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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火

    好痛。

    身体仿佛被烈日灼烧,他跪在教堂前,不敢睁眼。

    突然,脚下的大地向四周开裂,失足感瞬间充斥满浑身上下每一个神经细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坠的加速度就将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扯进混沌的深渊。

    千疮百孔的身体掉入谷底的水中,又逐渐落尽那最幽暗的湖底。水流争前恐后的撕开他的口鼻腔,灌入身体的各个角落,就好像吞入了铅,四肢无力下垂,身体越来越重,再也无力抵抗下落的命运。

    恍惚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那是脑海中来自很久以前的记忆,亦或是来自遥远的未来。时间在他的身上永久的失去了概念,过去和未来的定义也变得暧昧不清。只是那些如珍珠般宝贵的回忆,似乎仍然负隅顽抗,停留在意识的底层。

    “你听说过卡巴拉生命之树吗?”

    一片永恒结冰的冻土上,几座朴素简陋的木屋中,似乎是有两个银发的男人在亲切的交谈着。

    他看不清男人们的长相,只是隐约间,其中一个男人好像戴着金丝眼镜。

    那个男人摊开一本书,书上血红色的文字在空中飞舞。

    “这些年过去了,我仍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探讨旅行的意义,本身是否具有意义。”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将食指贴在一侧的太阳穴上,轻轻点了点。

    “你还记得,最开始,我们是在哪里遇到的吗?”

    “我不记得了。”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回忆都是美好的,我希望对我重要的人在记忆里都是完美的,所以那些丑陋的、肮脏的、污浊的,都被我遗忘了。”

    对面的那个男人笑了,“我骗自己,说服自己,所有的丑恶都是自己的罪,我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仿佛我的心底有什么声音在呼唤着,这样做就好了,这样做就可以了。可是……”

    头脑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视线逐渐模糊,两个男人的身影在他的眼里如影模糊,随即便像是融在水中的冰,逐渐看不到了。

    画面一转,眼前的景象变了又变,最终停格在一片祥和的悬崖边。沐浴在阳光中的青年伸着懒腰,就如同蓝耳丽椋鸟在亚马逊密林中舒展着美丽的翅膀。他的身后是一个浑身上下裹着黑色布袍的怪人。如同野兽狰狞的漆黑瞳孔般的兜帽中滑下几缕银丝,仿佛在向世人倾诉它主人的不同。

    他的背后是一面巨大的罗马十字架所铸成的盾,腰间配有细长的黑色金属长剑。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再次分崩离析,天地陷入了黑暗。

    原本漆黑一片的天地里,似乎多了两个人。紧接着,像是古典歌剧开幕般,一束明亮的灯光打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人坐在温暖的火炉前,用力的缩了缩身子,似乎是不让毛毯从肩上滑下来,又好像依偎在火光里一样不去想现实中的自己,沉浸在如同泡沫般虚无的梦中。他仿佛看见远方有人招手,在金色的麦浪里,在古旧的风车塔下,在梦境的开始,在记忆的终结。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一路人,但是我错了,是我太极端,太妄想,甚至于揣测他是否是自己的幻想与执着带到了这个世界。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故事的真实性能够坦然的展示在我面前,但是我又一次错了,错的很彻底,很丑陋。”

    这束来自天际的光柱熄灭了。另一柱光又接着亮起,就好像是一束光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光与光的衔接非常短暂,仿佛预示着这一切的开始离此时此刻并不算太远。

    他站在金色的麦浪里,站在古旧的风车塔下。伸出手向着不知名的旅客挥舞,就好像这是他本身存在于此的意义一样。他是一个概念,是某人的一颗星星。他们曾经一起逃亡,看乌鸦斡旋于荒凉的坟场,然后停在路边,瞪着不知名颜色的瞳,嘲笑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大多数人的大脑其实并不能记忆很多东西,就像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总是感到雾里看花。就像浮在眼前的迷雾,拨开迷雾却什么都没有,眼前依旧是灰暗的世界。是映照生命的缩影,又或者说是一种极端的宣泄时,人的内心往往是忐忑的,是会希望把好的一面呈现给别人,而不是那一抹理应被埋葬的黑暗。

    “很久很久以前,我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明明知道我只是在利用着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真诚对待我。而我,夺走了他所有的一切,看着他的痛苦,我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这种扭曲的感觉让我感到了些许的不适与恐怖。于是,在他向死赴去的那一刻——”

    他,放纵了自己,成为了那一只,离群之鸟。

    身上的灼热感,更加剧烈了。

    ……

    “喂,喂……”

    “……”

    “■■!”

    一阵急促的吼声将他从梦境拉入现实,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天花板。

    红色……

    他连忙坐起来,四周已被火海吞噬,房间中只剩下肉眼可见的热浪和滚滚浓烟,以及他和那个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缠着他的女仆。

    “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旁少女一把抓住他,随后将还在懵逼状态的西月拖到窗户前。

    窗户已经被破坏掉了,这里是六楼,不高不矮,似乎可以跳下去。

    “没时间了,我们从这里跳下去!”

    就在这一刻,晕头转向的西月教授总算明白了过来,他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他看着对方,忽然问道:“锡兰呢?”

    火光弥漫在卡尼迪特大饭店的每一个角落。此时已经是深夜,不知道是谁纵的火。饭店里外已是乱成了一锅粥。救火的、呼喊的、捣乱的,各种各样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着只会让人感到沉重。

    六楼里,年轻的圣院教授沉着脸:“锡兰呢?”

