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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肮脏的肥皂水

    整个晚上我们谈天论地,好像找到了知己。我们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去看看自己奶奶的情况,每一次看到安然无恙就又走回到阳台聊天。

    我们谈论的话题很多,仿佛有说不尽的内容。我们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托马斯和特雷莎聊到《安娜·卡列宁娜》的安娜和卡列宁。我告诉他自己多么喜欢毛姆哲学小说;她告诉我阿尔贝加缪的荒诞哲学。这一切的有趣程度让我从未想象。

    这曾是我的一种期待,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们涉猎的话题包括书籍,音乐,电影,无论聊什么都让我们感到高兴。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我们最终又回到了那个主题——家人。仿佛这是一个我们的共同创伤,不停地引起我们的注意去关注它。

    “你和你妈妈的关系也不好吗?”她真诚地看着我问到。

    “不怎么样。”我说,“几个月我刚辞职的时候她和父亲一样曾让我滚出这个家。”

    “无缘无故的?”

    “她让我整理一下房间。可是我讨厌她每次都要过度干涉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一点自己的私人空间都不可以有。房间怎么样是我的选择。一旦我说了‘不关你的事’,她就会膝跳反射一般暴怒起来。她恶狠狠地说到‘如果你不想让我管,你应该滚出去住!’在我看来这完全没有道理!每一个家长都是控制狂吗?”

    不知道为何,我说着自己的糟心事给别人听,却觉得自己在讲述一个绝妙故事。我绘声绘色的说,想要给这个故事增添色彩。

    她看了我说话的方式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

    “那段时间是我觉得在家里有过最恐怖的时间。当时我辞职是因为我在思考人生。我在27岁的年纪再一次跟小时候一样思考人生。不过这次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当然,问题还是那一个——人活着为什么?生命有什么意义。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得到答案。当时我做着工作每天上下班无所寄托,我想不明白,人怎么会甘心一辈子做房奴车奴。我可不甘心就这样打工过一辈子,加上我对赚钱本身没有过多的期待和欲望,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每天花费大量时间在工作是为了什么。”

    我顿了顿继续说到:“何况,我觉得自己每一天都过得越来越不开心,花费大量时间在工作上不说,每天要应付不一样的人。早上回去是早会定目标,中午睡醒是培训会,晚上是总结会。这样的生活真的让人烦闷透顶!有一天我和朋友聊天说自己想辞职。他给了我一个建议,让我先去和领导聊聊。我抱着这个想法去和领导聊,结果刚开口领导就以为我要离职。他好像从来没有试图开解我。我顺水推舟就选择了离职。”

    她听了又是哈哈笑道:“你的领导想你走很久了吗?哈哈!”

    我继续认真地说到:“这正如毛姆说的那样。‘牛奶要打翻了,哭也没用,因为宇宙间的一切力量都一心要把它打翻。’”

    “我猜你是把毛姆的话当古诗背了下来吧?”她打趣着说到。

    “你听我讲完。我读了《人生的枷锁》,看到他说人生没有意义的想法,发现这和自己多年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我也并非因此就选择堕落或者放纵。我曾经一个人踏上旅行去云南旅游。一路上我都在思考生命的问题。最终我问了自己一个很多人都问过的问题——如果生命现在只剩下1天,我想做什么?我发现我还是想留下来一点什么。我的想法就是做一点什么来让自己在世界上多留一会,能被人记住,能让人讨论,能给人带来一些方便或者一些快乐。”

    “世界因为你而有一点点不同?”

    “是的,简单来说是这样,虽然这个想法看起来很幼稚。”

    “不幼稚。”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再然后我读了一本杰克伦敦的小说《马丁·伊登》,你知道吗?”

    “我大概知道——类似杰克伦敦的自传?”

    “对,读了这本小说之后一种创作的欲望和想法在我心中埋下了种子。我想到的第一个要写的故事就是自己的故事。可能和很多人一样。我也有过很多顾虑,担心这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但是转念一想,如果生命只有1天了。我会想要把这个故事分享给更多的人听。这样我的一生就有了自己的总结,我的家人朋友也都一起留在书里了。等我写完这个普通的故事时,我会想到自己已经不再惧怕死亡。我可以非常坦然地面对生命的尽头。”

    “那很好呀。你有开始去做吗?”她的双眼像是发光了一样。

    “我本来最初的想法是随便找一个工作,然后一边打工一边写小说。不过我发现自己仍旧心性未定,过于贪玩,又总是给你自己找借口,以至于写小说的事情就一直放着。我偶尔写一下放几天就又好像没了这件事。加上我有一种完美主义的怪思想,想要力求做到完美。这限制了我行动的速度。”

    “你只需要开始写就行了。毕竟每一个作家都是这样经历过来的。你就是去写吧!我会很乐意做你的第一个读者!想看看你的文笔写得怎么样?有没有之前写过的?给我看看?”

