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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老七

    这个故事还是讲的金门。

    不过这个故事不是老毕讲的了,而是我亲身经历的。

    老毕虽然给我讲了不少关于金门的故事,但是我并没有当真,只是把它当成一个江湖故事看,类似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也很有趣。所以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我都觉得是老毕太喜欢江湖故事了,然后自己虚构了一个师父出来。

    但是没想到,我后来真遇到了一个金门弟子。

    那时候,我们家已经彻底败落了,我也从一个成天潇洒度日的少爷,变成了一个大学学费都交不起的穷学生。当时不忍心让母亲为我奔波筹措学费,加上念的学校也很破,索性自己偷偷办了退学,在北京潮白河畔一个大杂院租了间屋子,勉强活着。

    当时日子很艰难,大杂院里住的几个人,有卖煎饼果子的独眼老大爷,有一对找不到工作的小夫妻,还有一对不知道是躲债还是什么的中年夫妻,我当时养了一只猫,住在那里。

    我当时租的房间,月租金只要三十元钱,也就是一天一元钱,可是我每天的生活费也是一元多点儿钱,连馒头都买不起,就买点儿大米,弄了个煤球炉子,自己生火做饭。

    有一年冬天,实在太冷了,简直滴水成冰,我的炉子熄火了,我半夜爬起来生火,去外面用砖头去砸大木头,想砸点儿碎木头生火。

    大木头上全是厚厚的冰壳子,砸也砸不动,手指头都冻僵了,有时候砸在手上,都不觉得疼,后来只能放弃了,搂着那只猫,我们两个哆嗦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了,我还活着,那只猫已经冻死了。

    生活啊,就是这么残忍。

    后来就想着去找个工作,好歹赚点儿钱,要不然真的就饿死了。当时只要给钱,我什么都干,给一个编剧做枪手,给一个私家侦探老板写传记,给别人攒图书策划案,后来就跟一个叫“老满”的大哥混日子。

    老满大哥对我很好,他虽然也很穷,而且没工作,但是用他的话说,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有我一口吃的,所以我也死心塌地跟他干。

    老满大哥姓“那”,他是满族人,家里以前是清朝大族,当年老北京几条街都是他们家的。后来家里连续出了几代大纨绔,把家产都败光了,就给他剩下了一个仓库。

    老满大哥对这个仓库很满意,他说,这里从前是大清朝装粮油的地方,风水极好。他的证据是,仓库里住着一堆老黄皮子,老得毛都白了,而且这里经常大晴天打雷,一串串的雷打在仓库上,震得仓库嗡嗡往下掉灰。老满大哥说,这叫旱天雷,是打这些黄皮子的,它们在仓库里住了几百年,都成精了。

    我们就住在那个仓库里,我当时很迷军品,还弄了一个吊床、一堆木板,固定在仓库上面,弄了个迷彩帐篷,拉着各种迷彩条,弄得像个军事基地。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前几年,我去老满大哥那里,看到那个帐篷还在,我还很感慨,专门上去睡了一会儿。发现那些老黄皮子还在,探头探脑地看我。它们还认识我,看到是我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被我用鞋子丢了好几下也不怕。

    好快啊,算算都十五六年了!

    我们当年很穷,拼命想办法赚钱。我们倒卖过邮票,干过野导游,去新疆贩过玉,从土夫子那里倒腾过古董,给风水大师做过托,还给外地人运过尸体,三教九流,什么都干。好多人觉得我怎么什么都懂点儿,其实都是那些年学的。

    但是正所谓“穷忙”“穷忙”,人越穷吧,就越忙,所以我们当时越来越穷,几乎都要吃不上饭了。好在老满还有“房”,不用交房租,就是那个仓库,不然真就饿死了。

    这个仓库确实很大,高高的房顶,粗壮的梁木,结结实实,板板正正,敞亮,但是你再好,也就是个仓库,没法对外招租,谁会租一个仓库呢?

    但是还真的有,就是我要说的那个奇人。这是一个邋邋遢遢的道人,而且半僧半道,用现代网络术语说,就是佛道双修的隐士。他脖子上戴着一串佛教的嘎巴拉,手腕上有个道家的雷击木牌,而且荤酒不忌,特别能喝,一顿能喝三瓶小牛二!

