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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梦想家

    夏天的第一场雨浇去了逐渐升起的高温,南桥边的牛蛙和路边无处可去而只能站在水泥路边开满米粒般大小黄花的女贞子树上的知了彼此应和,唱着夏日的合奏曲。

    永明在错过了凤琴的葬礼后,拉着他那个自大学时就没有再换过的已经褪色的红色笨重行李箱回到了村里。这个还没有沾染上农村复杂不堪的人情世故的男孩,就像是一张白纸那样清晰透明。虽然他在初中时,见过堂哥永专因为宅基地上的一棵杨树而和父亲大打出手,甚至几年来屋前屋后那么近的距离也行同陌路。可是,这个不足三十户的小小桃溪村,每家每户之间面和心不和的,几十年从不往来的,这个男孩完全不知道。其实,中国的农村几乎都是这样子,表面平静,暗涌不断。他只有不断的从别人的口里听到这里嘈杂的悄悄话,复杂的家长里短才能逐渐理会。

    后来,在村子里住了一年的永明从这里庞大的信息里才明白,原来当一个农民不只是把庄稼种好就一切都安静了,人心的多变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都像是花园里盛开的花朵,而花朵之下长满了病虫。

    回到家里后,永明心中并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农民,或者说,他的理想是陶渊明式的理想。种地的知识以及处理邻里人际关系的能力,这个温室的花朵完全不具备。他只是想逃避外面的喧哗,在家里安安静静书写故事,实现自初中时就立下的梦想—成为一个作家。而促使他回家写作的初衷是来自他躺在繁华喧嚣的大上海里那一小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房间里时所做的一个梦。

    梦里还是桃溪村这个自己出生的地方,他的身边围满了议论纷纷的村民,他也在看着那个躺在村子正中央的自己。从别人惊讶的表情和理所当然的解释中,他才知道躺在地上的自己已经死了,而站着的自己是那具尸体的灵魂。在明白这些后,永明的灵魂立马满是懊悔,而懊悔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什么也没有体验的自己怀揣的梦想还没有实现,然后默默无闻的离开了人间大道的轨迹。然后才是可惜自己这么大还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还没有结过婚,没有过自己的孩子。他甚至还在懊悔中守着自己的尸体痛苦时,憧憬过自己未来的妻子长什么样,给自己的孩子取个什么样不同凡响的名字。哭到最后,永明醒了,可是心中浸到骨髓的遗憾和懊悔让他忍不住看着头顶方形的黑夜继续痛哭。虽然侥幸自己还活着,可是他不想让自己的梦想等到自己突然有一天死去时,那个一直鼓励着他活下去的梦想也跟着他一起死去。

    有了这次死亡的经历,他不再犹豫,想着接下来的余生,他想好好地为自己而活一次。

    他把在大学里就写了一半的故事从行李箱里拿出来,这个故事是他家乡的故事。所以,要想写好这个故事必须回到这个故事的发源地—自己的家乡。

    在辞职时,公司的经理还很2,明明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辞职了呢?只有永明知道,他在这里所挣的每一分钱还有那些被同事夸赞的文案以及所成的大订单都是狗屎,因为这些东西和自己的梦想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可是这个金钱至上的世界能否容纳万千世界里一个不起眼的无名之辈的小小梦想吗?

    高学历,二十多岁的永明躲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不管他多么努力地隐藏自己,但终究还是那么刺眼,就像是地上的钉子刺进了每一个路过他的人的眼里。不管远近,甚至是嬉春经常去打麻将的那个超市的老板,也会见到桃溪村的人后,忍不住问一句:“这个大学生怎么不出去挣钱呢?”

    永明在家里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异类,这个充满狼群的农村里突然闯进的一只毫无伤害能力的兔子,每个人都能理直气壮地对他指手画脚,而他却无从反驳。在洪水般的质疑声中,永明也经常怀疑自己当初的坚持是否有力,是否应该回到这里。但是,多么可笑啊,这里可是他的家乡,这个家乡有自己明正言顺的家以及自己的家人,难道这些堂堂正正的客观证据都无法证明他可以呆在家里吗?

