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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大樗之树

    接连“噗通”两声,两人先后跳入水井。

    陈一骏出身行伍,水性自然不差。何田田更是从小便被训练,海家子孙没有一个不精通水性的。

    两人闭气,往下沉去。下沉大约7米左右,井壁消失,眼前豁然开朗。

    “这井下果然有条暗河!”陈一骏忖道。

    何田田辨识了下方向,用手指指左侧,陈一骏会意,跟着何田田一同向左侧游去。游了大约半柱香功夫,两人抵达河岸。

    “看样子,这条河应该能通向大海。”何田田拧了下头发上的水,对陈一骏说道。

    看了眼四周的情景,尽是光秃秃的岩壁,陈一骏说道:“歇息一会,我们沿着岸边走到河口吧。”

    听到这一建议,何田田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走到河口?你在开什么玩笑?且不说这里离河口究竟有多远,要走多久?地底下的东西南北你可能辨识?”

    陈一骏反驳道:“不走过去,难道还要继续游过去么?”

    “真是笨死你得了。”何田田拿食指戳了戳陈一骏脑袋,继续说道:“咱们再向前走走,找找看有没有树。”

    陈一骏知道何田田是想伐木为筏,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河道,怎么可能会有大树生长?于是问道:“树?这里的岩壁光秃秃的,怎么可能会有树?”

    何田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可曾听过《庄子》中的樗?”

    陈一骏回答道:“我读书少,什么桩子、凳子、桌子,从未听过。”

    何田田微微笑道:“你若敢说读书读的少,恐怕这天底下除了状元榜眼,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了。世人都以为《庄子》中惠子所讲的大而无用的樗就是臭椿树,实则不然。这种樗树喜阴厌阳,专门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山谷、河谷之中。至于暗无天日的地下河道,更为樗树所喜,虽然数量不多,一旦找到,我们就有救了。”

    陈一骏道:“有救?这棵树能救我们?是把它砍了做成抱木,还是做成筏子?”

    何田田无奈地笑笑,道:“你呀,真是个死脑筋。嘉兴府离海岸多远,你也不是不知道,真要像你那样,做成筏子,漂流而下,等出了这河道,不知到了猴年马月了呢。”

    陈一骏道:“那你也别绕弯子了,直接说我们怎么出去吧。”

    何田田道:“我们先顺着流向,朝下游走吧。”

    地下河道光线昏暗,地表坎坷不平,稍不留神,便会摔倒。两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河流,向下游走去。

    何田田继续解释道:“地下河虽然大部分都深藏地下,但也有那么小小的几段会显露在地表洼谷处。樗树虽不喜阳光,但也不能完全离开阳光。就像人一样,如果一直让他生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想必也会疯掉吧。所以,只要找到樗树,就能重返地面。”

    陈一骏不明觉厉。

    两人于黑暗中艰难前行了近一个时辰,既饥且寒,衣物上水分的蒸发带走了两人身体的许多热量,何田田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冷吗?”陈一骏问道。

    “有点儿。”

    “要不我把墙壁上岩石撬碎,生点火,烤烤衣服,休息一下?”陈一骏问道,说罢便抽出剑准备向前一试。

    “不必了,这里的岩石你撬不碎的,别再把剑锋给卷了。”何田田按住陈一骏的右手,把他半拔出来的剑退回了剑鞘。

    “我们继续赶路吧。”何田田说完,拉着陈一骏的右手,想继续往前。

    陈一骏立住不动,把何田田拉了回来,道:“我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你先换上,将就一下。”说罢,松开何田田的手,要去解衣服。

    何田田道:“不用了,不碍事的。现在我也不怎么冷了。”

