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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情绪爆发

    路上我把剩余的钱转还给父亲,他告诉我让我先拿着用。在我看来,这剩下的3448块钱根本不是什么“拿着用”的零花钱,而是父亲想要试图推卸给我的责任。

    打开家门猫咪小碎花步走到了我的脚跟后不停地用脸蹭着我的脚跟。父亲和出门前一样躺在沙发上。

    “买到了吗?”父亲问。

    “嗯。”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觉得长时间的哭泣让我变得很疲惫。泪水把我身上的能量带走了。我想回去房间休息。

    “咔嚓!”父亲又没再敲门的走进了我的房间,“你现在过去问一下那边的农村社保如何弄报销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弄,你打电话问一下吧。”

    “你过去看看怎么弄吧?你会普通话,跟他说起来方便一些。”隔着蚊帐看不清楚父亲的表情,但是我能听出来他似乎一筹莫展。

    我从床上不情愿地坐了起来:“上次不是说在网上弄吗?还发了号码。”

    “你来弄吧,上网的东西我不会。”

    我拿起之前记下来的号码,拨打过去。号码里不停传来“您好,欢迎致电……前面还需等待06……05……04……01”。直到过了30分钟,我才接上了电话。我打的是老家的服务热线,但是说下来几句话,对方就告诉我必须打城市当地的热线办理,这个报销由他们进行。

    在我打电话等待的时间里,父亲和自己朋友在电话聊着其他事情,时不时喝口茶时不时又开着玩笑。这让我感到恼火。

    等待了30分钟打通的电话,对方告诉我们一切可以在网上办理。我又按照对方的说法用手机处理,最后还是缺少了一个住院证明,需要医生写好签字。我觉得现在事情应该变成了父亲也可以完成了。而且他能开车过去,自然方便许多,他甚至比我更清楚是和哪一个医生对接。

    于是我告诉父亲:“现在还需要到网上上传奶奶的住院证明,你明天去看奶奶的时候弄一下吧?”

    “住院证明?这个急诊证明可以吗?”父亲从一个很大的装着奶奶照x光的袋子里面拿出一张纸。

    我看了之后发现这个纸既没有医院盖章,也没有医生签名,只是简单的写了奶奶的症状,自然是不符合网上资料的要求。但还是把这个拍了照片尝试了。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就有电话打过来,说的和以上一样。“……我们这是秉公办事,没有医院盖章和医生签字是不能通过审核的……”

    我和父亲讲了这件事,让他第二天去弄。然而父亲这个时候只希望我能完全接手这件事情了。这种处事风格和推卸责任的可恶同事相当。

    我变得有点不耐烦了,抱怨道:“我又不知道找哪一个医生。你开车过去不是更方便吗?”

    “我不会说普通话,说不清楚的。”父亲皱起了眉头。

    “对方会说粤语的!”我烦躁地回应。

    父亲好像失望透顶了似的不再说话,拿起香烟走到了阳台。一场雷暴雨似乎在这乌云般的烟雾中酝酿……

    我自己也走回房间去。还没等我坐下,就听到大厅传来父亲愤怒的咒骂声。他恶狠狠地说道:“你他娘的,养大你们这几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做点事情……”时间短暂停顿了一下,我侧耳倾听——他坐下来泡茶倒弄茶几发出的叽里呱啦的响声。“……叫你们做一点事情比求神拜佛还难!”

    积怨了一整天的我也憋不住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光着上身看着桌子前这个同样光着上身的人怒吼道:“你不就是过去拿一个医院证明吗?有那么难吗?”

    “我他妈会说点普通话早自己过去了……我他妈让你们这几个读那么多书是为了什么?做点事情都不行。工作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拿过钱回家里来!”

    这话一下触怒到我的神经!我想起自己上年工作时每一个月给他500元!如今却得来如此让人心寒的回应。我越加恼怒地咆哮道:“我没拿过钱回来?我工作完第一年回家里这边工作,发了工资哪一个月我没给你们钱?他们两兄弟有给过吗?”

    “那是你应该的!我养你养到18岁就完成了(我的任务)!”他先是用右手的食指像一把匕首一样在空中指戳着我,随后用食指猛烈地戳着桌面恶狠狠的说,“你们要养我是一辈子的事情!法律都是这样判的!”