    所以我们当时就认准了,这人肯定是一个神棍。事实上也差不多,他租了仓库一角后,在那里摆了一个香案,上面供奉着“三清”、观世音菩萨、济公活佛,甚至还有吕洞宾。

    他每天在香案底下盘腿坐着,喝酒吃肉,还指点我,说供奉“三清”是尊重道门,观世音自然是尊重佛教嘛,吕洞宾是剑仙,他能打啊,而且还招桃花(三戏白牡丹嘛),这济公就简单了,因为他们都有共同的爱好,都喜欢喝酒吃肉嘛!

    行吧,他喜欢就好,反正只要给我们交房租就成!

    我们原本以为,他住在这里,是为了避人耳目,好方便诈骗点儿钱财什么的,后来发现,还真不是。

    他来到这里后,根本不出门,就盘腿坐在香案底下,也不念经,也不打坐,就这么歪着头打瞌睡,睡醒了,就叫我给他买吃的。

    他很大方,每次都让我买一大堆吃的喝的,然后邀请我们俩也过来,称兄道弟,一起吃吃喝喝,倒也畅快。

    但是好景不长,过了大半年,这邋遢道人也没钱了,我们三个又开始挨饿了。

    大家就商量着怎么办啊,要不然继续出去练摊,好歹混口饭吃。邋遢道人就给了我一个电话,让我联系这个人,就说是金老七的朋友,让他给点儿钱,不过千万不能让他过来。

    我将信将疑,试着打了个电话,对面是一个姑娘,听我说了“金老七”后,激动得几乎失了声,在电话里千万恳求,一定要让我告知地址,她马上亲自送钱过来。

    我当时还是个少年,哪经得住小姑娘梨花带雨地请求,当时就告诉了她地址。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小姑娘,急匆匆跑过来,丢给我一个黑色手包,然后就问我金老七在哪里。

    我把她带进去,没想到她看到金老七后,一下子就跪下了。我和老满就慌了,想着这是怎么个情况啊,莫非是金老七这个畜生骗了人家姑娘,这老王八蛋也真的是,所谓盗亦有道,他怎么能胡搞呢?

    没想到,姑娘紧接着喊了一声:“爷爷!”

    我和老满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因为金老七吧,我们虽然没问过他年龄,但是他看着就四十岁的样子,而且他平时和我们称兄道弟的,还喊老满“大哥”,这怎么孙女都那么大了?

    这不对啊!

    小姑娘估计看着我们比较尴尬,就解释了几句,说自己上学时跳了几级,研究生念的武汉大学二年制的民商法,所以自己虽然已经工作几年了,其实才刚二十出头。

    我说:“……姑娘,你这分明是在炫耀啊!”

    老满说:“……姑娘,你是抱养的吧!”

    但是想想也不对啊,这毕竟是孙女啊,不是女儿啊,她即便是刚生下来就念书,那也不可能啊!

    老满试探着问了一句:“老七,你几几年结的婚啊?”

    金老七想了想说:“那就记不清了。好像是抗美援朝那一年吧,当时到处都嚷嚷着打倒美帝国主义。我当时在‘安东’(后来改名叫‘丹东’)执行一个师门任务,那时候鸭绿江边出了点儿事情。当时闲着无聊,溜出去看热闹,结果喝多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跟当地一个朝鲜族姑娘好上了。哎,这就是酒后误事啊,都是孽债啊孽债!”

    第二天,我专门查了查,抗美援朝那一年,是1950年。这么算算,老七恐怕至少有七八十岁了,这他娘的,这个人怎么不会老啊?!

    金老七对她孙女很冷淡,说不了几句,就挥挥手让她走了,说自己要清修了,见不得外人打扰。

    小姑娘很伤心,梨花带泪出去了。她走之前,再三恳求我,一定要照顾好她爷爷,有她爷爷的任何消息,都请第一时间通知她。

    小姑娘在某特殊部门工作,福利很好,隔三岔五给我们带海味,海参、鲍鱼这种就不说了,还有簸箕大的乌贼、手臂粗的大龙虾、一尺长的对虾,说是单位发的福利。

    金老七虽然对她很冷淡,但是对她送来的东西,却是来者不拒,有时候心情好了,也默许她在这里吃顿饭。

    小姑娘很高兴,但是也很紧张。

    我们都很奇怪,按说这么邋邋遢遢的老道人,能有这么一个争气漂亮的孙女,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那么冷淡呢?

