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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渔村少年(叁)

    这个世界一片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也没有嗅觉、没有触觉、没有感觉……什么都没有,连自我是否还存在都让人产生怀疑,时间也像停止了一般,这过去了多久,一秒?还是一万年?可这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在这空间中,根本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可是空间又真的存在吗?答案是否定的,这身处的一切分明是一片混沌,但本也没身体、没感官,所以无从感知,只余留意识,可这样一想,意识又是否真实存在?如果意识也不存在,那现在的这番思考又是什么?

    越想越让人恐惧,所谓细思极恐,这世间最让人恐惧的便是如此了吧,连对自我的意识都产生了是否还存在的怀疑,那这无穷无尽的空虚该是多么恐怖……

    琥珀儿从这样一个噩梦中惊醒,他噌地一声,坐了起来,身上湿漉漉的,一动就全身碎裂般,疼得入骨,他没坚持多久,便又倒了下去,这下更是疼痛加倍,他只能闭着眼,靠五感感知身旁的一切。

    鼻子从吹来的风里能嗅到海腥味,耳朵能听到很近的地方传来浪花拍击的声响,发梢能感知所触之处,沙砾传来的些微温度……大脑还能思考,自己是在海边的沙滩上?

    他缓了好久,才敢睁眼打量四周,果然自己正身处一片遍布礁石的浅滩,他的脚还泡在水里,已经完全没有一丝知觉了,他只能凭着对生的本能挣扎着向岸上爬去,爬了不知多久,感觉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直到再度升起来,自己才终于爬不动了。

    他的意识也渐渐清晰起来,回首望去,自己也只爬了很小一段距离,但总归身体已经没有任何部分泡在水里了。

    他的脑子终于没有再胡思乱想,也突然意识到,原来人对时间的概念在特定情况下是错乱的。

    休整了好一会,他试着动了一下,稍微好了些,没有那么痛了,他再试着站起来,在摔了几跤后倒也能站起来了。

    他又休息了许久,直到精神恢复了一点,他才四处走动,探索身处之地。

    沿着海滩走了半圈,他才意识到自己顺着海浪被漂到了一座孤岛上,迷迷糊糊地也想起,自己掉进海里之后,靠着求生的本能,浮起来之后随手一抓,抱住了身旁一块从船身上掉下来、漂在海里的木板,无意识地一路漂流到此。

    走到沙滩尽头,便再没路了,他只能往里走一些,没走多久,便在林子里找到一处小山洞,勉强能遮风蔽日,附近还有些野果能摘来充饥,倒也算是暂时找到安身立命之地。

    一静下来,他的脑海里便会浮现小石头惨死的模样,这让他心里生出对于死亡无限的恐惧。

    接着又会浮现小海螺的模样,他不敢去想小海螺是生是死,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想,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小海螺,即使她死了,也只有亲眼见到,他才会死心。

    如同执念一般,成了他对于生唯一的渴望。

    “小海螺……”

    他手心里捏着的是小海螺往日送他的香囊,现在被海水泡了不知多少时日,香气早已没有了,但看着它,会想起小海螺,在绝望中,心里会不自觉地生出些许温暖和勇气。

    “书……”

    他又想起怀里那本武功秘籍,赶紧往怀里一掏,却只掏出一手空气,或许现在已深埋海底了吧,他叹口气。

    突然又猛地想起,自己早已倒背如流,那书都记在脑海里了,他一下来了精神,跟着努力回忆,在船上的时候,儒门那年轻男子指点女子时候的一点一滴。

    当时在船上的时候,一加思索,已如有所获,现如今在荒岛上每日都无所事事,更是有大把时间琢磨,他便照着脑海里的那本书所记,勤加练习起来。

    饿了就摘野果,渴了就接雨水和清晨的露珠来喝,每日的正事便是习武,他用地上所捡的细枝当作剑,不知不觉日子恐也过了小半月,身法和剑法都小有所成。

    只是内功本是需日积月累的,他体内真气基本属无,仅这一薄弱项就限制了他武道之路恐难走远,况且他身子本就弱,更不是天生习武的料。

    这日,他自觉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四处走走,看能否寻得一丝转机,走了半天都一无所获,不知不觉就走回了初到时的浅滩。

