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走出了迷失在股市天地的泥潭，唐仁善觉得自己重新活了，写故事的甜美滋味又回来了。

    老板开年会说，集团公司要冲刺上市。他说上市能给大家带来更好的福利，也能让集团公司抗市场风险能力加强，更加稳定发展。这是股市存在的基本价值，这样的努力目标的确符合整个集团公司的利益。不过，老板也强调说，个人千万不要去炒股。炒股会影响工作，影响家庭生活，影响情绪，世界上想赚快钱本身就是很危险的。股市是大型金融机构资产配置的资本市场，而不是普通股民奋斗的地方。就好比拳王金腰带的争霸赛，普通人也对那金腰带想入非非，等于自找死路。

    这一番话，说得唐仁善连连点头，至于其他同事听不听得懂，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扩大规模，争取早日上市。老板花重金挖来了玻璃行业的顶级管理人才聘任为集团公司的新总裁。并介绍说，新总裁姓朱，是本省山区农村人家的孩子。读书很优秀，毕业于顶级名牌大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新官上任三把火，朱总裁一上位就建议老板设立一家光伏玻璃厂的高科技子公司，通过高科技实力名义，这样集团上市就没有问题。老板开始有些犹豫，光伏玻璃工艺制造，虽然是当前全球玻璃制造行业领先的高科技，但投资巨大，风险极高。万一产品销售不出去，那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创立的集团公司就没了，现在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也就湮灭了。

    为了打消老板的顾虑。朱总裁就把他在世界各地玻璃销售公司高管同学和朋友的通讯录从手机里拉出来。老板认真看了看朱总裁珍宝般的人脉关系网，又想了想，既然有这么好的路子，就不怕销售问题了。人生难得几回搏，为了能让集团公司顺利上市，哪怕白了胡子，也要再拼一把。毕竟这么多年来，公司也是从当初十几个人的小企业，发展到现在五千多人的庞大集团公司，一路来不就是靠个“拼”吗？于是，老板把集团公司所有资产抵押给银行，贷了巨资引进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光伏玻璃制造工艺生产线。同时，高薪聘请一批光伏玻璃生产技术一流工程师。

    办公室也增加了人员编制。随着网络技术高速发展，公司招来了一位网络工程师，是刚刚从信息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此人长相怪异，左脸乌青，右脸苍白。一看就知道是天生不足，有病在身的。公司里招人要求不低，入职一定要大型医院的健康体检报告，显然这位新来的同事，与众不同。大家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也不瞒诸位，笑说道：“拿着一条烟给老板的亲戚就可以了。”

    现在公司里的一线普工也需要扩招。唐仁善经常跟随集团领导一起到厂房了解现场工人的实际工作情况。虽然现代自动化机械生产能代替很多体力劳动者，但需要人工辅助的劳动岗位始终是非常艰苦的。而玻璃本身就很容易割伤人体，稍不注意，就会因公致残。这些一线员工，确实非常不容易。唐仁善，常常都会在写故事的时候把这些心得编成题材。因而，深受公司欢迎。

    集团公司里，大家看报也是午休时间抽空看，所以不喜欢长篇大作。这样，唐仁善都是以短篇故事为主。有时他也会想，为什么大文豪鲁迅先生一辈子都不写长篇小说甚至巨篇小说？显然不是他的文笔不够，可能跟当时战争年代，阅读者的时间仓促有关吧。对于鲁迅先生众多短篇小说故事中，《阿Q正传》是唐仁善最喜欢看的，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当然，《四大名著》唐仁善一直都喜欢，没什么事时，他依然会再翻阅巨著《红楼梦》，百看不厌。《红楼梦》是唐仁善从学生时代到成家立业都没有忘记阅读的，他常常会冥思，那小石头吵着入红尘，在经历之后，明白了人世间，最后以贾宝玉出红尘结束。有“进”就有“出”，“出世”、“入世”、“出世”，这是作者曹雪芹非常高深的人生智慧。起初顽皮小石头，不听僧道劝告，只有“经历”，才能体会。世间芸芸众生又有几个人会听劝告的？等大家“经历”一番，人老珠黄后才能体会到当初劝告自己的人是智慧的，等明白过来了，早已两鬓斑白，人生也差不多走完了。因此，唐仁善非常喜欢《红楼梦》，毫不夸张的说，《红楼梦》是唐仁善一生中最爱看的书。虽然《红楼梦》是一部长篇巨著，但唐仁善每每读起来就爱不释手，以至于合上书本都能默诵出来。当然，《红楼梦》的语言艺术也是登峰造极的，甚至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很多长篇巨著，看了后就会发现其中许多冗长多余的话甚至是重复又重复的废话。这样的小说故事写得再多再长，还真不如言简意赅的短篇小说。

    集团公司紧缺一线员工，招聘部门经理让唐仁善想办法解决。毕竟药膳镇是穷山沟，剩余劳动力肯定比较丰富。为此，公司许诺给唐仁善介绍费同时招来的人体检报告一律从简，只要卫生院的报告就可以。