    但是这种事情嘛,他不说,我们也不好问。

    老道人还是叫老满大哥,叫我老弟,说大家是江湖子弟,自然是平辈相交。这也让小姑娘很尴尬,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们,最后只好叫我们先生,老满先生,小鱼先生。

    有一年中秋节,小孙女带了一大篓阳澄湖大闸蟹,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大闸蟹,很威武。当时金老七很高兴,说吃大闸蟹就要吃这种大个儿的才鲜啊,还要配老石榴,喝绍兴那种黏稠似蜜的老黄酒,这样的吃法最好。

    我当时嘴欠,专门问了他为啥,结果他说了很煞风景的一段话。他说,因为大闸蟹的味道啊,是最接近人肉的,但是人肉略有些酸味,所以要配上石榴,才更像人肉宴。

    老满弄了一个八仙桌,在院里那棵老枣树下摆开,吃了大闸蟹、石榴、风鸭、时蔬,又喝了老黄酒,酒足饭饱,大家兴致都很高。

    金老七也很高兴,他哼了几句京剧,慢慢转着酒杯,看着天上一轮圆月,突然感慨了一句,对她孙女说:“哎,我当年啊,第一次看见你奶奶时,就是中秋节哇!”

    我们知道他终于要讲当年的事情了,都赶紧竖起耳朵偷听。只听他说道:

    你奶奶是朝鲜族,朝鲜族也过中秋节的,他们那里叫“秋夕节”。

    咱们过中秋节嘛,都是一家团圆,他们那里不是,他们那里是祭奠先人,要扫墓,有点儿像咱们的清明节。等扫墓完事了,就吃松糕,然后举办活动,像拔河、摔跤,女的主要是荡秋千。

    我当时嘛,知道他们爱吃狗肉,就想溜过去混顿狗肉吃,后来才知道,他们过节时不吃狗肉,吃那种松糕什么的。我觉得没意思,就想撤回去。

    结果当时正在举办摔跤比赛,有个壮汉见我想溜,就嘲笑我,说我是胆小鬼。我当时就生气了,直接冲上去,几下子就给他撂倒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是当时的冠军,我撂倒了他,就成了冠军。既然成了冠军,我就不好走了,只好待在那里应应景,喝喝酒什么的。

    姑娘们也有比赛,她们比荡秋千,咳!你奶奶啊,就是当时的荡秋千冠军,她当时踩在秋千上,荡过来,荡过来,就像天上的一朵云彩,看得我的眼都花了。

    我就站在底下看着她,周围的人拼命给我敬酒,我就拼命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醒来时,已经在你奶奶闺房里了。

    我当时就知道,完犊子啦!因为我的师门啊,是一个非常神秘的门派,叫作金门。金门分为山上、山下,也就是内门和外门。山上的师门,也就是内门子弟,那是非常厉害的,他们在遥远的昆仑山,都是传说中的仙人一般的人物,一共只有十三个人。

    我嘛,算是山下的外门子弟,虽然是外门子弟,其实也算挺厉害了,被称为金老七。

    当时我就跟你奶奶说,不行啊,我师门在昆仑山,我得回去啊!你奶奶什么也不说,就是看着我,水汪汪的大眼睛,然后不停地哭。

    哎,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就安慰她,那就先住几天再说吧……

    结果住着住着,就有了你爸,更加走不了了。

    后来,师门给我飞鸽传信过几次,我也把情况和师门说了。师父说,这也是我的红尘劫,既然遇上了,就且好好渡过去吧。

    后来嘛,大家都知道,国家就乱了,各种运动,想走也走不了了,就这样浑浑噩噩过着,一直到你奶奶生病去世,我才幡然醒悟,一切空嘛,所以决定回去。

    但是等我想回去了,找到以前师门的联络站,却发现联系不上师门了。好在我当年在师门好歹学了几手功夫,索性就这么在江湖上漂着吧,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个鸟样子。

    金老七最后对小姑娘说:“我嘛,上对不起师门,下对不起家人,天下虽大,真的是哪里也去不成啊!”

