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在服装公司里，唐仁善被安排做仓库管理工作。说是仓库管理，其实都是做一些搬运面料和服装的体力劳动。

    能有一口饭吃，能买社保和医保，唐仁善也算接受。当然，现在没有那么舒服，更没有时间写小说故事。端好饭碗，吃饭要紧。

    不同的公司，管理文化区别还是相当大的。服装公司的老板是本省山区农村人，也没有皇亲国戚在公司里吆喝，各个部门经理都是招聘来的各路高手。唐仁善在公司做了大半年，也没有见过老板以及老板娘的一面。真是比见到皇帝还难。

    公司设计总监是国家最顶级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整个公司规模非常大，有三千多个员工。公司生产的服装属于名牌产品。公司下属的童装、女装、男装、老年装都是各自独立运作的子公司，整个公司类似于集团管理，但还没有够上市资格。老板的管理核心就是业务，不管是黑猫白猫能赚钱的就是好猫，而对于文学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对于部门以下的管理从来都不闻不问。这就带来了下面基层部门主管以及同事之间各自为政现象非常严重，谁都不服谁的管理。很多部门管理甚至把公司的业务私自外包，再拖回来贴个公司的标签，唐仁善感觉这样管理文化的公司用不了几年，也要呜呼哀哉。

    听闻公司老板是从摆地摊夫妻店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现在公司这么大规模，再用摆地摊的奋斗模式肯定是走不远的。

    不过，公司大楼以及工作环境设计非常有艺术品味，处处都体现出艺术之美，连厕所设计都充满着浓浓的艺术气息，能让人眼前一亮。不愧是顶级美术学院人才的聚集地。不少影视公司还特意来公司取景。这个硬件条件，唐仁善感觉很舒服，确实也喜欢。他也想把家里简单装修一下，简洁大方就可以。毕竟，房子太旧了，每次刮风房间里裂开墙壁上的泥沙就跟落叶似的纷纷掉下粉末。长期这样，住起来也难受。唐仁善不喜欢那些雍容华贵的装修，也没有那么多的钱。于是，花一些钱，简单翻新。

    唐仁善在公司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除了干辛苦体力活之外，还是干体力活。在公司的同事眼里，唐仁善只是一个为了吃饭而在出卖体力的劳动者。有一天在搬运面料时，送货司机说公司外面欠了好多面料供应商的债，有几家已经在打官司了。

    不管司机说得是不是真的，唐仁善感觉在这个公司也没有什么缘分。心里打算换一个单位。他想去国家单位上班，至少可以求个稳。已经毕业太多年了，想考公务员也没有了年龄优势。每个单位都喜欢刚刚毕业或者毕业不久的年轻大学生，这很正常。就是私营企业公司也是一样。年纪大了，分配的岗位都是年轻人不要做的又脏又累的活。

    一次在唐仁善从童装部的大楼走过，无意间发现童装部早已人去楼空，不再是当初来时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创意新颖的童装款式。所有的门都紧锁着并被贴上了法院封条。

    唐仁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至少从外面人看来，公司还是很雅致气派的。他加紧寻找下一家工作。回到家，陈香玉跟唐仁善说，机场镇有向社会面招辅警。唐仁善想了想，能在国家单位里上班，总比公司企业里稳。于是，他去报了名，条件都符合，就是年纪偏大了一点，看在本科学历份上，就给唐仁善放宽报名资格。不过，需要笔试和耐力考试。最终，两项成绩合起来，由高分依次入取。

    没想到，唐仁善不仅笔试第一，而且耐力考试也是第一，又经过层层严格体检。最后，顺利进入机场镇辅警工作岗位。可以这么说，辅警虽然是平凡的工作，但唐仁善还是通过自己努力争取到的，并不容易。

    工作中，唐仁善也是积极认真，想当好一名人见人爱的辅警。可是，唐仁善慢慢觉得自己难以融入队伍中，或者说在单位队伍里非常别扭。单位里除了，唐仁善是入赘外来人，其他同事清一色都是本地人。他们交流说的都是土话，不屑用普通话，唐仁善听得很吃力，更别提能用土话交流了。无论大家有意还是无意，唐仁善觉得彼此有隔阂，况且辅警又不是警察。一年后，唐仁善还是辞职了。

    唐仁善去当地一家家庭小作坊帮忙，对他来说，小作坊也是赚钱，现在大企业并不是铁饭碗，公家单位也不是。小作坊只有三个人，一个老板，一个老板娘，还有一个唐仁善。干活是没有休息时间，每天都要上班，生意忙时，从早到晚都要做，如果没什么生意，唐仁善坐着，老板娘就要唠唠叨叨，不是抱怨行情差，就是抱怨干活不仔细惹得客户不买账。这样一天到晚跟苍蝇似的，让唐仁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半年后，唐仁善就离去了。他在机场镇找了一家东洋人独资企业上班，这是一家世界著名的大型跨国钢琴生产公司。

