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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渔村少年(陆)

    神机门四艘大船,载着五门的高手们,循着天上的大鸟,马力全开,全速追着蓬莱人向南而行。

    琥珀儿站在甲板上,抬起头看着天空,不断有大鸟从船上起飞,又不断有大鸟从远方飞回,落下……

    等大鸟离得近了,他才看清,那哪里是活物,皆是青铜质地的机括鸟,他估摸着,沈老门主就是靠这东西追踪蓬莱人和传递信息的。

    “我说老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就布置了这些玩意儿的?”

    姬门主一把抓起那机括鸟,煞有介事地把玩着,语速仍是那么慢腾腾。

    “唉,吕梁一早和我禀报,我知晓他们的阴谋后,就开始布置,派出这些机括鸟去刺探跟踪了……你以为蓬莱人这几十年为何没再侵扰我中原沿海渔民了?那是因为他们区区小国,人丁稀少,只能集一国之力,找了几十年的墨家秘宝,终于还是让他们给找到了……这秘密不是我要瞒老兄弟们,你们也见过了这机括自走人的能力,要是这技术真被诸如蓬莱这等野心勃勃之人得去,组建出一支成千上万个自走人构成的军队,那又当如何?”

    沈老门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姬史二门主侧头看了眼一旁充当护卫的机括自走人,回想它一剑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史门主的攻击,那要是成千上万个这样的自走人出现,与之为敌,该多棘手,也该是多恐怖的战力。

    “这个机括人还只是半成品,当年墨家最后一任巨子集前人经验于一身,花费一生心血,创造出了这大杀器后,却后悔了,他把大部分都毁了,只余下四个自走人,和墨家的另一大杀器,机甲术,接着他把所有技术和秘宝都尽数藏了起来,藏在这海上的某一个小岛上,设置了重重机关,就是不想让人找到……自此以后,墨家渐渐没落,不复存在,就余下我们三家,各继承了一部分……我们沈氏先辈是为数不多,知晓这个秘密的,自然世代守护的责任便落到了我们头上……蓬莱人的先祖当年盗走了一点点墨家的技术,也是靠此建了蓬莱国,他们如今想来夺墨家秘宝,必是包藏祸心,妄图扰乱中原……可墨家的机关术举世无双,他们心知难能闯过,必定会造成大量死伤,便掳走沿海上万渔民,把他们当作垫脚石,企图强闯墨家机关……这些蓬莱人真是恶毒!我更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们得手了!”

    沈老门主一掌拍在甲板的船舷上,差点让他拍出个洞来。

    “老哥哥,放宽心!我们二门必将与你同心协力,同他们拼死一战,怎么也不会让这些蓬莱人得逞的!”

    史门主交了军令状。

    “史老弟,听说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可没少给我那不成器的犬子使绊子哈?这道我能信你不?”

    沈老门主眯缝起一对皱纹密布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哈哈,老哥哥,咱们多少年的兄弟了!你不在,我自然要替你敲打敲打我那大侄子是不?玉不琢不成器嘛,你虽是老年得子,稀罕得很,可也不能总惯着对吧?姬老哥,是不是?替我说一句话!”

    史门主大笑一声,答得倒是磊落。

    “是是是,咱们三门同气连枝……”

    姬门主打了个哈哈。

    琥珀儿远远望去,不知他们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想着几日前还在与史门主剑拔弩张,一时有些疑惑。

    船在海上行了四五十日的时间,眼见离墨家秘宝所在之地越来越近,紧赶慢赶,还是终于追上了蓬莱人的船队。

    可看来似乎还是迟了,因为穿过蓬莱人的海上封锁线,远远的已能看见岛屿了。

    意味着蓬莱人已经开始登岛了!

