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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相谈甚欢

    茶摊仅有一张长方形小桌,摊主是位年近半百的大叔,他见少年走来,躬身指着白衣少年对面的木凳说道:“公子,请在这边坐吧。”见少年略显迟疑,接着道:“无妨,歌会小摊没那么多规矩,何况你俩各坐一边,各吃各的,各付各的账。”

    少年立在桌旁向白衣少年投来询问的目光,白衣少年含笑点头,本想和他搭话,少年却腼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少年依摊主所言坐下,要了一壶奶茶,摊主道:“奶茶配破酥粑粑,香脆甜润,味道美妙,有鲜花馅和肉馅的,要不要?”少年眼里闪过一丝顽皮的愉悦道:“各上一个吧。”摊主欣然道:“好!”笑眯眯地把两个破酥粑粑摆到桌上,少年边吃边转身欣赏台上的表演。

    三弦,八角鼓等献艺结束,一位圆脸庞大眼睛厚嘴唇,头发用红色丝带高高束起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台上,他向台下躬身行礼,随着音乐声唱到:

    今晚聚会人儿多,且听哥来把话说。

    哥住西边苍山坡,家人勤劳快乐多。

    哥哥人品真不错,满腔热情似烈火。

    哪位小妹看上哥,快快上台把话说。

    他边唱边做着滑稽可笑的动作,配合夸张的表情和怪异的腔调,惹得全场哄然大笑。笑声未毕,台下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哥哥,小妹来也!”娇声中,一个身材矮小,模样风趣可亲,须发皆白的小老头跃上台来,故意做出羞答答的神情,一边向少年行万福礼,一边柔媚软语地道:“哥哥,小妹这厢有礼了!”全场的人愈加哈哈大笑。少年一愕,连连后退道:“爷爷,你别吓唬我,我这样的年纪找你孙女差不多。”小老头仰起脸,两眼放光,凝望着少年,轻言细语:“哥哥,你我还没成婚呀,怎地就想到孙女啦?莫非是小妹这天仙般的美貌让你着迷?不如我俩现下就入洞房去!”说着抢上前来张开双臂搂抱那少年,少年急忙后退,小老头抱了个空,却追逐着要抱,一个追一个逃,台上小老头嬉谑追赶,少年戏耍闪躲,引得台下笑声绵绵不绝。

    白衣少年呵呵而笑,他对面的少年喜笑颜开,忽然似是觉得不妥,强忍之下转身不看台上的表演,没想到竟“噗嗤!”一声将嘴里的食物喷了出来,还忍不住地咳嗽。白衣少年见了赶忙取出自己的手帕起身递了过去。少年一只手摇摆拒绝,另一只手捂着嘴咳嗽。白衣少年只好尴尬地收回手帕坐下,不时转眼看向他。

    少年止住咳嗽,向白衣少年微笑点头致谢,并悄悄打量着这位坐在自己对面的公子,见他相貌堂堂衣着考究,身上散发着一种王者之气。正端详间觉察到对方也在凝视着自己,他那含笑的眼神让自己怦然心动,手足无措,忙垂首避开他的眼光,瞥眼间见到他下巴有颗小小红色朱砂痣。为了隐藏自己的失态忙起身拱手行礼道:“在下张金,适才让公子见笑了。”白衣少年起身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姓蒙,名细奴罗,来自蒙舍诏。”

    张金听到“蒙舍诏”三个字,眼睛里闪出亮光道:“蒙舍诏?就是有武功高强、行侠仗义女英雄的南诏吗?”话刚出口好生后悔,其时,只有穷苦人家的女子迫于生计才抛头露面,故而对女侠客多是嗤之以鼻。只听细奴罗饶有兴致地道:“是阿,蒙舍诏因为地处六诏之南,人们便习惯称为南诏,南诏没有性别鄙夷,无论官家还是百姓,女子都和男子一道出门做事,英雄有男有女也就不足为奇。”

    张金没有想到自己唐突冒失的言语对方竟毫不介怀,一种难以掩饰的激动情不自禁地写在脸上,心里向往那种自由快意的别样生活。

    细奴罗吩咐摊主又上了一些煮品和清茶,张金端起茶杯道:“在下以茶代酒,敬兄台一杯!”两人同吃共饮,娓娓而谈,山南海北,说古论今,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细奴罗说有个朋友在大厘段氏银饰店学艺已毕,自己和一位同伴来石桥城办事,顺便来接他一起回去。细奴罗说罢见张金疑惑地望着自己,接着道:“我蒙舍诏早有银饰品制作,只是与大厘有异,故来取长补短。”张金听罢微微点头。

    两人叙了年岁,张金十四岁,细奴罗十五岁,细奴罗为兄,张金为弟,一个叫:“大哥!”一个叫:“张贤弟!”两人以茶代酒,连连碰杯。

    细奴罗道:“听张贤弟口音不像本地人?”张金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年幼之时太过顽劣,家父家母让小弟外出历炼,说是只有久经磨炼方能成才。小弟五岁之时就被送往大唐嘉州,一去就是九年,半年前才回归故里,因而口音有所不同。”张金说完只觉奇怪,本是件羞于提及之事,在这位大哥面前却是坦然述之,不知是一见如故,还是不愿隐瞒于他。

