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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不期而遇

    南北三十九年冬十一月中旬,豫州,扬越,熊耳城。

    在请示过曹元后,曹管率领秦山军进驻扬越,扬越的越人向秦山军展示了极大的善意和友好,惊讶之余也不由地让曹管心生警惕。

    军情刻不容缓,在扬越有所动作之前曹管只得把津门营和甲申营派往西瓯进攻外方,自己则率朱鹭营驻扎在熊耳城外,云豹营和林麝营则是驻扎在扬越东西两边,与朱鹭营形成掎角之势,以便出现突发情况相互支援。

    进驻扬越后,秦山军的补给线也不由地拉长,曹管把东瓯的底柱城充作中途补给站,派参谋在底柱城接应补给车队。但随着进军的深入,补给的效率降低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每一次运输都有被东欧残党或其余越族伏击的可能,因而一些非必要物资就需要秦山军就地解决了。

    比如说冬天消耗量极大的柴火,在豫州,在高河丛林,怎么会缺少烤火做饭用的柴火呢?只是需要人去收集罢了。

    那闲在朱鹭营附近的辅兵大队二营三部自然就责无旁贷了。

    路青山和虞庆走在一起,一边捡着柴火一遍小声交谈,“这当辅兵一个多月了,第一次这么闲,好像前几天那出生入死的生活是假的一样。”

    虞庆捡起一根木条丢到背后的藤篓里,瘪了一眼路青山,“小路你飘了不是?不过这才是辅兵该有的日子好吧,在最危险的地方,干最轻松的活,拿最舒服的钱。”

    路青山举起斧子朝一棵银杏树的枝丫砍去,却被虞庆用手阻止了,“你可真是暴殄天物啊。知不知道‘一夜寒霜降,满城银杏黄’?难得见长的这么好的银杏,你却要砍了它做柴火?”

    路青山把斧子收回来,有些无奈,他哪认得这是银杏啊?

    路青山慢悠悠地跟着虞庆,继续插科打诨,“现在津门营和甲申营已经快把西瓯给灭了,再打下去就是闽越、南越、吴越这种小地方。老虞你说我们是不是快回家了?也许还能赶着回去过个元旦。”

    虞庆发现路青山这小伙子初见还挺冷挺精明,现在看也是个话痨嘛。

    虞庆啧啧几声,微微摇头“难哟,这越族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硬仗在后头呢。”

    路青山没明白,还欲多问,就被看着辅兵懒懒散散一脸不耐的千夫长李光先打断了,“像你们这样收集柴火晚上,我们只能啃冷馒头了!二营三部辅兵都有!分撒收集柴火,天黑前在此处会合,不收够两箩筐,晚上就不要吃热乎饭了。”

    虞庆有些无奈地给了路青山一个眼神,路青山会意地点了点头。

    虞庆是告诉他:小心。

    高河丛林不愧是漫布豫州的原始森林,即使到了冬天依旧树木茂盛,路青山不过往深处走了一个时辰就把柴火收集够了。

    走到一处瀑布边,路青山坐下来休息片刻,往丛林深处一直走难免会迷路,于是路青山很谨慎地每走五十步就在树上做一个刻迹,以求回去时不会糊涂。

    瀑布高十数丈,水面更是宽近一丈,悬泉瀑布自天上来,携“奔流到海不复回”之势而下,水流湍急直冲崖壁中间的翁形石洞。深不见底的瓮形石洞将瀑布拦腰截断,呈现两级跌落:上部水流凌空落入石洞,洞中水满溢出,通过第二级石壁跌入其下的深潭。

    望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饶是路青山也不由地有些出神:当年谪仙人望庐山瀑布高呼“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是不是也是因为受到了与自己一样的震撼呢?

    突然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似深潭古井静水流深,“这瀑布乃白龙潭悬瀑,在石人山这人杰地灵之地孕育而生,相传这悬瀑乃天宫白龙住所,索龙王修炼之地。”

    路青山神情瞬间紧绷,拔出腰间唐刀指向丛林深处,“什么人?出来!”

    一白须髯白发髻的越族老者从林间走出,身上穿着朴素的越族衣衫因而显得其貌不扬,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对着路青山招手。

    路青山笑了出来,收刀,他本以为在这幽深之所遇到了什么古灵精怪,原来是和一个白发老人不期而遇,“敢问老前辈何许人也?莫不是天宫白龙?抑或索龙王?”

