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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猎巫运动(三)

    “两张去奥姆弗勒的车票。”杰克森拿出两枚沙币轻轻敲击桌面。

    售票处的工作人员从最底部的抽屉抽出两张泛黄的车票,抬起头,露出眼下浓厚的黑眼圈和一片死气的脸颊。

    仿佛被塞进售票处的,只是一具过劳死的尸体。

    “先生,四十沙币。本次由于要绕过妖精的领地,还需要转车,所以行程是一天。”

    他用平如直线的语调朝杰克森说着,看着杰克森先放下手里的两枚沙币,再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余下的三张十元面额的纸币和八枚硬币。

    “……谢谢。”杰克森心情复杂地看了那个售票员一眼,然后拿起车票,转身朝大门走去。

    售票员愣愣地看了杰克森一眼,然后疲惫地笑了笑,接着往纸张上记录下刚刚售出的车票。

    杰克森走在路上,脑中却不断浮现那双疲惫,绝望的,属于死人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再次紧紧攥住手中的车票。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张票也榨取了一部分那位售票员的生命和意义……但杰克森不愿再去想这些,因为他的生命也终将变成那样,干瘪,毫无生气。

    杰克森是先到达住宅的那一个。他朝塞缪尔晃了晃手中的车票,然后坐在还没塞回去的一把椅子上。

    砰砰砰。

    塞缪尔听到门的方向传来敲动声,短促,均匀而轻柔。

    他有些警惕地打开门,然后松了一口气。

    还好来的不是政务司的人,是诺里斯……

    带着一身街道上燥热的温度,诺里斯侧身经过塞缪尔,顺手带上门。

    “杰克森先生,接下来您需要去准备行李,因为今晚就是最好的离开的时间。”他刚跨进门槛,就对杰克森说。

    看着杰克森点头答应,带着朱丽转身上楼,他才坐到塞缪尔对面。

    诺里斯脱下斗篷挂在椅背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仿佛刚才的疲惫不曾存在过。

    “我拿到了舞会的两张邀请函。”

    诺里斯从斗篷内袋里拿出两张画着蝴蝶纹样的邀请函,放置在桌上没有茶渍的一角。

    塞缪尔赶忙伸过手拿起一张邀请函,翻来覆去端详着。

    “这个,长的很抽象啊。”

    “毕竟是秘密的集会,所以不能太明显。”诺里斯也拿起了一张邀请函,那只是一张普通的,泛黄且卷边缺角的羊皮纸,上面以白描的笔触画着一只蝴蝶。

    “这样啊……”

    塞缪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羊皮纸顺手放进自己的衣袋里。

    “等等,你为什么要自己拿走它。”诺里斯将目光投向塞缪尔还没抽出来的手。

    “不然呢?我要跟你一起去的啊?”塞缪尔理所应当抽出手,不安分地放在桌上。

    诺里斯神情透露出些许的无奈,摇了摇头。

    “这次,应该由我一个人去。”他坚定地开口。

    “为什么?”塞缪尔不解地皱了皱眉。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守门人看我们的眼神,我很好奇这是为什么。”诺里斯恢复了以往的坐姿,将双手贴在瘦骨嶙峋的膝头,“拿到邀请函之后,我在门口看了一段时间。”

    “那个地方因为正对着妖精的领地,所以根本没人会走。大多数人从波弗洛瓦过来,都会选择坐火车绕路一天一夜,直接从火车站进入这里。”

    “啥???”塞缪尔发出难以置信的疑问,然后恢复了不解的神情,“那这跟我们不能一起行动有什么关系。”

    “因为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守门人也是政务司或者神属的人,在看到用不正常的方式进入城门的人,就直接上报组织,就连我后来能够拿到邀请函,都可能是他们跟踪的结果……”

    “那如果我跟你去,不是更能避开一些危险吗?”塞缪尔沉思一阵,然后再次发问。

    “不,我们可能会被一网打尽。”

    “可是进入城镇总归是一件正常的事吧……他们应该不至于去对我们怎么样。”塞缪尔再次反驳,却将声音降低了不少。

    “你需要认真听我说话。之前我就提到过拿到邀请函是由他们追踪的可能,并且还给了两张,这样的情况是需要考虑他们有意为之的可能性。”

    “一个全是当地贵族和当权势力的舞会,突然混入了两个外乡人,这想必也不会是合常理的。”

    塞缪尔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么,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开口,轻声问。

    “没关系,那是我一个人的危险。即使出了事,也有你可以善后,不是吗?”

