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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 浑水摸鱼

    “你们几个就是前几日新调来的缇骑?”季襄抬眼看了面前站成一排的四个人,捂着还在翻江倒海的肚子,铁青着脸用余光扫了后面那几个都快站不起来的人,大手一挥,算是准许了。

    四个人立刻被人带了下去。

    裴居敬回头偷看了一眼加入抢茅厕大战的季襄,悄悄勾了勾嘴角。

    “新来的,你看哪儿呢?”领头那位缇骑不满地喊了一句,裴居敬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作乖顺状,“别说我没告诉你,皇宫大内,那可是吃人的地方,稍有不注意就容易掉脑袋。像你刚刚那样东张西望就是第一个要不得的事情。”

    四人连忙点头称是。

    那缇骑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若不是今日有锦衣卫吃坏了肚子,你们也轮不上巡视南宫这等美差。都给我放机灵点,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看的地方不要乱瞟,不该打听的都给我捂上耳朵,关键时候才能置身事外,知道吗?”见几人应和,这人又说了一些进宫后需要注意的事项。

    这人虽然看着不太好惹,但基本规矩倒还是一清二楚。裴居敬一只耳朵听着,脑子里却在盘算着。

    也是,毕竟是南宫巡守的老人了,再怎么不着调,该知道的也必定全都知道了,若是不全部说出来,到时候他们几人要是犯了错,那他这个调教官肯定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那缇骑言简意赅地把规矩都讲完,才带着他们去房里换衣服。

    四套红色的曳撒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房内各自的床铺上。那缇骑把四人往里一推,说了句“换完衣服来找我”便一溜烟地跑了,想必也是去如厕了。

    四人互看一眼,故意慢慢吞吞地把身上原本的衣服换成了曳撒,营造出一种“我们是第一次做巡查卫,没有什么穿衣的经验”的样子来。

    可惜领队还在沉迷找茅厕,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几人弯弯绕的小算盘。或者说,他出于抢茅厕的考量,是不介意他们穿得更久一点的。

    裴居敬一边换衣服,一边还不忘和风筝打趣:“也不知千面究竟是上哪里搞来的这些好东西,效果够劲啊!”

    风筝也笑:“你可算了吧,千面都快被你气死了,好容易一个月就这么休沐了两天,就被你打发出来找这玩意,小心他回头找你算账。”

    “好东西”指的自然就是千面搞来下在锦衣卫饭里的好料。

    因为锦衣卫食材审查得严格,千面颇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功造成了这一场查不出来源的“拉肚子”事件。

    松烟道:“快别聊天了,眼见着巡守的时间要到了,咱们还不赶紧换完衣服出去?”

    裴居敬看了看早已穿戴整齐、正在擦拭绣春刀的宁君儒,赶紧整了整自己的曳撒,又掸了掸鞋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这才站在队尾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四人被分散编在两队十人巡守小队里头,所幸裴居敬和宁君儒、风筝和松烟还是分在了一块儿,至少还能互相打个照应。但是两人之间还是隔了几个人,方便巡守时由老人带着,防着出错。

    当夜,四人随着巡守队绕着南宫走了大半宿,愣是没露出一丝窥探宫闱的意思,就只是规规矩矩地跟着队伍,其余几人巡守,他们也巡守,其余几人休息喝水,他们也休息喝水,旁的事情一件也没做,乖顺得领队频频侧目:也是,太久没碰到这么听话的新人了,说不让干什么还真的就不干了。

    四人便就一直这么跟着队伍循规蹈矩地每天巡守。

    见几人还算听话,季襄也没提把他们调走的事情,而是把他们重新编进了原先巡守的队伍里扩充人数。

    只是怪异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闹肚子风波不知怎么回事就被静悄悄地揭了过去。

    裴居敬心下了然:怕是汪佥事已经知道下药的是千面,这会子正顺水推舟地将他们放进来了。

    不知是不是倒春寒的缘故,这几日天气愈加冷了,原先资历老的几个锦衣卫更不乐意往外走,于是干脆叫这四个新人,外加两个还没升职的小缇骑,一共六人自己去巡守。

    “唉,啥时候我也能混成个试百户就好了,”裴居敬前面那个叫做张浩的缇骑边走边小声抱怨,“这么冷的天,他们还能窝在暖房里喝酒聊天玩骰子,我们六个就得苦哈哈地到处逛。”

    另一个叫陈思源的缇骑也没什么好气道:“也不知道这洪庆宫到底有什么巡头,明眼人都知道这地方就是个冷宫,谁愿意来此地攀关系谋前程?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叫我说,上皇怕是再难翻身了,倒是可惜里头的那位皇后娘娘,那样温柔得体的人,就得陪着上皇在此地终老了。”

