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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间章:花灯落

    少女其实是有名字的。那时候她还叫依米可,而非现在的花灯落。起先大家都这么叫她,她也不会对自己的这个名字产生怀疑——直到十二岁生日那天。也正是自那天起,黯色的怨灵,笼罩了这座本间大社的夜空。

    那天的天色并不是很差,太阳依旧普照,天一如既往的蓝,云也自顾自的飘着。只是没有风,显得有点沉闷。

    按照北兰卡的历法,一年有365天,其中十二月为大月,有32天,一月则相应的减少到28天。三、四、七、八、十月有31天,余下的五个月份则有30天。而纪年则是以约泽兰一代皇族希洛维尔·约泽兰建国为基准,视为北兰卡元年。今天是北兰卡历5527年9月6日,距离木翠斯停战的7月5日,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而说来也巧,少女的生日,恰好是17年前的9月6日。当然,她并不记得这一点了。只不过因为这一天是她从牢狱中逃出来的日子,所以后来费希特和她也心照不宣的将这一天第二次定为她的生日了。

    这世界上的各大种族在年龄很小的时候,就都会进行魔法天赋的测试,称为魔法兼容性测试。这个测试在各个国家的各个地区的时间都不固定,甚至说仙灵种对这种测试根本不屑一顾,因为孩子还在娘胎中,或是还在被自然孕育的过程中,他们的魔法兼容性就已经能够查询了。当然,对于北兰卡昭瑶区来说,这个测试的日子被规定在孩子的十二岁生日。

    这个测试又有什么用呢?单就人类种而言,你随便在街上或者村里向路人去问,路人大概一时也回答不上来。但硬要说的话,魔法兼容性测试作为一个人魔法天赋的凭证,可以在日后加入教团、魔法师协会或是赏金猎人协会等机构时省下不少事。虽然那些规模较大的机构里面,招收能力者和魔法师还是看他们实际能力的,但在有一些不那么正式的机构里面,一份魔法兼容性测试的成绩单就足够让某些人混吃混喝大半辈子了。退一步讲,这个平原基本得到开发,山区和海洋尚有区域未得到探索的世界,也不会真的给那些光说不练的懒汉真正的机遇。总而言之,对于人类种这个魔法天赋最低的种族来说,倘若生活是一道道关隘,魔法兼容性便算得上是把万用的金钥匙了,即使有的门打不开,你也可以揪着钥匙柄飞过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仅凭一个测试就能保证一辈子不受歧视,还能多少有点出路的话,这种机会想必大多数人都会争取吧。谁知道呢?

    于是在依米可十二岁生日的那一天,她也和其他孩子一样,被带进这间本间大社,开始了测试。依米可小时候长得还算漂亮,当然现在也是。因此,其实在前一天晚上,祭司欧内斯特·贾斯提斯就已经偷偷使用魔法进入了她的梦境,打算诱骗她欲行不轨了。当然,实际情况如同温蒂所说,他被依米可隔着一层梦境一脚踹到了床下。

    当然,我们的欧内斯特先生当然不肯死心。于是就有了隔天的测试:少女被要求在祭司的指导下进入冥想状态,通过祭司之手同神明交流,触摸一个水晶管,由水晶管里面液体的高度来判断魔法兼容性的高低——实际上却是由祭司大人搂着、摸着身子就开始冥想,等少女被完全被催眠了睡去,就任由祭司大人摆布了。常规的操作就是这样,本来一个流程完整走下来只需要摸一下水晶管,是不会超过五分钟的,但在本间大社管辖的几十个村子里,这个流程却被延长到了至少两个小时——甚至有时候男孩子也是一样,女孩子太漂亮了还会因为各种意外使得其他神官进屋“帮助”祭司大人共同进行测试……几百年几千年来,大概向来如此。但毕竟检测室内部是禁止一般人出入的,所以这种代行神明权威的伟业,也就由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延续下去了。

    所以,在依米可测试的时候,欧内斯特先生自然是色迷迷的搂住了她的身子,然后抓着她的手去触摸那根导管。起初依米可表现得还是蛮听话的,抓住了水晶管,里面的液体也随之缓缓上升。见势头正好,祭司先生的手就开始按照常规的不老实了起来。

    突然,水晶管中的液面突然下坠,直至那些液体被压成了银灰色的一滴,然后顺着水晶管的下方反向延伸,瞬间冲破了水晶壁。随着水晶破裂的喀拉一声,欧内斯特先生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砰的弹飞了出去,撞破了检测室的房门,在依米可父母面前摔了个脸着地。

    没人注意到,依米可的双眼在一瞬间变成了白色……

    父母自然是一脸惶恐的看着祭司,生怕女儿这种无礼的行为会给自己和家庭带来什么麻烦。但是等到欧内斯特爬起来时,望着欧内斯特恼怒且恐惧的阴森面庞,父亲还是颤颤巍巍的率先开口了:

    “祭司先生……孩子她……?”

