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黄河巨鼋
这个故事，是关于老毕那个神秘师娘的。
用老毕的说法，他师父已经是传说中的高人了，但是和他师娘完全不能比。
他曾经问过师父：“你老说师娘是高人，那她有多高呢？”他师父就说：“你看见前面这个小山包了吧？你师父差不多那么高。你师娘啊，有昆仑山那么高呢！”
老毕就吃惊了：“师娘怎么能那么高？”老毕师父就说：“你师娘她出自昆仑山的隐世门派金门，金门镇守昆仑第九山，座下只有十三个弟子，号称金门十三子。金门十三子，九子镇守九州，三子行走天下，守护人间。”
老毕问：“那还有一子呢？”老毕师父感慨：“还有一子，游戏人间。这个游戏人间的，就是你师娘，号称小十三，也是金门最小的师妹。”
老毕问：“那师娘她厉害不？”老毕师父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师娘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少女。她当时扛着一把比她自己还大的霸刀，上面还镶嵌着各种刀刃、獠牙，打得百丈高的巨怪抬不起头。”
老毕问：“那师父……你打不过师娘吧……”老毕师父说：“这天下，也没几个能打过她的……”
老毕问：“那师娘是不是最厉害的？”老毕师父说：“你师娘啊，是金门十三子里最弱的那个。不过大家都让着她，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那个。”
老毕问：“那金门谁最厉害呢？”老毕师父说：“那就没人知道了。因为这十三个人，不仅性格秉性不同，连武器武功都不一样。十二子持龙角剑，与蛟为伴，镇守黄河第八段。十一子王，王不留情，所到之处，鸡犬不留。第十子，半佛半魔，悬壶灭世。”
老毕说：“真想看看他们十三个人一起下山的样子。”老毕师父说：“江湖上说，‘十三子尽出，昆仑山崩’，这天下，恐怕还没有人能让他们十三个人一起下山的事情呢。”
然后老毕师父就讲了他当年和师娘金门小十三认识的故事。
那时候还是民国，贪官污吏遍地、匪盗横行，尤其是黄河连年水患，一旦决了口，更是真正的大灾难。在当时，官家对黄河水患已经重视到了疯狂的程度。什么奇葩事情都有，官员带头修建黄河大王庙，祭祀黄河大王，还有请道士做法的，有请和尚念咒的，就希望黄河不出事。
但还是不行，该决口照样决口，后来就有人献上一计，说黄河大王对恶人不满，得把恶人填到黄河眼里去才行。
这样，每次黄河决堤，大家合拢关口时，官家就会派河兵捉来一批人，将他们填进关口中，一开始主要填的是贪官，还有一些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
后来人不够了，也就红了眼，逮着当地的老百姓也填进去。那黄河合拢之时，百姓血染黄河，那黄河水伴着血水奔腾而去，染红了官家的帽子，也哭红了老百姓的眼。
且说有一年，黄河在河南决口，军民奋战，开始堵口子。官家将犯人全扔进黄河中，可口子还是堵不住，沙石一下去就没了影，下面像个无底洞一般。官家杀红了眼，当时便让士兵捉几十个百姓，要填入关口看看。
这时，旁边走来了一个云游道士，拦下了士兵，对那官家说了一番话。他说，大人，此事无关百姓，只是这黄河口子下趴着一只巨鼋，也就是巨龟，那石头沙泥都堆在了巨龟背上，它身子一晃，这堤就破了，所以不管杀多少人投进去，都是不够的。
那官家自然不信，挥挥手让士兵将他赶走，那道士就说了一声：“大人且听我一言，小道所说要是有误，愿请大人将小道封入河堤中！”
官家听他说得郑重，便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道士说，要想将这个大堤筑好，倒也不难，只需要将那巨龟赶走即可。要将巨龟赶走，也容易，龟怕狗尿，闻到狗尿味就会四肢发软，尤其是黑狗尿。官家只要找到几桶狗尿浇下去，再倒进去一车生石灰，那巨龟就会逃跑了。
那官家听他说得煞有其事，想着狗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索性听他一言，便让人弄了一桶狗尿，往水下一倒。那狗尿倒下去没多久，就见那水下冒出来一串串葡萄般的大水泡。
这道士又让人将备好的生石灰投入水中，那水中顿时炸锅了一般，石灰水伴着水底下的污泥，呼啦哗啦翻着巨大的水花。过了没多久，那河堤处的水全部变黑了，大家立刻退到外面，生怕会出现什么变故。
在波涛之中，大家看见黄河水面渐渐升高了，最后竟然浮上来一只巨龟，那巨龟黑背铁甲，仿佛小山包那么大，朝人群探头探脑看了一眼，便踏波逐浪，顺着黄河游走了。
那官家这回才知道遇上了高人，原来河堤一直堵不住，竟是这腌臜老鳖作怪，当时便拜谢了道士，命令河兵全力合拢河口。大家也是士气大振，一起努力，堆起条石、沙袋，一次便将口子给牢牢堵住了。
那道士又在大堤处指点了四处方位，让工匠雕了四尊巨狮沉入黄河大堤处，四尊巨狮摆出一个震天吼的阵法，可保巨龟永不会来犯。
官家大喜，当晚在黄河边上设宴招待那道人，酒席上大家各自欢喜，纷纷向道人道谢，那漂亮话儿说得花团锦簇一般。
这时，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说：“你这牛鼻子，学艺不精，胡乱指点，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
且说那个年轻道人被大家拥在中心，又多喝了几杯素酒，也是有些飘飘然，难免有些自得，这时猛然听到这句话，饶是定力非常，也有几分恼火。
大家往外一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小少年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背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木匣子。他肩膀上站着一只火红色的小猕猴，猴子昂首望天，看着既骄傲又古怪。
大家也都有些诧异，想着大家饮酒的地方乃是官府后院，戒备森严，这个小少年又是怎么进来的？
那官府主人喝道：“何方妖童，胆敢胡言乱语！快来人啊，将这妖童给我拿下！”
那少年却不理他，只是朝着那年轻道人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那手势特别古怪，像是结印，双手上下翻动，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古怪造型。然后他转身就走，轻飘飘就到了墙上，接着就消失掉了，简直鬼魅一般。
那道人心里猛然一沉，匆匆站起来，给官家道个歉，然后身子猛然一扭，来了一个旱地拔葱，跃到墙上，跟着小少年跑走了。因为那少年年龄虽小，但是手势却毫不含糊，这是江湖人打招呼的一种暗语，表明自己江湖地位的。
他有些吃惊，按照小少年的手势来看，他的地位极高，已经高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就像活了几百岁的世外高人，突然收了一个关门弟子的那种高度。
