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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天煞孤星

    我和父亲的关系破裂,让我不想在家里再多呆一秒。在工作选择上,我开始不再考虑通勤时间了,毕竟我最终都会因为租房子而离开这里。这增加了我的选择,我很快就把未来几天的日程密密麻麻地安排满了。我知道,我的内心企图用这种不合时宜的积极来逃避责任。

    晚上6点多,母亲回来了。

    她进门看见大厅没有亮灯就说:“房子里面这么黑也不开灯吗?”

    往常这个时候父亲已经煮好饭了,但是现在他还没有回来。

    父亲已经十多年不工作了。他曾经和母亲一起在菜市场做卖鱼的工作。父亲工作的时候要被任何人都要努力勤快。他的第一辆车是一辆改装过能载鱼的货车。他在凌晨3点多的时候就要起床,载着母亲一同到养鱼的池塘主那进货。两人的肩膀上是上百斤的鱼。在早上5点多的时候他们将货物运往茶楼,饭店,菜市场,最后留下一批自己在菜市场再卖。这种披星戴月的工作方式用不着多久就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少的健康问题。所以在10多年前,哥哥大学毕业,我刚上大学的时候,父亲就放下了那份用健康换取金钱的工作。

    刚开始不工作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都呆在家里。但是由于他们缺乏自己的兴趣爱好,生活是简单而又枯燥乏味的。父亲只能借股票来打发一天的大部分时间,而母亲则是做家务。母亲是一生都在操劳的人,长久的休息反而让她感到身体更加不好,于是她尝试找过几份工作。

    我本以为母亲除了市场工作之外,没有其他的技能了。可是有一天她开心地回来告诉我们说找了两份家政工作,帮人做点家务煮煮饭,轻轻松松一个月可以赚到四、五千。当时的我们都替她感到高兴,唯有父亲对这件事十分反对。

    父亲是从农村里奋斗出来的人,即便已经在城市生活了多年,思想上仍然像在农村里那样封建保守且大男子主义。一来,他封建保守的思想认为母亲去别人家里有偷腥嫌疑,这件事破坏了对方的家庭和谐和自己家里的和谐。之前他们因为这件事吵架的时候我曾经听到父亲说他为此一路跟踪母亲。二来,父亲的大男子主义让他觉得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因为母亲的收入稳定高效又自由,而自己则只能窝在家中。

    基于这些种种的原因,母亲最终妥协了,只能找一份在楼下的建材店帮忙整理和搬运的工作。她为此要早上8点上班,下午6点下班,工作时长达到10小时。但即便是这样的工作也曾经被父亲拿来作为吵架的话题。他依旧认为母亲和建材店老板有猫腻,誓言要下去吵个天翻地覆,让她没办法在那里工作下去。但是那一次,母亲没有再让步,整件事才慢慢淡了下去。

    有那么一个阶段,我们三兄弟都出去工作了。家中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和母亲翻来覆去的争吵和一次次的较量之后,父亲也开始做了一些妥协。他开始了在家做点家务,也开始煮饭,甚至会在饭后洗碗。这一切在刚刚开始变化的时候都吓呆了我们。但现在这几乎成为了父亲的责任。

    母亲打开了灯问我父亲去哪里了。我一想到她曾经也和父亲一样说了让我滚蛋的话,我便什么话也没有说。等她走出房间,我就马上关上房门将自己锁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面。等我再成长一些之后,我就发现这是我在父亲身上学到的一个姑且说为是坏习惯的东西——对于讨厌的人沉默不语,不说话来避免争执。

    时间又过了一个小时,母亲洗完澡在厨房忙活着做今天的晚饭。我听见父亲回来的钥匙声,脚步声。每一个人回家的声音都是固定的。父亲的钥匙声是比杂响的,步子比较平稳。母亲的钥匙声是零叮响的,步子慢且重,进门就会放下钥匙。弟弟没有什么钥匙声音,步伐是轻的,到了开门才会发出声音。哥哥每次进门之后都会先到换一双鞋然后到洗手间洗一下手。

    当然,就连他们开门关门的力度都有自己的习惯,耳朵灵的人都很容易辨别出来。我听见父亲进了房间又走到浴室洗澡的声音。我在暗魆魆的房间里面躺在床上,既不玩手机也不听音乐。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不明白为何事情最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仿佛一切都能归因到我辞职失去工作。但是家里并没有穷到要依赖我的收入,他们只是不满我在家里不去工作。

