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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月之殇

    01

    如海潮一般汹涌的痛楚,密密麻麻地将脑海中每一寸神经一点点侵蚀,一身靛青衣衫的男子半跪在地,青筋如附骨之蛆般根根暴起,盘虬在那人的手背上,指尖死死地按住仍在跳动不止的太阳穴。眉丘紧紧蜷起,额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纯黑的眸中尽是痛色。

    洁白的贝齿将毫无血色的唇抵得极紧,却仍有些微几声细碎的呻吟自压抑的喉管中倾泻而出。游乐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无边无际的痛苦几乎席卷了他整个身子,漆黑的眸子甚至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缥缈的水雾。

    待到先前还潜滋暗长的痛楚如轻烟般散去,游乐的眼底逐渐恢复了清明,方才还影影绰绰的身影复又变得明晰。不谙世事的小魔仙一左一右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分明透着担忧,即便是那一向与他针锋相对的有着一头鹅黄发丝的魔仙,此刻亦微颦了眉宇,略带紧张地注视着他。

    而他此刻却已再难顾及到她们。

    游乐几近急促地起身,不顾仍有些昏沉的头脑,惶急地向四周望去。

    地狱山本就焦黑的土地,在历经一番战事后更是腐朽不堪,呼啸的狂风夹杂着烧焦的气息直灌入游乐鼻腔。但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只是凝神望向他的身侧,不远处,一抹黛紫色剪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直直撞入他眼底,如冬日里恣意燃烧的烈焰,灼痛了他的眼眸。

    小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倒在滚烫冷硬而又凹凸不平的地上,浓重的阴翳严丝合缝地将那双一向桀骜不驯的眸子掩抹其中,面容惨白憔悴,血色早已消磨殆尽,唇角亦不可避免的染上血迹。

    她腹部的狰狞伤口不知何时已全然消失不见,人却丝毫没有即将清醒的迹象。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小魔仙并未察觉到游乐的异样,她们拉扯着一旁的小蓝的衣袖,欢呼雀跃着,不断催促着小蓝即刻绑缚了那乱臣贼子,将其送入魔仙堡的囚禁室内。

    小蓝催动着精巧华美的魔仙棒,道道绝美的流光飞舞着将地上昏迷的人笼罩其中。正当那交织流转的光影即将凝成实质的绳索,将之完全束缚其中之际,裹挟着蔚蓝光波的子弹凭借着足以将万里山河都击碎的魔法能量,将那镀了一层璀璨金光的锁链,迅速摧毁。

    几乎是与此同时,游乐身上发力,挣开了两个小魔仙扶住他手臂的力道,身形化作流光闪烁之间,几个瞬息的工夫,便已落在小月身侧,极尽轻柔地将她揽入了自己温热的怀中,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方才被魔仙箭径直贯穿的伤处,尽管那里早已不见分毫受伤的迹象。

    如它们的主人一般棱角分明的紫色长发,触手竟觉分外柔软,游乐一时有些呆愣。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鼻翼翕动间俱是撕裂的痛楚。

    夹杂着愤怒与不可置信的声声尖锐的质问,将游乐脑海中即将完全化为乌有的理智唤回了一丝,他将软倒在自己怀中的人揽得更紧了一分,缓缓站起身来,嗓音如同被粗糙的沙砾磨过一般,低沉而又嘶哑:

    “她毕竟是魔仙堡的魔仙,应该先得到救治。”

    02

    一片晶莹剔透而又近乎透明的雪花悄然降临人世,斜斜穿过低矮的窗棂,无声无息地落在苍白如玉的掌心里,显得分外空灵。

    而那将它捧入掌中的人斜倚在窗前,三千青丝如飞流直下的悬泉瀑布,悉数垂在身后,直抵腰间。褪去了一切冷艳的浓妆,那人容颜恢复了往日的清丽,面颊却愈加清癯,脸色青白得宛如窗外纷扬淋漓的白雪,冰凉的薄衾下,是一把嶙峋的骨。