但是在这个时代，江湖上龙蛇混杂，高人凋零，哪里还有地位那么高的人呢？
那少年也不解释，只朝着前面奔跑，那年轻道人一身功夫也是着实不弱，两人在月亮地里，一前一后朝着黄河边跑去。
且说两人很快到了那黄河决堤处，星月之下，那道人往那黄河里看了一看，不由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原来在那明晃晃的月光底下，原本黄浊的河水竟然变成了黏稠的血红色，看着血气冲天，诡异妖艳，更有无尽死鱼烂虾漂浮在上面，仿佛无数浮尸涌动，更加显得怪异。
那道人忍不住倒退几步问：“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小少年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看着血河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你把镇河巨鼋给赶走了，阴城的门要开了，那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道人忍不住问：“阴城又是什么？那巨鼋莫非是在这里守着什么东西？”小少年没理他，若有所思地说：“我要下去把阴城的大门封住……我一个人不行，你要助我！”
这道人看着这血河浮尸，饶是艺高人胆大，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看这个小少年，他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高高束起，戴了一个玉冠，仿佛古代王族。他站在河堤上，淡然面对奔腾的血河，一脸淡然。
那道人暗暗想，小少年这份从容和气度，看来是一个隐世的超级门派子弟，要不是黄河突遭横祸，他实在找不到帮手，估计压根儿都不会搭理自己。再想想自己的幼稚举动，还以为自己救了河堤，没想到却酿成大祸，于是他也慨然说道，不管前方刀山火海，他都发誓要随仙童闯上一闯。
那小少年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声，说你能闯什么，你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说完他就跳进了奔腾的血河里。
那道人大吃一惊，当时也顾不得其他，紧跟着跳了下去。
那水下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人一进去，立刻被卷到了巨大的漩涡里，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卷了进去，身子像浮萍一般，被河水肆意蹂躏。后来他觉得身上猛然一轻，就被重重抛在了一块土地上。
道人一个鱼跃起身，却发现周围漆黑，但是脚下却是结结实实的土地，赶紧从怀里摸出几支用油布密封的火折子，吹着了，朝着周围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幽深、潮湿，不知道有多长。
眯着眼看了看，这山洞并不像先天形成，却像是人工雕琢而成，不过谁会在大山中开凿这样一个山洞呢？
他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往前走，山洞中还存着一些积水，在洞中缓缓流淌着，不知道要流到哪里去。看看水中，水中有些绿莹莹的颜色，灯光之下，特别耀眼。仔细看看，水中有块亮闪闪的石头，捞出来一看，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白色石头，石头上长满了绿斑，中间还有肉色的岩石夹层。
道人心里一动，这是一块石英砂，人称“上有丹砂，下有黄金”，这里的丹砂，说的就是石英砂。这石头上的绿斑是铜锈，还有少量的银，据说只要找到石英砂，那距离金脉就不远了。
道人越发奇怪，莫非这黄河底下，还隐藏了一个几百年前的金矿不成？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道人发现地上有了一些折断的箭矢、锈死的刀剑，以及一堆腐烂的盔甲，看着像是古代的东西。
他继续往前走，就看到前面有一口大缸，缸上雕刻着一圈圈的花纹，像古人祭祀用的三足鼎，不过古代的三足鼎可没有那么大的。
那口大缸上蒙了一层兽皮，兽皮上一层油污，腥臭难闻。他掏出一把柳叶刀，轻轻划开兽皮，看见缸中有一个造型古朴的铁坛子，铁坛子中是黄澄澄的细沙，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是金沙。
这个缸里怎么装的是金沙？那道人虽然清雅，但是见了这无主之财也是眼热，当时就将那坛子里的金沙倒干净，用一个小包袱包了，背在身后。
倒完金沙，坛子里就出现了一块温润的古玉。那古玉大约有拇指大小，雕成鱼状，道人开始以为是一个玉佩，摸起来一试，那东西温温的，质软，像是一块骨头，但是骨头又不可能有这样透明的，像黄玉一般，看起来像是琥珀。
他闻了一下，那东西有股淡淡的腥气，看来也是水里的物件。道人将那古玉也收好了，继续往前走。
这时，他终于发现了白袍少年，那个人正在山洞尽头研究着什么。他赶紧运足气力，朝着白袍少年飞奔过去，想着此间的秘密，那个小少年一定清清楚楚。
到了小少年那边，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山洞尽头，竟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坑，或者说是一个地心裂缝，底下不知道有多远，白雾弥漫，阴冷恐怖，看着有点儿像是阴间。
他没多想，当时就丢了一个火折子下去。火折子碰到岩壁，跌跌撞撞掉了下去，最后越来越小，成了一个隐约的亮点，然后渐渐不见了。
这底下，竟似一个无底洞一般。
紧接着，那底下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咆哮声，接着竟然传来了金属的碰撞声，仿佛底下锁着什么巨兽一般。
道人吃惊地问：“这底下，这底下是什么？”
小少年说，这底下就是阴城了。他说：“那巨鼋原本是看管阴城入口的，但是被你用黑狗血引走了，所以这底下的东西要出来了。我要下去，把它再给封印了。”
他说：“如果七日后，我不出来，你就用炸药炸掉这里。然后，你去任何一个黄河码头，说你受小十三委托，来找金门十三子，然后让他们过来封印了这里。”
道人也有些伤感，知道此行特别危险，小少年已经做好身陨的准备了。
于是他劝小少年，说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不然这一次就算了，反正现在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也不差这一两个地方了。