    能为公司解决一部分劳动力，同时又能为家乡闲置青年就业提供帮助，两全其美的事唐仁善当仁不让。唐仁善打电话给唐肴真和宋云仙，问有没有亲戚朋友要出来打工的。毕竟集团公司除了包吃包住外，还有社保和医保，工资也不差，这样的福利待遇真的很不错。

    唐肴真说，有几个远亲孩子，二十岁出头，不读书也不干活。叫去也好。

    这样，唐仁善就开着自己的面包车去药膳镇接人。

    时代发展的真快。当年蜿蜒起伏的山路，早已被高速公路取代。遇山凿隧，遇河架桥。这样的基建技术和经济实力，令人震撼。发展才是硬道理。一路上畅通无阻，飞驰而过。没有了当年，半路打劫。六小时后，就到了药膳镇。一下高速，能明显感觉到远离城市喧嚣的药膳镇非常宁静，山还是那山，水也是那水，人却陌生了。一家人，见了面彼此嘘寒问暖一番。因为时间紧，没做太多停留，吃了一下饭。不一会儿，来了五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匆匆忙忙上了面包车，就出发了。

    当年唐仁善刚出来时，这些后生都是个孩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的很快。车上的年轻人，对玉缘城早就羡慕已久，现在有机会出来，个个情绪激动在车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或许是开车时间有点长，唐仁善感觉精神疲惫，两只眼皮如同脱钩的窗帘，不住地往下坠。身后的车都是一闪而过，唐仁善拿来矿泉水，抹了一下脸，打起精神。只坚持了几分钟，眼皮又挂不住了，手往右扶了一下方向盘。只听到“嘎”的一声，后面一辆飞跑的小车，打了一个长长的蛇形线路，差一点就撞上护栏。面包车里的年轻伙子，一个个胆子都被吓破了。见到前面有个服务区，赶紧叫唐仁善停下来休息。

    回到公司，安顿好药膳镇来的远亲。唐仁善想起高速路上目睹几起惨不忍睹的交通事故和自己命悬一线的经历，还是心有余悸。车祸猛于虎，真不是一句吓人的话。自此，唐仁善就很少长途驾驶，出远门都是选择坐高铁。

    做了一个月后，这些药膳镇小伙子就找唐仁善抱怨。说车间里一线活难做，不仅累又脏，气味重。

    唐仁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他们读书有知识，倒是可以安排到办公室做事。可这些年轻人书都读得不多又怕吃苦，能怎么办呢？

    几个月后，带来的五个药膳镇年轻人都离职走了。他们对唐仁善说，玉缘城这么有名气，是旅游胜地，哪想到如此乌烟瘴气的？

    听闻后，唐仁善哑口无言，人各有志，就不勉强了。幸运的是唐仁善带来的这些年轻人，没有在公司的玻璃生产线上缺手缺脚，完整且安全地回到了药膳镇。之后，唐仁善再也没有介绍亲戚朋友出来打工。

    虽然集团公司看起来一切正常运转，但让老板坐立不安的是，新光伏玻璃公司生产出来的玻璃，一块都没有卖出。而且，原材料和成品的账目完全对不上。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为了追查原因，公司设立了法务岗位，高薪聘请法学专业的人才查办案件。由于老板的厚道，平时对公司里的皇亲国戚徇私舞弊，勾心斗角，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而这次抓内鬼，老板的皇亲国戚异常团结。他们个个咬牙切齿，觉得智商受到了极大侮辱。

    经过一段时间摸索排查，依然没有找到突破口。偶然间，老板听到说，分管光伏玻璃公司的厂长和车间主任在聚会的时候吹嘘他们不仅买了新轿车而且在玉缘湖边都买了房子。这就很奇怪了。那厂长和车间主任以及家人都在集团公司生产车间干活，家庭条件并不好，怎么有可能买了新轿车又在玉缘湖边买房子呢？

    于是，老板让财务经理把那厂长和车间主任一家人的工资以及来公司工作的年份详细报表给统计上来。看了后，一切如云开雾散，老板确信要找的内鬼就是他们，发誓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蹲监狱，吃牢饭，以儆效尤。然而，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公司的法务经理和皇亲国戚在悄悄地盯住那厂长和车间主任一举一动，生怕他们知道东窗事发而逃跑。公司依然如平静湖面，无风无浪，大家就这么耗着。

    有一天，收废品玻璃公司的老板，来集团公司里同老板皇亲国戚攀谈，不经意说了一句：“你们公司那光伏玻璃废品还有没有？”

    大家一听，觉得事有蹊跷，就问道：“我们哪有光伏玻璃废品？”

    “噫，不可能。上次你们那厂长和车间主任送了一大车到我们废品站。”

    “哦，那批光伏玻璃废品还在不在你们公司？”

    “在。”

    随即，大家赶紧把情况报告给老板。是到收网时候了。

    老板立马报警扣押了废品站的光伏玻璃，同时抓住了那厂长和车间主任。又调出废品站的监控，查到了那送货车和司机。证据确凿，那厂长和车间主任，无话可说，只得一一承认，并交待了一连串的作案计划和手段。

