯和鲁中鸣的相亲日。

    鲁中鸣活道,三言两语哄得白灯非君不嫁,没想到这一嫁,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谁能想到婚前嘘寒问暖的鲁中鸣婚后半年不到就动手打了白灯,原因是鲁中鸣听说白萧手中的项目被学校叫停,项目公司停止运营,他意识到自己接手白家产业的希望落空了,一怒之下迁怒白灯,这时白灯才发现自己在他眼里只是跨越阶层的跳板,家庭、感情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过。

    白灯哪受过这种委屈啊,反抗是反抗了,但失去利用价值的反抗换来的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巴掌。一开始她不敢说出去,常常借口加班住在学校不回家,直到又一次吵架时鲁中鸣将正在炉子上烧水的壶扔进客厅,滚烫的水在白灯脚边炸开,她不得已报了警,家暴的事才大白于天下。

    家暴,可轻可重,因为是第一次报警,又念在鲁中鸣认错态度诚恳,警察以规劝调解结了案,但事情的原委全家都知道了,齐司妙当即劝白灯离婚,没想到白萧和王浮却矛盾重重,他们心疼女儿,越心疼就越不敢想长远;他们怕白灯结婚不到一年就离婚说出去丢人,又怕白灯的婚史惹人猜忌以后不好再找人;王浮甚至担心白灯成了她娘家离婚的头一份自己没脸回娘家,离还是不离谁也拿不定主意。

    齐司妙劝白灯离婚,她言之凿凿家暴这种事有一就有无数,谁知道王浮却说:“你结过婚吗?我们灯灯比你读书多,她可没听说过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别给灯灯瞎教。”

    而白萧怎么也不信自己能看错人,他咬文嚼字地让齐司妙闭嘴:“妙妙,你是成年人,说话办事要牢靠,小鲁还没解释,凭灯灯一面之词对他不公平。”

    齐司妙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对姨夫阴阳怪气:“要不都说白夫子德高望重呢,自己闺女的腿都烫成月球表面了,您还要上堂庭审,咋呢?要不你过过称,让加害者和受害人站两头量个准?”她拉住白灯,问她,“你自己说,还能过吗?”

    白灯只知道哭,在父母面前一句话也不敢说。

    齐司妙恨铁不成钢,撂下一句“再管你家事儿我就是狗!”摔门就走。

    狗,齐司妙是当定了。

    当见到没主意又不被支持的白灯再次因为夫妻不和找上门求助时,齐司妙对这个从神坛跌落的表妹还是心软了,在姥姥家那种重男轻女的家族中,她们之间是“战友”一般的关系。齐司妙带白灯找钱湘想办法,三人联合耍了鲁中鸣,白灯的婚总算是离了。

    她们其实早想到白萧和王浮要是知道白灯离婚得有多崩溃,这是白灯人生第一次干没经过父母同意的事儿,还是大事儿。

    想到这儿,齐司妙半认真半玩笑地对白灯说:“你爸妈老说我羡慕嫉妒你,不瞒你说,还真是,你爸妈和老齐两口子真是云泥之别,他俩要是能有你爸妈十分之一靠谱,我都想象不来我会是多么阳光开朗的人。”

    “啊?”

    白灯无奈的样子让齐司妙忍俊不禁:“我给你预判一下啊,你要是没跟来,现在你爸妈应该正在劝你再接再厉再婚,说不定他们连相亲对象都给你准备好了,还备了好几个,让你先挑。”

    白灯发愁:“姐,你说他们到底爱的是我这个人,还是只要听话的孩子他们就爱?如果过去三十年我跟你一样不听话,我会像现在这么狼狈吗?”

    “你跟我比什么?我是什么反面教材吗?”齐司妙被她气笑了,问她,“听说过‘自证陷阱’吗?”