    我才明白,这个看似糊涂的道人,竟然还有这么传奇的经历。不过他那个神秘的师门又是什么呢?是老毕说的那个金门吗?

    我问了问他。他说,关于昆仑山上那个金门,他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都是仙人一般的人物。他了解的,是山下的金门,就是那个采金四脉的组织。

    金老七说,这个采金门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他们可能是全中国有史以来最厉害的门派。

    他说,《上海滩》你们都看过吧?

    上海滩最厉害的是哪个?是青帮!

    民国时期,上海滩大流氓头子杜月笙、黄金荣都出自青帮,甚至蒋介石当年入主上海时,都得拜入青帮,好得到他们的支持。

    那青帮上面是啥,就是天地会。

    天地会在美国的分部老大是谁知道不?

    就是孙中山,国父孙中山!

    但是,大家可能不知道,所谓的青帮,其实是一个帮派衍变而来的,那就是漕帮。

    在中国啊,凡是能流传上千年的帮派,都和漕帮有关,都和水有关,包括后面反清复明的各种会了,邪教白莲教什么的,多少都源自这里。

    而漕帮,就是他们金门掌握的。

    老满不相信,说你们就十几个人,怎么可能掌握漕帮?他就笑,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帮派都是靠钱养着的,只要掌握了天下之利,什么帮派控制不了?

    老满更加不信了,想着你都穷得要卖屁股了,还敢说你们门派富可敌国?结果他却告诉我们说,他们门派之所以敢说富可敌国,因为他们掌握着一项秘术,就是采金。

    老满还是不信。我却点点头,信了,因为之前老毕跟我讲过。

    金老七说的和老毕差不多,他也说金门(外金门)掌握了采金的四大秘术,分为“分水”“观山”“探渊”“凌云”四派,每一派都有一门独特的采金秘术:“分水”是采水里的河金,“观山”是采山上的山金,“探渊”是采山体裂缝里的石金,“凌云”是采天上的飞金(在山崖峭壁寻找鹰巢等,鹰有收集金沙的习惯,借此寻金)。

    也因为这四大秘术,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这个金子嘛,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当时我们都喝多了,也没在意,大家随便扯了些闲话,就回去睡觉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晨,这个邋遢道人就走了。

    走之前,他留下了几句话。他说,他之所以住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是京城最富贵的地方,这个不起眼的胡同啊,以前是大清朝存放钱粮的地方。最神秘的就是这个仓库,它是存放一种比金子还要贵重的东西的,所以这里既是最富贵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这种地方啊,凡人住不得,几百年前就被老黄皮子给占啦!

    他说的不错,我们仓库的那群黄皮子,老得毛都变成了白色,月圆时还会人立着拜月,已经成精了。仓库经常大晴天打雷,雷霆霹雳打在房梁上,嗡嗡往下掉灰,黄皮子吓得四处逃窜。

    他说,这样极富贵又极危险的地方,有时候会出一些邪事,按说金门是要派人来镇守的,所以他在这里等了一年,就希望能重新联系上金门。但是过了那么久,都没有见到来人,他有些心慌了。

    他觉得,师门肯定出了问题,他还是要去昆仑山看看。虽然他去了可能也没啥用,但不管怎么样,都要尽一份力。这次去昆仑山,他不会再下山了,要是还联系不上师门,他就死在大雪山上。

    最后,他贴着老满耳朵,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告辞了。

    他说完那句话后,老满直接怔住了,甚至都忘了起身去送他,看来应该是一句很重要的话。

    但是那句话到底是什么,老满却怎么都不肯告诉我,非说法不传六耳,要在他咽气前,才能告诉我。

    他走后,我和老满也聊起过,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神棍。

    老满说:“老七应该还是有点儿法力的。”我问:“如何见得?”老满说:“你看啊,咱们仓库那窝黄皮子,自从老七来了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啊!”

    我想了想,还真是。金老七走了没几天,那窝老黄皮子就出现了,大摇大摆的,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让我一度很怀念他。

    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去年去老满大哥那里,我们还聊过这个神秘的金老七,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师门。

    祝他能够如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