小少年却摇头，说：“你不懂的，天道轮回，分分合合，天下生灵和我何干？我们金门只是奉命镇守阴城而已。”
道人忍不住说：“可是你会死啊！”小少年一脸鄙视地看着他：“人早晚都会死的。”
道人忍不住问：“这个阴城到底是什么呢？”小少年露出了一种古怪的微笑，说：“阴城啊，它是这世界最好的地方，也是最邪恶的地方，只要你能找到阴城，愿意付出代价交换，那么不管你许什么愿，它都能满足你。”
道人忍不住笑了，说那我跟他许愿当皇帝也行吗？小少年面色古怪地看着他，那你以为那几个农民皇帝是怎么上位的？
道人看着他，突然有些不敢相信了。
小少年摇摇头，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然后在身后的木匣子上猛然一拍，匣子应声打开，从里面飞出一柄巨大的霸刀，还有一些狰狞的兵刃等，小少年一把抓住霸刀，又将那些狰狞的兵刃卡在大刀上，立刻变成了一柄寒气逼人的武器。
道人见这小少年娇小可爱，却举着一把比他自己还要大的霸刀，不由莞尔一笑。
小少年狠狠剜了他一眼，扛着那柄霸刀，轻轻一跃，便跳了下去。临下去的一瞬间，他将肩膀上的猕猴抛了上来，说：“要是我回不来，就把红小鸭送回昆仑山。”
道人抱着猕猴，忍不住喊道：“你为啥给猴子取名叫红小鸭啊！”深渊下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因为——喜欢——你——管得着——吗——”
道人在这里等了七天。
开始的时候，他特别警惕，首先是警惕那只无恶不作的猕猴。那猕猴简直淘气炸了，上蹿下跳的，一会儿也不得闲。其次是担心小少年会出事。
他掐着时间，在这里守到第六天，就听见深渊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看见那个白袍少年竟然上来了。
虽然他还是一脸桀骜，但是身上白衣已经变成了血衣，脸色也苍白得吓人。猕猴吱呀一声叫，几步就蹿了过去，然后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小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对道人说：“我把它封印了。”然后他身体一晃，重重摔倒在地上。
道人赶紧过去，紧紧抱住他，脱掉他的血衣，才发现他身上全是巨大的抓痕，伤口狰狞可怖，就像是和一条巨龙大战了一场。
他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给他小心敷上，在上药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骄傲的小少年，竟然是个姑娘。
那年轻道人在给小少年包扎身体时，无意中发现她是个姑娘，当时也是脸色羞红，赶紧眼观鼻，鼻观心，草草给她包扎了一下，就远远地坐在旁边看守着她。
小姑娘平时看着骄傲、冷酷，现在昏迷后，身体蜷缩成了婴儿状，有时呼吸急促，有时呼吸稳定，年轻道人在旁边喂药换药，日夜不停，悉心照料。
她逐渐平静下来，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仔细看看小姑娘，她估计在做梦，竟然在梦里咯咯笑出了声，笑靥如花，让他一时看得痴了。
这道人原本出自憋宝门，被誉为憋宝门里百年不遇的天才，自小心高气傲，年纪轻轻便在山门闯下了偌大的名气，博得人人称赞，自己也颇有些志得意满，没想到在这个姑娘面前，自己真的是萤火比之明月，要自惭形秽了。
他又想，师父下山时叮嘱他，说妖魔鬼怪不怕，最怕的是红粉骷髅，那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
他回想起师父的话，不由笑了，想着姑娘若是能病好，那便是吃了自己又如何，只要她不嫌弃自己一身苦肉酸臭便好。
小姑娘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醒来了。她出手如电，一把抓起旁边的霸刀，便要杀掉年轻道人，那霸刀锋利无比，在道人脖子处堪堪停住，一股蚯蚓般的血水缓缓流下。
年轻道人微笑着看着她，轻声说：“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红着脸，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冷哼一声：“我们江湖儿女，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但是你看了我的身子，要不然娶我，要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自杀。”
道人脸唰一下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你……”姑娘没好气地说：“我什么我？！莫非我还配不上你这个呆子？！”道人结结巴巴地说：“配得上，配得上，我，小道，贫道，我……”姑娘扑哧一下笑了，说：“我逗你的！”
道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也是怅然若失，在那手忙脚乱烧水，煮饭，要让姑娘赶紧吃点儿东西，恢复恢复元气。
他们在山洞里休养了几天，小姑娘心情好时，也会跟他说一些事情。原来这个小姑娘出自昆仑山一个极特殊的门派，叫作金门。
算起来，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有三十六类、七十二行，但是大家不知道，除了这些外，还有一门非常古老神秘的手艺一直流传在民间，那就是采金。
说起这采金，话就长了。古代以金银为货币，对采金之事慎之再慎，所以官府从民间招募了大批高手入山采金。为防止采金人私藏黄金，采金人在采金时要赤身裸体，出来后还要被反复检查，头发、口腔、脚指甲，所以金门虽日采斗金，可是到头来却连一粒金沙也留不住，最后大都穷困交加，含恨而亡。
金门之人长年在山水中奔波，历经千辛万苦采得金沙，又被官府盘剥尽了，无不想尽方法私藏黄金，有人打掉槽牙，在牙缝处镶嵌一颗金瓜子进去，也有人用一根极细的牛毛绳拴住一块狗头金，一头系在牙上，将狗头金吞咽到肚子里，一旦牛毛绳断掉，坠到肠子里，不消一时三刻，肠子就坠断了，人也会历尽千万痛苦而死。
后来天可怜见，有高人自昆仑山下来，看到金民困苦，于是教了他们一些采金秘术，希望他们可以自行寻金，再不受官府压榨。这个高人就出自金门。
高人传下来的采金秘术包括四脉，分别是“分水”“观山”“探渊”“凌云”，有道是“分水定金”“观山寻脉”“探渊夺金”“凌云淘金”。
小姑娘说，现在这个山洞，就是采金“分水”一脉开凿的，他们的“分水定金”，就是专门寻找大水里的金脉。
她说，这采金秘术，包括观山、辨水、寻金线，最后找到隐藏在大山深水中的金脉。
观山，说的是寻找藏金的大山。藏金的大山有种特别的形状，是一种倒元宝状，也像一个馒头状，这种山最可能出金矿。
藏山好看，辨水就难了，这是一门技术活。辨水是采金术语，说的是找出金线后，怎么沿着金线的走向发现金脉。
