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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终日乾乾(上)

    何田田、陈一骏辞别了小泽又雄,继续骑马疾速向东行去,待到傍晚时,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嘉兴府。

    这嘉兴府自晚唐以来,便是江南一等一的富贵繁嚣地,虽然夕阳西沉,但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我们先找家店住下吧,明晨再赶路吧。骑马一整日,身子也有些乏了。”何田田对陈一骏说道。

    陈一骏回答了一声“好”,便径直带着何田田往德化街走去,说道:“我此前往来嘉兴府,都住在德化街的同福客栈中,客栈老板童襄钰是我同袍,今晚我们就住他那儿。”

    两人骑着马,转过几个街区,很快便来到同福客栈。客栈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与城中其他商铺截然不同的场景。

    陈一骏下马扣门,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官府有令,这几日客栈不能接客,你们还是快走吧!”

    陈一骏隔着门喊道:“童襄钰,是我小马儿啊。怎么,几年没支持你生意,你反倒与我疏远了不成?连故人的生意都不做了?”

    童襄钰在房内沉静片刻,思索了一阵,很不情愿地将门打开,并招呼两人赶紧进来。两人入门后,童襄钰还不忘伸出头去,四下望望,生怕被人看到。

    何田田打量了一番童襄钰,只见这人颧骨凸起,下巴似削,耳朵却是一对大大的招风耳,身体却瘦瘦小小的,哪里像是当过兵的样子。

    童襄钰招呼两人坐下,吩咐店小二上几个凉菜来,对陈一骏说道:“啊呀呀,你可真不知生死,现在官府到处缉拿你还有这位小姐,你还专门往人多的城中跑。从今天下午开始,不知怎的,悬赏布告像一阵风一样,贴满了城内的大街小巷。你们啊,先吃了这顿饭,趁着关城门之前,还是离开这里的要紧,在荒郊野外找一住处,或许还更安全些。”

    陈一骏笑道:“莫止善这个大胡子,动作倒是挺快的。既如此,我也不便麻烦老友,我们这就出城吧。”这时,陈一骏和何田田的肚子不约而同,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场面一度尴尬。

    童襄钰说道:“你呀,也别逞强,好歹吃了这顿饭再走,也算是我的一些心意。我已吩咐后厨,切一些已经做好的凉菜,你们先在这里吃好,再带些路上吃。”

    童襄钰冲着后厨喊道:“吕大嘴,饭菜做得如何了?怎么还不上?”他的话音刚落,店小二便从后厨将饭菜端了出来。

    陈一骏、何田田齐声向童襄钰道了一声谢,便也不再顾忌主仆身份,张开肚子,火速地吃了起来。刚吃没几口,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快开门,快开门。官府巡查嫌犯!”

    这一下,着实把童襄钰吓得不轻,他此刻脑袋空空,连话也说不清,顿时没了主意。陈一骏赶忙拉着何田田躲到后堂,并示意童襄钰赶快开门,以免官府起疑。

    童襄钰哆哆嗦嗦地打开门,门刚被打开一个缝,便被门外的官差给踹了开,童襄钰也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莫非你家客栈藏的有嫌犯?”为首的官差瞪着童襄钰,愤愤地骂道。

    这一问虽然无心,但还是把童襄钰吓丢了半条命。童襄钰颤巍巍地爬起身来,小声说道:“小的从来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怎敢窝藏朝廷嫌犯?还望大人明鉴啊!”

    为首的官差冷哼一声,命令部下于房内四处搜查,并对童襄钰说道:“把你的客栈里的小二、厨子、婆子一应人等,悉数叫来,集中在大堂里。”

    “好的,好的,官爷,小的这就去叫。”童襄钰一边说,一边向官差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

    童襄钰赶在官差之前,先进入后厨,把小二与吕大嘴两人叫了过来,并低声吩咐道:“我平日待你们不薄,这时候可千万莫害我呀。”

    说完,童襄钰又作势跑到后堂院中,叫来了正在洗衣服的婆子,四下望望,确定陈一骏、何田田业已离开,心中有了几分底气,带着三人,笑着迎了出来,说道:“官爷,小店的所有伙计全都在这了,加上我,统共四人。”

    为首的官差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指着角落里那桌饭菜,说道:“这是你们的晚饭?”