    细奴罗道:“大唐嘉州道佛并存,名山胜水,人文荟萃,贤弟在嘉州九年定是顺风顺水受益良多。而这叶榆、云南川、波罗川一带,虽然物产充足,但六诏一国伫然而立,相互间冲突不断,争战不休。近年来大盗小贼有增无减,他们出没无常,打家截道。城中只见歌舞升平,城外百姓却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今日有幸识得贤弟,若有解救百姓良策,敬请赐教,在下恰巧识得几位王室贵胄,只盼能给他们献计献策,造福百姓。”

    张金道:“大哥快人快语,心系百姓,小弟自愧不如,虽在嘉州九年却是虚度光阴,不曾有何谋略,回到家乡半年,对当前局势也有所耳闻,小弟认为若要太平先得统一,依附大国,合并周边部落,消除相互间的冲突,为百姓谋福祉。只是说来容易实行甚难。目下,官府若能派出高手微服出巡,寻得匪巢所在,出兵荡平土匪山寨,让百姓安居乐业,也为良法善策。”

    两人正说话间,一位十四五岁年纪容颜灵秀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气息的姑娘向他们走来,与张金对望一眼,向细奴罗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张金从衣兜里取出一串铜钱放在桌上,拱手向细奴罗告辞,细奴罗本想要付两人的账,已是不及,张金和那位姑娘已匆匆离去。

    摊主把铜钱收入囊中,调笑道:“公子如此,难怪人家走了。”细奴罗不解:“大叔何出此言?”摊主似笑非笑地道:“公子当真没看出来?她是位姑娘,只是身穿男装而已。”

    细奴罗一呆,细想方才种种,自己竟被蒙蔽了,不禁哑然失笑,想必是她性格中那种女子少有的洒脱豪爽让自己没有多想。此时细奴罗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正愉悦间,忽地一愕,这夜深人稀,两位姑娘岂不危如朝露,想到此处,他身形一晃,向两位姑娘离去的方向追去。

    摊主所言极是,张金是位姑娘,乃是白子国国王张乐进求的第三个女儿,人称三公主的金姑,本名张金君,来找她的姑娘是她的师姐兼奴婢,年龄比她长一岁的阿布妙丽,平日里人们都称她妙丽。

    三公主和妙丽在路上急急而行,三公主道:“师姐,父王察觉到我不在行宫了吗?”妙丽道:“不是,王后适才来寻你,奴婢说你刚才还在,王后便走了,我担心被白王知晓,便来寻你回去。”三公主宽心地一笑道:“那无妨,不用畏惧。”说着放慢脚步,徐徐而行。

    细奴罗很快就追到离两位姑娘不远处,为避免被发现,只得远远地跟着,明亮的月光下,瞧见三公主边走边把头上的束发簪取下,一头如瀑长发垂了下来,又把男式外衣脱下,一起递给妙丽,她嘴里哼着小曲曼妙起舞,只见她秀发飘飘,白衣飞扬,细奴罗不禁看得呆了,他屏住呼吸出神地凝视着,唯恐惊扰了这一绝妙时刻。

    三公主边舞边往前走,妙丽随在她身后,两人穿过花木林,走过街道,在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停下,确定大门紧闭后,两人相对示意,一前一后飞身而上,像两只不同颜色的鸟儿轻飘飘地落在墙上,转而落到院子里去了。

    细奴罗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本想越过院墙瞧个究竟,但又觉得不妥,伫立良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回到灯会会场时,才知郭郡矣和阿古禄已经找他多时了,见他安然无事,便不多问,三人到大厘城曼陀罗花客栈歇宿。当夜,细奴罗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张金的倩影总是在脑海中浮现。

    次晨,细奴罗本想绕道从张金家门前经过,但为避瓜田李下之嫌,只得拨转马头和郭郡矣、阿古禄各人一骑返回蒙舍诏。

    清早,三公主刚醒来,妙丽气喘吁吁地跑进睡房道:“三公主,白王召你进见。”三公主“哦”了一声,慌忙翻身下床,疾速换衣梳洗,结束停当,跟在妙丽身后快步而行,穿过庭院,经过假山,走过回廊来到花厅之外。

    妙丽停住脚步,三公主见侍卫长张银传及内官赵向佛立在厅外,急忙抢步过去,赵向佛低声道:“三公主,快进去吧,你父王和母后在等你。”接着朗声道:“三公主驾到!”边说边掀开布帘。

    三公主小心地走了进去,见到父王和母后坐在紫檀木椅上,母后神情忧虑,父王横眉怒目,急忙跪下道:“女儿给父王母后请安!”“昨晚去了何处?”白王的声音不大,却威严逼人。三公主知是无法隐瞒,谨慎回答:“昨晚大厘歌会,女儿去窥视……”

    “何人准你出去的?”白王打断了三公主的话,训斥道:“平民百姓的女子才卖头卖脚,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行矩步,何况生于国王之家,更应该有王族的尊严,握瑾怀瑜,作为公主到那种地方去,男男女女拉拉扯扯,又唱又跳成何体统?你怎地不像你两个姐姐那般安守本分,循规蹈矩!”

    王后轻声道:“白王请息怒!这不是在王宫,金姑悄悄出去,一起回来的官员不会知晓,无碍的。”白王怒发冲冠:“虽然不是在王宫,但这是本王的故乡,何人不识得我张乐进求?何人不知我的三个女儿?”三公主道:“父王请消气,昨晚女儿是着了男装出去的,没人知道。”

    “不管有没有他人知晓,你都不该去那种地方,你到底去做甚么?”白王虽然满脸怒色,但说话的语气却有些缓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