    白灯摇头。

    齐司妙盯着邈远的街,这一刻她的心和无人的街一样空旷,轻轻解释:“人的一生总会因为外力作用不断地进行自证,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别人是错的,做题是这样,人生的选择也是这样。大多数人不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其实怎么选都会选错,因为世上没有一帆风顺,一旦挫折来临,当下便会以为是自己选了错误的选项。于是人们又要自证,证明即便错了也有它错的合理性,不然人就会忘记快乐,沉浸在痛苦中,但是大脑比人们想象的聪明,它不允许人陷在痛苦里,因为那样它就会生病。本来自证是大脑出于一番好意给身体的馈赠,可是有一个叫做‘尊严’的东西会由外向内地带动情绪,它让本该关注本心的自证变成了对外展现强大的证明,这种有违内心,冲击内在本质的东西就是陷阱。爱自己的人首先要学的就是放弃对外界的自证。不过嘛,大多数人做不到,比如你爸妈,我爸妈,要不怎么说秉性难移呢,所有人性当中的陷阱都源于成长的习惯。”

    白灯回味了一会儿,问:“就是说,我爸妈爱我是对他们内心的自证,而爱一个听话的女儿是对外证明他们成功?”

    “大概……这么个意思吧。”齐司妙含混地敷衍,“一回事儿呗,过多自省也是陷阱,浪费那些时间可以玩儿多少好玩儿的事情呢。”

    “有道理,这是谁的理论?”白灯一如既往的严谨。

    齐司妙眨巴眨巴眼睛,嘿嘿笑:“我,现编的。有这么个词儿吧,怎么解释就不知道了,不差事儿,总之就是让自己舒服才是真舒服。”

    白灯呆呆地盯着齐司妙,不认识她似的:“姐,你什么时候变通透了?”

    “什么叫变?我一直超凡脱俗好不好!”齐司妙嘚瑟地摇头晃脑,不谦虚地回味过往,“28岁吧,啧,那一年是你姐我的开局之年!”

    青春期的齐司妙有多卑微,迎来中年的她就有多嚣张。风水轮流转,28岁,齐司妙迎来了人生走花路的至亮阶段,在样貌终于可以匹配上适宜年纪的那一年,“姐弟恋”扣住了时尚的脉门,只需要护肤品的稍加点缀,齐司妙就是精致的代言人。有不喜欢韵味十足、风姿绰约、从容淡定姐姐的弟弟吗?她没见过。所以从那时候开始,齐司妙像是进入了超长待机的扛老模式,自信的状态让她如同逆生长,女人就是这样,越自信越好看,越好看越年轻,中女的齐司妙像头饿狼,欲求不满的弥补过去的缺失。

    中女的快乐实在太快乐了,经济有基础,脑子有智慧,调情有手段,偶然机会齐司妙和小她五岁的贸易商谈了一场精彩绝伦、好合好散的恋爱后,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和弟弟们谈恋爱的感觉:那种占据主动的是姐姐,审美标杆是姐姐,进退有度是姐姐,拿捏胜负的还是姐姐的掌控感让她痴迷。而且弟弟耐看啊,年轻的脸庞,精壮的身材,没被感情伤害过的粉色心肝比热衷言情剧的女生还冒奶气,他们没有大叔身上的老人味儿,更没有一肚子油的大腹便便,当弟弟洗完澡甩着他们繁茂半干的头发时,那是水吗?那是播撒进姐姐心田里的甘露!姐飒弟奶,性价比天花板,齐司妙觉着吹起姐弟恋这股风的人配享太庙。

    原来时间的馈赠在这里,齐司妙时常觉着自己的命运是一个用烂包裹装着宝贝的盲盒,乍一看碰都不想碰,可越往里面开就越惊喜。她享受的不止是中年绽放的美貌,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只爱自己,没有比独爱自己更令她执着的事儿了。

    白灯羡慕地说:“我要是也能有个大突变就好了,像你一样洒脱,30岁不知道还没有没机会。”

    齐司妙不置可否,突变是要掏空真心的,过早没了真心谁知道是好是坏。她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洒脱的另一面是她要求自己对任何事都不要全情投入的约束,既然她能死里逃生,从此她就不允许自己付出全部,万事留一线命运才能有退路。

    如今的齐司妙快乐很多,却都浅薄短暂,她忘了自己有多久都没有感受过那种酣畅淋漓的过瘾的满足感了。每当快乐转瞬即逝,心头不自主地空了一下的时候,齐司妙都对自己说,不重要,只要更多的游戏人间,让短的开心连续起来,快乐就能长长久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