    诺里斯平静地,礼节性地笑了笑,那双不属于他的浅蓝双眼却流露出一丝少年人的畏惧。

    塞缪尔没有质疑诺里斯对他的信任,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拿出那张邀请函,以一种信赖和鼓励的目光看了看诺里斯,转而将注意力抛向舞会之外。

    “那,你有什么计划吗?”

    “有。”诺里斯点了点头。

    “在舞会上,我第一时间得到下一个女巫的信息后会利用联系法阵与你取得联系,你就赶往下一个女巫所在的地方。届时,由我吸引政务司以及神属的人的注意,杰克森和朱丽就能乘乱出城。”

    “那你,你又要怎么脱身呢?”

    诺里斯恢复了淡漠的神情,却长久都一言不发。

    “请相信我,我自有办法。”最后,他依旧平静地开口,没人注意到他另一只藏在斗篷下的手死死抓住裤腿,手心和布料沾满渗出的冷汗。

    “等杰克森先生准备好,你就给他一张联系法阵。人手一张的话就可以最快速地共享信息了。”

    远处的钟楼响起五声笼罩克兰尼城的回响,诺里斯准备万全,站在舞会举行点前。

    那个将纸条给他的男人依旧穿着那件可笑的淡蓝色绸缎长袍,顶着典型的礼节性微笑,站在门前将来客的邀请函一张一张收进自己宽大的袖子里,再与来客寒暄几句,把人一个一个放进去。

    来客大多是身着高级衣料制成的斗篷的男性,与鬈发发型复杂,华丽的裙摆下塞进鱼骨裙撑的女性。

    所谓的“正装”,也就是缇诺菲特的礼帽西服两件套,实际上只是表演服和部分贵族在面见最高统治者时穿的东西而已,所以在这里见不到,并不奇怪。

    诺里斯跟在一个身着暗红色晚礼服,发上用羽毛装饰的的女子身后,等待那个人收走手上的邀请函。

    “哦,赛琳娜夫人,您今天也依旧美丽得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花。”那人有些轻佻地接过邀请函,收进袖中,然后抬起头,斗篷下模糊的双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谢谢夸奖。”那女子倒也没什么介意的,只是呵呵笑着回复了长袍男人的话,越发挺直背脊,显露身段,向室内走去。

    从刚刚开始,这些人就一直在用一种带着些歌剧一般夸张腔调的语气说话,从离开菲泊斯,诺里斯就很没有见识到这样的,在贵族中流行的腔调了。

    下一个就轮到诺里斯了,他将思绪稍稍回转,迈着在菲泊斯时形成习惯的,浑然天成的,倨傲却优雅的步伐向前走去。

    他动作轻快地伸出手,从斗篷的内袋里抽出那两张邀请函,递给身着淡蓝长袍的人。

    “先生,您果然来了。”长袍男人熟稔地搭着话,结果两张邀请函,怔了一下,“不过,这多出的一张邀请函是……”

    “当时您给了我两张。很抱歉,我并不是一个讨那些少女喜欢的人,所以没有舞伴。”诺里斯并没有用歌剧一般的腔调搭话,而是一如既往地以一种冷淡的语气回复。

    “哦,那还真是遗憾,但我想,以您的才能与外貌,一定不会缺乏舞伴的……”长袍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继续牵强地恭维。

    诺里斯没有再接话,而是用余光扫过那人有些落空与气急败坏的神情,向室内走去。

    正常的舞会,身着华丽长斗篷的乐队奏响舒缓的圆舞曲,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摆满精致的甜点和菜肴,随着乐声,华丽的裙摆与踏响节奏的皮鞋翩翩起舞。

    ……没有问题,包括食物也用魔法仔细探查过,没有任何魔法药剂与毒药的添加。

    诺里斯拿起一块巧克力蛋糕,站在离舞蹈的人群较远的墙边,故作闲适而分心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群。

