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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王后的葬礼(续)

    麦田里早晨的露水还没有被上午温柔的阳光蒸发殆尽,深绿色的麦苗经过人们的踩踏向着地面坍塌下去,卑微的犹如凸面镜下任小孩子们灼烧的蚂蚁。

    花架子扔到进入埋葬守财的田地的地头,只有五张灵伞被拿到坟穴旁边,剩下的需要全部焚烧。

    “这六七百块钱的东西就用这一下。”一个拿花架子的男人像是戏虐,又像是惋惜。

    花架子燃烧时将麦田里绿色的麦苗烤成了黑色,哑巴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他在路上是扛着一架纸糊的汽车来的。

    “哑巴,你这一路开车,没有人查你的驾驶证。”一个中年男人开他的玩笑。

    哑巴只是在空中比划着手势,嘴里咿咿呀呀地紧张着说着什么,看到别人对于他晦涩难懂的语言表示出无动于衷时,无奈地笑着。

    灵车以及前来盖土的人们前面,引路的是运启,他手中拿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圆形的黄色纸钱,他一边往麦田里走,一遍把篮子里的之前扔到靠东边的麦田里。灵车从麦田的东面沿着圆形纸钱的路线驶入,宽厚沉重的车轮行驶地十分缓慢,最后停在坟穴的北面。十来个男人在高高的坟穴上面将沉重的棺材抬起,交接给已经在坟穴下面等待着的十个强壮的男人。他们慢慢地将几百斤的棺材接过来放进被几百次铁锹铲平的洞穴里,仿佛这就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任务。

    棺材放下后,还必须保证头部与守财那张已经被泥土和寄生虫腐蚀成素色、顶部彩色的被单依旧没有褪色的棺材距离六公分,尾部距离九公分的宽度。为了能够准确,建功还专门拿来卷尺测量,以求万无一失。

    只见建成拿着尺子花了五分钟十分心细地测量后,他又把尺子放在棺材盖上推给建功,建功又从底部到顶部认真测量了一番,十个人抬抬挪挪,脚下的泥土松皱了起来。终于在这样一番近乎神圣地较量后,棺材的位置定好了。接下来就是把两根从村子里唯一的一棵长在水坑里的柳树上砍下来的柳树横木从凤琴的棺材盖上穿透守财棺材上半山泥土,连接到守财的棺材盖上。此所谓架桥。

    柳树和杨树同属阴,皆可作为死者之间相通的桥梁。当然柳树短短长十五公分的柳木最为合适。建成和建功两个人一人一头把两根柳木架在了棺材的头部和尾部,他们向上吆喝一声:“好了,盖竹席。”

    竹席其实是由广生用高粱秆压平扯成条编织成的,正正方方刚好盖住整个棺材。竹席盖好后,黑色的棉布上绣着精美花纹和一个大大的寿字的被单被洞穴上的建强扔了下来,盖在竹席上面。这些工作完成后,就可以封土了。但是里面挪棺材的建成和建功需要爬出来坟穴才行。建功还可以拉住穴上人们递过来的铁锹顺势向上爬过去,但建功却因为这两年养鸭子和鸡又吃胖的身体完全拉不上来。上面的很多人都在等待着看建功怎么爬上来,而且万一错过了吉时,再封土就不吉利了。呆在坑穴里的建功没有办法,只能用左脚踩在凤琴棺材尾部的一角撑起身子,双手扒着穴邦,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站到高出坑穴十厘米的高度,然后顺势往人们脚下一蹦,整个人就跳到了坟穴外面。他像是鼓掌一般拍打着手上的泥土,嚷着让人们拿起铁锹填土。

    最开始填土的是周围村庄的男人们,他们填土之前,运营已经把怀里抱着的五条香烟拆开一盒又一盒的分发给要填土的爷们们。大约半个小时,外村的人们把土填到和棺材并齐的高度,铁锹交接给下一波桃溪村的爷们们。他们抽出整盒的香烟里的一支,用手捂着打火机将香烟点燃,然后缓慢地沿着撒过纸钱的路线离开。灵车这时也随着离开的人们走西侧缓慢驶去,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桃溪村的爷们们,朝掌心啐上一口白色的唾液,抓起扎在剩下的泥土里的铁锹,手脚并用地干起来。

