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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边镜

    卷一.暗流

    天光下的暗流,搅动尘世的风云。

    新天伊始,边镜动了动酸痛的肩膀,放下研究了整夜的笔记,站起身,小心翼翼绕开地上杂乱的书,准备到费曼学院去。

    只是行至门口,他又如往常一样,回头看向幽深的黑暗,目光希冀。

    他轻轻关上吱呀作响的门,与往常一样先去黑街的花店。

    “黑街”这样的名字,在崇尚光明的笙歌界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这条街混乱而嘈杂,充斥暴力,是自诩高贵的人们不愿踏足的泥沼,也是边镜他们这样的罪骨的聚集地。

    花店在黑街尽头,老板也是罪骨——是个黑发黑眼长相清秀的女人,她没有名字,与她熟识的人都叫她“花老板”。

    花老板年幼时被卖到老霍尔家,幼嫩的生命随时间冲洗展露出迷人的光彩,也让脆弱的花朵凋零。

    清秀美丽的女人和老而丑的油腻中年男人无疑是不相配的,但那老男人有钱、有权,是下城区少有敌手的神眷者,年轻女人只是位于社会底层、连做奴隶也不够资格的罪之骨血。

    在人们眼中,那些拥有话语权的人总是可以为所欲为。

    花老板还没踏入暗无天日的生活时,就在老霍尔家照顾花草,即使是一个失去自由的女人,骨子里也总带着些不合时宜的浪漫。花朵是如此娇艳美丽,叫她愿意以此为名。

    老霍尔不会待一个卑贱的垃圾有多好,偶尔高兴时,他也会问问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的可怜女人,有什么卑贱的愿望。

    女人喜欢花。

    边镜走在笙歌界边缘的荒野上,他的耳力很好,能听见数十步开外小破木屋的随风合唱,也听见裹挟在风里的远远的人声。

    这里实在太荒凉了,呼啸的风肆意流窜,在这无人的荒野吹出了阴冷气息。

    边镜加快了脚步,走过漫长的野地,从没人会注意的角落,进入了黑街。

    黑街尽头,是他熟识的花老板的卑贱愿望。

    它是淤泥中长出的希望之花,让边镜在丑恶的光明中感到了一丝温暖。

    ——愿望并非不可实现,只是往往要付出更多。

    但此刻,花枯萎了。

    边镜在黑街尽头闻到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花店大门半掩,几本书散落在地上,边镜心一凉,直接推门而入,见到了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血染上白蔷薇,触目惊心。叫贺兰的小孩蜷缩在花架旁,僵成了石头,此时见他才稍稍有反应。

    可边镜却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提起,近乎无色的眼眸折出冷光,照进小孩惊恐的黑眸。

    小孩和花老板一样,被人给卖到下城区来,“贺兰”是花老板给小孩的名字。买下小孩的人是个短命鬼,小孩在主人身死的瞬间自由中偷跑出来,被花老板捡到。

    相似的际遇,不同的命运,人和人的活法,实在是天差万别。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找不到一个愿意对自己好的人,可有些人,只是走过街角,就已收获幸福。

    贺兰身前尽数被血水沾湿,脸上、脖颈上也带着伤痕,眼中布满血丝,光芒里可见清晰的泪痕。

    可那是花老板的血。

    边镜只一眼便看出花老板是为贺兰而死,他的手渐渐收紧,看着小孩越发惊恐的面容,他想,你有胆子害人,却没胆子去死么。

    他在贺兰濒死之时松开手,贺兰狠狠摔在地上,随即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边镜开口:“谁?”

    小孩终于主动抬头看他,眼中是他熟悉的仇恨的火焰,“兰迪•霍尔。”

    边镜近乎怜悯地看着他,他很早就同小孩说过,不要招惹兰迪,那毕竟是花老板的亲生儿子,虽然兰迪待她不好,可天下有那个母亲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仗着自己那点宠爱肆意炫耀,在兰迪面前炫耀,结果只能是悲剧。

    边镜此时对贺兰连一个眼神也欠奉,他从白蔷薇中找出两朵不带血的,轻轻放好,在桌上留下买花的钱,径直离开了。

    边镜走在离开黑街的路上,有些走神,没注意小孩跟着他跑出来了,但即使知道,也不会介意。

    他从不干涉别人的决定,只要那人没妨碍到他。

    边镜几乎可以想象那两个疯子的闹剧了。

    昨天是曜七日,兰迪来拿钱的日子,他会在笙歌界将暗未暗的时候偷偷地来,拿走他母亲的一部分积蓄,再悄悄地走。

    平日里这时候,花店没有人在,而拿钱的事,兰迪和花老板心照不宣,只装作不知道。边镜偶然在酒馆听见酒醉的兰迪说过,而贺兰则是毫不知情。

    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什么了呢?是贺兰偶然在店里,因为阻拦拿钱的兰迪发生争执,而花老板因保护贺兰而被兰迪失手错杀吗?兰迪杀人后又去了哪呢?