    蓬莱的战船有二三十艘左右,力量对比看起来有些悬殊,前排的战舰已经炮口对准了神机门的船,只等对方进入攻击范围便展开炮轰。

    琥珀儿是见识过蓬莱炮击的威力的,他想起小石头的死,望着蓬莱的炮口,两眼通红,牙齿都要咬碎了。

    沈老门主见这阵势,叫了一声不好,蓬莱人开始闯机关了,要是再迟,恐怕上万渔民的命都要没了。

    听到这里,琥珀儿更是心急如焚,万分担心小海螺他们的安全,恨不得立马飞过去。

    但蓬莱人的船队已经严阵以待,硬闯恐损失惨重。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姬门主站了出来,说道:“莫急,山人自有妙计……”

    史门主见他仍是不紧不慢,急得吼了一嗓子:“莫急个啥啊!人命关天!姬老哥,快说妙计!”

    “木鸢!”

    姬门主指了指天上。

    沈老门主听明白了,他紧皱的眉瞬间舒展了些。

    木鸢是奇巧门发明的一种木制飞行器,可登苍穹,状如飞鸟,有两只巨大的翅膀,鸟身下有可容一人的座椅,借着风力,御风而行。

    计策便是利用神机门的四条大船,采用游走佯攻的方式,与对方在海上进行拉扯,尽量拖延时间,吸引火力。

    而五派的高手门,便乘着木鸢从侧面上空,借风力跃过对方的封锁线,一鼓作气飞到岛上去。

    还好,这趟出来船上带了许多木鸢,奇巧门的小玩意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这还是琥珀儿第一次登上高空,只见天上一群飞鸟掠过,密密麻麻地扑向墨家秘宝所在的岛屿,等蓬莱的船队反应过来,已来不及了。

    上了岛,众人一路杀进去,转眼就到了墨家藏有秘宝的掩体前。

    墨家机关设在岛上一山体内,当年挖空了整座小山,在入口处更是筑了掩体。

    现如今,掩体已被破坏,蓬莱人和沿海渔民应是进到机关里了。

    一路深入,沿着通道走了半个时辰,一路上都是残骸碎骨,满地血迹,让人见得心惊,而外面的第一重第二重机关,已被暴力破坏。

    众人上前查看,见四处硝烟弥漫,火药的气味扑鼻而来。

    “他们在渔民身上绑了火药,让他们打先锋,等他们触发机关,再引爆火药……看这满地的残肢,当是如此……这些蓬莱人啊,可是好手段!!!好是狠毒啊!!!”

    吕梁蹲地上拾起一位横死渔民的手指,满脸怒气,一边还原惨案现场,一边把牙齿咬得咔咔响。

    琥珀儿哪里见过这画面,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他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心里在不停祈祷,小海螺,谢叔,村里的老人小孩,他所认识的人千万别在其中。

    众人目睹此等惨事,心里也是悲愤莫名,加快了脚步,连过八道已被破坏的机关,在第九重机关前,终于追上了蓬莱人和渔民。

    第九重机关前是一个巨大的可容近千人的室内空间,蓬莱人正在往这批当替死鬼的渔民身上绑着火药……渔民们被分成了许多批次,手无寸铁的他们被威逼驱赶着,以血肉之躯硬闯机关阵,一时哭泣悲鸣此起彼伏,犹如炼狱。

    “畜生!快放了他们!”

    吕梁大喝一声,没给蓬莱人喘息之机,持刀率先猛扑过去,与蓬莱武士厮打起来。

    蓬莱人这边仍是武士和机括人的组合,还多了琥珀儿在岛上见过的泥塑金刚,以及操纵他们的侏儒,但内里还是机括骨架。

    五派与蓬莱人打成了一团。

    蓬莱人手上持有人质,还不时把渔民当作挡箭牌,这让五派的高手都有些投鼠忌器,施展不开,时间一久,就渐落下风。

    琥珀儿在人堆里远远地望见了小海螺,她正跟谢老头在一起,身旁还有穆子杰,只是他们手上脚上都被套了铁锁。

    人还活着,让琥珀儿稍微松了口气,但眼前尚在混战,他一时也没法闯得过去。

    这时,蓬莱人的阵中,走出了一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他手持薄扇,故作风雅地摇了摇,开口说道:“诸位,吾乃蓬莱国二皇子,蓬莱剑圣的关门弟子,天地隼人……今日与众豪士在此不打不相识,甚是有缘,我蓬莱国的祖先本也来自中原,跟诸位的门派起源墨家,也有千丝万缕的缘分,故今日何不放下兵戈,共启这墨家宝藏?若贵门派肯脱离中原,来我蓬莱,必厚待!要是来日助我蓬莱入主中原,诸位都将裂土封疆,岂不比如今生死相搏划算得多……”

