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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尘埃落定

    如果恒悦稍微了解一些法律案件,很可能就会意识到自己当时深处的困境。他不是被自己的车窗以及车上身体散发香气的那个未成年少女所困,而是被对于法律的无知所困。

    熙熙那边一直紧咬着说是恒悦意图不轨,而恒悦这边又说是自己没有动手,警察那里明白这就是一场打法律擦边球的事件。擦边时如果当事人当时愿意及时接球,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是当事人装糊涂不愿意接,那么就会演变成刑事案件。不管是哪一方,都会有一方被关进牢房。当时那个被恒悦称作老表的那个协警,在第一时间没收了两个人的通讯工具,但是没有任何交易记录,也就从法律中按照证据定案的流程上排除了非法***的可能。如果是真的有记录,恒悦的罪就会大大缩小,顶多算是十五天的拘谨,罚款两千。大不了让别人说他个不正混,一时糊涂走了弯路。

    所以经过进一步审问,他们知道了姜一皮这个名字。并怀疑这个一皮就是幕后指使者。据恒悦回忆,这个叫作一皮的男孩,身高在一米七左右,身材偏瘦,年龄在十七岁左右,留着过耳长发,左手手腕上有一个绿色的“爱”字纹身,右手手腕靠近踝骨处有三个烟疤。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本地人。其他的他就记不清了。

    当警察们例行公事地跑到恒悦所说的蓝光KTV去追查姜一皮这个人时,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说没有听说过一皮这个人,甚至连姓姜的都没有听说过。这些警察也知道追逐一个无名无姓的异地人很难,而且还要大费周章,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反正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定一个嫖客的强奸罪,又是未遂,最多有期徒刑三年,也就了事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他们决定不再查下去。但是那个协警告诉了村室里的永成和永杰,想让他俩找找关系,推迟判刑,再发动关系找找那个姓姜的男孩,没准还能补救。不然,恒悦在牢房里蹲上个三四年还不是太严重的问题,主要是这个罪名他这么小的年纪背负不起,甚至有了后代,他的后代也很难在人前抬头。甚至守财后世四代都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所以,永杰向镇上的拘捕恒悦的警察局送上了一些礼品,打点好关系,暂时把恒悦的案件压下来。永成永新,包括恒垚都开始联系恒悦以前结识的所有朋友,其中很多人恒垚还都在弟弟的介绍下基本见过。可是经过十几天的调查,得到的消息都是只有一个:“没见过这个人。”恒悦的这些所谓的生死之交,到头来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主儿,不顶用。

    过了大约四个月,依然没有任何新的证人和证据,这下面的警察局也压不住了。恒悦经受了四个月不算刑期的拘禁煎熬,不能玩手机,不能和外面的人打电话,他的世界被一道铁栅栏和外界隔离了。

    在审判那天,恒悦在桃溪村的亲人都走进了法院。他们看到恒悦剃着光头,身上穿着监狱里特制的制服,手上带着手铐,后边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一左一右守着。恒悦的样子老了很多,仿佛从十九岁直接穿越到了三十多岁,双眼眼角严重下垂,以前薄薄的嘴唇变得肥肿干裂。他看到亲人时还是本能地冲动,想着举起手给父亲打招呼,但是当他刚要摇手时,手腕上的铁链响了一下,随之他感到手变沉了,怯懦懦地又把手缩了回去,不再看向父亲。

    受害人,也就是那个叫作熙熙的女孩,在原告人的位置上十分轻松地陈述了整个经过,但是他不敢再看一眼恒悦。本来就不怎么会表达的恒悦,在长达四个月几乎零交流的紧闭下,面对女孩的控诉更是张口莫辩,舌头打结。

