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拖字诀
朱标这些话再朱元璋耳朵里听起来是很狂悖的，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
“儒学自汉罢黜百家以来，为显学已经有数千年了。如何能够轻言以百工技法替之？”
朱标撇了撇嘴，将士族那层最后的遮羞布扯了下来：
“爹，那些人尊孔圣学四书五经，当真是认为那些东西好得不行？无非是只有学了这个才能换来高官厚禄罢了。如今开选修之制，让这些士族子弟去学学他们眼中的奇技淫巧。若有人出类拔萃，便许以高官厚禄。自然他们就会自己寻些借口，将一切合理化。”
朱元璋被朱标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惊得一愣。但他是底层出身，自然知道朱标对于这些未来官员的期待是于民有利的。
向来能让百姓过得好一些的基层官员决不是那种开口孔圣闭口仁德的。而是能真正提高农民面对灾难的抵抗能力以及能充分调度和协调一地资源的人。
这当然就很难不包括那些百工技艺。
但朱元璋还有着更加深层的担心。一旦这种风向引导开始了，必然会让很多东西产生巨大的发展。而这种发展究竟是于他有利，还是会引发新的危机实在是个未知数。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考虑得实在太远。
如今他还不是皇帝，整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别人抢地盘。若选修之法开了，能让他手下多一些治世能臣还是比较实在的。
这种成本极低就能换来不错收效的事情，倒也干得。
不过在点头答应之前，朱元璋倒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儿子：
“你方才说这法于制衡士族有利又该从何说起？”
朱标知道这是快将老朱说服了，不由得笑笑：
“很简单，士族之所以始终能根深叶茂，和其强大的底蕴有关。他们掌握着对儒学的解释权，又林立于朝堂。不管是科举也好国子监也罢，他们都是有着先天优势的。而其他白衣则很难踏入这一门槛。”
老朱深有感受的点点头，示意朱标继续说下去。
“而不管是水利、地理、天文诸般学说却都没有如同儒学一般的传承。而且这些学说也大都丁就是丁，卯就是卯，由不得他们今日这般搬弄，明日那般解释。如此一来，他们虽然仍有些优势，却阻拦不住新贵崛起。”
朱元璋有些满意的笑了。他不怕读书人，却害怕这些人借着诸如宗族、师生等名义抱团和自己争权。
以前的士族能够皇帝共治天下，很大程度依赖于他们对自己宗族所处地区的超强影响力。
所以某些世家大族被人提起时，往往是地名加姓氏的方式，比如琅玡王氏。
这是朱元璋最忌惮的地方。但若真如朱标所说的那般有此等奇效，那士族就跟鸟被剪除了翎羽一样，飞不高了。
“标儿，走吧。出去之后你不必再开口了，剩下的事情交给爹来做。”
朱标见老朱的态度坚决起来，也知道这事情算是成了。
但他仍然将喜悦按捺住，维持着平静温和的神色，才跟朱元璋一道走了出去。
外面的学官们先前见冯胜出来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便心中焦灼得很了。这会儿正各自低着头议论呢，就突然听到朱元璋一声轻咳，赶紧又闭上嘴正襟危坐。
朱元璋目送着儿子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这才不急不忙的开口：
“方才冯卿倒也不是反对选修一事，只是觉得某些细节上还欠缺了考虑需要多加商讨，对吧？”
冯胜看这意思也知道朱元璋肯定是被朱标说服了，只得站起身无比恭顺的俯身拱手：
“的确如此。不过经由大帅提点，我也知道是自己舍本逐末了，耽误了时辰，还望各位同僚海涵。”
李习见那冯胜口风转变得如此之快，被气得重重的咳了几声。
朱元璋挂着看起来温和亲切的笑容望过去，手却指了指陶安：
“伯羽先生既然身体如此不适，应当尽快送回府中修养才是。主敬啊，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快些送你师傅回去吧。为这些许小事耽误了伯羽先生的身体可不成。”
这话中虽然亲切的叫着陶安的字，又是一片对李习的体恤。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朱元璋铁了心要开选修之法，得支走李、陶师徒二人呢。
一时间李习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竟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大...大帅，老臣...还撑得住！先议事...”