    “放屁!闭上你的狗嘴!尔等蕞尔小国,既出自中原,又何故把我中原百姓的命识作草芥?尔等不过是一群失了教化的畜生!还想入住中原,做你大爷的春秋美梦去!”

    吕梁一刀把眼前的机括人砍成两截,破口大骂道。

    “哼,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一条主人家养的狗,不顾主人养它的恩情,不只从家里跑出去,还做上了小偷,偷了主人家的东西不说,如今还想回来分家产!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姬门主把手心的木鸳鸯抛向空中,这两只机括小玩意就像活过来一般,追着眼前的蓬莱刀客吐火,烧得他们四处逃窜,甚是滑稽,他得空摸了把山羊胡,慢悠悠不带一个脏字的骂道。

    “嘻嘻嘻,骂得甚是有趣,这白面郎君生得倒是人模人样,可是张嘴咋只听见狗吠?”

    练娘放出袖子里的青蛇,一口咬在另一个蓬莱刀客的脖子上,那人瞬间脸色乌青,躺地上口吐白沫,不到三秒就一命呜呼了。

    “跟他废什么话!畜生哪里听得懂中原话?!”

    史门主一拳把身前的机括人轰得四分五裂。

    众人想起一路过来,所见到的那些渔民的惨状,皆是恨得牙痒,再不留情。

    天地隼人被损得面红耳赤,他面容一换,一脸恶狠狠地说道:“不吃敬酒吃罚酒!你们自找的!”

    边说话,边朝后退了几步。

    “我呸!你为何学我中原人说话!你配吗!”

    沈耀都忍不住啐了一口,弱弱地骂道。

    他武功低微,多亏奔雷堂的堂主护他,还给他穿了一身雷甲,一般人也近不得他身。

    “拿他们做挡箭牌!”

    天地隼人手一挥,蓬莱国的武士就上前把还活着的渔民当作挡箭牌,向旁门左道这边驱赶。

    跑得最后的,难逃一死,只见蓬莱武士手起刀落,在人群后方开始挥刀杀人……

    而跑得最前面的,也是难逃一死,因为一跑到旁门左道身前,蓬莱人就引爆火药……

    也不知这啥火药,威力惊人,炸得人四分五裂,尸骨不全。

    一时,惨叫声、爆炸声不断,旁门左道这边也被这狠招打得措手不及,十分狼狈。

    “爹爹!”

    虽然隔得很远,琥珀儿仍然听到小海螺的一声惨呼,因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他尽力望过去,只见谢老头已瘫软在地上,就快不行了,小海螺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已。

    他吃惊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自己甚是无力,而小海螺旁边,站了个带着赤鬼面具的蓬莱武士,此时,正举着刀,要向小海螺头上斩去。

    琥珀儿没有选择,他把手上的剑用尽所有的力气,奋力一掷,向那武士射去……

    随着他这使尽全力的一掷,自己也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仰去,而身旁,与他缠斗半天的机括人正一锤向自己砸来……

    琥珀儿没了武器,自知躲不住这一锤,必是难逃一死了,他便再不去管它,眼睛仍盯着远处……

    直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一剑,击穿了小海螺身旁武士的头颅,小海螺安全了,他才放下一颗心,在后仰摔倒的过程中,闭上了眼,心里反而平静了许多……

    却迟迟没等来铁锤砸到脸上的痛感,反而是背着地,摔得人仰马翻的痛楚,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没死,伴着旁边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他才明白,被人给救了……

    “你个傻子,不要命了吗!”

    念奴儿不知为何要救他,那一刻自己也迷惑了……

    是见他不顾一切地救那女孩儿,给感动了?还是被他这浴血而战的英姿给迷住了?