    “你就别逞强了,刚刚手还是冰冰的。”说罢,脱掉自己衣衫,递给何田田。

    “真的不用了,你快些穿回去吧。”何田田继续坚持。

    陈一骏把衣服强行塞到何田田手里,“快些换了。”说罢,背过身去。

    何田田见陈一骏如此坚持,心下一阵感动,眼睛痴痴地注视着陈一骏的后背,轻解罗裳,换上陈一骏的衣服。

    何田田扎紧腰带,轻声说道:“换好了,我们继续前行吧。”

    陈一骏转过身来,从何田田手里拿过尚有些湿润的衣服,将里裳、外衣分别套在自己的双臂上,伸展开来,旋转起舞,道:“快看,我像不像《庄子》那书里的鲲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其翼若垂天之云。”说罢,旋转得更起劲了。

    何田田见陈一骏的滑稽貌,大笑,道:“我看你呀,一点也不像鲲鹏,倒像与那双飞如雪飜的蝙蝠有几分神似呢。”

    两人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何田田耳边隐约听到风吹树叶的声音,看着双臂仍然套着女装的陈一骏,道:“衣服干了就快收起来吧,你这样子,会被别人误解有什么特殊癖好的。”说罢,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

    “这里就咱们俩,还能有什么人?我爱怎样就怎样。”

    “你呀,真是不开窍。你有没有听到风吹草木的漱漱之声?”

    陈一骏闭目细听,果然听闻淡淡风声,道:“我听到了,莫非你说的樗树就在附近?”

    何田田答道:“是的,你看前面,是不是有幽明若现的光亮?”

    陈一骏沿着何田田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丝光线,若有若无,问道:“莫非,那光亮处就是出口?”

    “正是,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说罢,便拉着陈一骏的手,活力满满地继续向前走去,丝毫看不出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

    两人携手朝光亮走去,若有似无的光线越发明晰。渐渐的,一棵枝叶繁茂、盘根错节的大树显现在两人眼前。大树根部环周约三丈,树干千疮百孔、弯弯曲曲,没有一处笔直的地方。高约十丈,下半身生长在岩洞之内,光秃秃的,惟有树干,连枝丫也少得可怜;上半身则突出于岩洞之外,越到顶部,枝叶越发繁茂。

    “这就是你说的樗树?这棵树长得可真丑。”陈一骏说完,吸了一口气,面露难堪之色,右手在鼻前快速地挥着,接着道:“不仅丑,怎么还这么臭。”

    看着陈一骏的神情,何田田哭笑不得,道:“正是因为它丑、它臭,不堪世人之用,才能免于刀斧之祸。”

    何田田顿了顿,道:“我们人亦何尝不是如此?”

    联想起家被灭族、自己连日被追杀,经过千难万险才得以侥幸脱身,何田田眼圈不禁红润起来。

    陈一骏抱抱何田田,轻拍佳人玉背,安慰道:“别怕,我们不是都逃出来了吗?出了洞口,新生活还等着我们呢。”说罢,双手搭在何田田肩膀上,看着她的双眼,眼角尚有点滴珠泪。

    陈一骏的脸渐渐靠近,何田田轻闭双目,感到双目眼角阵阵丝滑,仿若一根羽毛轻轻拂过肌肤,心中一阵荡漾。

    陈一骏又凑到何田田耳边,轻轻问道:“回海宁后,我们就在一起过日子吧。”

    何田田故作娇嗔,推开陈一骏,道:“好啊你,原来也会浪荡子弟那一套。”

    陈一骏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有些微红。

    何田田道:“别傻笑了,我们沿着树爬出去吧。你先爬,爬完拉我上去。”

    陈一骏点点头,拉着何田田来到树根处,两人沿着树干上的坑洼处,缓缓地爬了出去。

    两人重见天日,外面的世界阳光正好,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终究还是逃脱了追杀。目下,只需一路向东,抵达海岸,便可找到何田田的海宁祖宅,在那里,有个天大的惊喜等着她呢。两人生了堆火,烘干衣服,吃了些野味、果子,休息半个时辰,何田田便迫不及待地准备继续赶路。

