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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回外婆家过中元节

    中元节,是道教名称,民间世俗称为七月半,佛教则称为盂兰盆节。节日习俗主要有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祭祀土地等。它的诞生可追溯到上古时代的祖灵崇拜以及相关时祭。——引自百度百科

    2021年8月22日周日,农历七月十五,季夏时节的敬祖尽孝、祭祖祈福的中元节。

    凌晨5点,天刚蒙蒙亮,杰森准时来到了东湖大学的校门口。

    远远地看见南希穿着绿白小格子的无袖连衣裙,腰间的细带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大裙摆像蓬松的蛋糕一样柔软轻盈。

    她欢快地转动身体,裙裾像一朵硕大的百合花,绽放在她光洁的小腿间。

    “走吧,咱们去地铁口等车。”

    从东湖大学地铁站口始发的大巴车摇摇晃晃,颠簸在通往城郊村镇的路。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熹微晨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南希的脸颊。

    “正月十五为上元节,农历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农历十月十五为下元节。‘三元’分别为道教的天官、地官、水官的诞辰。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地官要拿出厚厚的花名册,根据神仙、凡人、动物们平时的表现,勾勾画画,赦免罪行。”

    “所以我们平时要多做好事,日行一善,以后在地府才能过好日子。”

    南希摇头晃脑地学唐大师平日里的身姿,颇有几分照猫画虎的神韵。

    “在《易经》中,‘七’是一个变化的数字,是复生之数。《易经》:‘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七是阳数、天数,天地之间的阳气绝灭之后,经过七天可以复生,这是天地运行之道,阴阳消长循环之理,民间选择在七月十四祭祖与‘七’这复生数有关。”

    南希刚进实验室的第一年,请假中元节回乡祭祖,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大秀一把苦心钻研的国学知识的唐大师,不忘端正模样给师弟们普及一通。当时的南希坐在实验室的一角推着公式,却也竖起耳朵安静地听着。

    4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南希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车窗外,树影交错,光影斑驳。他们像是在穿过时光的隧道,去寻找记忆里童年的回溯。

    当早晨九点的阳光终于落满人间,大巴车一路颠簸,停在了村镇口,一条漫长的黄土路。

    杰森在村镇里四处转了转,留意到南希的外婆家的村镇,并没有种植曼陀罗花的传统习俗。他还特地询问了当地的村民,这片地方自古就没有种植过曼陀罗花,其中有两个在田地里收割小麦的农妇连曼陀罗花是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屋外是成片的小麦,风吹过麦秆一浪一浪,蓝色风铃草在土坡上大片摇晃。远方的天空燃起火光,有那么一股烧的乌漆漆的草料味,钻入风隙。

    南希的外婆家,以前每逢中元节举行盛大的千人祭祀活动,前夕燃上香火,祭祀祖先,孩子们点上香瓜灯,挨家挨户串门。除了墓祭,还有放河灯,地上的每一处光亮,都寄托着人们对故人的哀思。

    外婆在世的时候,要用麦子、谷子、玉米发十几公分的芽提前一两个星期就供起来,说这个是给驼钱马——专门给祖先驼钱的马吃的草料,然后还要自己做纸寿衣,流程特别繁琐,做多了还能拿去卖。

    每年七月半的中元节,外公会带着她烧纸,小孩都悄悄的不说话,外公在旁边请他的父母和祖祖们保佑下一辈,保佑一家平安,每年听着都令人动容。

    家人聚在一起折元宝,外公会写祖宗的各个名字在纸包上,写了包就会知道自己祖宗排位,辈分排位,对家族继承很有帮助,然后烧包,就是指焚烧纸包袱。

    南希小时候一直不知道外婆的名字,只觉得名字叫外婆也不错,这样全天下的外婆都是她的外婆,全天下的外婆都像她的外婆一样好。

    花岗岩墓碑前,南希烧着纸,低声呢喃,眼泪不自觉地掉落。

    “外婆,我现在过得很好,您在那边放心。”

    “我穿了您最喜欢的裙子,漂漂亮亮地来看您了。”

    晨风扬起她的裙裾,她就如同山间的百合花绽放。

    小学一年级前的学前班,她被送回了外婆家,与外婆外公相伴的日子也并不孤独。

    她最眷恋的地方是这里,有她最亲爱的外婆外公。

    后院肆意生长着大片的绿色植物,有竹林,有穿堂风,有午后的阳光,有蝉鸣,有雨打芭蕉,有萤火虫。

    晚上,外婆做好了夜饭,她和外公一人一碗坐在堂屋门前吃。吃过晚饭后,外婆端着小板凳坐在后院,摇着蒲扇,讲那些古老的传说故事给她听,夜空很亮,亮晶晶的银河像仙女的裙带,有星星在朝着她们眨巴眼睛。