    她不顾凛冽的严寒,仍是毫无保留地敞着绮窗,细瘦的腕骨搭在湿冷的窗前,一阵一阵酸痛自骨血中清晰传来,她却恍若无知无觉一般,凝视着那片雪花一点点化为透明的雪水,自指缝间汩汩流下,直至完全消弭。

    年久失修的蓬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随着愈加近了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道素色身影踏着银白的雪色,缓缓行至小月榻前。

    未曾点灯的逼仄小屋在夜里更显昏暗,此刻也唯有剔透如鉴的雪光,仍能将简陋的屋舍照亮几分。借着流转的亮银,小蓝分明瞥见,那人如苇丛般浓密而又乌黑的长发之中,不知何时已悄然攀上了一点银色。

    “小月,你有白头发了。”原本在来时的路上就已打好了的腹稿,不知何故,在窥得那抹银白之际,在喉咙处辗转几番,终是再难出口。再启唇,竟是这一句话脱口而出。

    最初闻得那阵熟悉的脚步声之际,小月便已知悉来人身份。说来奇怪,分明是缠绵病榻无力起身的人,却仍在窸窣声响起之际,眸中便即刻倾泻出凌厉的锋芒,身体孱弱至此,多年来形成的无与伦比的气势,却未损分毫。

    此刻小蓝那略带酸楚的话语落在她耳内,小月却只是勾起一个讽刺的笑,丝毫不因自己身为永葆青春的魔仙却早生华发而感到意外或是悲凉,只是淡然道:

    “怎么,绿魔仙没告诉你?我可是很快就要如你那个女王所愿了。”

    小月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半生的沉疴累积在伤痕累累的躯壳之上,兼之她已心如死灰,此刻的她早已不堪重负。不过是为着再见那人一面,方才苟延残喘至今。

    魔仙虽能永葆青春,寿命终究有限,当一个魔仙大限将至之际,身体亦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些变化,是以小月对此并无意外。

    虚弱无力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如惊雷乍响在小蓝耳畔。明明华丽的魔仙服足以抵御一切寒凉,小蓝却仍觉身上一阵阵发冷,无孔不入的寒意忽略了一切坚硬如铁的防御,蔓延至她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新雪初霁,皓月当空,皎洁的月色将小蓝眼中一层氤氲水汽映得分明,小月甚至都微微愣了一霎。

    “小月,只要你从此改过自新,女王陛下一定会让绿魔仙尽全力救你的。”

    良久,小蓝终是艰难地启齿,将自己这些时日里积蓄在心底始终未曾出口的话语和盘托出。

    一声微不可闻的喟叹自小月唇齿间倾泻而出,她的语气竟也极罕见地变得温和,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倏地缓和下来,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小蓝仿佛听到了多年前温润如玉的师姐轻声细语地在自己的耳畔讲述着魔仙堡的传统睡眠故事。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小蓝,你该知道我不可能答应的。”

    小蓝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眸。说的没错,她早该想到的。她的故友在误入歧途之前,从来都是温和的,她们的年龄相差无几,小月却一向如照料自己一母同胞的幼妹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幼稚懵懂的自己。即便是后来修炼了黑魔法,她待自己的学生虽疏离,却仍是有些温度的。

    可她同样是倔强的,清冷的,孤傲的。小蓝或许可以以知遇之恩为由,刻意忘却当年故土的血雨腥风,但小月永远不会。

    “你想要什么?”小蓝转身缓缓抬起了眼帘,她无力挽回昔日挚友逐渐流逝的生命,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己所能了结她的执念。

    小月不语,只是略显滞涩地抬首,目光触及小蓝腰间叮当作响的蝴蝶状玉佩,原本死寂一片的眸子霎时再度流转着倾世星河。

    03

    “幸好我不认识她,她那种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谁受得了?”

    “原来就是因为嫉妒。”

    “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小蓝?她以前和你可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啊!”

