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百家布 » 正常人

正常人

    华畔里小区在郑雁帆搬进对面老城区的安乐楼里时刚开盘;等郑雁帆被安乐楼的房东赶出来时,华畔里小区已经快住满了;现在郑雁帆流浪着加入了地下车库,华畔里小区周边都开起了商店街。

    郑雁帆和潘萌萌一行人洗完澡出来已经午夜0点,他们在地下车库出口附近的一个东北饺子馆坐了几张桌子,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这些歪歪扭扭的人。

    潘萌萌站起来数了一圈饺子,“咦”道:“老板娘,这数不对吧?”

    郑雁帆正看着关棋用手语逗老板娘正在包饺子的女儿笑,听潘萌萌这么一说,回过头来看着他。

    他饿得快晕过去了,这潘萌萌怎么这么多事儿。

    老板娘紧张地搓了搓围裙一角,嗫嚅道:“我没有那个……看不起的意思……”

    耳边响起了呼哧呼哧吃饺子的声音,窸窸窣窣衣袖摩擦的声音,还有郑雁帆咕嘟咕嘟吞口水的声音。

    “算了算了,下次别这样了。”潘萌萌挥挥手,却被一旁的关棋扯了扯衣角,接着又改口,“噢,我都忘了没有下次了。”

    话音一落,呼哧呼哧的声响变小了,窸窸窣窣的衣袖也不动了,郑雁帆刚夹起一个饺子就跟着暂停了,吞口水的声音还在咕嘟咕嘟着。

    “干什么?吃啊!日子还久着呢。”潘萌萌敷衍地安慰到一些哽咽的人。

    郑雁帆不明所以,为了不破坏这伤感的气氛,只能自己默默吃着,有空再问。

    老板娘的女儿把饺子一扔,手上沾着面粉向郑雁帆走来,一双杏眼水灵灵的,瞪得郑雁帆心里发软:“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关棋对郑雁帆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逗得小妹妹“咯咯”地笑,一大一小两个人打起了手语,不时看两眼郑雁帆。

    郑雁帆有些尴尬,他又不知道这小妹妹也是哑巴,讪讪地回转过身,去吃那皮薄馅大将要爆开的饺子,咕嘟咕嘟的口水声也变成了呼哧呼哧的咀嚼声。

    小妹妹貌似在问问题,关棋时而无奈地点点头,时而打着手语微微笑。

    “你跟他说什么了?”郑雁帆好奇,用胳膊肘顶了顶关棋,关棋本来想从口袋里掏出本子,好像是要写的话太多太长,又把本子放回去,然后掏出了一台老人机。

    关棋熟练地按着老人机的键盘,这确实比他写字要快得多:

    “她问我你是不是新来的,还问我以后会不会来看她。”

    郑雁帆指了指潘萌萌又问:“所以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关棋像一下子哽住似的,环视着被坐满了的小饺子馆不发一言,郑雁帆挥手引回关棋的注意力,关棋这才打字出来:“回去再说。”

    一行人吃饱喝足离开了,走到车库门口,潘萌萌才突然记起什么:“哎,关棋!我有东西忘在饺子馆里了,你帮我去取回来,好不好?”

    关棋点点头,接过潘萌萌悄悄递给的50块钱,拉上了郑雁帆一起。

    郑雁帆以为这50块是跑腿费呢。想着这潘萌萌一会儿抠门,一会儿大方的。

    返回饺子馆,老板娘刚端着一沓十五个盘子拐进后厨洗碗,关棋却不进去叫她,在门外打手语招呼那个仍然在包饺子的小妹妹。小妹妹跑了出来,关棋把这50块钱交到满是面粉的小手里,那小手还推脱,直到50块钱上沾满了面粉,小妹妹才把钱收进自己围裙里,然后把两颗奶糖塞给关棋和郑雁帆。

    郑雁帆这才注意到他们一行人风卷残云似的卷掉了15盘饺子,但一开始潘某某只付了100块钱,而价目表上是十块一盘。

    回车库的路上郑雁帆嘴里含着小妹妹给的奶糖,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农村,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一颗奶糖,跟本舍不得分给别人。现在不仅人人买得起吃得起奶糖,还分得起奶糖了。