金子裹在岩石中，经日晒雨淋后，岩石裂开，金沙流到水中，懂行的人看到一粒金沙，就会顺着水流和河水的脉络去寻找金线。
寻金线，先要找金沙。金沙就是水中的小金沙粒，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混在水中的河沙里，在晚上举着松明从水中照过去，能看到河底下有一条隐约的金线，顺着金线走，就能找到金脉。
找金脉要找到相应的“土”。五行曰“土生金”，这生金之“土”就是花岗岩，只有花岗岩才可能是金脉。还有火山岩浆，这种地方也出金。
找到金脉之后，就离金矿不远了，然后“观脉定位”，就是根据岩层中金脉的纹路和走向，判断出金层的所在地。
好多人千辛万苦找到金脉，但是凿空了半座山也找不到金层，最后血本无归，跳崖自尽，这些事情都太常见了。寻金路上，白骨累累，金山下摞的一层一层全是人骨头。
她给年轻道人指点，说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大鼎，就是金门镇压在这里的标志，里面坛子里的金沙，就是水金的标志，里面有一块软玉一样的东西，那是水金一脉的信物。
这东西是从上百斤的青鱼脑中取出的一块软骨，唤作青鱼枕，这东西用秘法炼制后，佩戴在身上，水下的毒虫大蛇会纷纷避开你，这是辟邪的。
年轻道人脸上一红，赶紧掏出来金沙和青鱼枕，要给小姑娘。
小姑娘摇摇头，说水金一脉富可敌国，还在乎这些？这些你还是收着吧，要不然待会儿出了洞穴，怕你走不出这黄河洞窟。年轻道人才恭恭敬敬收好了这些东西，继续听她讲。
小姑娘说，采金四脉富可敌国，但是非常低调，外界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暗地里控制了一些门派，像洪门、青帮、红帮，其实背后都有采金四脉的影子，毕竟他们太有钱了，可以说用金钱控制了民间各大门派。
道人听她这么说，也是佩服不已，说没想到姑娘竟然是采金的高人，就是不知道属于四脉中的哪一脉呢？
姑娘一脸骄傲，说采金行本身就是一个不入流的门派，哪配得上“高人”二字？
道人更加吃惊了，说：“敢问姑娘的师门？”姑娘说：“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出自昆仑山一个隐世门派，叫作金门。”
道人一惊，问：“这金门和采金四脉的关系？”小姑娘说：“采金四脉的秘术，就是我们金门传下来的。这个采金门，相当于我们金门在人间的力量吧。”
道人更加吃惊了：“那你们金门，不属于人间吗？”小姑娘摇摇头，说金门作为人间的极致力量，主要隐居在昆仑山，研究的是如何成仙。
道人有些不明白，问她：“你所说的仙，是指的世人说的神佛吗？”小姑娘摇摇头，说那些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但是真正的“仙”也是存在的。其实这么看，一个人或者动物，如果活了上千年不死，又拥有各种异能，这种其实就算是仙了。
道人更加吃惊了，说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这种存在吗？小姑娘就笑了，说道人的起点太低了，看不到是正常的，就像是阴城里的东西，这个深渊底下封印的东西，活了几百年上千年了，都通灵了，它不也能称为半仙？
道人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话本小说里牛魔王、孙悟空这种，不也就是这样被神化的嘛。
他又问，那这些仙人都在哪里呢？他们会不会出来祸害人间呢？小姑娘说，这个世界是平衡的，天道平衡，人间也平衡，各种终极力量都是相互制约，不能轻易出手的。如果大妖祸乱人间，自有更厉害的高人去收复，他们小小金门，也就镇压几个阴城入口就好了。
道人大吃一惊，问：“这世上还有比你们更厉害的高人吗？”小姑娘笑了，说：“我们号称镇守昆仑第九山，那这世上自然有八个门派还在我们之上。我们金门，也就是在昆仑山山腰罢了，那山顶却是高不可攀的。”
她说，八百年前，阴城大门被人打开，有大妖出世，祸乱人间，驱使黄河倒灌八百里，河水流至中天，千万生灵遭灭世之祸。后来昆仑山上垂下一只纤纤玉手，只这一只手，就生生镇压了黄河八百年，真正的只手遮天，睥睨天下。
道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太厉害了！那昆仑山顶，就是最高的高人了吧？小姑娘摇摇头说：“哪有呢？我师父说，最高的人，比昆仑山还要高呢。不过我师父也说了，天下高人出昆仑，一入玉山万马喑。这一世，所有高人都会登临昆仑山，搏一世成仙。”
道人吃惊了：“成仙？昆仑山上真的可以成仙吗？”小姑娘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据说，昆仑山顶有一座飘浮的天宫，叫作白玉京，那是仙人们居住的地方。
道人结结巴巴地说，可是那座城是飘浮在天上，怎么上去呢？小姑娘说，据说人间终极的力量，可以在昆仑之巅继续往上走，那是一条登天之路，也被誉为成仙路。
她说：“要去白玉京，先走成仙路，可是我师父说，成仙路在八百年前被人用十万尸骸烧断了。不过在这一世，会有天生仙胎降世，重续成仙路，所以大家都会赶往昆仑山，搏一搏成仙的机缘。”
她叹了一口气，又坚定地说：“早晚，我要走一遭成仙路。”年轻道人在旁边低声说：“我陪你走。”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在山洞里待了七天。第八天，山洞外波浪滔天，小姑娘带着道人走出去，发现一只足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巨龟，用脑袋撞着山洞，撞得巨石哗啦哗啦往下掉。
小姑娘哈哈大笑，带着小猕猴跃到巨龟背上，那巨龟摇头晃脑，翻开波浪，顺着黄河游走了。
道人看着她，怅然若失，忍不住喊她：“哎，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波浪滔天，有一线声音悠悠传来：“金门小十三，金子贞！小道人，记得以后要陪我登临成仙路哎！”
老毕讲完这个故事，不说话了。
我试着问：“那个年轻道人？”
老毕点点头：“就是我师父。”
我问：“那个小十三——？”
老毕大怒：“小十三也是你叫的？！叫师娘？！”
我说：“那师娘她？”
老毕说：“师娘后来给我师父鸿雁传书，相约一起去昆仑山，闯一闯成仙路。我师父收到信后，赶到昆仑之巅，发现她在石壁上留下了一行字……人却失踪了，只剩下了那只猕猴。”
“师父后来带着我，还有那只猕猴，在各地疯狂寻找东西，其实就是在找她。我师父总觉得，师娘她一定是走上了成仙路，但是成仙路断了，所以她可能被困在了那里，只要他找到成仙路，早晚能找到她。”
我又问他，那成仙路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毕摇摇头，说这也是他师父一辈子寻找的终极答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师娘留下了一句诗：天下高人出昆仑，一入玉山万马喑。三千仙童闯玉山，玉山成道有几人？”
