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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底柱城前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一月,豫州,东瓯,底柱城前五里甲申营驻地。

    天还蒙蒙亮,乌云密布,今天大概率地要下暴雨。

    路青山靠在一段刚刚砍断的椴树上,开始了在豫州每天清晨必做的日观天象。

    行军作战,对一个军人的意志是一种折磨,不仅要忍受战友牺牲的感伤、战场触目惊心的恐惧,还要承受蔓延在军营里的无趣和空虚。

    雷二磊跳下来落在路青山旁边,把路青山吓了一个大跳,“雷爷你从哪儿来的?五十来岁了也不怕蹦下来闪着了?”

    雷二磊嘿嘿直笑,把怀里抱着的青紫色的“茄子”分出一部分,递给路青山,“那有一颗贼高的云冷杉,树上的松鼠窝里藏了这个,我掏出来还是新鲜的。”

    路青山一脸狐疑地看着手里的“茄子”,“雷爷这能吃吗?别是啥毒果子吃了中毒。”

    雷二磊闻言有些犹豫地摸了摸脑袋,显然他也不太确定。

    这时虞庆路过,一把抢过一根路青山手里的“茄子”,二话不说把“茄子”掰开,大口闷下去,白色的果肉有点糊到了虞庆的鼻尖,虞庆还有些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呵!真香!你小子不识货啊。这可是八月炸,经常上锦城豪门大户饭桌的。现在都立冬了,还有这种美味,难道难道。”

    路青山见虞庆吃得欢畅,便不再扭捏,学着虞庆掰开八月炸,小口尝了一口,立即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八月炸一打开,香气扑鼻,果肉白色半透明成膏状,清甜多汁,好似香蕉与蜂蜜混合的口感。

    细细品尝着难得一见的大山恩赐,路青山头也不抬与身边的虞庆唠了起来,“老虞,我们昨儿大半夜地赶过来,来这一直等着干啥啊?”

    经过这几日的出生入死,虞庆和路青山等会宁同来的辅兵逐渐热络起来,真是映衬了老话——兄弟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

    虞庆接过雷二磊递过来的八月炸,小心拨开,“瞧到五里外的那个土城了吗?那是东瓯的大本营底柱,秦山军今天就要干它了,待会儿咱们得上场搬攻城器械。”

    鉴于二营四部损失较大,曹管在扫荡结束后,把四部安排到二营一部一起负责中军附近的伐木工作,二营三部则和一营全营三个部一起,为今天这场即将到来的底柱之战搬运攻城器械。

    路青山把八月炸的果皮丢到一边,拿袖子勒了勒嘴,“那为什么还不打?难道等到晚上东瓯人全睡着吗?”

    在路青山的认识里,打下底柱只需要甲申营一营即可。

    虞庆微微摇头,“俗话说有劲一处使,打底柱肯定是要全军出击的,多半甲申营和津门营合力,朱鹭营火力支援,云豹营和林麝营两边策应。”

    虞庆正说着,四曲旁边有人发出讥笑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一个辅兵竟然还推测全军走势,虞庆,你怎么敢的呀?”

    虞庆面色不虞,往旁边眼神一扫,“哟,我当是谁搁这儿大放厥词呢?这不是手下败将丧家之犬袁士朋吗?是去哪里发达啦?说话语气都不一样咯。”

    话音落地,一个脚步虚浮、眼珠浑浊的中年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虞庆,别提当年那些破事了!现在我可是辅兵大队一营二部的千夫长,你个百夫长见我得敬军礼。”

    虞庆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当年袁士朋与虞庆是会宁衙门捕快的卧龙凤雏,二人争锋相对,这场明争暗斗直到袁士朋处理不了的一个大案被虞庆破解才宣告结束。虞庆如愿更上一层楼,坐上了代理县丞的宝座,而袁士朋灰溜溜地离开会宁县,投奔了在兰州郡做主簿的小舅子。

    在阵前的高云山不知道背后辅兵的矛盾冲突,望着远处窄小的土城思绪翩飞。

    那是底柱城,一座十分低矮不过两丈有余的城墙,两边各建有一座角楼,正中央一扇破旧的木质城门,城前一条巨大的壕沟横亘,显然是东瓯人日夜赶工做出来的。

    这一天,天上的阴云密布似乎和底柱城里的东瓯人心境有异曲同工之妙,底柱城是东瓯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底柱城被秦山军攻破,东瓯就成为了第一个在伐越大战中被灭的越族。