    他走到黑街和光明主道的交界处,找到了能给他答案的人。

    一个十分邋遢的男人蹲在街角,杂乱的头发和胡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双饱经风霜的、苍老的无神的眼睛。

    向他这样的——满头黑发又看不见的人,在下城区说不上罕见。

    人们叫他老瞎子。

    但这厮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赐名者——“天听”。天听者,闻人语,亦听人心。

    边镜同他很熟,早年间救过他的命,直接到他身边坐下。

    “见到花老板的儿子了吗?”

    老瞎子头往他这边侧了侧,从浓密的胡须中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见到啦,”他晃了晃头,“不过是谁告诉你那小子杀了花老板?”

    边镜皱眉,他想起贺兰平日里在兰迪面前的嘚瑟模样,问老瞎子:“你觉得贺兰这小孩怎么样?”

    老瞎子不笑了,他凑近了些,小声问边镜:“你知不知道他跟着你?”

    边镜看了一眼黑街第三号房间旁的死角,“怎么了?”他不觉得一个小孩能干什么。

    “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学着杀人了,”老瞎子听了边镜的想法,十分不理解边镜的轻视,“花老板是他握着兰迪的手杀的。”

    边镜此刻是吃惊的,但他像那么大的时候,其实很软弱。杀人需要勇气。他在那时太弱小了,总是受伤,他那时还以为自己在同龄人中已足够强大,没想到,现在的小孩一个比一个凶。他之前因为目睹小孩见死不救而对他心生厌恶,其实对这种人是十分看不起的,没想到他会杀人并嫁祸,边镜只是本能感到不对,才来找老瞎子,没想到真相如此丑陋。

    “为什么?”

    “他不能接受花老板对别人好。”老瞎子转过头,漆黑的眼瞳映出边镜的错愕,“小镜子,”他无神的眼睛莫名透出怜悯,“有些人生来就和别人是不同的,他们有的不愿和外界交流,有的会狂热的追求某个人或每种事物,有的在情绪上感知力弱。小镜子啊,他们很可怜,但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他转过头,看向南边的荒野,“后悔了、把罪责推给别人,自己就能心安理得了吗‘我没错,是她自己要扑过来的,可她又护着兰迪那个废物,他有什么好,凭什么要对别人好呢?’小镜子啊,人性极恶,你得看清些。”

    边镜有些难过,他对老瞎子说:“我遇到很多很好的人,”但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好吧大多是罪骨——但他们真的很好,还有你。”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荒野,“我会把贺兰处理掉,但兰迪为什么会被一个小孩握着手杀人?”

    老瞎子看着光亮下寸草不生的荒野,道:“最近‘夜色’的生意变好了,教会里那群衣冠禽兽带来了更好的药,是致幻剂。”

    边镜还想问他致幻剂的效用,老瞎子就轻轻开口:“它能放大人的情感。”

    边镜心下了然,同老瞎子道别后沿着光明主干走去。

    贺兰怕他发现,远远地缀在后面,但边镜起身后沿着大道边上走,只一会便被眼前的建筑拦住了。

    他轻轻起身,后颈却是一痛,接着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边镜解决掉忘恩负义的小孩,去了下城区唯一的酒馆。

    兰迪烂醉如泥地躺在门口,脸上沾满泪痕。

    边镜曾有几次也见他这样——是和花老板吵架以后。他知道兰迪对花老板不好,是怕老霍尔又虐待花老板。老霍尔见不得他的后代给罪骨那样的贱民好脸色,总是想尽办法折磨那个可怜的女人。

    兰迪护不住她,只好让她少受些折磨。

    边镜一把抓起兰迪,问他:“你后悔了吗?”后悔没有在女人还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些,后悔为了自己所谓的尊严不用霍尔家的钱,却让女人那么拮据,后悔自己没有能力,还成了别人的棋子,葬送掉唯一一个愿意对自己好的人。

    为什么拥有亲情却不知珍惜,你知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是别人渴求多年却永远也不能得到的东西,花老板是那么好的人,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

    兰迪哭得凄惨,他抓住边镜的衣角,哀求道:“我有罪,让我死吧,求求你!”

    边镜怜悯地看他,摸出贴身放置的绣刀片,“我会为你报仇。”他说着割开了兰迪的咽喉,他尊重兰迪的选择。

    边镜放平尸体,进了酒馆,对懒洋洋的老板说:“劳烦帮我埋葬两个人,在荒野就可以,不用墓碑,埋在一起。今晚结账。”

    老板笑着应了一声。

    边镜出了酒馆,又看了眼兰迪的尸体,他想,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

    他手脚发冷,失神地向学院走去。

    他想,希望那狗屁神明真能造个天堂吧——可怜的人需要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