    元首大人好像是这么说的来着……站墙根的,没舞伴的,负责摄入食物的,叫做壁草。

    他只是用叉子轻轻挖起蛋糕的尖端,矜持地小口送进嘴里。

    落日缓缓西沉,舞曲接连换了一首又一首,诺里斯以“正在享用甜点”为表面的伪装,神经紧绷地观察着每一个人,没有任何问题。

    这不过是一场正常的舞会罢了,如果神属和政务司的人没有在此时推门而入的话。

    伴随着庄严,整齐的脚步声,通向另一个大厅的雕花大门缓缓打开。

    自门内走来的,是身着淡蓝色丝绸长袍的,神属的工作人员,与身着灰色长袍的,政务司的工作人员。

    他们没有开口,只是站在门口,仿佛正在等待下一瞬的鸦雀无声。

    那一刻,正演奏到最华美片段的乐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舞的人群纷纷收起飞扬的脚步,肃穆地站立,角落里拥吻的一对情侣也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神属与政务司的一众工作人员,包括诺里斯也不例外。

    带头的是一个神属的高大男子,他轻声清了清嗓,随后抬高了语调开口,以演讲一般的语气发出雷鸣的余响般的说话声。

    “因为种种原因聚集于此处的各位,感谢你们百忙之中的莅临。”

    “舞会令人享乐,食物与舞蹈予人以脏器的饱足与肢体的愉悦,而现在,各位将会得到精神的洗涤与净化。”

    神情激烈而兴奋,那人将双臂猛地向两边摊去,如同挣脱厚茧而伸展的蝶翼。

    “今夜,奢靡的舞会将成为愚昧的表象,污浊的来源将在断罪的烈火中趋于纯白。”

    污浊的来源,断罪的烈火……恐怕,这就指的是今夜的猎巫运动。

    “而庇佑此方的神明,便是我们一直以来侍奉的露米丽娜大人。”

    “她是降生于混沌的无限光明,是这世间唯一的治愈术拥有者,若她稍稍予以微不足道的荧光,克兰尼城便再无森寒的黑夜。”

    宾客们自各处投来的目光逐渐变得统一,不论是不屑,疑惑,将信将疑,都归于了茫然的,毫无缘由的信仰。

    “近日以来,克兰尼城阴雨连绵,本该肥硕的羔羊都染上瘟病,针对这场可怕的灾难,露米丽娜大人下达了明智而准确的指示。”

    诺里斯屏住呼吸,将注意力全部汇聚于耳边的演讲。

    “住宅是235号的莎兰小姐便是此次灾厄的来源。她是一个阴郁的聋哑少女,在灾厄降临的前一天,父母就因为意外而死去。”

    那人停顿一下,向身后政务司的人试了个颜色,他们便匆匆迈出了大门。

    说到此处,众人或是扼腕哀叹,或是怒火中烧,眼神变得仇恨与暴戾。

    诺里斯尽量保持着表情与周围人的一致,藏在披风下的手紧紧握住联系法阵,将微不可察的法力注入其中。

    “塞缪尔,听得到吗?”

    “听得到,你说。”

    “他们的目标已经确定下来了,你现在以最快的速度去235号,能拦下来就拦下来,拦不下来的话,就在火刑的现场把人抢出来,到时我会接应你。”

    “明白了,现在让杰克森他们直接去车站吗?”

    “……不。如果这么做他们就会被怀疑,最好还是等待火刑结束后。”

    “好,那我先出发了。”

    掌心的微光消失,塞缪尔的声音戛然而止。

    诺里斯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被确定为女巫的人不是朱丽,否则计划就会暴露无遗。

    等待宾客们安静下来,带头的神属工作人员悠悠开口。

    “那么,请大家移步城镇中心的封闭刑场。”

    语毕,他便带领身后的人退出了那扇门,门也随着他们的脚步缓缓关闭。

    “真是可恶,用火烧都太便宜她了。我们家的牧场又该断货了。”

    “不是吗?反正女巫随便烧死就好,我们的损失可永远回不来……”

    诺里斯跟随在义愤填膺地讨论着什么的一对贵族夫妇身后,迈向城镇中心的刑场。

    就连在菲泊斯的王城,他都没有听过这样鱼肉百姓的话……

    诺里斯沉默着,紧紧握拳。

    正当他专注于前面两人的对话时,他突然感到手心的联系法阵变得滚烫,因为用力过猛而渗出的法力让他顿时一阵刺痛。

    从中传来了杰克森刻意压制得低沉而颤抖的声音。

    “你不是说他们的目标是235号的莎兰吗?”

    诺里斯呼吸一滞,没有回话。

    “那为什么在你的搭档走了之后,政务司的人就突然把朱丽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