    老人哈哈地笑起来,显然被路青山这幽默又礼貌的打招呼取悦到了,“老夫不过深山野人。来此只因这白龙潭悬瀑附近的毛尖长势甚好,特来采摘,小兄弟不必在意。”

    路青山见老人开怀大笑有些诧异,别的越人见到北国人都是如见豺狼虎豹,哪怕是归降的扬越人,和善的表面下也隐藏着战战兢兢。可这个老人的笑声干净又纯粹,仿佛与他相遇真的只是一个美好的意外罢了。

    “在下路青山,见过前辈。”

    老人把了把胡须,作了个揖,“老夫邹成海,见过路兄弟。老夫与路兄弟有缘遇见,烦请路兄弟移步寒舍,老夫以茶相待。”

    路青山这会意识到不对劲了,这邹成海很明显是越人的长相与装扮,可刚刚一直用汉语和他对话,现在又用汉人的礼仪款待他,可真是稀奇了。

    点了点头,见天色尚早,路青山也想见识一下这老头子有何玄妙。

    随着邹成海向深处走去,路青山一直把手按在腰间的唐刀上,虽然这个扬越老头很和善,看起来不像歹徒。但在豫州呆了一段时间,见识过歇斯里地的东瓯人的伏击和陷阱,他早已不敢大意。

    血淋淋的教训都是历历在目。

    行至密林深处,豁然开朗一片雄伟峡谷,复行数十步,便见一草堂立于山上,草堂旁一道月字瀑如梦如幻、风情万种,与峡谷之奇险相得益彰。

    邹成海走到草堂口,对着路青山做了个迎宾手势,“路兄弟,请。”

    路青山被眼前不亚于白龙潭悬瀑的美景所震撼,早已放下心中戒备,回敬邹成海,“晚辈不敢造次,老先生先请。”

    二人落座,草堂外看简陋,内有乾坤,一墙壁砌成书柜,各式竹简、纸质书乃至龟甲琳琅满目,书海中一个玉质盒子尤为显眼。

    另一侧则是普通土墙,无甚稀奇,草堂正中央挂着一幅对联,字迹笔走龙蛇,内容霸气十足:

    不论场地,可国可家可天下;

    寻常人物,能文能武能圣贤。

    路青山反复琢磨了这两句话,眼睛里流露出明晃晃的欣赏,“老先生看着和蔼可亲,住所里的对联确是豪气万丈,晚辈虽未读过什么书,也能感觉得出来这对联绝对是上乘之作。”

    邹成海嘿嘿直笑,把刚泡好的毛尖茶递给路青山,“路兄弟谬赞了,这对联并非老夫所写,据说是出自翼王石达开。可惜如今历史沉沦,也不知这石达开哪朝哪代人物,想必是气吞山河如虎的英雄豪杰了。”

    邹成海自己呡了一口毛尖茶,笑对路青山,“老夫酷爱读书,路兄弟读过什么书?不妨说来听听。”

    路青山有些尴尬,他自认为是个粗人,所以不怎么看书,以至于写给梁羽的信是平铺直叙。

    “惭愧!晚辈幼年时,祖父教过《唐诗三百首》。”

    邹成海又哈哈直笑起来,“《唐诗三百首》好啊,盛唐气象一以览之。唐朝可是了不起的时代,《殷》不是评价唐纪为‘东土大唐,万国来邦’?我们这片大陆名为东土,可不就是从唐纪来的嘛。”

    路青山有些迷糊,不由地发问,“《殷》是什么?”

    邹成海的谈古论今被路青山的小白一问给打断了,有些怅然,“嗨,《殷》是一部很神奇的史书,老夫终其一生都想要探寻殷书的奥秘,通过它也许就能寻回东土失落的历史。”

    路青山喝了一口邹成海泡的毛尖茶,口感清爽,甜中带苦,回味悠长。他品这毛尖茶,也品味着邹成海的一番话,话语里又苦涩也有炙热。

    邹成海顿了顿,又重新展开笑颜,“不说这个了,小路你读的书还是有些少啊,即使习武从军也不能疏忽了书籍的力量,这有一本《列子》,你拿去看吧,蛮有意思的。”

    路青山从邹成海手里接过书,书上印着“冲虚经”三个行书大字,“列子?在下只听过孔子、老子等名家,倒不知列子是何许人也。”

    邹成海轻抚胡须想了想,“列子与孔子、老子算是同一时代的杰出人物,只不过他名声不响。相传列子可御风而行,估计只是传说。但他主张清静无为,这本《列子》就是一大代表,里面有很多发人深省的寓言,路兄弟不妨拿来消遣一番。”

    一下午路青山与邹成海相聊甚欢,直到夕阳西下才匆匆离开草堂。

    路青山很久没有找到一个对象可以诉说,也是很久没有找到一个对象可以倾听。在豫州这片充斥着杀戮的土地,能够于空虚与无措中寻得一老友畅谈,也算是乐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