    “我什么时候说不养你啦?那我现在没钱你想我怎么样啊?我有的时候都给你了!现在没有我也没办法呀!”

    “养你们那么大,个个在家里坐着还要天天煮饭给你们吃!你看谁有你们读的书多?我花多少钱养大你们!”他说这话的时候不但看着我,也看着弟弟的房间。

    “我有说不工作吗?我只是最近刚好在家而已!我不过是暂时在家里而已!”

    “你他娘的,养你们那么大,一点回报都没有,就会顶嘴!一个个顶心顶肺。”

    “你想要回报干嘛不拿钱去投资?你养什么儿子?我们是用来给你养老的是吗?”

    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撕扯着喉咙。我和父亲心中都有难以释放的压力和怒火。这种压力都来源于给奶奶治病这个解决不了的巨大问题;而我们的怒火都可以归结为一个简单的词——无能。

    我听见弟弟房间传来了一点声音。

    “你他娘的,我养你们那么大。什么时候拿过点东西回来,糖都不见你们拿一颗回来!”父亲每次骂起人来嘴都会趔趔趄趄,仿佛一句话放到嘴边都是弯弯曲曲的,而且过不了多久就会重复上一句刚说过的话。一般来说,他会用大量骂娘的粗口来填补句子。

    我听到这里轻蔑的笑了一声,顿感心凉:“哼,还在说这话!大哥,你现在用的手机都是我买给你的!”说完我觉得更加理直气壮了。

    “那也是你他娘应该的!”他被戳到了痛处,说话明显缺了几分刚才的底气。

    “行,我应该!”

    “养你们这么大,到现在还住在家里,吃我的,住我的!你要有本事就给我滚出去!”

    这句话太熟悉了——一个月前母亲指责我不去找工作天天呆在家里。我们吵了起来,她便十分凶狠咬牙咧嘴地说了那句话“你不听我的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我知道她和父亲关系也不和,房产证没有写她名字。就着父亲不在家,我“狐假虎威”地站了边说:“这是父亲的房子,我住他的,关你何事!”。

    如今想想,他们果然是夫妻啊!

    就着这个事情,眼看着我失业没有存储说着一针见血的话。现在我也懂得了,不论何时,任何人一旦生气,第一个念头就是握着自己最引以为豪的东西来攻击对方最为怯懦的弱点。几乎没有人可以抵制住这种诱惑,这一事实影响了我对人类的看法。我们彼此都交出了自己的底牌,但显然的是,他的底牌更加硬。

    我心中的不满像是杯子里溢出的水。日后,若是有人问到我什么最重要,我总是会回答是自己,超过任何的人和事!若是我看起来自私,势利,独行专断,也许可以在今天这件事之中寻找到痕迹。

    对!全他妈都是工作和钱,我活着是为了成为给他们养老送终的工具人。我在未出生之前就被认为是他们养老送终的候选人之一。也许我是被指派着这种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种思想消极可怕,但在我的世界之中,这一切似乎有理可依。

    “你放心,等我有了工作我马上就滚出去,出去了就不回来!”

    “你有本事现在滚出去呀!等什么?”

    “我肯定会走的!”真是应了那句话,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大概也是这一刻,我开始懂了,为何人人渴望拥有一套房子,为何一套房子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一生的追求。因为对于不少人来说,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安全岛。

    “去呀!快呀!”

    我自知理亏,不再说话,心里希望快点结束这场争吵然后明天就马上去面试找个地方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就马上搬出去住,再也不回来。我不知道我房间里面的书和大把的东西都放到哪里去,可是都不那么重要了。

    过了一会他又继续说道:“你奶奶住院那么久,你看你们几个谁去看了吗?我带着他在乡下兜兜转转搞了一个多月,回来又搞了一个多月!钱都花了好几万!现在又说要做手术,要十几万,你看你们谁拿的出来?你看我去哪里找十几万?!”