    唐仁善心想：“能在这样大型跨国上市公司上班，稳是有保障的。能安安心心上班就可以。顺便见识一下，东洋人公司管理文化是不是人家口中说的那么神。”

    或许是年纪有点大了，三十多岁的唐仁善被安排在东洋人独资企业的涂装车间即油漆生产线做一线员工。里面的人，全部都是带着防毒面具工作，这阵势把唐仁善吓了一跳。来这种地方上班入职体检还要求必须是市级大型医院健康体检报告，太可笑了。

    想想人家都可以做，为了吃饭自己也可以做。于是，唐仁善怀着忐忑不安心在涂装车间干活。

    涂装车间管理层都是当地人，他们交流喜欢用土话。这点唐仁善不是很欢迎。在唐仁善的眼里，玉缘城的当地人都是比较随和的，不喜欢吵架，更不喜欢打架，也没有排斥外地人的文化习惯，是很好相处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工作上班，喜欢拉小团伙？

    起初，工作量还是简单或者说轻松，后来他们发现唐仁善愿意做，会吃苦，力气大，就不断地加大工作量，这让唐仁善很不爽，感觉被耍了。想不到，东洋人的管理是这样的。公司的制度看起来都是非常人性化的。每工作两小时，中间停下来休息十五分钟，平时也不加班，每周双休。每天回去，家人都说唐仁善浑身都是难闻的油漆味，甚至连皮肤都散发着油漆的味道。

    一日，一个新来的同事，把油漆组合料放错了，这造成了物质的化学反应。结果，油漆桶一直在冒烟，大家争分夺秒地把冒烟的油漆桶拖出车间，否则着火了，整个厂房都会爆炸，里面的人更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唐仁善越来越感觉不对，做了差不多一年涂装工，他毅然离职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涂装毒气车间封闭式工作一年的缘故。唐仁善感觉人一直很疲惫，没有什么精神，于是自己去机场镇市级大型医院做了一个健康体检。

    不体检还好，体检后医院说唐仁善右肾有一颗错构瘤，后来又说是两颗。这把唐仁善当场就吓得腿软说不出话来。医生说，错构瘤是良性的，不是绝症癌瘤，不要怕。又说，为了安全起见，让唐仁善三个月后再来检查一下。

    唐仁善吓得夜里都睡不着觉，他觉得自己才三十八岁，要是真的得了癌，那不是全完了。癌是当今世界医学包括西医和中医，都无法征服的夺命病魔。因此，癌也被誉为当今众病之王。唐仁善极为沮丧，他认为自己很倒霉，从来不抽烟，走入社会后也是滴酒不沾，从来都没有熬夜，也从来没有在外面吃快餐，也没有过渡房事，没有任何不良生活习惯。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待自己？于是，惶惶不可终日。总好像自己跟癌症挂钩，人生末日崩塌了。

    每一分钟，唐仁善都是胆战心惊的过，他希望三个月快点到来，赶紧去复查，确保是良性肿瘤。每天都生活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要是身上多了一颗痣立马就怀疑会不会是色素癌，要是头痛就感觉是不是有脑癌，鼻炎就认为可能是鼻癌，眼睛难受是眼癌，嗓子疼喉癌，胸痛肺癌，痔疮肠癌，小便黄肝癌等等，凡事都跟癌联系上，好像身上每个细胞都在突变成癌细胞。有事没事天天往医院跑。看了皮肤科，看内科，然后又是五官科，肛肠科，做了CT又做磁共振等等。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熬到了三个月，赶紧又去泌尿外科看肾脏。医生说，应该是错构瘤。继续保持三个月复查。

    唐仁善心想：“既然没有事，为什么又要三个月来复查呢？”他想到了“玉缘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赶紧又去那里找医生看。医生说没事，错构瘤实在太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要紧张。一年复查一下就可以甚至两年复查一下都行。唐仁善说道：“不是说，要把危险消灭在萌芽之中吗？”那医生笑道：“不要被媒体过度宣传歪曲了。只要到正规医院听专业医生的话就可以了。”

    说的也是。人家专业顶级行家看一眼就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唐仁善好像对自己真的彻底失去了信心，他想去做刚刚才有的基因检测把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检查一遍才放心。询问了一下，基因检测是新兴的医疗生物检测高科技，非常昂贵。口袋里也没有什么钱，只能作罢。

    只要活着，生活总要继续。唐仁善得找公司上班为自己也为家人赚钱吃饭。他觉得还是要去大型公司上班，实力强的公司饭碗总要好吃一点。希望能找到一家管理文化宽松的公司。时常听说机场镇当地有一家大型面料公司老板做慈善事业，这样的公司会是一家有爱心的企业。于是唐仁善就慕名而去。

    上公司都要体检。唐仁善本想找个人帮忙，后来听说那公司只要卫生院的体检报告就可以，于是就试着自己去。结果很顺利通过。

    进公司后，才知道这老板是个相信洋教的，是个信主的人家。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机场镇人，在镇上有大型豪华别墅，家中只有两个女儿都是东洋国大学留学回来的。女婿是倒插门，也是东洋大学留学生。比唐仁善还小几岁。现在公司由大女儿掌舵。