    深夜,一排歪歪扭扭的人歪歪扭扭地像大通铺一样,在废弃但干净的垃圾房里睡成一排。业主不要的大木板靠在垃圾房门口挡住的地下车库常亮的光线。

    潘萌萌靠着墙,关棋在另一侧,郑雁帆则挨着关棋。

    鼾声四起,郑雁帆和关棋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爬起来,两个人侧着身子穿过立起来的木板,然后走出地下车库,又散步到就在隔壁的象川公园,坐在那凹下的圆形草坪的台阶上沐浴着月光。

    只有一个人声的闲聊。

    潘萌萌之前在饺子馆里说的“没有下次了”是指他们的地下车库最后要干票大的,然后分钱解散。

    “那票大的”关棋磨蹭了很久,才在老人机那小小的屏幕里打出来:

    “卖假药。”

    心脏在哑巴的嗓子眼里怦怦跳。

    没想到郑雁帆扬了扬眉毛问道:“怎么卖?”

    关棋嘴角勾起,手指飞快地按着老人机的键盘:“你会知道的。”

    静谧的象川公园里,老人机键盘的咔嗒咔嗒格外响亮,不时冒出一两句突然激动又渐弱的人声。

    关棋说他很久之前就注意到在这里流浪的郑雁帆,郑雁帆先是羞耻后是疑惑,关棋指了指这个台阶,写到:

    “我喜欢在这儿看小孩玩儿。”

    “那很吵又欺负别人的小孩儿呢?”

    “那算了,这些小孩的父母肯定也不是好东西,趁年纪小不好好教,以后说不定改不过来了。”关棋像之前坐在副驾驶上第一次见到郑雁帆那样,对着空荡荡的草坪呲起狗牙。

    郑雁帆做作地捂起嘴巴,指着关棋大叫:“你不会是……”

    关棋一开始没懂,恍然大悟之后一下子火就烧上来了,挥起拳头就朝郑雁帆的脸打下去。

    关棋恨只恨自己不能说话,要不然早把郑雁帆骂得体无完肤。

    郑雁帆兜着鼻子爬起来,鼻腔湿热热的还有股铁锈味,鼻血像小孩子不受控制的尿床一样流出来。

    “扯平了!”郑雁帆嗷嗷地喊着,“你下次要打我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关棋翻了个白眼,心想谁打你还要提前知会的,那还打得到吗?

    老人机的按键被生气的关棋按得咔咔响,微微亮的屏幕闪到郑郑雁帆脸前:

    “我想当幼师。”

    “大志向啊!”郑雁帆一下蹦起来,他光是每天看着象川公园的小孩儿到处跑来跑去就觉得眼睛被吵到了,更不用说那突如其来的尖锐爆鸣,能媲美音乐剧演员的绝妙高音,简直要瞎掉人的耳朵,“那你怎么不去考幼师证?”

    关棋本来还想翻白眼,却被郑雁帆制止,小心年纪轻轻得了眼疾。

    “所以你为什么不去考幼师证?”

    郑雁帆又问了一遍,这回关棋却只是笑,笑得肩都抖成筛子了,才在老人机上敲了敲:“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什么什么人?”

    关棋见郑雁帆一本正经的样子更笑不停了,手都使不上力气。

    “我是个哑巴,现在都过成这样了,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关棋打下这行字的时候还微笑着,“我连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都很难。”

    郑雁帆拧着眉头看完这些字,又拧着眉头看着微微笑的关棋,最后拧着眉头,一手指着自己问道:“我是什么人?”

    “正常人。”

    “那个垃圾桶离你有多远?”郑雁帆指着远处街道上一个垃圾桶。

    关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从这里到远处那个垃圾桶有十块地砖那么远,于是在老人机里打下“十块地砖”四个字。

    郑雁帆很骄傲似的:“我这个正常人离那个垃圾桶也是十块地砖那么远,不管哪个正常人坐在这儿离那个垃圾桶都是十块地砖那么远,所以你和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正常人。”

    关棋愣了一下,接着搂住郑雁帆的肩膀开始新一轮停不住的发笑,直笑到一只路过的野猫炸着毛急匆匆跑开,才打字说:“回去睡觉吧。”

    聊着天回车库的路上,郑雁帆走在关棋前面,他踩在人行道花坛边的窄石上,双手张开保持平衡。

    关棋看到郑雁帆踉跄下来,在背后偷笑。

    “能不能教我怎么打手语?”

    郑雁帆突然停下来回转过身问到,关棋眯着眼和他对上视线,然后打了个手势。

    因为看不懂所以郑雁帆急得边走边跺脚,在夜色下路灯闪烁的象川公园里无限发散。

    关棋怕扰民,这才掏出老人机噼里啪啦地按。

    “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