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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草民安歌

    “月儿,自你回到王舍城,姑母将这王舍城中叫得上名号的世家公子都说与你听了,竟真的无一人能得你青眼的?”

    南宫莲月为女子仔仔细细戴上步摇,方才缓缓说道,“皇姑母心疼于我,我自是感恩不尽,只是,月儿也早已表明了心意,这一生,守在王府悄然度日便就好,婚嫁之事,已非月儿心之所向。”

    “咱们皇族女子,终生不嫁者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世道薄凉,能寻到个知冷知热的人常伴左右,亦是一桩幸事啊。”

    “皇姑母所言有理,只是,这知冷知热的人可去哪里寻呢?”

    南宫姝兰转身,深深望着眼前女子,一字一句地说着,“你若紧守心门,即便是此人来了,你怕是也瞧不见,对么?说起来,你府上的韩刍夫还一直在掌马院里待着?”

    南宫莲月闻言,心头一颤,原本明媚的一张脸,瞬时便没了光彩。

    这一切南宫姝兰自是看在眼里,索性就将这话挑明了。

    “月儿,我知你感念韩将军恩情,可是主仆有别,你可明白?”

    “我从未将韩将军看作任何奴仆。”

    “他护着你们姐弟俩是为了报答你父王的知遇之恩,并无旁的心思,我自小便与你父王亲近,也是你王府中的常客,是以,我与那人也算是少时旧友,他的脾性我清楚得很,若是他认定的事,多半是不会改变的,你可明白?”

    “月儿明白,月儿也无旁的心思,只是十年的相依为命,韩将军于我来说就如同亲人一般,他在这世上也是孤苦伶仃的,男子本也粗心,我照顾着点也是该的。”

    “是该的,只是须得把握好了分寸,你毕竟是大凉的郡主,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莫让旁人有了说闲话的由头。”

    “月儿晓得,多谢皇姑母提点。”

    南宫殊兰望着女子低垂着的一双眸子,心头还是叹了一声。她虽是嘴上答应了,却也未必真的装进了心里,自古女子,又有几人能过了情字这一关呢?

    长公主的寿宴自然比不得君王,只是,当今圣上思量着,如今还在世的南宫氏人,长公主是位分最高的,是以特允了,这菜品越全越好,酒酿越佳越好,排场越大越好,是圆了长公主的面子,也是成全了自己的一番孝心。

    南宫姝兰姑侄二人步履轻快,还未及厅内,便听到了满厅的言笑晏晏,一瘦弱老者一身华服立于厅门处,目视前方,神色淡然,正是这府上的管家赵宽。

    赵宽见寿星到了,转身大步走向厅内,高呼一声,“长公主到!”

    在场之人闻言,纷纷起身相迎,但见今日的寿星一身盛装,妆容精致,哪里像是三十开外的孀居女子,一张俏脸被些许岁月雕琢过够,反而多了几分光彩和韵味,让人不由得感慨,南宫家的女子,果然个个都是得了上天的垂青。

    陛下都要来的,百官何人敢不来。单东来如今领了骁卫将军一职,护守皇城安危,虽军务繁忙,也是早早到了的。于长公主面前,他是晚辈,自然也须得毕恭毕敬,垂着的一双眼睛方抬起,便瞧见了寿星身后的红袄白裙女子,但见其一双美目中虽透着七分欢喜,也含了三分哀思,一眼过去,当即醉了。

    “单小将军?你盯着我这乖侄女作甚?”

    南宫姝兰轻笑着打趣问了一句,单东来如梦初醒,慌忙低下了头。

    “是东来失礼了,请郡主恕罪。”

    南宫莲月微微欠身,回了一句,“单将军有礼。”

    南宫姝兰看着眼前一幕,再看看一双拘谨的年轻男女,以袖掩口,轻挪莲步,拾阶而上。方要坐定,远远一声内侍的长音传来,“陛下驾到!”

    少女一身黄衫,一根白玉腰带系在柳腰间。瘦小的身子已然长出几分婀娜来,一双眸子此时敛尽芒色,轻轻柔柔的,倒真似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娇小女儿,只是众人皆知,她非但是这世间最不寻常的女子,还是这世间至高无二的女子。

    一时间,满堂喧哗倏尔噤声。南宫姝兰迎上前来,正要跟着群臣一起朝拜,忙被女君拦下了。

    “皇姑母今日是寿星,再要拜,可是折煞于朕了。”

    南宫姝兰轻笑几声,望着少女发髻间的一只黄玉钗,若有所思。莫非因着今日是自己的寿辰,这女君亦不想抢了自己的风头?这念头一闪即过,当下便亲亲热热地拉着少女上了台阶。

    “陛下说不拜便不拜吧,谁教我今日是寿星,就倚老卖老一回。”

    宾主尽宜,已然坐定,午时的更声亦响起了,管家赵宽吩咐传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长公主府上的舞姬也纷纷上场助兴。大凉人不喜舞艺,却专爱听几首小曲,是以,这歌舞便是同进同退的,有歌之时可以不舞,有舞之时却一定要有歌相衬。南宫姝兰亦有此爱好,数年来,这府上倒是也聚了不少精于此道之匠人。

    一曲罢了又来一曲,为了给贵宾们助兴,艺人们可是排演了一遍又一遍,此等要紧场合,不给长公主好好张脸怎么成。

    几曲罢了,在场之人早已听得如痴如醉,纷纷称赞,寻遍这王舍城的大小府邸,似这等歌艺,无出其右了。赫羽平日里也会偶尔在君兰殿中差宫廷匠人们唱上几曲,却也是差强人意,勉强听听罢了,今日一闻,却原来一首清淡的小曲亦能唱出这别样的韵味来。

    “皇姑母志趣高雅,今日让朕饱了耳福。”

    南宫姝兰莞尔一笑。

    “这些小曲这般好听,却不是姑母的功劳呢!”