    这些话如魔音贯耳,在每一个午夜梦回里,不绝如缕地回响在小月耳侧,如同闪着银色寒光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心脏,淋漓血色间,但馀痛彻心扉之感。

    咸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自眼角落下,除却最初几个孤灯挑尽的长夜,只消她阖目沉沉睡去,游乐的身影便会如谪仙一般,长身玉立在她的幻梦之中,未及她将平生衷肠悉数向他倾吐,他便冷冷启齿,一句句冰冷入骨的话语自薄唇中倾泻而出,刺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小月自然知悉,游乐毕竟是风光霁月的魔仙王子,再如何离经叛道,也势必不会对一个邪魔外道产生丝毫善意,是以她是真的心悦于他,亦是真的不敢表露分毫。

    当时身处地狱山,小月无数次地在心中告诉自己,游乐不过是误会了她。她平日里待他从未有过温柔,他轻信小蓝亦是人之常情,自己也的确用毒蝎草伤了小蓝,辛苦配制出的解药也并未来得及送出去,游乐厌恶自己实属理所应当。

    可当魔仙女王决定将“执迷不悟”的她关入囚禁室之际,偏偏还是游乐上前进谏,才使得女王修改了判决,将她幽禁于这座茅屋之中,虽说依旧是永世不得出,同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相比较,总归要好上一些。

    小月虽是魔仙,却也如人类一般贪心,若仅仅只是永无止境的绝望也还罢了,可若是有了哪怕一线希望,她便会拖着病体,执著地忍过一个个煎熬的日日夜夜,只为了坦坦荡荡地问出心中疑惑,求一个确凿无误的结果,即使那个结果极有可能并不尽如人意。

    可直至小蓝的一次来访,她才知晓,游乐并非不愿前来探视,而是女王为防她出逃,在茅屋外设下了布满蓝色电波的能量墙,除女王之外的人,若未曾手持女王赐予的蝴蝶状玉佩,一旦触及能量墙,便会有电流在那人周身游走,直至那人不敢再触及分毫。

    思绪逐渐回笼,小月侧卧于枕上,凝望着疏窗外纷呈的皑皑白雪,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向来冷硬的线条竟柔和了几分,笑意不知何时已然浸淫了眉梢眼角,浓密的睫羽轻颤不止,仿佛同时在紧张和期待着什么。

    沉重的房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动,小月抬眸望去,只见那道在她的幻梦中倒映了无数次的靛蓝色身影就这么踏入了她的视线之内,却朦胧得让她几乎看不真切。可就这么一眼,小月就顿觉从前的一切幻想和期许都不再牵动她的心绪,天地在她眼里都霎时失了颜色。

    那人远远立于门槛处,鬓角与肩头上都带上了零星几点雪色,不知是不是小月的错觉,她窥见那人眼尾处竟染上了些许嫣红。

    眼波流转间,似近在咫尺,又如相隔千里,彼此的眸光化作飘渺银汉,将对方的剪影深深镌刻于心底。

    “游乐。”小月侧卧在榻上,启唇轻唤那人的名字,声线仍是中气不足,虚幻得如同下一秒就会随风而逝,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人缓步踏入室内,似是近乡情怯,愈是走近,神情便愈加紧张。以他那放荡不羁的性子,即便是下定决心同魔仙女王和解之际,面上都未带丝毫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如同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将小月病骨支离的身体拥入怀中,动作极尽轻柔,一如当初于地狱山上力排众议,将之紧紧护住时一般。

    小月身上本就无力,自然也顺势倒在了游乐怀中,久违的温暖将身上寒凉如冰的小月笼罩其中,她只觉这股暖流似是要融入她的骨血之中,再不能与她分离了。

    可是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任她凝神再望也望不清游乐的容颜与神情,但这对现在的她而言,已不重要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微不可闻的声音自她干裂苍白的唇中缓缓流出,小月的语气变得无比轻快,就如同初见那天,一场酣畅淋漓的切磋过后,身着月白色魔仙服的少年,带着戏谑的神情,向对面的人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一般。

    意识渐失之际,小月依稀觉得,两道灼热而又冰凉的液体,就这么突如其来地砸落在她逐渐变得冰冷的面颊之上。

    仙历1801年元日,魔仙小月殒,时年未满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