    “钱皇后对上皇可是一片痴心呐!”张浩想把手揣进衣袖里,抄了半天愣是没抄进,这才反应过来袖子已经被护手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把快要冻僵的手指往腋下一塞。

    他瞥了一眼周围,见除了他们六人外并没有别人的影子,才凑过头低声道:“听说钱皇后为了上皇,把眼睛哭瞎了,腿也跪坏了,至今还不良于行呢。要是我能娶着这么患难与共的夫人就好了。”

    陈思源斥道:“我还不知道你?若是你夫人瞎了眼断了腿,你还不早早找个借口把人给休了?你看看上皇,他老人家就算知道了、亲眼见着了自己的皇后有疾在身,那不也是不离不弃的吗?”

    “嘁,谁知道上皇是真没在意还是没来得及啊?”张浩满脸不以为然。

    宁君儒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扫了一眼裴居敬,却发现他脸上淡然一片,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无。

    这倒是不像他寻常那个爱凑热闹听八卦的性子。

    几个人脚步懒散地又巡了两圈,张浩是彻底不愿意再走了。

    “我前两天发现东边那里有个没人的地方,我去那歇歇脚,你们要是还愿意走,那就再巡两圈,反正小爷我是真的走不动了。”话毕,他看了看陈思源,似乎是在问他要不要一起。

    陈思源看了看四人,又看了看张浩,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裴居敬见状,便顺水推舟道:“陈缇骑不如和张缇骑同去吧,两人也好有个伴,剩下的任务交给我们几个就是。”

    陈思源见这几个新人都是这个态度,再推脱倒显得他不愿同张浩一道似的,只好应道:“如此,便麻烦你们了。”

    见着二人远远地走了,四人互相看了看,迈步照着日常巡守的路线继续行进。

    走到一半,裴居敬保小声道;“照原计划,风筝和松烟去前头给我们望风,我和青衣去探探情况。”

    四人迅速分成两两一队,各自分开。

    裴居敬带着宁君儒飞快地摸到墙根那棵香樟树那儿,顺着树干翻进了宫墙里头。

    两人落了地,里面一片漆黑,又隐隐有说话的声音,看情况上皇和钱皇后不像是已经歇息了的样子。

    裴居敬摸到那个破落的偏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三下门。

    “谁?!”朱祁镇的声音有些发紧,低低地传了出来。

    裴居敬悄声道:“是我,子邕。”

    “子邕?”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只容一人出入的缝,朱祁镇从里头张望了一下,发现还真的是他,“你怎么来了?”

    见裴居敬要行礼,朱祁镇赶紧道:“免礼免礼,快些进来。”

    裴居敬回身对树上的宁君儒点了点头,闪身便进了偏殿。

    偏殿里没有点灯。裴居敬就着窗外朦朦胧胧的月光打量了一下里面的陈设: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柜,一扇屏风和一张床,床前面放着一个还燃着最后一点火星的炉子,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钱淑华坐在床上,并未歇息,身上臃肿地穿了好几件衣服,但都不厚。

    朱祁镇给裴居敬开完门,也坐在了钱淑华的边上。

    “是子邕来了。“知道隔着屏风,钱淑华看不见外头的来人,朱祁镇便贴心地为她解释。

    钱淑华微讶:“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今日不好把你关在门外,以往后你就别冒着这个险了。”

    “上皇,皇后娘娘,今日时间紧急,臣呆不了多久。”裴居敬快速道,“我已经混进了巡守的锦衣卫里,若不出意外,除了休沐的日子,我每日都能过来看你们,给你们带些东西。”

    “你又何苦趟这趟浑水……”钱淑华叹着气道,“前朝躲我们不及,怎么你就净要来揽这些事?听我一句劝,可长点心眼吧,以后莫要再来了。”

    谁知裴居敬竟直直跪了下来,膝行两步,戚戚道:“从小便是娘娘最疼臣最惯着臣了,臣并非是知恩不报之人,娘娘,如今已到了这般地步了,臣别的做不了,给您和上皇捎带些东西总还是可以的。娘娘,就让臣帮您一把吧。”

    朱祁镇赶紧上前两步将他拉了起来,低声斥道;“说话便就好好说,你这跪着又是什么样子?”转头又对钱淑华道,“他也是好心。如今在这冷宫之中我也生不出办法来,更没有能力护着你。淑华,你已经为我付出很多,我不能见你再苦下去了。”