    “哦?莫非皇姑母府上还有能人,那快快请上来。”

    说话间,一个白衣男子便走到了殿前,看其年岁,弱冠耳,看其姿容,丰神俊秀,看其体态,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眸若深潭,气自春华,高洁如松。

    “草民王安歌叩见陛下!”

    “王安歌?你便是皇姑母府中的能人?”

    “长公主抬爱了,草民一无是处,只会唱几首小曲罢了。”

    “哦?那你最擅长的哪一曲?”

    王安歌不答反问,嘴角含着几分轻笑,“敢问陛下最爱哪一曲?”

    赫羽沉吟半刻,嘴角一扬,张口说道,“朕要听《塞上牧歌》。”

    王安歌薄唇一抿。

    “草民亦正是偏爱此曲。”

    塞外寂寂,秋风瑟瑟,荒草萋萋,孤烟袅袅。如歌如诉,如诗如画,时而似一只盘桓在漫漫黄天下的孤鹰,时而又似一匹奔驰在茫茫旷野上的骏马。

    在男子清亮悠远的歌声中,赫羽仿佛看到,正是自己跨着赤雪,迎着风追着月驰骋在那无人的塞上。马儿四蹄撒欢,将落日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只有远处那群山豪迈,映着几朵残云亘古千年。

    一曲毕了,在场之人方才缓缓睁开双眼,长吁一口气,竟生出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若来,继而便是掌声雷动,不绝于耳。

    赫羽望着殿下的年轻歌者,竟似看到了亡兄的影子,一般的不染纤尘,一般的宠辱不惊,就连那白衫,亦是他生前最爱的打扮。

    “先生今日既饱了朕等的耳福,亦是为皇姑母送上了绝佳的寿礼,朕定要赏,你要什么,开口便是。”

    王安歌神色如常,拱手一拜道,“陛下皇恩浩荡,只是,草民并无所求。”

    赫羽不解,料想他虽是雅士,却以卖艺为生,怕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便想赏他些金银,不曾想,他却是这等的清高。身为君王,虽在人前被人回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心中却又暗暗佩服此人了一番。

    “如此,这一赏,朕便先记下。”

    “草民叩谢皇恩。”

    吃了酒,听了曲,赫羽便觉得这一趟不虚此行。

    回宫的路上,已有微醺之意。微微掀开步辇的帷幔,日头已然西落了。隆冬时节,赶路之人便也回去的早,大大小小的酒肆里倒是人满为患。劳作一天,吃一碗热面,再喝一碗烈酒,再好不过。望着那满街巷的烟火人家,不禁心中一暖,能在这样的岁月里倾尽一生,也是好的。

    “陛下,由着这处拐进去,没多远便是掌马院所在,天色还早,莫不如咱们便去一趟,看看赤雪,顺便再问那人讨要一回?”

    福海贴着帷幔轻声说了一句,话语中还带着几分不甘心,赫羽听了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福海,竟然比自己还要执着了。

    “朕昨日说与你的话,你竟是忘了?”

    “奴才不敢,只是,既然是陛下的心爱之物,自然还是要拿回来的。”

    “那是朕的心爱之物,他拿着也不会多出几分快活,他要拿着,就由他拿着罢。年节前就不必再去牵赤雪进宫来了,它虽皮毛生的厚实,我也不忍心让它挨冻。”

    “诺!”

    宫里头的日子亦是千遍一律的,每日里上朝、理政、召大臣进宫问话,句句不离江山社稷、百姓安康。

    所幸,自女君继位以来,虽有鲜卑之祸和南疆战乱,大凉倒也没了别的难事,再加之,近两年风调雨顺,户部报上来的人丁和钱粮增数竟是比先帝在位时还多些,这女君做的倒也安生。

    自那日听了那天籁般的《塞上牧歌》,赫羽时常在梦里都能忆起,回到宫里来,更是与芳琴姑姑说了一遍又一遍。

    芳琴姑姑知她心思,忙吩咐宫里的匠人们将此歌用心练起来,只是,尽管那嗓音美妙至极,那体态翩翩有度,终究是少了些许韵味,虽相见甚欢,却久处生厌。

    “陛下,这些匠人都是先帝在位时经过精挑细选,才得以进宫来侍奉的,莫非还真不如那市井里的一介艺人?”

    “听着总不是那个味儿罢了。”

    芳琴姑姑轻笑一声,打趣说道,“怕是陛下的心又不在此了吧?”

    “姑姑又取笑我,我以往是爱偷溜着出宫去,如今人长大了,也该懂点事啦。”

    芳琴姑姑望着正自把玩着一对五彩琉璃球的少女,目色中几分怜爱,几分欣慰,又道,“陛下虽出不得宫去,却可将那人宣进宫来,宫中匠人得了几分他的调教,指不定就能入耳了。”

    “当真?”少女倏地抬起一双雪亮的眸子,只是沉吟片刻,却又黯淡了下去,“哎,那人是皇姑母府上歌者,且深得皇姑母的欢心,我岂能夺人所爱?”

    “谁教陛下夺来了,只借用一下,长公主又怎会如此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