    一个多月之后,我才会知道,关于没有人去看望的原因,是父亲从来没有像一个有领导力的一家之主那样找我们三兄弟和母亲一起坐在一张圆桌上讨论这件事,交流这件事。

    他甚至,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除了我以外的另一个家庭成员。这造成了我们两个人巨大的压力,也导致了哥哥在突然知道奶奶这件事以后情绪瞬间地崩溃。

    至于母亲,她向来和父亲不和,他们从来不交流讨论事情。关于弟弟,父亲可能想都没想过让他帮忙。他把原本应该分配给我们一家,甚至一个家族的压力,都擅自地让自己和我来承担。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我。而这一切让我们都喘不过气来。

    他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走到靠近阳台的位置,又点起了一根烟。

    “喂,奶奶住院也不是我想的!也不是我造成的呀?我也没办法呀!我也很烦恼!你怎么不找叔叔大伯说呢?你为什么不问一下林嘉武(我哥)呢?你怎么不去找姑姑?”

    一说到姑姑,他膝跳反射一般扭转了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你姑姑那是嫁出去的女儿,嫁出去了就不算是自己人了!”

    “噢!原来是这样!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难怪白天你非不让姑姑去帮忙买药,非要我去!原本那么简单的事情,拿一张纸去买个药还非要我从家里坐公交车过去买了坐公交车回来,你以为很容易吗?我就这样也搞了3个多小时了,一中午都没吃饭!我去了又能做什么?坐在奶奶的床边哭,这就是孝顺吗?”说到这里我的鼻子有点酸溜溜的,泪水开始溢上眼眶。

    “反正你在家里不也是玩吗?你还有什么事情做吗?叫你去难道不应该?”

    我想到其实我是在家里准备着面试的内容和学习工作的技能,心中就有一股委屈。何况,我不是不能做,我只是讨厌他毫不讲理地指挥我,让你一切顺从他的想法!我讨厌别人对我指手划脚和振振有词的样子!哪怕他是我的父亲!

    “这就是你可以随便指使我做事情的原因吗?就我看着比你闲是吗?就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个工作!你不也就天天坐在家里看股票吗?你十几年都没工作了,我说过你什么了吗?我是没资格管你!我出去工作我问你拿过钱了吗?我这段时间在家里有问你要过钱吗?我就知道你白天把剩下的3000多块给我有你的想法,有理由推卸责任了是吧?我白天就说转回给你!是你偏不收!”

    他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坏气,奈何不知道怎么再反击我。我有一秒钟以为自己是兔子拿到了枪,狠狠的打到了对方的要害。获胜的虚荣感连一秒都还没暖热就化作了愧疚的心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父亲哭了。

    他几乎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一边含着泪水一边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娘的,养大你们几个……一点回报都没有,还个个顶心顶肺……操……你妈的……”。

    他嘴里念念叨叨咒骂着走到洗手间拿起毛巾拧开水龙头。毛巾都还没有湿透就被他拿了起来擦拭自己心伤的脸。随后他保持着骂骂咧咧的状态抽起一大把钥匙走出门去了。我在泪水模糊的视线之中看到猫咪从房间走了出来。它好像也不开心似的喵喵呜呜叫了起来。

    我好似在这场嘴角之战中获得了胜利,但是更像是失败了——做人,当一个儿子的溃败。我想起小时候拿棍子和哥哥打架,本该为打赢了开心的我却因为看着他哭而感觉到内心空落落的——好像一个装满了尊严的玻璃瓶掉落在地碎开来了。

    我还保持着刚才他出门前我侧着身子坐在沙发的动作,许久没有动弹。在这个不开灯的大厅里,我感觉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暗,我慢慢地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我的心中只希望明天就能找到一个新工作,无论什么,只要同意我就过去做。

    家里变得安静了,刚才的争吵声似乎还在房子里回荡。弟弟像是在集中营里躲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德军撤退的犹太孩子,终于拧开了门把去洗手间把憋满的尿一泄为快。

    我走回自己的房间里坐下,刚才的事情像电影一样不停地闪过。一想到母亲曾让我滚蛋,父亲也让我滚蛋,我不由得摇摇头冷笑了起来。

    我打开手机看看招聘信息,回复了每一条可以马上面试的短信。我真想有一个房子一般巨大的行李箱能载着我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