    父亲从浴室走出来。他身上散发出沐浴露的柠檬气味如洪水一般从我房门那条小小的门缝涌了进来。无疑是因为他从医院里回来。他很讨厌医院的味道,每一次都会用大把的沐浴露将自己身体每一处洗得干干净净才热气腾腾的从浴室出来。这一切,就像是多年前他在市场工作回来之后做的那样。看来,他讨厌那份工作也有很长时间了。

    我匆匆吃过晚饭后,就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我看着抽屉里面放的好几份简历,考虑着还要不要去重新印一些,也许有一些地方需要修改一下。我这才想到我明天就要去面试了却还没怎么准备。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知道自己是否调整好了状态去面试或者开始一份新的工作。

    我习惯在心乱如麻的时候打开日记本,下一点什么。

    许多天没有写日记的时候,我一连把最近发生的事情粗略地记下来。

    在记下2020年发生的种种大事件之后,我不禁感叹:人类真的要灭亡了吗?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生活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我借着日记本牵起时间的线,一点一点往回推,想象自己究竟是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从小学到初中,初中到高中,这里的任何一点一滴都没有什么大错误,我是那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孩子。每一年我都能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它们至今还一整摞堆放在我的收藏盒里。

    但是也许,我内心里面渴求的不是一砖一瓦搭建一个庇护所,一个安全岛。我想要的可能是一艘航向世界的船。之前这种踏实,勤奋越是坚持就越是偏离了我的计划,让我难以脱身。这最终可能会成为我的绊脚石。

    当我看到高考分数考上了一个尚且不错的学校时,我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喜欢什么。我对这个专业也好,那个专业也罢,根本不了解!更不用提那对应着之后的工作。自然,在母亲和表姐的帮忙指导下,最终我选择了车辆工程专业。但实际上,我是一个连汽车牌子都认不全的人!我对汽车毫无兴趣。这为我后来逍遥浪荡的大学时光找了个好借口——我对应试教育反感了!

    我在大学的时间里,大部分都是在浪费时间,运动,打游戏,谈恋爱,搞社团,唯独不搞学习。毕业时候我的迷茫不亚于选专业。因为我同样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最终我选择了一份互联网的工作,而那种生活非我所向往。

    如今,我毕业几年,却没有一份工作超过一年。和家人的关系可谓分崩离析。从社会的角度看,我无疑是失败的。

    我曾在《面纱》中读到过一句话“你也许不知道的是,你的父母可能也讨厌了你很多年了,只是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才无法将你们放任不管。”

    当初我读到了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就不自觉地从我的眼眶流了下来,我一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是同样的讨厌着我,多次在我闹脾气之后反而还要低声下气叫我去吃饭来重获我的“宽恕”。我觉得一切很可悲!有时候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恶魔。我不禁想起多年前我玩网络游戏的一个游戏ID:天煞孤星

    我一边写日记一边想着这些事情,眼泪打湿了日记本。我无法再写下去,于是盖上日记本上床睡觉。

    一整晚我感觉空气闷热,在床上翻来覆去。我有时候因为睡不着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环境。黑暗好像一条麻绳将我的脖子牢牢勒住。直到困倦用手将我往床板里推,我才终于睡着了。

    我听见床下有什么震动的声音传来,于是我爬到床边伸出头往下俯视。我看到一个人形的家伙,他长着父亲的脸。当他把头转了过去,原本的后脑勺转出来的是母亲的脸。我被吓了一跳,心脏剧烈跳动,我感到世界天旋地转。

    视觉一切换,它在床的一角,我在床的对角。我紧紧靠在床角无法再用力往后退。它眼睁睁地盯着我,随后兀地四脚并用朝着我奔袭而来。原本只有一米五宽的床被无限地延展开去,像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我在惊恐万分之中盯着它。它奔跑着,却被一股力量推了开去。

    是的,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我挣扎着从床上惊醒,身上汗水浸湿了我的上衣。我脸颊上两行湿热的泪水缓缓流到了耳蜗里。我听到一阵又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像在床下传来,让我瞬间倒竖汗毛。待我睁大眼睛看房间里每一个黑暗的角落,用双手触摸被子,枕头,和自己的身体来确认周围的一切是真实的。我发现那真急促的呼吸声是自己的。

    黑漆漆的房间里,斑驳的光线从窗帘缝中射到房间里。马路边大型货车重重地碾过路面,产生的强烈气流轰隆隆地震动着薄如蝉翼的窗户。声音先是在房间里剧烈回荡,后在我浸水的耳蜗里千转迂回。我左耳响起了耳鸣,声音像失控了的收音机一样发出强烈的电磁声。我下意识拿手捂住耳朵。声音渐渐消逝。我看着房间里的一切东西,竟觉得都是陌生。

    我不禁怀疑,现实就不是一场噩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