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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圣剑

    城墙的箭塔顶端上燃起的烽烟冲上天空,沉闷如雷霆的战鼓声随之响起,传至十里开外。

    高墙下方,剑影刀光闪动着,连绵不绝,此起彼伏,宛若波澜壮阔的一片汪洋,呐喊声,咆哮声,嘶吼声,金铁交击声,是其中激流躁动不安地涌动所发出的噪音,而横飞的血肉,旋转着直冲天际的头颅,四分五裂的断肢残躯,则是狂潮翻滚着拍打陡峭的海岸时掀起的朵朵浪花。

    箭矢如暴雨般从齿墙上倾泻而下,如在天空中向下俯冲的飞鸟,锐利,迅猛,猝不及防。可在由厚重的盾牌连成的近乎密不透风的铁壁面前,也只能无奈地就此败退,不甘的躺在浸润着血腥气的土地上。

    莫约半天的时间过后,攻城的士兵们搭起了连接天与地的桥梁,却不是通往慈爱的父神的国度,而是通向死亡,通向地狱——敌我双方,莫不如此。

    数不清的尚存余温的躯体从云梯上坠落,既有攻上去的士兵,也有死守着城墙的士兵,有不少人在空中还保有一丝呼吸,却在归于大地的时候彻底断绝。

    逐渐僵硬冰冷的尸体垒起了另一堵墙,另一条康庄大道,后来的士兵们踩着尸体往上攀登,又在登上城墙时被一一击落,成了筑成新阶梯的基石。

    士兵们前仆后继,誓死不屈,好像不知道死为何物。最终,有人占据了城头的一角,闯进敌阵,开始冲杀,就此撕开了一道缺口,一条缝隙,为屠戮的潮流,打开闸门。

    年轻的国王菲利普三世亲自督军迎战,甚至置身前线,指挥士兵们用攻城车不断地撞击城门,虽说是在重重掩护之下,却也可称得上勇气可嘉。

    国王骑着骏马在方阵中兜转,举起长剑高呼,试图一鼓作气,将这座城池一举攻下。

    远远看着这地狱般的图景,伊莎贝蒂神情淡然,显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身着戎装,立在小山丘上,金色的波浪秀发高高扎起,俏丽的脸庞上不施粉黛,却依旧娇艳可人。秋末渐冷的西风吹打着她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生活赠予她的白嫩肌肤,却未让她的表情有分毫的变化。

    护卫在她身边的几名御林铁卫莫名想到了传闻中,卡斯蒂利亚帝国的海瑟薇大公的飒爽英姿。

    作为其中一人的特雷沃尔勋爵志得意满地说道:“殿下,用不了多久,您的兄长就能得胜归来了,此景于您的贵体无益,还请同我们回去吧。”

    公主点了点头,没有勋爵料想中的执拗——最初要求一同奔赴战场的执拗,这只能说是意外之喜。

    他们回到营帐后,侍女为伊莎贝蒂端来茶茗,为她缓解劳顿,温养身子。

    过后,伊莎贝蒂问一旁的侍女:“他还没有回信吗?”

    “没有,但维克多先生却寄过来这个。”言毕,侍女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团叠起来的红布,缓缓摊开,其上绣着一道金色十字架。

    伊莎贝蒂微微叹息。“我明白了。”她接过这面小小的旗帜,凝视良久。“远征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随即,她又望向了左手边的一面帛纸,上面书写着这场战争的缘起——仅仅只是对外宣称:

    “致所有光辉之主的子民:

    “不列隆尼亚国王亨利二世,出于私怨,以极为卑鄙的手段谋害了吾父,先王查理曼三世,且玷污了他的尊严,让吾国吾民尽皆蒙羞,吾必将以血来洗刷耻辱,愿父神宽恕吾之罪过。

    “法莱克国王,菲利普三世钦此。”

    朱利安将这份从布告板上扯下来的通告随意地丢到桌的另一边,莉莉艾的手边。

    “这份公告是在攻下了苏港两天过后才发布,说实在的,跟不宣而战没什么区别——卑鄙的该是写这份公告的人才对。”朱利安双手环胸,讥笑着说道。

    莉莉艾却看也不看,只是盯着远处的旷地上,正被夏尔跟维克多使劲操练的一众新兵:有人听着夏尔的指挥学习最简单也最有成效的剑技,却摆出了各种歪七扭八的姿势;有人跟着维克多拈弓搭箭,姿势大体是标准的,可最终的结果却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还得多加练习。

    “你不担心你的王国吗?”朱利安问道。

    “能把遮阳伞稍微往我这边倾斜点吗?——太阳的方位比一个小时前偏移了不少。”莉莉艾冷冷地命令道。

    朱利安无奈地执行了女士的命令,静待她的回答。

    “我尊贵的父王是只狡猾的狼,而我年轻的弟弟是头未长成的狮子,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魔女挑眉冷笑。这自然是嘲讽,朱利安大概听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父亲颇多怨言。

    “说说你吧,炼金术师,你又为什么要远征,为了权力吗?那我可得期待你暴露后,被送上火刑架的那天了。”

    “我也同样期待你的那一天,公主殿下,说不定你一家子人都会被咱们的未来教宗砍下脑袋挂在墙上呢——我看他还挺想这么做的。”

