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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

    白色,冰冷的白色,无边无际的白色占据了我的视野。

    “我死了吗?”我下意识喃喃道。随即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完全走了样,听起来像是从生锈很久的管道挤出来的一般,那沙哑的动静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活动了一下脖子,但是有东西把它死死固定住了。我的头没办法移动,只能使劲把眼珠向一边看,想看看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白色的空间有了尽头,那是一条非常直的,黑色的线。再往下看,是一个不锈钢的架子,上面挂了三个不同颜色的玻璃瓶。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身体震颤了一下,于是我便听到了玻璃瓶互相碰撞而发出的清脆的响声,而里面的液体也像受惊一样跳跃起来。我的鼻子也开始苏醒了,我慢慢感到非常不舒服的味道在肚子里乱窜,然后它跑到了气管,又进入了我的口腔和鼻腔,那是非常浓烈的消毒水和混合的药物的气味。

    医院。我的心里浮现了这样两个字,它使我好受多了,我还活着,而且很安全。于是我又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只是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滑了一跤,没什么大碍,马上就能回家了。什么都没发生,这样就很好,我喜欢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而且我再也不会离开它了……

    “你醒了。感觉怎样?”一个声音在我身边响起了。谁?我看不到声音的来源,只感觉它莫名的熟悉。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了我,而这让我身体哆嗦了一下,我却有点莫名其妙。黑影被褪下了,原来只是一个宽大的帽子,而帽子下面,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

    “你是谁?”我问。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张脸裂开了一道黑色的缝隙,熟悉的声音从那里面传了出来。他没有嘴唇,一张脸白得吓人,要不是它张开了嘴,我还以为是它是天花板上的吊灯。

    我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开始大口喘气。一个名字从我的身体里升起来了,却堵在了我的喉咙。我很难受,却不是因为干涩疼痛的喉咙,而是这个名字难以说出口的窒息。

    他的脸收了回去,发出来一声叹息。“喝口水吧。”他说。然后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后动了,接着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头缓缓漂浮在了空中。

    果然是医院,我想。我的视野开阔了,但是却没有多少值得看的东西。房间不大也不小,却只有白色的床和挂着吊瓶的铁架,房间里唯一不是白色的东西只有一棵像我一样半死不活的吊兰,而我正像寻求什么一样紧紧盯着那黄绿色的生物。

    一个玻璃杯子靠近了我的嘴唇,而我本能地微微张开了嘴。冰凉的液体慢慢流进我的口腔,灌进了我的食道,最后淌到了一个空空的袋子里,我想那应该是我的胃。喉咙火烧一样的感觉减轻了很多,我的声音听起来像个人了。

    我再次对空气发问:“你是谁?我现在在哪?”他没回答,只是站到了我的面前。我看着他,只感觉脑袋里多出来不少沉甸甸的东西,而那些东西让我不停地头疼,一幅幅画面飞一样从我眼前略过。那是一秒,一小时,一天……那些画面飞驰而过时我听到了脑子运转时的轰鸣。

    实在是太吵了,我都听不到自己说出的是什么,不过,我确定自己说出了正确的话,那是一个名字,李岩。

    我没想过我会在这里与李岩相遇,我一直都期望会有个体面的,令人愉快的会面。这本应是一个欢喜的结局,可现在我们两个都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庆祝的时候。

    他先开口说道:“颖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别动,我替你说吧。”我希望我能点头,可现在只能从嘴里挤出一个干瘪的噪音。

    “你受了重伤,在你和薛倩倩对峙的时候。我把她赶走了。但是很遗憾,那些伤痕已经无法抹除了。你昏迷的时间比你想象的更久,但是值得高兴的是,在那期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说道。

    “什么?”我突然问道。然后我试着活动我的脑袋,想看看我脖子以下的部分。他见状帮我打开了脖子上的固定框,我立刻感到我的头颅沉重地落在了我的脊柱上,差点使我扑倒。他扶住了我的脑袋,我适应了几分钟,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自如地控制它了。

    我活动着我的头,看到一张巨大的白布盖住了我的整个身体。我辨认出了我的躯干和四肢的轮廓,却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把它拿走吧。”我说。李岩深深看了我一眼,揭开了白布。在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怎么会有焦炭躺在被窝里呢?随后便无奈地承认,那些乌黑的,布满裂痕的条状物,正是我的四肢无疑。我的躯干情况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它就像一张坎坷的地图,什么颜色都有,皮肤有的腐烂,有的松垮,比单调的地图丰富多了。

    这是什么?烧伤还是什么?我问李岩。他用白布重新盖住了那些伤痕,低落地说:“不是。那是你想象不到的力量。你不用刻意去相信,但是我想把它们告诉你。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他们侵蚀了你。显然,没有哪个医生能救你,他们用葡萄糖和盐水什么的吊住了你的命,但是……但是你要知道那……”他突然哽住了。

    过了很久,他说:“对不起,你什么都不用信……你会好起来的。”

    “是薛倩倩做的吗?”我问。李岩没有做声。我长叹一口气,暗想:看来,我的第三个愿望也落空了。

    经过长久的沉默后,我打破了寂静。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李岩抬起头,他的眼里闪烁着悔恨和疯狂的光芒。我又问:“是在你走的那一天吗?”李岩攥紧了拳头,我听到他的骨节发出了响亮的格格声。他低下头,用非常低的声音说道:“是的。”

    “我是被迫的。”他片刻后突然说。然后他走到了窗边,背对着我说道:“没人知道我在那片冬青林子后面看到了什么,而我想说出口时,有东西便会带来死亡。我不得不远远地逃走,即便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开口便意味着痛苦和死亡,而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太无能,我只是想到让别人讨厌我好以此远离我……远离那个恐怖的地方。”

    “不过,我终于自由了。这算唯一一个可以正儿八经庆祝的事了。”他自顾自说着,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贤远不见了,我是说那个怪物,它在吃掉了贤远的所有人后携带着冬青林子消失了,这可能是个好事,不过我的心里不大放心。”

    “贤远不见了?”我努力想象树林和房屋化作黄土的场面,可是没有成功。

    “我想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他说,然后转过头看着我。“他们,那些东西,逼我为他们卖命。我拒绝了,但是死了很多人。你说,我错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不算错吧。”我知道这个回答非常苍白无力,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说出完美的答案呢?

    他明显不想多说了,叹道:“都是命啊。选择,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啊。”

    关于他在那里经历了什么,又做出了何种选择,我永远都无从得知了。我从他的话里得知并确定的,关于李岩的全部,只有他的父母突然因为某些原因死去了;而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掉了。他是李岩,后来在逃跑的路上改成了李言,而当他的父母去世之后,他扔掉了所有身份的证明,变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只是在我叫他李岩,或是李言时他依旧会答应,虽然这些都不重要了。

    事情总不能一直糟糕下去,我的情况开始好转了,而贤远的危险似乎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退了出去。我后来看了一些照片和报道,它们告诉我,贤远曾经的位置变成了巨大的深坑,而海水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它吞没。我的身体褪去了那些糟糕的痕迹,慢慢地可以下地行走了,而李言则时刻待在我的病房里。他虽然没处可去,但和我说起一些曾经的事时还会露出笑脸。

    一切都在变好,只是我们再也联系不上毛志峰了。我想这是好事,我由衷希望他和他的家人能在世界的另一个方位安全而幸福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