他说，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找到他师娘。
他说，他很想师父。
用老毕的说法，他师父已经是传说中的高人了，但是和他师娘完全不能比。
他曾经问过师父：“你老说师娘是高人，那她有多高呢？”他师父就说：“你看见前面这个小山包了吧？你师父差不多那么高。你师娘啊，有昆仑山那么高呢！”
老毕就吃惊了：“师娘怎么能那么高？”老毕师父就说：“你师娘她出自昆仑山的隐世门派金门，金门镇守昆仑第九山，座下只有十三个弟子，号称金门十三子。金门十三子，九子镇守九州，三子行走天下，守护人间。”
老毕问：“那还有一子呢？”老毕师父感慨：“还有一子，游戏人间。这个游戏人间的，就是你师娘，号称小十三，也是金门最小的师妹。”
老毕问：“那师娘她厉害不？”老毕师父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师娘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少女。她当时扛着一把比她自己还大的霸刀，上面还镶嵌着各种刀刃、獠牙，打得百丈高的巨怪抬不起头。”
老毕问：“那师父……你打不过师娘吧……”老毕师父说：“这天下，也没几个能打过她的……”
老毕问：“那师娘是不是最厉害的？”老毕师父说：“你师娘啊，是金门十三子里最弱的那个。不过大家都让着她，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那个。”
老毕问：“那金门谁最厉害呢？”老毕师父说：“那就没人知道了。因为这十三个人，不仅性格秉性不同，连武器武功都不一样。十二子持龙角剑，与蛟为伴，镇守黄河第八段。十一子王，王不留情，所到之处，鸡犬不留。第十子，半佛半魔，悬壶灭世。”
老毕说：“真想看看他们十三个人一起下山的样子。”老毕师父说：“江湖上说，‘十三子尽出，昆仑山崩’，这天下，恐怕还没有人能让他们十三个人一起下山的事情呢。”
然后老毕师父就讲了他当年和师娘金门小十三认识的故事。
那时候还是民国，贪官污吏遍地、匪盗横行，尤其是黄河连年水患，一旦决了口，更是真正的大灾难。在当时，官家对黄河水患已经重视到了疯狂的程度。什么奇葩事情都有，官员带头修建黄河大王庙，祭祀黄河大王，还有请道士做法的，有请和尚念咒的，就希望黄河不出事。
但还是不行，该决口照样决口，后来就有人献上一计，说黄河大王对恶人不满，得把恶人填到黄河眼里去才行。
这样，每次黄河决堤，大家合拢关口时，官家就会派河兵捉来一批人，将他们填进关口中，一开始主要填的是贪官，还有一些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
后来人不够了，也就红了眼，逮着当地的老百姓也填进去。那黄河合拢之时，百姓血染黄河，那黄河水伴着血水奔腾而去，染红了官家的帽子，也哭红了老百姓的眼。
且说有一年，黄河在河南决口，军民奋战，开始堵口子。官家将犯人全扔进黄河中，可口子还是堵不住，沙石一下去就没了影，下面像个无底洞一般。官家杀红了眼，当时便让士兵捉几十个百姓，要填入关口看看。
这时，旁边走来了一个云游道士，拦下了士兵，对那官家说了一番话。他说，大人，此事无关百姓，只是这黄河口子下趴着一只巨鼋，也就是巨龟，那石头沙泥都堆在了巨龟背上，它身子一晃，这堤就破了，所以不管杀多少人投进去，都是不够的。
那官家自然不信，挥挥手让士兵将他赶走，那道士就说了一声：“大人且听我一言，小道所说要是有误，愿请大人将小道封入河堤中！”
官家听他说得郑重，便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道士说，要想将这个大堤筑好，倒也不难，只需要将那巨龟赶走即可。要将巨龟赶走，也容易，龟怕狗尿，闻到狗尿味就会四肢发软，尤其是黑狗尿。官家只要找到几桶狗尿浇下去，再倒进去一车生石灰，那巨龟就会逃跑了。
那官家听他说得煞有其事，想着狗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索性听他一言，便让人弄了一桶狗尿，往水下一倒。那狗尿倒下去没多久，就见那水下冒出来一串串葡萄般的大水泡。
这道士又让人将备好的生石灰投入水中，那水中顿时炸锅了一般，石灰水伴着水底下的污泥，呼啦哗啦翻着巨大的水花。过了没多久，那河堤处的水全部变黑了，大家立刻退到外面，生怕会出现什么变故。
在波涛之中，大家看见黄河水面渐渐升高了，最后竟然浮上来一只巨龟，那巨龟黑背铁甲，仿佛小山包那么大，朝人群探头探脑看了一眼，便踏波逐浪，顺着黄河游走了。
那官家这回才知道遇上了高人，原来河堤一直堵不住，竟是这腌臜老鳖作怪，当时便拜谢了道士，命令河兵全力合拢河口。大家也是士气大振，一起努力，堆起条石、沙袋，一次便将口子给牢牢堵住了。
那道士又在大堤处指点了四处方位，让工匠雕了四尊巨狮沉入黄河大堤处，四尊巨狮摆出一个震天吼的阵法，可保巨龟永不会来犯。
官家大喜，当晚在黄河边上设宴招待那道人，酒席上大家各自欢喜，纷纷向道人道谢，那漂亮话儿说得花团锦簇一般。
这时，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说：“你这牛鼻子，学艺不精，胡乱指点，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
且说那个年轻道人被大家拥在中心，又多喝了几杯素酒，也是有些飘飘然，难免有些自得，这时猛然听到这句话，饶是定力非常，也有几分恼火。
大家往外一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小少年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背着一个巨大无比的木匣子。他肩膀上站着一只火红色的小猕猴，猴子昂首望天，看着既骄傲又古怪。
大家也都有些诧异，想着大家饮酒的地方乃是官府后院，戒备森严，这个小少年又是怎么进来的？
那官府主人喝道：“何方妖童，胆敢胡言乱语！快来人啊，将这妖童给我拿下！”
那少年却不理他，只是朝着那年轻道人做了一个特殊的手势。那手势特别古怪，像是结印，双手上下翻动，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古怪造型。然后他转身就走，轻飘飘就到了墙上，接着就消失掉了，简直鬼魅一般。
那道人心里猛然一沉，匆匆站起来，给官家道个歉，然后身子猛然一扭，来了一个旱地拔葱，跃到墙上，跟着小少年跑走了。因为那少年年龄虽小，但是手势却毫不含糊，这是江湖人打招呼的一种暗语，表明自己江湖地位的。
他有些吃惊，按照小少年的手势来看，他的地位极高，已经高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就像活了几百岁的世外高人，突然收了一个关门弟子的那种高度。