    远远的,见沙滩上比当初多了几具尸体,应是新近被海浪冲卷而来的,他赶紧跑过去查看,果真是,他从衣服上认出他们中既有神机门的人,也有儒门的人,估计都是船上所见过的。

    同样掉落海里,只是他们没有自己这么好运,也幸好这里面没有小海螺。

    但现在早已被海水泡得面无全非,难以分辨,甚是惨不忍睹。

    他强压住心里的难过,挖了几个坑,把死于非命的他们一一安葬了。

    做完这些,他突然意识到,既然大家先后都被冲到了这座岛上,那说明海流的方向在这边,既然自己能幸存,那这岛上是否还有其他人能幸存?

    自己的活动半径一直只在这半边岛上,那其他生还者是否在岛的另一边?

    这样一想,他一下燃起无穷的希望,他再次去沙滩上走了半圈,发现海边是过不去了,那边无路可走,只能另辟蹊径,从密林里穿岛而过。

    他鼓足勇气,便向着密林出发。

    不知走了几日,密林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几乎把阳光都遮挡完了,就在他都要走到绝望的时候,前面突然出现一束光。

    他向着那束光奔赴而去。

    自己所想没错,眼前豁然是一片沙滩,而沙滩上果真还有活人。

    只是,万万没想到,沙滩上那仅存的活人还在生死相搏!

    沙滩上已经躺着一名女子,似是受了重伤,进气已比出气少,眼见是不能活了。

    还在打斗的其中一方,是儒门那年轻男子,琥珀儿认得,在船上见过。

    另一方就让人有些吃惊了,是一具泥塑的八臂金刚,足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跟年轻男子比起来,实属庞然大物。

    仔细一看,它的两个肩上还各站着一名童子,从衣服上来分辨,似是蓬莱人,他们手上各捏一张符,估摸着那八臂金刚是他们在操控。

    八臂金刚的手上各握着一柄武器,斧头、短剑、长矛……应有尽有。

    只是地上已散落三只还握着兵器的手掌,看样子是被年轻男子所斩断的。

    现在金刚的身上只剩五只手还握着武器。

    年轻男子似也受了重伤,他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但仍在强撑。

    八臂金刚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没有一丝废话,它突然起身暴走,纵身一跃,跃起足足有十几米高,再如重锤砸下,狠狠地砸向地上避无可避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也没想过要躲,他持剑飞身往上,把整个身子与剑融为了一体,宛如一枚子弹,弹地而起,径直射向金刚。

    只听空中一声闷响,双方硬碰硬,砰的一下,各自跌落一方。

    年轻男子这下是完全站不住了,趴在地上起不来,头上、胸口,全身都是血,宛如一个小血人。

    但他仍然顽强地拿眼瞪着那金刚,仿佛仍在怒喝:“来啊!我不认输!”

    他别说拿剑,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八臂金刚这边又被斩了两臂,只剩三臂。

    它仍是一言不发,突然暴起一击,俯身前冲,如一头失控的野兽冲过来,手上的三柄兵器翻舞,上中下三路齐攻,下手凶狠,不留活路,只求一击毙命。

    在这危机关头,突然一个身影冲上来,托起重伤男子,一套飘逸身法,宛如舞步,力图避过八臂金刚的这一击。

    双方比的是快。

    但即使拼尽全力,擦着发丝躲过了这一击之力,可别忘了这八臂金刚可不是人类,它手臂一扭,身子并未转身,仍手上顺势一斩,一刀砍来,即使轻功再好,气竭之际,也无法在这时再提气逃了。

    幸得琥珀儿急中生智,他把救重伤男子时,顺手拾来的那柄儒门的长剑,奋力一抛,直直向金刚的那一刀掷去,剑与刀碰在一起,激起的反弹之力,正好把琥珀儿和男子弹开老远,险险化此危机。

    没时间喘息。

    男子怒喝一声:“杀它肩上的操控者!”