    “没写好之前,我不想给任何人看。毕竟好文章要修改出来。”

    “其他的呢?”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写过的一篇短文,连忙说道。“我有一篇很短的小作文可以给你看看。但在我看来,那是负能量满满的文字。你想看吗?”

    “没关系,给我看看!”

    我拿出手机地给她,“给。”

    脏的肥皂水

    我相信,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为你好的父母。如果有一天看到你真的功成名就,财富兼收的时候,他们一定也是第一个跳出来抢头等功的人。那时候他们就会因为通过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轻松获得了成功而感到中彩票一样的快乐。

    他们从来都不是为你好这么简单,这是美丽的说辞,千万别戳破这样丑陋的泡沫。肮脏的肥皂水会像发臭的泥水一样把你的脸变得湿答答黏糊糊脏兮兮。

    他们自私地把你看作是自己的一部分。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你的身上,一旦你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事。他们就会自大地说没有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好。愚蠢的他们本已用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证明了自己并不聪明且目光短浅,可是他们却自以为是的给你指着一条条的道路。

    是的,他们渴望重头再来一次。他们希望自己像你一样年轻,强壮,聪明同时拥有着选诸多选择的不同人生。他们对自己已经走过的平庸一生感到懊恼和遗憾。你本应该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替代他们去做他们以为自己本可以做到的事情。

    可是由于他们的愚蠢和笨拙迟迟都没有意识到,任何人都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眼前这个长的像自己的人应该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他是少数旧人类分身体中“叛变”的一个。他有自己的思想,大胆无畏,毫无约束。

    这些行为大大的震惊到了他们,他们从来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的发生。他们从来没有思考过。他们在生理**的欢愉之中意外地产出了超出他们精神理解的东西。他们缺乏前卫的思想和更新的知识,同时保留着传统观念的狭隘。这使得他们无法容忍超出他们眼界的东西。

    想一想吧。假如他们真的只是为你的成功而在乎和紧张的话。当你拥有名望财富却不把这些分派给他们。那时候他们还能用感动人的话说“看到你变好就高兴”吗?那时候他们会妒忌和眼红,他们会吵着想要从你那里分得钱财。

    他们会感谢你吗?他们只会觉得那是自己应得的!生你养你不就是为了今天?生你养你不过是一场投资。这时候谎言终于拆穿了!无论多脏的水只要加点肥皂就能吹出幻彩的泡沫。

    但你最好要装作这一切正常!如果你胆敢表达不满或者反抗!那你等着吧!他们会把道德的骨头拧成冰冷无情的铁鞭,无尽的鞭笞你!用最恶毒的诅咒辱骂你!只要你活着,它就不会停止!这样的鞭笞和诅咒永远不会消失,它们会日益强大。因为这样的父母到处都是,而且每日愈增!

    我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一边看手机里面自己写的文字。我真想透过她的眼眸窥探此时她的内心想法,不加修饰的第一反应——只能从眼神、表情、身体动作窥探出来的想法。一旦她已经看完开始在大脑里面思考回答的内容的话,答案就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她只是眼睛在上面扫,手指在屏幕上滑,身体没有丝毫动作变化。她快要看完的时候微微皱了一下眉毛。那是我看到的她内心的唯一波澜。

    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嗯……”她的右手食指放在上唇和鼻子之间,发出长长地“嗯……”表示自己正在思考。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哎。但感觉文笔还可以!”

    “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心理变态或者思想过激?其实我有纠结要不要给你看。我认为这段文字有点像暴力文学,而且用了一些可能女生会觉得不太尊重她们的词。但是我觉得只有这些词才可以表达得了我内心的想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但是我理解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愤怒。”

    “你真的能理解?”