但是在这个时代，江湖上龙蛇混杂，高人凋零，哪里还有地位那么高的人呢？
那少年也不解释，只朝着前面奔跑，那年轻道人一身功夫也是着实不弱，两人在月亮地里，一前一后朝着黄河边跑去。
且说两人很快到了那黄河决堤处，星月之下，那道人往那黄河里看了一看，不由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原来在那明晃晃的月光底下，原本黄浊的河水竟然变成了黏稠的血红色，看着血气冲天，诡异妖艳，更有无尽死鱼烂虾漂浮在上面，仿佛无数浮尸涌动，更加显得怪异。
那道人忍不住倒退几步问：“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小少年背负着双手，冷冷地看着血河说：“还不是你干的好事。你把镇河巨鼋给赶走了，阴城的门要开了，那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道人忍不住问：“阴城又是什么？那巨鼋莫非是在这里守着什么东西？”小少年没理他，若有所思地说：“我要下去把阴城的大门封住……我一个人不行，你要助我！”
这道人看着这血河浮尸，饶是艺高人胆大，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看这个小少年，他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高高束起，戴了一个玉冠，仿佛古代王族。他站在河堤上，淡然面对奔腾的血河，一脸淡然。
那道人暗暗想，小少年这份从容和气度，看来是一个隐世的超级门派子弟，要不是黄河突遭横祸，他实在找不到帮手，估计压根儿都不会搭理自己。再想想自己的幼稚举动，还以为自己救了河堤，没想到却酿成大祸，于是他也慨然说道，不管前方刀山火海，他都发誓要随仙童闯上一闯。
那小少年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声，说你能闯什么，你不拖后腿就不错了。说完他就跳进了奔腾的血河里。
那道人大吃一惊，当时也顾不得其他，紧跟着跳了下去。
那水下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人一进去，立刻被卷到了巨大的漩涡里，连挣扎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卷了进去，身子像浮萍一般，被河水肆意蹂躏。后来他觉得身上猛然一轻，就被重重抛在了一块土地上。
道人一个鱼跃起身，却发现周围漆黑，但是脚下却是结结实实的土地，赶紧从怀里摸出几支用油布密封的火折子，吹着了，朝着周围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幽深、潮湿，不知道有多长。
眯着眼看了看，这山洞并不像先天形成，却像是人工雕琢而成，不过谁会在大山中开凿这样一个山洞呢？
他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往前走，山洞中还存着一些积水，在洞中缓缓流淌着，不知道要流到哪里去。看看水中，水中有些绿莹莹的颜色，灯光之下，特别耀眼。仔细看看，水中有块亮闪闪的石头，捞出来一看，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白色石头，石头上长满了绿斑，中间还有肉色的岩石夹层。
道人心里一动，这是一块石英砂，人称“上有丹砂，下有黄金”，这里的丹砂，说的就是石英砂。这石头上的绿斑是铜锈，还有少量的银，据说只要找到石英砂，那距离金脉就不远了。
道人越发奇怪，莫非这黄河底下，还隐藏了一个几百年前的金矿不成？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道人发现地上有了一些折断的箭矢、锈死的刀剑，以及一堆腐烂的盔甲，看着像是古代的东西。
他继续往前走，就看到前面有一口大缸，缸上雕刻着一圈圈的花纹，像古人祭祀用的三足鼎，不过古代的三足鼎可没有那么大的。
那口大缸上蒙了一层兽皮，兽皮上一层油污，腥臭难闻。他掏出一把柳叶刀，轻轻划开兽皮，看见缸中有一个造型古朴的铁坛子，铁坛子中是黄澄澄的细沙，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个是金沙。
这个缸里怎么装的是金沙？那道人虽然清雅，但是见了这无主之财也是眼热，当时就将那坛子里的金沙倒干净，用一个小包袱包了，背在身后。
倒完金沙，坛子里就出现了一块温润的古玉。那古玉大约有拇指大小，雕成鱼状，道人开始以为是一个玉佩，摸起来一试，那东西温温的，质软，像是一块骨头，但是骨头又不可能有这样透明的，像黄玉一般，看起来像是琥珀。
他闻了一下，那东西有股淡淡的腥气，看来也是水里的物件。道人将那古玉也收好了，继续往前走。
这时，他终于发现了白袍少年，那个人正在山洞尽头研究着什么。他赶紧运足气力，朝着白袍少年飞奔过去，想着此间的秘密，那个小少年一定清清楚楚。
到了小少年那边，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山洞尽头，竟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坑，或者说是一个地心裂缝，底下不知道有多远，白雾弥漫，阴冷恐怖，看着有点儿像是阴间。
他没多想，当时就丢了一个火折子下去。火折子碰到岩壁，跌跌撞撞掉了下去，最后越来越小，成了一个隐约的亮点，然后渐渐不见了。
这底下，竟似一个无底洞一般。
紧接着，那底下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咆哮声，接着竟然传来了金属的碰撞声，仿佛底下锁着什么巨兽一般。
道人吃惊地问：“这底下，这底下是什么？”
小少年说，这底下就是阴城了。他说：“那巨鼋原本是看管阴城入口的，但是被你用黑狗血引走了，所以这底下的东西要出来了。我要下去，把它再给封印了。”
他说：“如果七日后，我不出来，你就用炸药炸掉这里。然后，你去任何一个黄河码头，说你受小十三委托，来找金门十三子，然后让他们过来封印了这里。”
道人也有些伤感，知道此行特别危险，小少年已经做好身陨的准备了。
于是他劝小少年，说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不然这一次就算了，反正现在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也不差这一两个地方了。
小少年却摇头，说：“你不懂的，天道轮回，分分合合，天下生灵和我何干？我们金门只是奉命镇守阴城而已。”
道人忍不住说：“可是你会死啊！”小少年一脸鄙视地看着他：“人早晚都会死的。”
道人忍不住问：“这个阴城到底是什么呢？”小少年露出了一种古怪的微笑，说：“阴城啊，它是这世界最好的地方，也是最邪恶的地方，只要你能找到阴城，愿意付出代价交换，那么不管你许什么愿，它都能满足你。”