    确是天载难逢之机,金刚此时来不及转身,把背后留给了敌人,金刚肩上的童子再无任何防护,弱点尽数暴露在两人眼前。

    琥珀儿心领神会,其实也没时间思考,他用尽全身之力,接过男子扔来的一对贴身玉佩,一手一只,向着两个童子的额头发射出去。

    这一击也实属有运气成分在里面,两个童子额头被击穿,从金刚肩上摔下,应声倒地,当场而亡。

    随着操控者已死,泥塑的金刚也跟着自我瓦解,倒在沙滩上,摔成了一堆泥。

    琥珀儿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这才发现两个童子皆是成年人,并非孩童,而是侏儒,心里的罪恶感瞬间少了许多,而泥塑金刚的身体里面果然都是机括、齿轮。

    这一次救人琥珀儿实在有些冒险,他也没想过能如此顺利,自己已经超常发挥。

    小雅剑法本是儒门先贤圣人据诗经小雅篇而创的一门武功,身法轻盈如舞步,本以轻功见长,也亏是如此,最后以巧搏杀庞然大物,所以说运气成分居多,不然纯以武功论,即使有十个琥珀儿也没法打赢这一架。

    琥珀儿回头一看,年轻男子已拖着重伤之身爬到了女子身旁,女子此时已死,年轻男子抱着她痛不欲生,他唤了一声“师妹!”,可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人间多少伤心事,生离死别,最是挠人心肝。

    琥珀儿不忍再去看,他想起小海螺,也有些垂泪侧目。

    “小师弟,我见你使的是小雅剑法,定是我儒门之人,我叫你一声小师弟可好,念在同门的份上,你来,我托你一事……”

    年轻男子的意识已有些涣散了,悲痛欲绝的他仍强忍着心里的伤痛和身体的痛楚,强撑着对琥珀儿低声唤道。

    琥珀儿知他是油尽灯枯,回光返照之际了,他快速走到男子身边,低下身去,也不忍再向他说明自己并非儒门中人了。

    男子使劲全身力气从怀里摸出个东西,一把塞进琥珀儿手心里,他抓着琥珀儿的手,仍抖个不停。

    “我们师兄弟妹们,本是帝都儒门,北麓书院的门生,奉师门之命外出游学历练,没承想无意撞见蓬莱人和京中权贵之间的交易,被迫卷入了这场是非中,现如今我们一行……皆已身亡,望你替我们去一趟帝都,切记把此物亲手交到北麓书院院长梁夫子手上,切记切记……”

    琥珀儿只得点头答应,他低头看了眼手中之物,是一枚做工精致的钢珠,珠体周身皆是朱雀花纹,中间隐有一缝,似是有机关,经破解才能打开,他在塞外将军府时见过,里面可藏秘信。

    年轻男子此时眼瞳已涣散,再无力聚焦,他的手渐渐垂了下去,但他的嘴唇仍在呢喃,似是在吟一首不知哪朝的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无语凝噎……”

    声音越来越小……

    终于,再没任何声响。

    一时,静谧得如此可怕。

    这岛上又只剩下琥珀儿一人了。

    琥珀儿把他们师兄妹二人葬在了一起,也没工夫再伤感了。

    因他突然想到,这两个侏儒和金刚,在船上并没见过他们,他们也不像是一直在岛上的,那就意味着,他们或许是坐船而来。

    琥珀儿四处找了一圈,果真推断没错,在岛的西面,一处隐蔽的海滩旁,找到一艘小船,虽然他不知这侏儒二人为何单独来此,但想来想去也没任何意义。

    他没有一丝犹豫,起身驱船,向着星辰大海而去。

    琥珀儿就这样在海上没有方向的漂流了几日。

    这茫茫大海,一眼望不到头,他又不是自小在海边长大,几乎没有任何辨别方向的经验。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一艘大船迎面而来。

    这时能碰见一艘船,简直是如若救星,哪怕船上都是蓬莱人,他琥珀儿也能拼死一战,哪怕最后战死,也总好过这样,再这样漫无目的地漂流下去,他恐怕会发疯。

    大船越来越近,琥珀儿有些紧张地做好了打斗的准备。

    就在两条船即将靠近的时候,从船上突然飞身跳下一人,径直向自己的小船而来。

    琥珀儿措手不及,根本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方式先发制人,一刹那没了应对之法。

    那人直直落到小船上。

    与琥珀儿怼面相向,两人都愣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出声。

    “琥珀儿!”

    “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