李习还没有说完，朱元璋的脸就已经垮了下来：
“主敬，别干糊涂事情！你师傅的康泰最为重要，快送伯羽先生回府。”
陶安脸上尽是无奈之色，却也还是站起身将自己的老师扶了起来。
但李习却不懂声色的拍了拍陶安的手：
“大帅，老臣年老体衰有些病痛也是常事，不能耽误了正事。让陶安留下吧，老臣带了侍从，可以自己回。”
朱元璋闻言主动上前搀扶着李习出门，转头又吩咐自己的宿卫一路护送，实实在在的演了一把什么叫体恤老臣。
回到堂内之后，朱元璋扫视一遍众人：
“先将选修一制定下来吧，至于诸般细则之后再交由各位学官下去慢慢商讨。诸位可否赞同啊？”
堂内没人再敢直接反对，却也不想真的同意，竟没有一个人开口应答一句。
朱元璋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却见宋濂颤颤巍巍的起身了。
“大帅，臣赞同开选修一制。只是眼下就快除夕，细则怕是年前定不下了，还请大帅能够宽容。”
朱标闻言深深看了宋濂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师傅处事上还真是有几分相似的。
别的不说吧，就是都很擅长将一件没什么希望的事情拖到对自己有利的环境中去。
宋濂搬出年节来当借口，老朱肯定是不好咄咄逼人的说非得要这些学官加班。
至于年节之后，肯定也还能找什么书院刚刚复课的理由继续拖着。反正只要细则下不来，选修一制也是推行不了的。
老朱也不好总是围着一个书院的事情打转吧。
不过朱标知道，现下已经是相当理想的结果了，后面的事情自己还可以继续和他掰掰腕子，便也没有出言反对。
朱元璋也大手一挥，便同意了宋濂的说法就权当是了结这件事。
众人散去之后，朱标原本也打算跟着老朱归家，却被宋濂从后方叫住。
“公子稍等，能否请公子午后于寒舍一叙？”
“儒学自汉罢黜百家以来，为显学已经有数千年了。如何能够轻言以百工技法替之？”
朱标撇了撇嘴，将士族那层最后的遮羞布扯了下来：
“爹，那些人尊孔圣学四书五经，当真是认为那些东西好得不行？无非是只有学了这个才能换来高官厚禄罢了。如今开选修之制，让这些士族子弟去学学他们眼中的奇技淫巧。若有人出类拔萃，便许以高官厚禄。自然他们就会自己寻些借口，将一切合理化。”
朱元璋被朱标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惊得一愣。但他是底层出身，自然知道朱标对于这些未来官员的期待是于民有利的。
向来能让百姓过得好一些的基层官员决不是那种开口孔圣闭口仁德的。而是能真正提高农民面对灾难的抵抗能力以及能充分调度和协调一地资源的人。
这当然就很难不包括那些百工技艺。
但朱元璋还有着更加深层的担心。一旦这种风向引导开始了，必然会让很多东西产生巨大的发展。而这种发展究竟是于他有利，还是会引发新的危机实在是个未知数。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考虑得实在太远。
如今他还不是皇帝，整日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别人抢地盘。若选修之法开了，能让他手下多一些治世能臣还是比较实在的。
这种成本极低就能换来不错收效的事情，倒也干得。
不过在点头答应之前，朱元璋倒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儿子：
“你方才说这法于制衡士族有利又该从何说起？”
朱标知道这是快将老朱说服了，不由得笑笑：
“很简单，士族之所以始终能根深叶茂，和其强大的底蕴有关。他们掌握着对儒学的解释权，又林立于朝堂。不管是科举也好国子监也罢，他们都是有着先天优势的。而其他白衣则很难踏入这一门槛。”
老朱深有感受的点点头，示意朱标继续说下去。
“而不管是水利、地理、天文诸般学说却都没有如同儒学一般的传承。而且这些学说也大都丁就是丁，卯就是卯，由不得他们今日这般搬弄，明日那般解释。如此一来，他们虽然仍有些优势，却阻拦不住新贵崛起。”
朱元璋有些满意的笑了。他不怕读书人，却害怕这些人借着诸如宗族、师生等名义抱团和自己争权。
以前的士族能够皇帝共治天下，很大程度依赖于他们对自己宗族所处地区的超强影响力。