    最后,经过法官判定,给予恒悦这个心智只有十三岁的大男孩成年人的判罚,有期徒刑四年零五个月。

    永成他们看着女孩匆匆离开,很可能以后她和恒悦将再也不会有瓜葛,可以轻松逃脱了法律制裁。警察和法官们就像是上了一天的班,而现在正常下班了,他们相互祝贺着,伸着懒腰,讨论着明天要几点上班的苦恼。而恒悦,并没有因为他们今天班上完了,也可以像一个演员那样拍拍身上的泥土,卸妆回家,或者像是对待一个玩笑那样,可以敷衍着笑过去,然后不计前嫌般一切都再从头。再或者,就像是玩了一盘游戏,这条命死了,然后重新再开始一盘。

    这次,他没有这么多从头再来。一个人的故事就像是流逝的时间,他只能不断向前积累和蔓延,犯过的错,做过的选择都不会给你再从头一次的机会,并把以前的记忆全部抹掉。相比较于你生命中的光辉,人们更愿意记住你的耀斑,并且把你钉在十字架上。

    等待恒悦的将是流放异地,漫长过一个世纪的等待,还有类似于死亡降至的肉体和灵魂的煎熬。当人们一年后谈论起他时,竟然有种仿佛他已经离开人世的错觉,似乎那个男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这些,永成兄弟两人没有敢让凤琴知道,他们害怕老人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花凤琴如今早已经过了耳顺之年,虽然不承认,但是她无法避免地走入了老年人身体状况下滑的怪圈里。煮熟的鸭子嘴硬,凤琴这是衰老到全身上下只有心还是硬的。

    一旦年纪大了之后,人就会像是泄了气的气球,因为身体的萎缩而在皮肤上产生松软,坍塌,褶皱满营的表象。从主人公风琴身上,我们就能清晰的看到这一点。她以前是整个家族最被寄予厚望的女主人,当然,刚开始以大嫂的身份走进守财家时,她建议守财向乡政府争取修建水井的指标,于是,桃溪村的人们摆脱了用肩膀挑水的苦日子,每一块将近三十亩的田间就修建一个水井,用水泵抽出即可。她又在乡里分派分地任务时,建议丈夫实行贫困者优选,深得村民赞同并很快推行到整个乡镇。后来又在公公和婆婆去世后,先后帮助了守勤和守平成家,把最好的土地让给守平。人们都喜欢这个热情大方,总是激情饱满的村长夫人。但是,现在呢?她变成了一个唠唠叨叨让大人孩子都厌烦的老妇人。头上带着一定疲沓的黄色鸭舌帽,身上的灰色棉衣臃肿而不符身,外面笼着一件黄色工作服,本来不是很突出的畸形右肩胛骨,在她的身体萎缩后变得更加明显。她双手抄着袖筒,一个黄色的扫帚握把光滑透亮,斜斜地放在她穿着几处炸线的棉裤的腿上。她整个人倚靠在冬天中午温暖的阳光下那辆散发异味的垃圾车旁,这条街因为修路很少有人来,即使经过这里人们也会躲得远远的。似乎伟大的职业总是默默无闻,甚至即使在你面前,你也会不经意间忽略他们。真是一个可怕的习惯。

    那次永明和贞贞正好去县城修理手机,刚好路过凤琴负责的区域。永明用余光看到了一个因为天冷缩成一团的环卫工人,但没有多想。倒是贞贞心细,她在儿子诗睿被修路时刨起的碎小砖块绊倒的当儿,看到了一个和她同样惊慌打算跑过去扶的老人。

    “大妈,是不是你?我是雪花呀。”贞贞怕凤琴记不起来,特意说出自己的乳名。

    “呦。雪花,好孩子。大娘记得你呢!哎,都十来年没有见过了,都不敢认你了。”凤琴帮贞贞扶着小外孙,“你怎么来的,这么远?”

    “我弟弟开着车带我来的。”她在说话时向着前面的那个男孩转过头。

    凤琴也跟着看过去,满是意外地看着永明,“嗬,变样了,要是走在街上,我真不敢认他。”

    “是啊,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了,他又常年在外面上学,见不着。”贞贞抱起儿子,“你现在又来这里工作,以后才见不着呢!”