    因而底柱城墙上,无论男女老幼,都自发参战,或拿起武器登上城墙,或搜集搬运滚石火油,或一心服务为战士们提供后勤保障。

    没有东瓯人相信他们可以抵挡秦山军进攻的汹涌浪潮,但也没有一个东瓯人愿意放弃这座象征东瓯的底柱城。

    《老子》曰: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底柱城里的东瓯人这一刻面容悲壮,空气中洋溢着“哀兵必胜”的氛围。

    但高云山没有看出这些,他想的只是如果他能帅甲申营打下底柱城,那拔除越族第一城的功劳便归属他的名下了。

    是的,只有甲申营,不是秦山军。如果等秦山军全军出击,那上呈锦城的军报上便是:指挥使曹管帅秦山军攻下东瓯底柱。他高云山的名字甚至可能都不会出现。

    高云山出自冀州北平将门高家,是这一代高家将领里的中流砥柱,他的二舅更是北辰军指挥使,整个高家在北辰军里有着举重若轻的分量。

    高云山本也是北辰军的一个裨将,但他志不在北辰军。高家作为冀州豪族一直没能进驻锦城,而高云山便是高家在锦城站立脚跟的一个希望。

    在家族运作下,他如愿升任上将调到秦山军磨炼,而高云山本也计划着在秦山军服役一段时候后再调入锦城北卫军,在家族努力下做上北卫军一卫裨将不成问题。

    北卫军五卫军十七卫,卫军长官是上将,一卫长官是裨将。

    但伐越来了,更关键的是皇帝曹元点兵秦山军进攻豫州;高云山觉得自己机会来了,如果可以在伐越中表现亮眼、拥有战功,那平调到北卫军担任卫军上将,甚至成为冉冉升起的军界新秀,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了。

    一想到这里,高云山兴奋地舔了舔上唇,他有些意动了,“谢将军,有没有侦查到西瓯和扬越援助东瓯?”

    高云山一旁的是他来到秦山军培养的心腹——甲申营中郎将谢将军。谢将军立刻回答,“禀报上将,据我们俘虏的东瓯人说,扬越与西瓯一直是联盟状态,过去东瓯和西瓯本是一家,后来分家西瓯在扬越帮扶下蚕食了东瓯不少地盘,以至于东瓯实力孱弱。照此看东瓯和这两家交恶,加上斥候没有发现扬越和西瓯的动作,估计东瓯是孤立无援了。”

    谢将军这么说,高云山便下定了决心。

    富贵险中求。如果有一成的收益,人就会保证到处被使用;有两成的收益,人就能活跃起来;有五成的收益,人就会铤而走险;为了十成的利润,人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十倍以上的利润,人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凌迟的危险。

    高云山当机立断,“下令辅兵按照城墙和壕沟的尺寸迅速建造简易云梯和壕桥,甲申营做好战斗准备。”

    谢将军跟了高云山很久,一听这话就明白高云山的想法,急忙说道,“将军三思!甲申营不过五千余人,前面的底柱城纵然城池不坚,但两侧有角楼的弓箭手交叉射击,前有壕桥阻挡,我们贸然攻城又没有强有力的攻城器械,紧靠云梯的话,甲申营的伤亡不堪设想啊!”

    曹管的用兵方略与虞庆想的别无二致,虽说甲申营战力极强,但曹管不能只让甲申营大放异彩。唯一虞庆没有料到的是攻城器械需要从合阳运出到津门营,再由津门营运送到底柱前线,因而甲申营迟迟未动,就是在等津门营到位。

    不过现在高云山明显改变主意,决定趁津门营到位之前把底柱城攻下,将这拔除越族第一城的功劳捞到手里,争取在皇帝曹元面前露一次脸。

    高云山看向谢将军微微一笑,“我知道,谢将军不必再劝。我们可不只有甲申营,还有那将近四千人的辅兵啊。”

    谢将军看着高云山通红的双眼和虚伪的笑容,心里猛地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