    不仅厂长和车间主任，同时管理班长、统计员都是同谋犯。这群违法乱纪之徒，终被一网打尽，接受法律应有的惩罚。

    揪出集团公司的硕鼠，老板应该高兴才是。事实上，老板夜不能寐，寝食不安。光伏玻璃工厂已经投产一年多了，付出巨大代价，产品堆满了公司庞大的仓库，再也塞不进一块玻璃了。银行几次来催还贷款，否则就要断供了。这么大的集团公司，每天的人工成本，原材料成本，水电煤成本，税收等，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要是银行真的断供了，就跟高速公路上奔跑的轿车，突然没油了，那就要车毁人亡了。老板恳求银行经理帮帮忙。都是长期合作的伙伴，大家熟得跟朋友甚至一家人一样。然而，帮一次忙是可以，再好的朋友帮忙也有个限度。久难之下无朋友，社会都很现实，各自都有自己的难处。霉运当头，靠山山也会倒。

    朱总经理也是紧张得连办公室都不敢久留。他没有想到，光伏玻璃市场一下就饱和了。当初，自己这些如同宝贝似的高端同学朋友，确确实实满口答应合作，帮忙销售公司的光伏玻璃产品。过去都是一言九鼎，如今怎么突然就不守信用了？害得他现在跟过街老鼠似的。事实上，这新兴高科技产品市场本身就不大或者还没有那么快普及，又是高利润产业，很多传统玻璃公司为了抢占先机都一拥而上地上马光伏玻璃生产线。市场一下就饱和了。没有了市场，再好的科技产品也是一堆废品。面对这样的行情，朱总经理使尽浑身解数，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办法来。

    风和日丽，一切欣欣向荣。唐仁善开着面包车带上陈香玉，一起到集团公司上班。夫妻俩这样惬意生活的日子，已经好多年了。他们很庆幸自己走入社会就能到这么好的集团公司上班。只要公司继续存在，就是撵也撵不走他们了。

    然而，刚到集团公司门口，就被告知公司倒闭了，有执法人员正在贴封条。

    保安室门前有一张桌子，坐着机场镇政府工作人员，负责登记集团公司每个员工的赔偿费结算登记。

    唐仁善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真的实在太意外了。一家科技实力庞大的行业龙头企业毫无声息，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做梦也不敢这样想。天有不测风云，市场竞争真的太残酷了。

    集团公司门口，还有许多警察。因为公司门前的一条马路都挤满了供应商来要债，以及众多机场镇附近市民，他们都是以个人名义借贷给集团公司的钱。原来，老板不仅跟银行借贷，同样也跟民间借贷。

    名声响亮的集团公司就这样倒闭，令人欷歔不已。

    对唐仁善而言，集团公司再好也已经是历史，老板自己都自求难保，难道还要赖着不走？唐仁善和陈香玉收下公司赔偿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摇了摇头，无奈走了。

    两个人都失业，又上有老下有小，这对于本身就不富裕的家庭是个巨大的经济压力。好在玉缘城是个发达的大地方，唐仁善看了看玉缘市人才网，其中机场镇政府正在招会计助理员即非编制内工作人员。虽然不是公务员，好歹也比企业稳。恰好，陈香玉以前就是读会计专业的。因此，唐仁善就让她去试一试。

    考试并不难，都是一些基本的会计知识，于是陈香玉顺利进入机场镇政府上班。

    机场镇政府上班的人，都是开轿车的。唐仁善也想给陈香玉买一辆轿车。就去玉缘市轿车市场看了一遍，各种各样的品牌轿车遍地都是，最便宜的一款，唐仁善算了一下，还差一万多块钱。于是，就问亲戚朋友去借，结果出乎预料，一分钱都借不到。大家不是找这借口就是那借口推辞。

    唐仁善也想到去唐仁美那里借。可是，唐仁美刚刚在机场镇买下原来房东的店面和房子，哪里还有闲钱的？

    钱不是万能的，但现实生活没有钱却万万不能。唐仁善并不是一个掉进钱眼里的人，但没钱也让他苦恼。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每天用面包车送陈香玉上班。靠自己努力工作来养活家庭，这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唐仁善也想去做小吃生意，但陈香玉不同意。她对做生意没有任何兴趣，何况还是她最不喜欢的小吃生意？想想也是。声名远播那么大的集团公司，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倒闭就倒闭。唐仁美和宋乐叶，也常常说做生意太苦了，为了生活没有办法。既然在机场镇已经把小吃生意名声做出来了，房东又有意卖房子和店铺。唐仁美和宋乐叶商量了一下，就同意把房子和店铺都买下了。省得房东年年都来涨房租，够闹心的。有了自己的房子生活才踏实，才有家的味道，自古都说一铺养三代，这样做小吃生意更加安心。

    为了生活，陈香玉上班后，不久，唐仁善也到附近一家大型服装公司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