    陈一骏见何田田起身欲行,道:“不再休息一会儿吗?你这样,哪像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

    何田田答道:“你不是说有天大的惊喜等着我么?我倒是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呢……”

    陈一骏插话道:“我看你呀,是迫不及待地想开始我们二人的新生活吧。”

    何田田白了陈一骏一眼,道:“呸,早知你原是如此浪荡子弟,那日在太湖,我就应该继续端着,让你啊,永远当我的‘末将’。”说完,一阵娇笑。

    陈一骏道:“田田的末将,永远都是田田的末将,我陈一骏,势必守护田田一辈子。不管富贵贫贱、生老病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受别人任何欺辱!”陈一骏说完,站起身来。

    何田田仰望陈一骏的双眼,心内一阵感激,原来有这么一个人,默默地守护在自己身边,哪怕自己曾委身于太子,但他依旧在那里,不离不弃。

    两人彼此凝望着对方的眸子,对方深邃的眼睛里,当下只有你自己。

    两人沉默片刻,随后深情相拥、相吻,两人的泪水彼此交融,这是他们这些年的厮守、苦难与等待,也是他们战胜命运的胜利宣言。

    当初,她是名彻秦淮两岸的当红花魁,他是大楚太子的心腹爱将。

    他们在迎接凯旋的街道上相遇,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清风朗月,更没有诗歌美酒,有的只是随风飘逝的樱花和他对她恋恋不舍的偷视。

    他的心被她俘获。

    庆功宴上,他喝得烂醉,借此麻木自己的心,使自己不去想她。

    太子带他夜游秦淮,双目迷离间,再次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眸和绰约的舞姿。他使劲儿地擦擦干涩的眼睛,四目相对,他认出了她,她也认出了他。

    他双唇颤抖,欲起身与她相识。哪料得,她迅速移开眼睛,转向太子,“好冷的眼神。”他心里默默地说道,如同被千刀所剐,肝肠寸断。他缓缓坐下,仰头喝了一大口闷酒。

    她躺在太子怀里,她的笑,如春风拂面,笑颜如花。

    太子朝她嘴里喂了颗荔枝,陈一骏也夹起一大块牛肉放进嘴里,狠狠地咀嚼,但肉多不烂,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将牛肉囫囵吞咽了下去。

    太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你恨太子吗?”何田田的一句话,将陈一骏从回忆里拉到现实中来。

    “不恨。”陈一骏果断答道。

    何田田道:“要不是因为他当初霸占我,此刻,我腹中所怀,或许就是你的孩子。”说罢,低头摸摸自己略微隆起的肚子。

    陈一骏道:“要不是因为他当初收养你,此刻,站在我眼前的,或许就是别人了。当时,我看你卧在他怀里,饮酒、说笑、吃荔枝,心中的苦闷,不比你少。但一想到至少你还活着,虽然他不能给你一个名分,只要你活得比我好,我的心也就释然了。”

    陈一骏略微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也知道,灭族之恨一直隐藏在你心底,这一年来忍辱负重,你一直在寻找机会。太子多聪明的一个人,我都能看出来的事,他能看不出来?哪怕病入膏肓,太子还在临薨前把我叫到床榻,屏退众人,叮嘱我余生好好保护你。他是深爱你的,他贵为太子,不怕被皇上发现他收养海氏后人,也要把你养在皇城脚下。临终前,也不忘成全我们。所以,你恨熊家,可以,但不要把恨意撒在太子身上,他是无辜的。”

    陈一骏的一番话,令何田田不禁回忆起与太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虽然他明知自己抱着目的亲近于他,他既不曾揭穿,对她的爱意也不曾少一分一毫,何田田的心中不禁愧疚起来。

    “走吧。”何田田强忍泪水,淡淡地说道。

    两人朝向海宁钱塘江入海口的潮平村走去,这里,既承载了何田田最美好的童年回忆,也传承了海宁海氏家族的光耀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