    “我小时候有相同的想法,只是我可能从来没有像你一样把它用文字表达出来。”

    “这是我几个月前写的。我刚辞职的那段时间,我尝试过和母亲交流过这些想法。我告诉了她自己想写小说,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怎么思考人生,要怎么度过自己的生活。她极力反对,一再要求我在工作的情况下把写作作为爱好。可是我做不到,我已经尝试过了。我无法在繁重的工作结束之后专心写作。我认为那样的做法最终会把我的意志完全消磨殆尽,最后忘了自己的初衷。何况,写作的事情就近在眼前。如果我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做完这件事,哪怕明天我离开人世又有什么遗憾呢?我承认那时候我的想法很偏激,像是满腔热血的傻瓜青年。但是当时我没有妥协。我们的交谈没有完美的定案,我执着地坚持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我不得不住在他们的房子里,因为我没钱租不起房子。那次交谈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新的交谈,直到有一天我的表哥过来了。他在晚饭过后走进来和我讲了很多的道理,想要劝解我。虽然他从来没有提及我在追求写小说的事情。但是毫无疑问,我知道母亲把我跟她说的话和别人说了。啧!真是让人气愤!那时候我以为她是理解我的!我以为尽管我们没有达成共识,但是她会妥协的。可是她把我的想法到处和亲戚说。我觉得我把自己的内心想法或者说秘密和她分享了却被背叛了。从那以后我决定任何话都不跟她说。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和她说话。后来有一段时间,我觉得生活烦闷,好多天总是和朋友出去网吧通宵打游戏。她知道我晚上一直不在家,就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我回复过她一次,只说是在网吧打游戏。我以为这样可以让她知道我并没有去做坏事。没想到后面接连几天她都在我凌晨上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不接她就选择发短信,里面的文字通通是责备,质问。我看着那些信息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我觉得那像是恐怖的要挟。”

    “她发了什么给你。”

    “起初是居高临下说母亲为你好的道德绑架。后来变成了指名道姓的好自为之,当心遭天谴!”我看了一下她的表情并没有想说话,“我不理解我做错什么了。我已经27岁了,我一个人在外面过夜还需要得到她的允许吗?我还需要得到她批准吗?我做了什么坏事吗?难道我犯法违法了?不过是没有按照她的要求去打工赚钱给她准备养老的本钱罢了。我在某一个晚上出门散步,才没走多久就又收到了她的恐吓短信。这曾让我感觉窒息,我觉得自己是帮耍猴人赚钱的其中一只猴子,被套着绳索,不停地按照耍猴人的想法表演的那只猴子。如果哪一天我不那么做就会遭鞭子抽打,如果哪一天我想逃就会被她追到天涯海角,一旦我被追回来我就会挨更严重的毒打和责骂。她会杀鸡儆猴的表演给另外两只猴子看,告诉他们离开的后果;告诉他们有自己想法的后果;告诉他们你的生命是我给你的,你的生命属于我。”

    病房里很安静,奶奶在床上动了一下身子发出长长的哀嚎般的呼吸声。她呼吸起来还是很困难。我站起来走到她的床边看了一下她。她只是转动了一下身子就要费这么大劲,不禁让我感觉心疼。然而庆幸的是她并无大碍。

    我走回到板凳放置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晚上的凉气继续说到:“那天晚上我只是在外面,可是我收到她的恐吓短信之后害怕极了。我说不出害怕什么。可能只是害怕看到她的眼睛。那天晚上我真的很想找个朋友的家借住一晚,可是我不想打扰别人。我一直从10点钟在外面走到了凌晨两点钟才决定回家。我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看到我家的灯还亮着,仿佛那是她的一双眼睛正在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便怎么也不敢回去。我又在附近转悠了将近半小时,直到我看到灯光终于关闭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又等半小时,打算等她已经睡熟了再回去。三点多钟的时候我战战粟粟地从楼下上门去,每到一个转角的位置都像小时候怕鬼一样快速走过。每次走过还要害怕地回头确认那只是一个黑暗的转角。我用钥匙开门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早就像那受过伤的大雁一样再也承受不住一声弹响了。我几乎害怕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开着手机的电筒打开门照到大厅里面发现没人坐着,心情才开始平复下来。我踮着脚尖经过她们的房门时发现门没有关。我肯定她还没睡,于是我上了个洗手间就冲回房间钻到被窝里。我那天一晚上都睡不着觉。我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盯着窗外不停闪烁而过的车灯。不知不觉之中黑夜就慢慢褪去了颜色,渐渐地露出了一层天亮的灰蒙色。那时候竟然已经凌晨六点多了。我从床上坐起来,写下了这一段话。很多东西都是灵感一闪而过写下来的。泥水是什么味道,究竟粘不黏,臭不臭,其实我一点也不知道。”

    说完这段话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激动的时候总是神经紧张,会把自己的泪腺挤出泪水。我一下子忘记了身边有人。她十分安静,没有做什么回答,只是沉默无声。

    我觉得这就足够了,我不想有人再说点什么。我觉得这个时候如果再说“我理解你。”的鬼话就是虚伪或者是自大了。她和我一样陷入了沉思。那天的故事沉没在无声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