所以某些世家大族被人提起时，往往是地名加姓氏的方式，比如琅玡王氏。
这是朱元璋最忌惮的地方。但若真如朱标所说的那般有此等奇效，那士族就跟鸟被剪除了翎羽一样，飞不高了。
“标儿，走吧。出去之后你不必再开口了，剩下的事情交给爹来做。”
朱标见老朱的态度坚决起来，也知道这事情算是成了。
但他仍然将喜悦按捺住，维持着平静温和的神色，才跟朱元璋一道走了出去。
外面的学官们先前见冯胜出来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便心中焦灼得很了。这会儿正各自低着头议论呢，就突然听到朱元璋一声轻咳，赶紧又闭上嘴正襟危坐。
朱元璋目送着儿子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这才不急不忙的开口：
“方才冯卿倒也不是反对选修一事，只是觉得某些细节上还欠缺了考虑需要多加商讨，对吧？”
冯胜看这意思也知道朱元璋肯定是被朱标说服了，只得站起身无比恭顺的俯身拱手：
“的确如此。不过经由大帅提点，我也知道是自己舍本逐末了，耽误了时辰，还望各位同僚海涵。”
李习见那冯胜口风转变得如此之快，被气得重重的咳了几声。
朱元璋挂着看起来温和亲切的笑容望过去，手却指了指陶安：
“伯羽先生既然身体如此不适，应当尽快送回府中修养才是。主敬啊，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快些送你师傅回去吧。为这些许小事耽误了伯羽先生的身体可不成。”
这话中虽然亲切的叫着陶安的字，又是一片对李习的体恤。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朱元璋铁了心要开选修之法，得支走李、陶师徒二人呢。
一时间李习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竟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大...大帅，老臣...还撑得住！先议事...”
李习还没有说完，朱元璋的脸就已经垮了下来：
“主敬，别干糊涂事情！你师傅的康泰最为重要，快送伯羽先生回府。”
陶安脸上尽是无奈之色，却也还是站起身将自己的老师扶了起来。
但李习却不懂声色的拍了拍陶安的手：
“大帅，老臣年老体衰有些病痛也是常事，不能耽误了正事。让陶安留下吧，老臣带了侍从，可以自己回。”
朱元璋闻言主动上前搀扶着李习出门，转头又吩咐自己的宿卫一路护送，实实在在的演了一把什么叫体恤老臣。
回到堂内之后，朱元璋扫视一遍众人：
“先将选修一制定下来吧，至于诸般细则之后再交由各位学官下去慢慢商讨。诸位可否赞同啊？”
堂内没人再敢直接反对，却也不想真的同意，竟没有一个人开口应答一句。
朱元璋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却见宋濂颤颤巍巍的起身了。
“大帅，臣赞同开选修一制。只是眼下就快除夕，细则怕是年前定不下了，还请大帅能够宽容。”
朱标闻言深深看了宋濂一眼，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师傅处事上还真是有几分相似的。
别的不说吧，就是都很擅长将一件没什么希望的事情拖到对自己有利的环境中去。
宋濂搬出年节来当借口，老朱肯定是不好咄咄逼人的说非得要这些学官加班。
至于年节之后，肯定也还能找什么书院刚刚复课的理由继续拖着。反正只要细则下不来，选修一制也是推行不了的。
老朱也不好总是围着一个书院的事情打转吧。
不过朱标知道，现下已经是相当理想的结果了，后面的事情自己还可以继续和他掰掰腕子，便也没有出言反对。
朱元璋也大手一挥，便同意了宋濂的说法就权当是了结这件事。
众人散去之后，朱标原本也打算跟着老朱归家，却被宋濂从后方叫住。
“公子稍等，能否请公子午后于寒舍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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