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7）

    和婷约好今天下午一起去炸鸡店，店里的顾客比以往多了许多，只剩下一个偏僻的角落可以落座。

    透过橱窗向外看去，人们在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头停歇、向前，庞大的人流像波浪一样一波接一波，汽车的鸣笛声和人们的议论声混合在一起，像菜市场吵架一样嘈杂。

    他们的脸上无不洋溢幸福的笑容，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此自然而然舒展开的微笑。

    我自打17岁那年起，便堕入一个由自己构造的虚假世界中，那里没有欢声笑语，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我的世界被一层灰蒙蒙的雾笼罩，像极了寂静岭里的小镇，我能察觉到有一道黑影随时随刻都在尾随我，每当我回头看去，它却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朋友们说从未看见过那道黑影，它是否真实存在也不得而知，我却坚信一定有它的存在，它想趁我陷入熟睡以后，置我于死地。

    每一个夜晚我都以泪洗刷面庞，除非是身体过度疲劳昏睡过去，我都让自己保持在一阵可怕的清醒之中，竖起耳朵聆听窗外的风吹草动，若是窗帘稍稍晃动了几下，我都会从床上弹起来，抄起一根棒球棒向窗户走去，结果显而易见，我没有和那道黑影碰面，它察觉到了我的动静逃走了。

    我清楚那道黑影想从窗户翻进来，想从任何一个能进入我房间的地方钻进来，我便把窗户焊死——在屋里头打上木板，把门死死反锁住，还把屋里的橱柜拖到门前，挡住去路。

    我把自己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屋子里，终日给自己灌酒，麻痹自己的神经，恍然间两个星期过去了，好多瓶啤酒就随意摆在地上。

    过去那么多天，那个黑影也许早就放弃了谋杀我的打算，那只不过是一个让我稍稍体面点的幌子罢了，我想到屋外透透气，却在起身的那一刻昏沉感席卷全身，不小心踢翻了所有啤酒。

    我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混杂着酒精的味道，恐怕就连生活在臭气处理厂里的家伙闻了都要摇摇头。

    支撑我冲出去的力量在霎时便无存了，我怕被人误认为是地痞流氓，虽说我早已经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我倒在脏乱的大床上呼呼大睡，却在深夜里惊醒。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那个黑影用镰刀割去我的喉咙，却把几支气管插在上面让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脖子上却挂着看上去无比丑陋的气管。

    我想把它拔下来，可我清楚，那只会导致我断气身亡。

    自从那以后，我连呼吸都觉得惊悚，吸进的每一口气好像都是黑影给我特制的神秘气体，让我陷入一阵可怕的癫狂之中；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带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我常常吐的满地都是。

    屋里头又潮湿又阴暗，简直是蚊虫的天堂，对我来说，却像从悬崖摔下去一样，堕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我不止一次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

    那天我刚满18岁，别说偌大的生日蛋糕，根本没有一个朋友来为我庆生。

    我站在小板凳上，让绳索在悬梁上打一个结，微微闭上双眸。

    临死前，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它们像走马灯一样播放。

    首先是我的出生，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我就露出愚蠢的笑容，被愚蠢的双亲用相机拍下来，愚蠢地贴在大厅的正中央。

    每当过节有亲戚来串门时，我的双亲便会指着那张照片说事，说我以后一定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并露出至今为止我只见过两次的恶心笑容。一次在我出生的时候，另一次在我收箱滚蛋的时候。

    那是一种过分伪装的、为了让别人明白自己内心想法的假笑。

    脑海里的画面继续扭转，下一个画面在我脑海里浮现。我坐在开往远方的列车上，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让我明白列车正在从隧道里通过。

    我想起揭榜的那一刻，双亲相拥而泣的模样，他们请我吃了一顿大餐让我过了将近一个月的舒服日子。不久后，我收箱滚蛋，搭乘火车去往远方的学校。

    人们背靠着座椅呼呼大睡，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在往日一定很吵闹，可车轮滚滚向前发出的嘈杂声音远远盖过呼噜声。

    我强忍着一阵无比漫长的黑暗，仰起头看看亘古不变的天花板，险些坠入痛苦的记忆之中，只好翻开一本杂志心不在焉地看，一则租屋的消息便赫然吸引住我的视线。

    屋子的位置虽说偏僻了点，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可以搭乘，可能需要步行几十分钟到附近的车站，可房租低得让我以为少了一个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