    “依米可……依米可……”祭司只是不住的沉吟,但丝毫不能掩盖他语气中的愤怒。

    “啊,那个,对,她是叫依米可。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们可知道,‘依米可’在古语里面,是‘禁忌之子’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呢,祭司先生?”父亲的脸阴沉了下去。母亲最开始显得很是担忧,但见到从房间里出来的依米可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伤以后,就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将脸阴沉了下去。

    “你们可记得的,这家伙出生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祭司红色的高帽的帽檐低垂,遮住快要眯成一条缝的眼,但仍旧遮不住那道阴厉的目光,“这东西……她是由上任祭司见证诞生的最后一个孩子。而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众星移位,西极之上三颗亮星陨落。三日之后,大祭司便猝然长逝,托我即位——也正因如此,我才把她出生时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不然谁会关注一个怪胎的事呢?但是今天,她抓住检测仪,检测仪中的水就向下压,凝成黑灰色的一团,直至爆炸。这说明什么?她仅仅是触摸,就震碎了神明赐予的法器;降生导致星变,成长引来人祸,这又说明什么?”

    欧内斯特腾地站了起来,黑色的山羊胡子气的直向上翘,双眼半睁,显得神秘又激动:“这难道不是从她出生就得以应验的事实吗?她这个东西,这个依米可,就是不折不扣的依米可!她的存在与我们的信仰相悖!这样的孩子留在世界上,一定会招来祸乱。所以,还是把她交给神社,交给我们的好。以神明的名义,用我‘信义’的名字发誓,我一定会尽力封印她身体里的诅咒的!”这位名字的含义为“信义与正义”的祭司举起了右手,在半空中握住了拳,重重的说出了生平最大的谎言。

    父亲铁青着脸,不顾依米可迷茫的表情,瞪了她一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母亲则是被惊得向后跌退了好几步,被祭司一把拉住,但还是险些摔倒,顿觉失态,慌忙站定向欧内斯特鞠了一躬,然后跑开了。

    当然,此处倒是有一个不宜赘述的枝末故事,讲的是一位名叫“信义”的神官,为了早日掌管某神社大权,用慢性毒药毒杀了上一任祭司,谎称星变之下神明托梦,这才当上了现任的祭司……还有一个故事,里面说魔法兼容检测仪实际上已经可以批量生产了,哪怕在距离昭瑶只有一条河之隔的林区弗瑞森,也仅仅售卖30希尔芬一只……

    或许那些只应残留在风中,却又不知道被谁听去的谎言,随便抽出一个,都能作为祭司先生生平最大的谎言;当然,成为谎言的更或许是他本身,而非任何内容……

    三日后,欧内斯特宣告称:依米可身上的诅咒已经得到完全的净化。虽然不得触碰,一触碰就会被不知名的力量弹开,但是依米可还是被神官们粗鲁的用棍子抬着扔进了这个“神明的牢笼”,也就是山神神殿下面的地牢里。

    起初依米可还寄希望于自己在某个晴朗的日子里被改判为无辜,于是每天扒在铭刻着咒文的铁栏杆上,向外张望,看着外面的一切,也听着外面的一切。对她而言,影子的抖动和细微的声响,都成为了希望的代名词。夜里她也会自己和自己说说话,但地牢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可说,所以对话的内容往往是“你好。”——“你也好。”——“我一点都不好!”——“我也是……”就结束了。

    也许就是出于这个习惯,少女才忘却了“名字”的概念,以“你”和“我”来辨别和称呼他人。

    期间正如她所说的,云神驰烟来过一次,来找什么绿爷爷。这虽然多少和少女本身有点关系,但毕竟驰烟和费希特不同,费希特是实打实想把她救出来,驰烟却既没有暗示也没有明言。加之云气之术和驰烟的招牌技能“气流爆”对这种实心的铁栏杆真的没什么办法,驰烟在用到三分力之后,便还是退一步先干他的正事去了。

    之后的日子里,有一段时间,少女每天都只是祈祷,不再望穿铁栏杆,仅仅是在每个月下旬的夜晚,尤其是每年中有七天不知道叫什么但是月亮分外圆的节日里,看看那恰好能看见的月亮。月亮比母亲的怀抱更令人爱心,在妈妈哭着跑开并转头给祭司赔礼道歉之后尤甚;风比父亲的肩膀更为宽广,在父亲铁青着脸离开时就已经是这样了。少女每天结束,都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新事物生了出来,但天亮时就莫名其妙忘却了。生活愈发的变成了仅有的十样能感受到的东西:窗外最能给人希望的花和鸟,温柔而坚强的风,寡言有智慧的月,无常却平静的雨雪与云水,脚下的土石,四周的黑暗,头顶的权威之灵,与时常在神社尽头那间会馆举办的,能让大家都忘记欺骗由衷笑出来的夜宴。她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但这些东西却终究是在她心中默默扎下了根,仅此而已。少女想,就像水中的鱼虫,纵使藏在世界上最深最深的石头缝里,离得开其他所有人,却终归离不开属于自己的那片水域。既然光明本来就已经抛弃了自己,那在黑暗中能感受到的事物,便一定比其他东西都更为忠诚。

    少女想,自己大概是已经死了,连在生死线边缘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要不就是,自己的灵魂,被她装进了一个不甚美丽,却坚硬而带刺的匣子里。

    于是,少女就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无期待也无哀怨的等了整整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