道人忍不住笑了，说那我跟他许愿当皇帝也行吗？小少年面色古怪地看着他，那你以为那几个农民皇帝是怎么上位的？
道人看着他，突然有些不敢相信了。
小少年摇摇头，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然后在身后的木匣子上猛然一拍，匣子应声打开，从里面飞出一柄巨大的霸刀，还有一些狰狞的兵刃等，小少年一把抓住霸刀，又将那些狰狞的兵刃卡在大刀上，立刻变成了一柄寒气逼人的武器。
道人见这小少年娇小可爱，却举着一把比他自己还要大的霸刀，不由莞尔一笑。
小少年狠狠剜了他一眼，扛着那柄霸刀，轻轻一跃，便跳了下去。临下去的一瞬间，他将肩膀上的猕猴抛了上来，说：“要是我回不来，就把红小鸭送回昆仑山。”
道人抱着猕猴，忍不住喊道：“你为啥给猴子取名叫红小鸭啊！”深渊下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因为——喜欢——你——管得着——吗——”
道人在这里等了七天。
开始的时候，他特别警惕，首先是警惕那只无恶不作的猕猴。那猕猴简直淘气炸了，上蹿下跳的，一会儿也不得闲。其次是担心小少年会出事。
他掐着时间，在这里守到第六天，就听见深渊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看见那个白袍少年竟然上来了。
虽然他还是一脸桀骜，但是身上白衣已经变成了血衣，脸色也苍白得吓人。猕猴吱呀一声叫，几步就蹿了过去，然后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小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对道人说：“我把它封印了。”然后他身体一晃，重重摔倒在地上。
道人赶紧过去，紧紧抱住他，脱掉他的血衣，才发现他身上全是巨大的抓痕，伤口狰狞可怖，就像是和一条巨龙大战了一场。
他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粉，给他小心敷上，在上药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个骄傲的小少年，竟然是个姑娘。
那年轻道人在给小少年包扎身体时，无意中发现她是个姑娘，当时也是脸色羞红，赶紧眼观鼻，鼻观心，草草给她包扎了一下，就远远地坐在旁边看守着她。
小姑娘平时看着骄傲、冷酷，现在昏迷后，身体蜷缩成了婴儿状，有时呼吸急促，有时呼吸稳定，年轻道人在旁边喂药换药，日夜不停，悉心照料。
她逐渐平静下来，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仔细看看小姑娘，她估计在做梦，竟然在梦里咯咯笑出了声，笑靥如花，让他一时看得痴了。
这道人原本出自憋宝门，被誉为憋宝门里百年不遇的天才，自小心高气傲，年纪轻轻便在山门闯下了偌大的名气，博得人人称赞，自己也颇有些志得意满，没想到在这个姑娘面前，自己真的是萤火比之明月，要自惭形秽了。
他又想，师父下山时叮嘱他，说妖魔鬼怪不怕，最怕的是红粉骷髅，那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
他回想起师父的话，不由笑了，想着姑娘若是能病好，那便是吃了自己又如何，只要她不嫌弃自己一身苦肉酸臭便好。
小姑娘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她醒来了。她出手如电，一把抓起旁边的霸刀，便要杀掉年轻道人，那霸刀锋利无比，在道人脖子处堪堪停住，一股蚯蚓般的血水缓缓流下。
年轻道人微笑着看着她，轻声说：“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红着脸，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冷哼一声：“我们江湖儿女，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但是你看了我的身子，要不然娶我，要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自杀。”
道人脸唰一下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你……”姑娘没好气地说：“我什么我？！莫非我还配不上你这个呆子？！”道人结结巴巴地说：“配得上，配得上，我，小道，贫道，我……”姑娘扑哧一下笑了，说：“我逗你的！”
道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也是怅然若失，在那手忙脚乱烧水，煮饭，要让姑娘赶紧吃点儿东西，恢复恢复元气。
他们在山洞里休养了几天，小姑娘心情好时，也会跟他说一些事情。原来这个小姑娘出自昆仑山一个极特殊的门派，叫作金门。
算起来，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有三十六类、七十二行，但是大家不知道，除了这些外，还有一门非常古老神秘的手艺一直流传在民间，那就是采金。
说起这采金，话就长了。古代以金银为货币，对采金之事慎之再慎，所以官府从民间招募了大批高手入山采金。为防止采金人私藏黄金，采金人在采金时要赤身裸体，出来后还要被反复检查，头发、口腔、脚指甲，所以金门虽日采斗金，可是到头来却连一粒金沙也留不住，最后大都穷困交加，含恨而亡。
金门之人长年在山水中奔波，历经千辛万苦采得金沙，又被官府盘剥尽了，无不想尽方法私藏黄金，有人打掉槽牙，在牙缝处镶嵌一颗金瓜子进去，也有人用一根极细的牛毛绳拴住一块狗头金，一头系在牙上，将狗头金吞咽到肚子里，一旦牛毛绳断掉，坠到肠子里，不消一时三刻，肠子就坠断了，人也会历尽千万痛苦而死。
后来天可怜见，有高人自昆仑山下来，看到金民困苦，于是教了他们一些采金秘术，希望他们可以自行寻金，再不受官府压榨。这个高人就出自金门。
高人传下来的采金秘术包括四脉，分别是“分水”“观山”“探渊”“凌云”，有道是“分水定金”“观山寻脉”“探渊夺金”“凌云淘金”。
小姑娘说，现在这个山洞，就是采金“分水”一脉开凿的，他们的“分水定金”，就是专门寻找大水里的金脉。
她说，这采金秘术，包括观山、辨水、寻金线，最后找到隐藏在大山深水中的金脉。
观山，说的是寻找藏金的大山。藏金的大山有种特别的形状，是一种倒元宝状，也像一个馒头状，这种山最可能出金矿。
藏山好看，辨水就难了，这是一门技术活。辨水是采金术语，说的是找出金线后，怎么沿着金线的走向发现金脉。
金子裹在岩石中，经日晒雨淋后，岩石裂开，金沙流到水中，懂行的人看到一粒金沙，就会顺着水流和河水的脉络去寻找金线。
寻金线，先要找金沙。金沙就是水中的小金沙粒，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混在水中的河沙里，在晚上举着松明从水中照过去，能看到河底下有一条隐约的金线，顺着金线走，就能找到金脉。