    童襄钰往那方向瞟了一眼,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底气,又不自觉地泄掉,说道:“没错,这正是我与伙计们的晚饭。”

    只听得一声呼啸,官差的鞭子便已抽在童襄钰的脸上,童襄钰一声惨叫,原本并不好看的脸,如今又平添了一道深深的鞭痕。为首的官差厉声喝道:“放屁!你们既然是四人,为何桌上只有两副碗筷?门口凌乱的马蹄印又是怎么回事?”

    童襄钰一旁的店小二吓得下肢乱抖,童襄钰捂着脸,声音带着一丝哭腔,说道:“厨子和婆子是对夫妇,一直以来都是回家吃晚饭的。至于那马蹄印……”

    童襄钰苦苦思索借口,中间间隔了些。厨子听了此言,自以为在言语上占了婆子的便宜,也忘了当下的危险处境,嘴角微微上扬,欣喜暗形于色。

    婆子听到此言,一阵诧异,说话也从不过脑子,便打断童襄钰的话头,冲着童襄钰,声音如同连珠炮,说道:“你要保住朋友可以,何故又出卖老身?更何况我为素未谋面的夫君守寡近30年,官府都发了旌表,事迹都写进县志里了,几时与他吕大嘴结为的夫妻?你说出这话来,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啊?还让我怎么做人啊?我还准备死后能入乡贤烈女祠的,你这话说出去,别说进烈女祠了,可能连夫婿家的祖坟都埋不进去了。”

    说着说着,婆子便不自觉哭了起来,跪下身子,抱住为首官差的大腿,仰望着他说道:“官老爷,你可要为老婆子我做主啊。”

    那官差哪有心思去管老婆子的声誉,听到这番话,想必嫌犯必然藏在这家客栈里了,对四周的官差喊道:“嫌犯就在这家客栈里,都给我查仔细了!跑了嫌犯,拿尔等是问!”说罢,装模作样地扶起婆子,关切地说道:“这可使不得啊,老人家快快起来,折煞下官了。”

    婆子起身,官差头目把她扶到椅子上坐定,冲着童襄钰说道:“这捏造是非,玷污贞女声誉,你可知是何罪啊?”童襄钰继续捂住脸,一言不发,似乎是准备好了引颈就戮,心中愤愤地骂着这个死婆子,不知千百万次。

    官差对婆子说道:“老人家放心,这件事情下官自会为您做主。你可知嫌犯藏在何处?”

    婆子答道:“什么嫌犯不嫌犯的,今晚的饭不咸啊。”

    官差无语,强压住心中的火气,继续和颜悦色地对婆子说道:“嫌犯不是饭咸不咸,是你今天有没有看到陌生人出入客栈?”

    婆子茅塞顿开,说道:“喔~原来嫌犯就是陌生人的意思啊。”

    官差苦笑,点点头。

    婆子说:“方才老身在后院洗衣服的时候,是看到一男一女……”

    听到“一男一女”,官差也不待婆子说完,急忙插话问道:“那一男一女现在何处?”

    婆子答:“从后门走了,想必现在已经有一会儿了。”

    官差站起身来,招来其他捕快,说道:“来人,把这四人押回大牢。老七,你赶紧回府衙,通知莫大人,叫他赶紧关掉城门,逃犯就在城内。咱们今晚,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一听“押回大牢”,小二哪曾见过如此阵仗,吓得直接尿了出来,跪下来哭道:“大人,可千万别啊,小的全都招,方才那桌饭菜就是那对男女吃的。您敲门时,掌柜就叫他们就已经从后门逃走了。我知道的可都交待了啊,请大人饶了小的一命吧!”说完,不停地给为首的官差磕着响头,声音清脆,咚咚有声。

    为首的官差拔出腰刀,骂道:“窝囊的东西,既然你都交待了,那还留你何用!”说罢,左手揪着小二的头发,右手持刀往他脖上一抹,顿时血流满地,小二睁着眼睛,不甘地倒在地上。

    童襄钰见他死不瞑目的样子,偷偷地在心里骂了句“活该”,便被官差们五花大绑,推搡着离开了他经营近十年的客栈。

    童襄钰扭头,想再看一眼“同福客栈”的牌匾,落日的余晖有些刺眼。童襄钰眯着双眼,可终究也没能看清那四个大字,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被官差推搡着,消失在夕阳残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