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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个熟人

    俗话说得好,阻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若不是故意伤人犯法,做生意的时候被人逼逼赖赖,谁能忍得住不抄出西瓜刀从尖沙咀一路砍到铜锣湾?

    苏繁可听不得这个,容色顿收,刚才的笑意像完全没出现过般,冷淡瞥着他。

    “你去换身裙子,涂个口红,我不把你当男人,一样好言好语哄着你,有点自尊就别在这儿发癫。”

    这话损,围观的一圈人听了都闹开哄笑。

    女生之间更是句句不留情的嘲讽,浪花般拍在寸头男涨红的脸上。

    “哪来的流氓,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还吃女人醋呢。”

    “豆是豆是,莫得素质,画那么好看说成涂小人,眼睛光是摆设!”

    “帅哥怼人都不带脏字,太帅了!”

    “要不然怎么一个花格子,一个白衬衣,什么叫品味啊?”

    ……因为花格子比白的贵。

    苏繁默默把这话咽下去,他现在是个穷逼。

    他不喜欢和人起冲突,哪怕侮辱他画得都是不可回收垃圾,其实都无所谓。

    但不能影响他赚钱,十五块也不行!

    所幸,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让一切牛鬼蛇神无所遁形。

    女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寸头男脸红脖子粗,张开嘴,又哑然不知该还哪句话。

    想撩下狠话吧,他又见着苏繁撸起袖管,露出大理石雕塑般的肱二头肌。

    苏繁穿衣显瘦,肌肉并不夸张隆起,但体脂率完美。

    女生群体中发出直了眼的惊呼。

    为什么一个画画的会有肌肉啊卧槽!

    寸头男瞠目结舌,最终怂了一波,钻出人缝灰溜溜地逃走。

    一切少女都是美丽的,苏繁再次与这句话感同身受。

    少了搅屎棍,之后的运势便如爆棚,每隔一会儿就有人来。

    人最多的时候,五六个人排成队伍,也不止都是女的,还有男生想来体验体验。

    这倒让苏繁出乎意料,他以为不会有太多人买这破玩意儿的。

    没错,他自己也觉得破玩意儿,买来没处放,想装框另得到别处花钱,不小心一擦就弄脏。

    可能都想听帅哥拍点意大利式马屁?

    直到一个多小时过后,苏繁又接了几对小情侣,才渐渐的消停下来。

    看热闹的人换了两批,慢慢散场,偶尔有路过偷偷拍个照,甚至有个男的上来想合照。

    苏繁的眼神警惕了起来,他已经帅到男女通吃的地步了?

    偷拍也就算了,合照这种事真不能轻易答应,万一被不法分子利用,拿去网上骗人怎么办。

    被婉拒的小伙脸色明显失落,不吭声的走了,背影落寞。

    苏繁看了好一阵,逐渐明白过来,暗自爆出一声卧槽。

    太阳一点点西移,从乳白渐变到橘色,又在短短十几分钟里流作冷艳的红。

    陆续有闲逛的大爷,停到苏繁后看个新奇,调查户口似的攀谈两句,但都没几分钟又离开。

    苏繁已经沦为广场一角的移动背景,客人没再来,摸鱼打发时间的彩铅倒是终于画好。

    ——椭圆的夜穹,美貌少年沉睡于浮罗山巅,思凡的女神乘坐天车下界,趁他熟睡偷偷亲吻。巨大的银色勾月,成为背景上方唯美留白。

    正是希腊神话里,牧羊人恩底弥翁与月亮女神的桥段。

    苏繁老喜欢这些带点艳情的神话了,首先声明他不是sp,是艺术创作。

    眼见着天光已黯,他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准备收摊。

    收拾前清点一下收入,算上现金,一共五百六十五,比预料里赚得多。

    毕竟他才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而已,人气已经足够爆棚,要是坐上一整天,他觉得小几千都不是问题。

    把完成的彩铅画丢展板上,苏繁起身,收拢画架,打扰中途削铅笔留下的木屑等等。

    哒哒,哒。

    高跟鞋叩响平整地面的声音,徐缓而慵懒,本是寻常的走着,却猛停在苏繁后边。

    苏繁没有在意,将一切清理完,又将林林总总的小物件装入编织袋,他有些强迫症,得按顺序归纳。

    “喂,你的画……怎么卖。”

    很不客气的用语,来自一副掩不住倦意的女性声线。

    音色低哑,带出慵懒的颗粒气泡,使听者如似身陷空旷的海床,被海流冲灌耳膜。

    苏繁的动作停滞,不由在脑海里勾勒出熟悉的御姐形象。

    一个“熟人”。

    一个还不认识他的熟人。

    将关上盒盖的彩铅重新打开,抚过按颜色深浅排列的蜡质铅笔,抽出最末尾的黑色。

    苏繁漫不经心开口。

    “一百。”

    “一百?”那声音突然扬起,又脱力似的陡降。“你都不看我要买什么。”

    他不必知道。

    城市边缘,镀上一层已然朦胧的金桔色,过不了十几分钟,这份就会消失,渐入喑哑的灰蓝。

    “光,不够了。”

    苏繁把黑铅别在耳上,利落地打开画架,拾起素描用的铅笔,拉过塑料凳坐好,对准那女人端详。

    入眼是挥之不去的倦态。

    一抹斜刘海,搭着灰色双瞳,鱼尾般优雅的卷发,在右胸前松软收拢。

    瓜子脸冷艳而苍白,细框眼镜也遮不住淡淡黑眼圈,鼻尖精致挺拔,宽而薄长的嘴角此时低挂着,彰显出一股颓厌。

    苏繁只看了一眼,便开始作画,从她双眸开始。

    那是极罕见的灰色眼睛,虹膜上过多的胶原,使光线在角膜基质层发生米氏散射,不到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一。

    此刻冷色调的双眸静静望着他,近乎无欲。

    “我没让你画。”

    “别动,时间不多。”

    头部的线稿花了两分钟才打好,她的气质太特殊,苏繁必须入微到极致,才能让那双眼睛传神。

    接着是躯干,苏繁再次抬起头。

    她穿着窄身的西装套裙,开领露出蕾丝白衬,腰肢极细,裙摆只到大腿。

    细腻灰色丝袜包裹出均匀而弹圆的肉感,不像洛清平那么笔直无缝,但充斥异样的诱惑力。

    从头审视到脚,他当然要画全身像。

    “我问你画的‘恩底弥翁’卖多少,不是让你画我。”

    冷恹恹的职场女性,苏繁四年后的相亲对象,用糅入倦色的话语作以提醒。

    “安静,等我画完。”

    苏繁再次强调,取下耳后黑铅,开始涂她的卷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