找金脉要找到相应的“土”。五行曰“土生金”，这生金之“土”就是花岗岩，只有花岗岩才可能是金脉。还有火山岩浆，这种地方也出金。
找到金脉之后，就离金矿不远了，然后“观脉定位”，就是根据岩层中金脉的纹路和走向，判断出金层的所在地。
好多人千辛万苦找到金脉，但是凿空了半座山也找不到金层，最后血本无归，跳崖自尽，这些事情都太常见了。寻金路上，白骨累累，金山下摞的一层一层全是人骨头。
她给年轻道人指点，说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大鼎，就是金门镇压在这里的标志，里面坛子里的金沙，就是水金的标志，里面有一块软玉一样的东西，那是水金一脉的信物。
这东西是从上百斤的青鱼脑中取出的一块软骨，唤作青鱼枕，这东西用秘法炼制后，佩戴在身上，水下的毒虫大蛇会纷纷避开你，这是辟邪的。
年轻道人脸上一红，赶紧掏出来金沙和青鱼枕，要给小姑娘。
小姑娘摇摇头，说水金一脉富可敌国，还在乎这些？这些你还是收着吧，要不然待会儿出了洞穴，怕你走不出这黄河洞窟。年轻道人才恭恭敬敬收好了这些东西，继续听她讲。
小姑娘说，采金四脉富可敌国，但是非常低调，外界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暗地里控制了一些门派，像洪门、青帮、红帮，其实背后都有采金四脉的影子，毕竟他们太有钱了，可以说用金钱控制了民间各大门派。
道人听她这么说，也是佩服不已，说没想到姑娘竟然是采金的高人，就是不知道属于四脉中的哪一脉呢？
姑娘一脸骄傲，说采金行本身就是一个不入流的门派，哪配得上“高人”二字？
道人更加吃惊了，说：“敢问姑娘的师门？”姑娘说：“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出自昆仑山一个隐世门派，叫作金门。”
道人一惊，问：“这金门和采金四脉的关系？”小姑娘说：“采金四脉的秘术，就是我们金门传下来的。这个采金门，相当于我们金门在人间的力量吧。”
道人更加吃惊了：“那你们金门，不属于人间吗？”小姑娘摇摇头，说金门作为人间的极致力量，主要隐居在昆仑山，研究的是如何成仙。
道人有些不明白，问她：“你所说的仙，是指的世人说的神佛吗？”小姑娘摇摇头，说那些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但是真正的“仙”也是存在的。其实这么看，一个人或者动物，如果活了上千年不死，又拥有各种异能，这种其实就算是仙了。
道人更加吃惊了，说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这种存在吗？小姑娘就笑了，说道人的起点太低了，看不到是正常的，就像是阴城里的东西，这个深渊底下封印的东西，活了几百年上千年了，都通灵了，它不也能称为半仙？
道人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话本小说里牛魔王、孙悟空这种，不也就是这样被神化的嘛。
他又问，那这些仙人都在哪里呢？他们会不会出来祸害人间呢？小姑娘说，这个世界是平衡的，天道平衡，人间也平衡，各种终极力量都是相互制约，不能轻易出手的。如果大妖祸乱人间，自有更厉害的高人去收复，他们小小金门，也就镇压几个阴城入口就好了。
道人大吃一惊，问：“这世上还有比你们更厉害的高人吗？”小姑娘笑了，说：“我们号称镇守昆仑第九山，那这世上自然有八个门派还在我们之上。我们金门，也就是在昆仑山山腰罢了，那山顶却是高不可攀的。”
她说，八百年前，阴城大门被人打开，有大妖出世，祸乱人间，驱使黄河倒灌八百里，河水流至中天，千万生灵遭灭世之祸。后来昆仑山上垂下一只纤纤玉手，只这一只手，就生生镇压了黄河八百年，真正的只手遮天，睥睨天下。
道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太厉害了！那昆仑山顶，就是最高的高人了吧？小姑娘摇摇头说：“哪有呢？我师父说，最高的人，比昆仑山还要高呢。不过我师父也说了，天下高人出昆仑，一入玉山万马喑。这一世，所有高人都会登临昆仑山，搏一世成仙。”
道人吃惊了：“成仙？昆仑山上真的可以成仙吗？”小姑娘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据说，昆仑山顶有一座飘浮的天宫，叫作白玉京，那是仙人们居住的地方。
道人结结巴巴地说，可是那座城是飘浮在天上，怎么上去呢？小姑娘说，据说人间终极的力量，可以在昆仑之巅继续往上走，那是一条登天之路，也被誉为成仙路。
她说：“要去白玉京，先走成仙路，可是我师父说，成仙路在八百年前被人用十万尸骸烧断了。不过在这一世，会有天生仙胎降世，重续成仙路，所以大家都会赶往昆仑山，搏一搏成仙的机缘。”
她叹了一口气，又坚定地说：“早晚，我要走一遭成仙路。”年轻道人在旁边低声说：“我陪你走。”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在山洞里待了七天。第八天，山洞外波浪滔天，小姑娘带着道人走出去，发现一只足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巨龟，用脑袋撞着山洞，撞得巨石哗啦哗啦往下掉。
小姑娘哈哈大笑，带着小猕猴跃到巨龟背上，那巨龟摇头晃脑，翻开波浪，顺着黄河游走了。
道人看着她，怅然若失，忍不住喊她：“哎，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波浪滔天，有一线声音悠悠传来：“金门小十三，金子贞！小道人，记得以后要陪我登临成仙路哎！”
老毕讲完这个故事，不说话了。
我试着问：“那个年轻道人？”
老毕点点头：“就是我师父。”
我问：“那个小十三——？”
老毕大怒：“小十三也是你叫的？！叫师娘？！”
我说：“那师娘她？”
老毕说：“师娘后来给我师父鸿雁传书，相约一起去昆仑山，闯一闯成仙路。我师父收到信后，赶到昆仑之巅，发现她在石壁上留下了一行字……人却失踪了，只剩下了那只猕猴。”
“师父后来带着我，还有那只猕猴，在各地疯狂寻找东西，其实就是在找她。我师父总觉得，师娘她一定是走上了成仙路，但是成仙路断了，所以她可能被困在了那里，只要他找到成仙路，早晚能找到她。”
我又问他，那成仙路断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毕摇摇头，说这也是他师父一辈子寻找的终极答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师娘留下了一句诗：天下高人出昆仑，一入玉山万马喑。三千仙童闯玉山，玉山成道有几人？”
他说，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找到他师娘。
他说，他很想师父。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