    唐仁善感觉自己找对了公司。有爱心又是高材生一定也是修养很高的人家。唐仁善珍惜工作，他每天都提早到公司。虽然公司给他安排的是仓库管理员也是搬运工。但唐仁善乐意效劳。

    唐仁善看到自己开始秃头了，干脆就买来电动剃须刀理成光头。不知道是不是被错构瘤折腾的，总之，不再是过去那赛过明星的英俊青年，也不再是过去任何严格体检都是完美过关的帅哥，真的老起来了。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机关单位招公务员都要三十五岁以内的人？从生理角度来说，人到三十五岁以后，所有的器官都开始步入衰退期，无非就是快慢区别。人的一生，青春真的太短暂了。

    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唐仁美电话跟唐仁善说，他已经在玉缘湖边步行街旁买房子了，也搬到那边去做小吃生意。

    去年，唐仁美就跟唐仁善说要去玉缘湖边发展。他说机场镇的物流公司太多，那些物流车都是庞然大物，几次送餐都差点被那些横冲直撞的大货车撞上西天。那时就经常说要离开机场镇。后来，把房子保本卖了，就走了。而那店铺卖不掉，如今网店高速发展，受到网店的巨大冲击，即使地理位置优越的实体店很多都倒闭，便宜一半以上也卖不掉。没有办法，唐仁美只能把机场镇的店铺非常便宜出租。

    唐仁善还是经常跑医院看病，其实也是没病看病，完全是安慰一下自己。

    做了几个月后，唐仁善发现，面料公司的老板一家人，每天都从玉缘湖边家里坐专车来公司上班，风雨无阻，非常勤快，更让唐仁善意外的是老板一家天天都在公司里巡逻包括车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非常仔细认真，一点都没有架子。起初，唐仁善也被老板家人的敬业精神感动，他觉得跟这样的老板有干劲有动力。回家里，唐仁善经常赞美老板一家就是他努力奋斗的活榜样。他说，老板都这么有钱了，还要带领公司上市。老板说就要跟公司对面那家上市的面料公司一样，做到纺织、印染、面料、服装一条龙服务的大型上市公司。想想，那些股民韭菜也是可怜的。个个企业都想扑入股市，到股市融资吸血，壮大企业的实力，增厚自家的财富。少数有点善意的上市公司每年回馈给股市的钱，大部分也是被那些大型金融机构给捞去。因为对公司的狂热崇拜，唐仁善即使搬运布匹是非常沉重的累活，却从没有一句怨言。他对陈香玉说道：“这老板的家教真好，自己已经是亿万富翁，两个女儿也是留洋高材生都那么会吃苦干活。哪像我们家的两个孩子，成天沉迷在网络游戏里，书也读得一塌糊涂。我从来都没有玩过网络游戏，孩子像谁啊？”

    “是呀。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我们隔壁家孩子，父母亲也是普通打工人家，没有多少文化，但两个孩子特别会读书，一个读公安大学，另一个更是被最顶级名牌大学破格录取。”

    “人家的孩子，也只能看看。我看你还是去买一辆轿车吧。家里的面包车已经多年了，也破旧不堪，差不多要淘汰了。”

    “社会发展真的太快了。现在大街小巷都是轿车。开面包车的已经很少有了。我想买纯电动轿车。”

    “嗯。纯电动轿车和氢燃料电池轿车被誉为现代汽车工业的颠覆性革命。两者皆是电动轿车，不过，还处在市场应用推广中，技术也不是很成熟。以后，市场是选择纯电动轿车还是氢燃料电池轿车，现在也不得而知。从理论上来说，氢燃料电池轿车更加科学，但市场要考虑实际应用和推广的普及情况，最终市场会怎么选择，没有人知道。目前燃油轿车的技术是极其成熟和完善的，还是买燃油车吧。”

    “好是好，就是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钱。先买一辆普通经济型的家庭轿车吧。”

    有了轿车后，陈香玉就自己开车上班去，而唐仁善更是早早地来公司。

    时间长了后，唐仁善发现，老板一家人实际上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心狠手辣的可恶分子。不管，你干活有多累，只要他们看到有人偷懒就立马跑过去破口大骂。天天如此。唐仁善到底明白了这老板玩的是假慈善，而实际却非常的抠门和凶恶。

    有一次，唐仁善从早上就开始搬运厚重的布匹，到了下午累得精疲力尽的，就去倒杯水喝。结果正好被老板如花似玉的女儿逮着，不问事由，立马龇牙咧嘴地劈头盖脸骂了过来，呵斥道：“上班有你这么自由的吗？你们是我家花钱雇来的体力搬运工，就得干活做事。想坐着喝茶，混日子，门都没有”。唐仁善二话不说就辞职走了。

    虽然现实生活比想象中来得太艰辛，然而唐仁善从来都没有怨言。他依然对生活充满乐观。只是生活路漫漫，他仍然奔波在那能属于自己的生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