    “你那个学生?不知道,不过我建议你先出去再想办法……”

    “不用。”

    教授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拿屋子里的水盆打湿后披上就往门外走去,“你先离开这里吧,我死不了。”

    说着他一头扎进了还在燃烧着的门框里,消失不见。

    火势逐渐变大,热浪、浓烟与火焰争先恐后的拥挤着、撕咬着,扑向了少女。

    穿着女仆装的少女只是微微抬起头,墨绿色的眼眸中充斥着无比复杂的内容。

    “这么早就暴露啊……”

    她缓缓的向后退去,随即猛地向后一跃,从这六楼的窗户中跳了出去。

    “一会儿见,你终究会重蹈覆辙,在那个时候……”

    ……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无条件的厌恶一个人。

    一个青年,一个银发的青年。

    他是圣特提斯学院的废柴教授,除了空有一肚子理论,什么也不会。

    没错,在这个以魔法和剑术为主要培养方针的贵族学院里,他连自保的手段都没有。

    上课好无聊啊,她总喜欢透过窗户,去观察校园里零零散散的人们。那些凡人如同蚂蚁般,黑漆漆的一片,在地上快速的爬行着。

    他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好讨厌他,不过是缇斯西家族的一条狗而已。

    ……

    房梁被大火烧的断裂掉在了地上,火势在庞大的酒店无限向上蔓延,快要将这个斯尔斯坦最大最繁荣之所蚕食殆尽。

    人群已经疏散的差不多了,不过在某一层的某个大房间里,两个人却不为这大火所动。

    胖一点的人影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人救火的救火,逃命的逃命,他仿佛在看什么小动物一样,就像蹲在路边看蚂蚁搬家,不会轻视蚂蚁,也不会尊重蚂蚁,你只是好奇,无喜无悲的看着这些世界上存在颇为久远的生物为它们的生命而忙碌罢了。

    瘦一点的人影隐藏在黑暗之中,那人轻轻的叹了口气,“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当然。”

    华特总管的视线从窗边移开,“为了打破商业和黑帮对像斯尔斯坦这样的城市进行垄断,为了让这里的百姓脱离苦难,这些都是必要的。”

    那个黑影继续问到:“那你认为,做了这些,你就能达成你的理想吗?你杀了首领,还会有下一个首领;你杀了老板,还会有下一个老板。不从根源上解决,斯尔斯坦的黑夜就永远无法迎来黎明。”

    “也许是这样吧,也许你说的确实是对的。”

    华特总管挺着他那啤酒肚,找了张还没有被烧坏的椅子。“你走吧,让我陪这卡尼迪特大酒店走完最后一程。”

    黑油、硫磺、硝石等等素材,全部都是“那个人”准备的。不然像卡尼迪特这个级别的安保,炸药基本带不进来。他亲眼看着“那个人”写出了一些复杂的符号和从未见过的文字,然后让他照着做。

    当他问起这些东西是什么的时候,“那个人”笑了。

    “化学。”

    他好像是这么说道。

    黑暗中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他坐在椅子上,和自己工作了几十的酒店一起,消失在了斯尔斯坦的百年历史长河之中。直到那最后一根着火的房梁从他的头上落下,他才意识到,原来没有组建家庭的人,可以为了一个荒诞的信念多么的不顾一切。

    ……

    西月寻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浓烟滚滚,时不时有各种杂物从头顶落下,从楼梯上滚下来。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气管快要被烟尘填满。他剧烈的咳嗽着,甚至快要咳出血。往日博学多识的他,此时就像一个文盲,把那些知识统统抛在了脑后。

    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出他的学生,锡兰·斯塔特。

    不能再死人了,不然他带出来两名学生,一个都回不去,不仅教授的职称要丢——当然他不在乎。除去校长的责罚,以及舆论对他的抨击,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内心。

    似乎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应该这么做,要兼爱非攻。

    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在他快要耗尽体力的时候,从火焰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稳稳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道黑影撑起他即将倒下的身躯,昏迷前,西月寻仍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火场外不远处的一口井边。

    那个穿着女仆装的少女坐在井上,望着天空。

    “……锡兰呢?”

    他沙哑的开口,仍然心存一丝侥幸。

    “她死了。”

    女仆跳下了井,“走吧。”

    青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都死了,他带出来的两个学生。

    是啊,他快要忘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意识到了——原来人命真的如此脆弱。

    要不,干脆……就这么逃了吧,逃到劳伦西亚,逃到查瑞斯,逃到圣院追不到的地方。

    “你在想着,就这么一走了之吧。”

    “……!”

    青年只觉得眼前一晃,原本浩瀚的星空忽然消失,她走到了他面前,他躺着,她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俯视他。少女背着光,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只看到一个精巧的轮廓,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无形中给人一种神秘的压迫感。

    “你觉得自己强大吗?”

    “……”

    “你一定会这么认为,对吧,因为我印象中的你,就是如此的自信。”

    “……你认识以前的我?”

    “是啊,换做是以前的你,以前的■■,就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我该怎么做?”

    少女突然俯下身,一把拽住了青年的衣领,“你应该站起来!去劳伦西亚完成你该完成的事情!去带着对锡兰·斯塔特的愧疚活下去,活的更像一个人类,一个凡人!听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