    “哎,什么时候干不动了就回去,我就害怕害怕闲着。”凤琴笑着,露出嘴里齐整泛黄的牙齿。

    “我给这个小的买点东西吃,你们等一下。”凤琴才想来诗睿。

    “别了,我们带着呢,你挣钱也不容易。”贞贞看向诗睿,“来,臭蛋,叫大姥姥。”

    诗睿可能是第一次见到凤琴,有些认生,别过头趴在贞贞肩膀上,不说话。

    “孩子认生,这样吧,你俩到我住的地方住一会儿,我给瑶瑶稍点东西。”凤琴拉着贞贞要走。

    贞贞姐弟两个只能在凤琴的引领下,穿过蓝色铁皮之间很少有人发现的一条小路,小路上碎裂的柏油路犹如干涸的河床,又如一块块漂浮在水面上的冰块,而他们三个就像是那个宣传全球变暖的照片中躲在冰块上的北极熊。

    穿过那段小路后,又走了三个胡同才到达一处小巷子深处大门窄小的院房。院子里随处堆积着她在工作中捡来的纸箱子,可乐瓶,破铜烂铁等废品。打开堂屋门,踏进一个长达二十厘米的门槛,一股酸酸的潮气便扑面而来,矮小的桌子上还有未来得及收拾的馒头和咸菜。东面的屋子里放满了恒悦以前穿过的衣服和鞋子,西厢房里放着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当贞贞问她为什么不睡大床时,凤琴叹着气(自从守财去世后,时不时叹气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道:“哎,以前都是悦悦睡那张床,现在他不来这里住了,我也懒地挪,感觉睡小床方便。”

    “确实,起床时一翻身就能下来,不像大床那么麻烦。”永明在洛阳备考研究生时,租的房子里就是这样一张高度不到一米的小矮床,固有此同感。

    凤琴在屋子里翻倒着,找出一些饮料给他们喝,还有门外面晒鞋子的木板上已经晒裂的石榴,她都毫无保留的拿给两个家里的孩子吃。然后,又是哄着诗睿吃石榴,有时说着这里的生活,询问着家里人的工作情况。最后,她好像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唠叨了,只能无奈地笑着,“哎,年纪大了,看到家里人总想多说几句,又唠叨了。”她自嘲。

    “是啊,年纪大了光想见见家里人,多说几句话也是幸福的。”贞贞宽慰大妈,以防她往心里去。

    临走时,她把给瑶瑶带的棉靴交给了贞贞,又突然想来似的,拿出来之前说要给贞贞的几把笤帚。

    “哎,年纪大了就容易忘事。拿着吧,这是我们才发的,这个活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缺笤帚。”说完她又忍不住笑。

    “管,上次你让我堂哥给咱们家带的扫帚家里还在用呢,很好用!”贞贞道。

    “那就行,只要好用,下次我还攒住,等你们下次来再给你们拿。”

    凤琴把他们送到胡同口挨近大路的地方,站在那里只是笑。

    “大妈,回去吧,别送了。”贞贞害怕天冷,大妈本来已经冻伤的脸受不得风刺。

    “管,我这就回去,你们慢点。”凤琴摆手,但脚就是不动。

    “回去,大姥姥。”诗睿张着小手掌,被冻得通红的脸蛋向着凤琴喊,他还怕老人听不到,又在贞贞的怀里使劲向上伸着身子,又喊了一遍,“大姥姥,回去。”

    “给你好吃的了才知道喊姥姥,臭蛋。”贞贞对于儿子的懂事还是很欣慰,但她不敢回头看那个老人,害怕自己忍不住。

    身后的凤琴,在听到小外孙的叫声后,身体里一股暖流直冲双眼,两行浊泪早已挂在鼻翼两边。回头往住所走时,脑子里还一直回荡着诗睿稚嫩的声音:“回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