    两人针锋相对的说了几句后,才总算是回归正题。

    “我们来做交换吧,炼金术师,我用阴影咒法的秘诀,来换你的一滴血,如何?”似乎是斟酌了许久,莉莉艾问出这句话时,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她对朱利安那能够破解她诅咒的血液又是忌惮又是渴求。

    在几天前朱利安端来两杯“红酒”时,她就明确嗅到了一股血腥气,而且和朱利安身上的气息同出一源。

    “能操控阴影的秘咒,能够隐藏自己,更可以杀敌于无形。我曾听闻——是万象列岛至高禁咒之一,未经许可不得外传。”朱利安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看着她。“但你目前好像只做到了隐藏自己,不然剑圣不死也得脱层皮,而不是被一个无关紧要的诅咒折磨的死去活来。”

    “如果不是你中途插手,他的尸体早就烂在臭水沟里。”

    “我再重申一遍,这非我本意,只是命运的巧合。”朱利安不满地说道。“好吧!——是我不对,不过我并不想要一个连你都没完全掌握的法术,而且我没学过,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糊弄我?”

    “我们可以缔结契约。”

    “以哪尊神灵为见证?是妙法之主?——那我大概会被你耍得团团转;还是说光辉之主?这玩笑可不怎么好笑,但愿仁慈的父神不会勃然大怒,降下一道天火把我们两个全烤了。”朱利安耸耸肩膀,挤眉弄眼,矫揉造作,活像马戏团里的上蹿下跳的小丑一样发出嘲讽。

    “好好说话,我受够你这浮夸的样子了。”莉莉艾嫌恶地转过脸。“交易成不成立,决定吧!”

    “如果以魔神为见证的话——可以。”

    “你疯了?”

    “我没疯,所以,交易破裂。”

    朱利安看着眼神渐渐冰冷的魔女,深吸了一口气,将声音压到最低,一点点靠近她的脸庞,目光也变得炽热起来。莉莉艾满心厌恶,不由自主地把头往左一偏,却被朱利安强行用手挪了过来,同他对视。

    “殿下,你可别以为我是个自轻自贱的人,愿意用我最为珍贵的事物去换一个在你手里一文不值的东西——哪怕它在别人眼里是无价之宝——听好了,魔女,就算是你学过的所有咒法加在一块,也顶不上我的一滴血,想换,就用你真正宝贵的东西——就比如,你的那顶桂冠,或者,你的血……”

    “想—也—别—想。”莉莉艾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碧蓝色的瞳孔里放出慑人的光芒,那大概是杀机。

    “你的命,还配不上我的命,炼金术师。”魔女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能用一个人的血液炼制出傀儡,作为你们操控那人的媒介。”

    “你同样可以通过我的血用诅咒杀死我。”

    “我不是说了吗?契约。”

    “我也说了,以魔神之名起誓。”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他们望着彼此阴晴不定的脸,如同争在殊死搏斗的两条毒蛇。

    最终,是朱利安先开口,可他的话却与此全无关联,甚至可说是莫名其妙:“你说——我的命,还配不上你的命?呵!听好了,尊贵的公主殿下,你早晚有一天会为这句话后悔的。”言毕,他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魔女不屑一顾:“我等着那一天,炼金术师。”可在心里,她又隐约有些异样的思绪——那似乎是恐惧。她摇了摇头,甩开这一荒谬的想法。就算给他十个脑袋,他也绝无可能在法术的造诣上超过我。

    快到傍晚时分,夏尔简单看了看所有人的练习成果,颇为满意地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而后,他兴冲冲地跑到树荫底下,新婚妻子艾蕾塔笑着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随即指了指一旁安然躺在草地上的一把封在鞘中的长剑。

    “就在这呢。”艾蕾塔笑吟吟地吻了下他的嘴唇。“真是的,简直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

    夏尔笑道:“这有什么办法,毕竟,这是货真价实的断钢圣剑啊!”

    长剑出鞘,如湖面荡漾着的涟漪般的柔和光晕在剑身上流溢着,美丽得让人心醉神迷,驱散了整个地下室的幽暗,却不显得刺眼。

    夏尔握着这柄剑,看着赠予他长剑的朱利安,怀着难以置信的感激问道:“这是?”

    “永恒王的断钢圣剑——我送你的成人礼物,小子。”

    “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在夏尔身后的维克多问。

    “不,是他用炼金术炼成的。”与维克多站在一旁的莉莉艾坚信不疑地说道。

    “好眼力,公主殿下。”朱利安笑道。“至于我怎么办到的,目前可就无可奉告了。”

    想起几天前的这一幕,夏尔就兴奋得不能自已——他仍旧是个少年,会向往昔日英雄的传说,并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与他们并肩,成为后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那最为光彩夺目的星辰。

    在月下,在湖边,少年挥舞起他新的战友,他的挚爱,则端坐一旁,含笑望着他,一如十年之前,年幼的他在此挥起最初的剑——那不过是把小巧的木剑,而那时还是他姐姐的她,为他鼓劲,扶着他走过磕磕绊绊的一路。

    尽管一开始,他们只当这是游戏。

    朱利安在远方默默看着这一幕,露出了有些憔悴,但心满意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