    夏夜的蝉鸣,清晨的露水,幽邃的星穹,斑斓的树影。

    今生最眷恋的地方,埋藏着今生最不舍的记忆。

    二月份遍地绿汪汪的被誉为“春天第一鲜”的鲜嫩的苜蓿,摘上满满一衣服兜,面粉皮儿卷成郁金香的形状,那是出自外婆手下特有的苜蓿馄饨。三月份春天来临,外婆会带着她去香椿树下摘香椿,盛满一篮子,回家做香椿炒鸡蛋。还有青翠的榆钱儿,摘下来混上玉米面和鸡蛋蒸成香喷喷的窝窝头。春末的五月份有槐花,一串串白色的花瓣可以混上肉末搅成包子馅,蒸熟包子,热气腾腾的,满屋飘着槐花的香气。如果不喜荤,也可以做成槐花饼,刚出锅烙的金灿灿的面饼,饼皮的酥脆混着槐花的清甜。春末微凉的傍晚,她和外婆坐在堂屋门槛上吃着热乎乎的槐花饼,萤火虫调皮地围在身边捣乱。

    “它们是羡慕我有这么好的外婆。”小南希使劲儿咬了一大口清香的饼子,挥着小手驱赶着想尝一口饼子的萤火虫,撅着小嘴儿的腮帮子塞得鼓囊囊的。

    记忆中的电风扇永不停歇地吹拂着,坐在门檐下啃着西瓜,空气中飘来红烧肉的香味。

    “希希,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外婆总是给她梳着小辫,一遍遍地念叨。

    外公走得早,他总是常常望着屋门口“哗哗”流淌的小河,整日郁郁寡欢。

    从上小学离开外婆家起,她每年都会盼着外婆来看她,直到她小学还未毕业,外婆过世成为了再也离不开家乡的墓碑。

    花岗岩墓碑前,南希静静地坐在青草地上,闭上眼,风铃花的幽香裹挟着记忆往事席上她的心头。

    她永远会记得记忆里最难过的那一天。

    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假期里,南希坐在堂屋门槛上晃荡着双腿,盯着地面上路过的蚂蚁在搬家。外婆兴高采烈地摆放着桌上的碗筷,她刚煮了一大锅南希最爱吃的荷包蛋挂面,还特地一大早去村镇市集买了猪肉排骨,炒了芹菜木耳肉丝,炖了白菜土豆排骨。

    “希希,今天你妈妈要来,还不快去收拾收拾。”

    当楚若梅牵着南一震走进大门后,小南希怯怯地站在桌角一侧。

    楚若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南希,就拉着外婆进了侧屋,屋头里传来悉悉索索地谈话声。

    “妈,这边要拆迁了,趁现在拆还能拿到一笔拆迁款。”

    站在桌旁的相隔两岁的弟弟南一震盯着她。

    “嫁出去的女儿抽马桶的水。”

    “我不是。”

    “你就是,不然爸爸妈妈干嘛不要你。”

    南希突然来了气,很用力地大声回道,“我就不是,爸爸妈妈没说不要我!”

    “你嚷嚷什么呀!还没有人对我嚷嚷!”

    南一震推倒餐桌上的开水瓶。

    “我讨厌你!”

    她只感到头顶一阵剧痛,眼前是南一震大喊大叫的脸。

    听到堂屋的巨大动静,楚若梅从侧屋门缝撇出脑袋,看见满地的开水瓶渣,和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南一震,她立马冲了出来。外婆颤颤巍巍也跟了出来。

    “震震,有没有受伤?”楚若梅心急火燎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翻转南一震的身体。

    南希躺在地上,头顶、脸上是灼烧的滚热。

    “好烫……”她意识昏迷,语无伦次地低喃。

    楚若梅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南希,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扶起她,又停住了,拉着南一震往屋门口走,“妈,既然你不同意拆迁,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带着震震今晚就回京。”

    外婆跪在地上,拉着南希的手,嘶哑的声音喊住楚若梅,“希希都这样了,你这当妈的,就这么甩手走,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

    楚若梅的后背僵直了一下,也仅仅只是一下,就迈步踏出了堂屋门。

    “妈,您喊曹成来忙活吧,希希我们过给他家了。”

    冰凉的水泥地上,南希躺在那里,侧着脑袋看着,那个冷漠的身影在模糊的光影中越走越远。

    起风了,微凉的风摇晃着蓝色的风铃花,像墓地上一朵朵蓝色的精灵。

    她睁开眼,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一半,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转过身大步走去。杰森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你知道为什么中元节祭拜烧纸的时候,火焰总爱飘向人?”

    “因为啊,故人轻抚今人眉,为你散去半生灾。”

    摇曳的不是封建陋习的火焰,是相隔两世的思念。

    天上的云忽明忽暗,云朵的阴影打下灰暗的一片,将远方笼罩在沉寂中。

    该回去了。

    “风铃草是我最喜欢的花,看到这些花儿,就会想到外婆陪在我身边。”

    “你知道吗?有时爱会成为支撑你不断前行的力量。”

    杰森望着她,她的眼中有盛开的蓝色花朵,他牵住她冰凉的手。

    “我很想关心你。”

    南希蹙眉,被紧握在掌心的手感触到温暖,指尖轻颤。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如果需要,只能说明我还不够强大。”

    杰森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怜惜。

    “你独立的让人心疼,独立到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其实是一种创伤性行为。”

    南希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她的过去。

    如果谁想要窥探我的过去,那就等于要再杀死我一遍。

    清冽的风继续吹,吹过他俩的身旁,吹过溪流的河畔,吹过翻滚的麦浪,又吹过土坡上的墓碑。

    孤独的人会想家,会想念家乡的每一处地方和每一寸土地,土地里埋着我们深爱的人,我们的灵魂会遇见吹过土坡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