    “我们挖的坑,你们不填满就走了,不厚道啊!”建功笑着朝离去的外村人喊着。

    又挖了半个小时,守财那座被分成两半的坟头终于在加入妻子的棺材后重新变成了一整个乳状形的完整坟头。运营吩咐人们将灵伞放在锥形的坟头坡上,以防第二天起雾淋湿新坟。

    坟头的西南方向,一个圆滚滚的装满稻草的棉裤正在焚烧。这个棉裤被称为钱袋,希望逝者在下面有钱花,还有生者财源滚滚的希望。

    众人都在离开时,红霞这个一直被人们认为坚强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泪水混着麦田里湿润的泥土脏污了她肥胖的脸。她嘴里的哭腔近乎嘶哑,可还是喊着:“娘啊,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之类的痛告。红霞这样的可怜形状在运营这个多年主持葬礼的自守财去世后一直担任族长的主事人来看,确实太正常了。他喊着嬉春她们将瘫坐在麦田里全身沾满泥土的红霞扶起,“埋都埋罢了,别哭了。”

    可是,嬉春她们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有将红霞从地上扶起来。

    “咱娘这是去陪咱爹去了,别哭了姐!”嬉春劝着,可是声音里满是痛苦的抽噎完全没有说服力。

    最后还是佩佩向红霞喊着:“大姑,别哭了,奶奶都已经入土了,她听到你的哭声还不知道有多难过呢。”

    红霞眼神空洞地与其说看向佩佩,还不如说只是看向佩佩所在的方向,她的疲惫瞳孔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聚焦。终于,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红霞在两个人架着额情况下才把盘着的双腿打直,慢慢跟着最后家里的几个女人的脚步踩过前来磕头的人们随意扔下的孝帽和孝褂的田地踉跄地离开了父母的坟头。

    凤琴和守财的坟头边,爆破的鞭炮红色炮衣还有烧成灰烬的纸钱随风飘摇,灰烬飞上灰沉沉的广阔天际。唢呐声,铜钹声盘旋在麦田之上飘渺留有回声。

    其实,这个半路信奉天主的信徒本应该在葬礼上听到教堂里的王神父所施的黑弥撒,但是自从村室得到乡里的不允许信教传道的指令后,王神父带着教堂里的修女远赴市里,不再在桃溪村教堂里居住,所以没有办法参加凤琴的葬礼。而且在王神父他们离开的时候,素云还大病了一场,声称天主正在离开桃溪村,她也将很难得到天神的庇佑。当然,王神父的离开,也让恒垚那场在教堂里举办婚姻的盛事成为了桃溪村的千古绝响,让人们无限唏嘘。

    前来帮忙以及远方的来客按照习俗是要在葬礼后,留下来吃饭的。永成这次请来了几个负责包办红白事的洪家村的几个新厨师,在餐桌上摆放了卤蒸大雁腿,红烧鲇鱼,糖醋排骨等新时代的新三大件。

    金勺子陶爱华几年前无病无痛地老死在自家院子里桃树下的太师椅上,桃溪村的运营等几个老一辈的人为了悼念自家的爷们还开着车去给他撒酒哭坟。

    三十多桌上的来客们,在餐桌上曾经吃过金勺子做的菜的老人吃着盘子里新样式的菜品时,感叹着再也吃不到那样美味的好菜了,并且向周围的人说,现在的菜就像是一坨屎那样难吃。最后,餐桌上将近三分之二的菜品纹丝未动的结果就可以很好地证明了老人们的评价。

    在永新老家院子里举办的葬礼饭现场,人们看到了一个多年不见的身影,他们小声议论着:“大仙诗五回来了。”

    诗五就是曾经那个给守平新房看宅基地,给恒心取名恒垚的那个风水先生。

    听说,诗五十年前因为闯进黄家村一个寡妇的家里,被寡妇报了警,在监狱了蹲了七年。这样的传闻很容易让人们信服,毕竟这个道人还干过更加荒唐的事。他在年轻的时候,曾把坟头上抓到的活蛇放进过他村庄里一个女人的被窝里,还曾在晚上躲到别人家的厕所外的围墙旁偷听女人上厕所的声音,还曾凭借算命的秘密拐骗过一个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失身于他……诸如此类的丑闻,早已经让这个没有妻子和儿女的流氓在人们心里留下了难堪的印象。

    可是,现在坐在人们面前的诗五再也不能给别人算命看风水了,身体瘦成麻秆的大仙如今也已经头发斑白,标志性的山羊胡子沾满泥垢,两只双眼又得了严重的白内障,几乎看不到任何光线微弱的事物。他的身上还穿着几十年前的羊皮大衣,上面的毛皮历经风雨和磨损就像是牛皮癣挂在尚能穿起的大衣上。

    人们看到这个无妻无子,形影相吊的九十岁高龄的老头子还在新时代的天空下骑着生锈的自行车跑到别人的葬礼上蹭吃蹭喝,不免有些可怜这个男人。所以,永新没有赶他走,只是用一个瓷碗盛了一些肉给他,让他在没有人的角落里吃上了一顿很可能没有下顿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