    当然,现在的农村,呆在家里已经成为了封建时期商人那样不好听的名声,即使不偷不抢,也是不正混的代名词。

    终于,人言可畏的世界里,永明向这个世界妥协了,为了能服众,他在暑假里租下了永杰的学校,开了一个月的小学补习班。

    炎热的夏天永明在没有空调的教室里,每天上过课,后背的衣服都会被汗水浸透。白天上课的空余时间,他必须负责整个学校的一百多个学生的安全以及吃饭问题,给老师们开会布置任务,对不认真学习的学生给予劝解和鼓励。夜晚时分,那张用来写作的桌子变成了他研习教案的办公地点。他又一次开始了偏离航线。一个月下来,永明挣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桶金,而且是村子里所有出外打工的人都无法完成的数字,七万块。

    虽然这个事情当时引起了村里人的赞叹,但人毕竟是容易遗忘的动物,暑假过后,永明的补习班工作进入了淡季,平时周末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村子里帮着儿子带娃的女人们,无事可干的闲人们仿佛又想起了永明这个人,蜚短流长逐渐四起。他想逃离这里,继续奔赴异乡开始没心没肺的日夜奔波。

    九月的一天夜里,这个孩子心神空洞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圆形的白色节能灯关掉后留下的几次如同心跳的回光,这几下闪烁的光亮就像是夏夜震撼人心的闪电。他的背躺得久了,有些麻木,转过身看向书桌。这是皓月高悬的月光从西面的窗户穿过推拉玻璃窗,刚好照在堆满试卷和课本的桌子上。那片月光犹如母亲所说的圣光降临,又如迷失在浩瀚无垠的大海里水手看到的代表希望和方向的灯塔之光。“明亮的月光一定是在责备我虚度光阴”,他这样对自己说。

    当一个人面对气势恢宏的自然景观或者人为景观后,很容易流眼泪,他们这是被自然的奇妙与自身的渺小之间的对比后,自然的生理反应。

    永明在下床走进月光里,正襟危坐中,泪水模糊了双眼。那个融进身体的梦想又在呼唤他拿起笔,把要讲的故事继续说下去。

    素云为这个家几乎没有挣到过一分钱,她信了一辈子的天主,只是祈求天主让家人平安健康。所以,在家里,她没有任何发言权。而且,在儿子七岁那年因为一顿不喜欢的午饭而空着肚子半夜也不回家的事情中,她已经领教了儿子的倔脾气,所以,她只能放任儿子去做自己的事情,不敢过问。

    贞贞在大女儿上了幼儿园,儿子诗睿也已经两岁大后,开始每天召集村子里闲着的女人们一起打麻将,曾经冷清的院子逐渐热闹起来,带着娃的女人们养成了不自觉走进守平的家里的习惯。不堪热闹的永明没有办法,他走进了凤琴生前居住的房子里,擦去西屋靠近素云看到凤琴躺在床上的尸体的那扇窗户的桌子上的灰尘,把手稿和用到的书籍以及电脑全部搬到了这里。

    那堵经历过火焰灼烧的坍塌后又被垒起的矮墙,成为了永明从自己的家里到这个老房子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是他与外界隔离的最后屏障。多么简陋无力的屏障!

    躲在无人的屋子里,从白天忙到深夜的永明,在家里人看来走火入魔般的做法,最终还是得到了父亲的反对。

    远在哈尔滨打工的父亲在电话中得知自己的儿子每天不再工作挣钱后,气愤地给儿子打来了电话,责备着儿子的没用。

    一辈子平平淡淡没有干出来过任何大事,在工地上打了一辈子小工的守平从零三年一个月几百块钱的工钱到后来三千块的工钱,他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供唯一的儿子读书上大学,结果儿子却这么不争气。虽然心底里疼爱儿子,但,这个世界还是逼迫了一个父亲第一次对儿子大失所望。

    穷苦的家庭,风雨飘摇中永远支撑不起一个奢侈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