    啊呸!都没有!一定是自己善良!

    “傻子,记住你欠我一命!以后我讨你要,你可别不认账!”

    念奴儿的武器是她的长袖,只见她长袖翻舞,把琥珀儿身旁的四五个机括人打得近不了身。

    这可帮了大忙,给琥珀儿解了围,他点了点头,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回头,他不顾一切地起身,往小海螺身边跑去……

    人群都在向着旁门左道所在的出口方向逃命而去,琥珀儿却偏偏逆流而行,他跑到了小海螺身边,一把抱住她……

    小海螺木然地抬起头看向他,泪如梨花带雨,眼睛都哭肿了,一时,并没反应过来,她嘴一张,又哭了起来……

    “琥,琥珀儿,我是在做梦吗?你,你真的还活着吗……爹,爹爹他……”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一个劲地哭。

    琥珀儿看向地上的谢叔,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鼻孔里嘴巴里,七窍有五窍都在往外冒血……

    突然,琥珀儿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给抓住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琥珀儿的手往小海螺的手里塞……

    “照,照,照顾她……”

    这是谢老头最后的话,这句话没说完,他的头便歪了下去……

    其实,这句话已微不可闻,琥珀儿也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他所说。

    但琥珀儿还是点了点头,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出,他把小海螺抱得更紧一些了……

    此时,蓬莱人的援军从门外赶到了,他们架起火炮,向着旁门左道,列好了炮阵。

    这样一来,就是被两面夹击……

    形势大为不利。

    “唉,看来是小瞧了这帮蓬莱人了,史老弟,姬老弟,老哥哥对不住你们了,拉你们趟了这浑水,还将害你们命丧于此……”

    沈老门主与史姬二门主背靠着背,四顾环视一圈,知是入了险境了。

    “死怕啥!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史门主大笑一声,全无惧意。

    “那就都去死吧!”

    天地隼人一声令下,炮阵火力全开,尽数轰向包围圈中的旁门左道众人以及幸存的渔民们。

    爆炸声中,死伤无数,只见头顶像下了一场血雨,残肢断骸乱飞,惨状更甚之前……

    还能活着的,只剩各门的顶尖高手了。

    “愣着干嘛?快找地方躲!”

    吕梁怒喝一声,一把抓起琥珀儿,一把抓起小海螺,把他们往第九道机关前的空地上一扔。

    “快进机关里!”

    姬门主急中生智,大声吼道。

    众人纷纷往机关前涌。

    琥珀儿一眼望向天地隼人,突然像吃了一颗熊心豹子胆似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擒住他,或许便可解了此围。

    他看了一眼因伤心过度,仍恍恍惚惚的小海螺,把她托付给了此时也被救下来的穆子杰。

    他再奋身一跃,从地上拾起一把不知何人的长剑,不顾一切地冲向天地隼人的阵中。

    他整个人都如一柄剑,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没有任何杂念,只是一味向前,一剑封喉,一剑刺向天地隼人。

    可哪有那么容易,琥珀儿根本都还没近到他身,就被他身前不惜命的护卫挡住了,剑穿过那两人的身体向前突进了几米,便再过不去了,数掌打来,琥珀儿反被打得飞了回去……

    就在这时,天地隼人一声惨叫,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原来被琥珀儿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所荡出的剑气,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口子。

    他气急败坏,拔剑向前追上仍被击飞在半空的琥珀儿,恨他一介贱民居然敢伤自己的金贵之驱。

    他极尽羞辱之事,先是用剑挑断了琥珀儿的脚筋手筋,待他再要痛下杀手的刹那……

    穆子杰突然飞扑而来,用尽全身之力,把天地隼人扑了出去……

    琥珀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全身是血,已成了一个废人,他眼睁睁地看着天地隼人捏住穆子杰的脖子,一剑割开……

    琥珀儿想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这一切像极了在孤岛上醒来时做的那个梦……

    世界是一片虚无。

    什么都没有,连痛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