    见钱淑华还是不愿意回头,他顿了顿,只好拉着裴居敬出去。

    关上殿门,朱祁镇把裴居敬带到了庭中,轻声道:“淑华心善,不让你帮忙也是怕你受牵连,这些朕都知道。如今冷宫虽说经常缺吃少穿,但还好有阮浪帮衬着,时不时还能带些吃喝用度的过来。苦着到朕不要紧,朕在漠北这一年倒也习惯了,但她身体不好,再怎么样也不能苦着她。”他拉着裴居敬的手恳求道,“如今让她出南宫怕是希望渺茫了,阮浪虽说能帮一些忙,可朕总担心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淑华难保会吃不消。若真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朕知道这么说怕是难为你,但如今也只有你能指望得上了。”

    朱祁镇的手冷得可怕,手上的皮肤也粗糙得不像是一个九五之尊。裴居敬心里了然,上皇和钱皇后身上那些衣物大约是把能穿的都已经穿了。方才钱皇后穿着的最外面那件,怕是上皇唯一从漠北带回来的那件带着毛皮的外衣了。

    “臣知道。”裴居敬低着头,抽了抽鼻子,“以后臣一寻着机会就会过来的。娘娘那边,就劳烦上皇陛下多劝劝。”

    “好。”朱祁镇听到外头有猫头鹰鸣叫的声音,知道大约是他们的人在催了,便拍了拍裴居敬的肩头道,“你自己也小心。”

    裴居敬点了点头,跟着宁君儒顺着墙翻到了树上。

    朱祁镇看着裴居敬的背影,又追上去,仰头低声补了一句:“万事都先保着你自己,朕与皇后再如何不济至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裴居敬一愣,然后笑着道:“陛下的叮嘱臣记下了。”

    “一切小心。”

    宁君儒望了一眼周围,低声道:“走吧。”

    两人进去的时候是走的西面的墙,这会儿出来走的却是东面的墙,一来一去之间,直接省略了小半程的路。

    亏得巡守得这一批锦衣卫早就疲了,再加上天气寒冷不愿出门,否则这两人投机取巧的办法十有八九要被人识破。

    “果然如我所料,偏殿里头虽说吃穿用度有所缺,但至少里头该有的勉强还算是都有。这几日我细细地观察了几回,送进去的餐食虽都是些残羹冷炙,但好歹能填饱肚子。只是里头没有多少碳火,还是最劣质的黑炭,恐怕这次上皇和娘娘真得吃点苦头了。”

    正说到这里,宁君儒不知道是听着还是看着了些什么,忽然一转身,抽刀指向了旁边一个阴暗的拐角处。

    裴居敬吓了一跳,飞快地躲到了宁君儒身后,警惕地盯着那处拐角。

    那藏在阴影里的人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很是熟稔地同裴居敬打了个招呼:“我就知道你混进来了。”

    裴居敬定睛一看,那人不是汪景洪却又是谁?

    “外头说话不方便,只能来这儿堵你了。”汪景洪上下打量了一下宁君儒,却对裴居敬道,“不介绍一下这一位吗?”

    裴居敬顺着他的话头大方道:“这是宁君儒,先前参加过北京保卫战,是武清侯手下的一员猛将。”

    军人转行锦衣卫的事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所以汪景洪倒是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带着赞许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难怪身手如此漂亮。”

    裴居敬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你专程来堵我,总不会是为了单纯看我身边人的身手吧?”

    察觉到了对方存了些催促的意思,汪景洪也没有多拐弯抹角,直说道:“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以后混进来的方式温和些,别总弄那些有的没的的玩意儿残害我的下属;第二,既然你已经进来了,若有事需要我帮忙,可以托那个每日在营房里摇骰子坐庄的人给我传话,接头暗号是‘十赌十输,庄家全赢’。然后再在骰盅上按照这个节奏敲三下即可。”

    见裴居敬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汪景洪立刻道:“若是火烧眉毛或者上天捅窟窿的事你还是自己解决吧,我不想三更半夜出门给你收拾烂摊子。”

    “……”裴居敬想骂脏话,嘴皮子哆嗦了半天又忍住了:行吧,这人能主动过来帮忙就已经很好了。

    “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多加注意。”这话说完,汪景洪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君儒盯着他的背影,忽而问了一句:“是汪佥事?”

    “是他。”裴居敬慢悠悠地带着宁君儒继续往前走,“这次得他暗地里帮忙,看来能轻松不少。”

    “可他不是……”铁板钉钉的黄党么?

    裴居敬笑了一下:“他和凤椅上那一位,乃至整个汪家都不是。”

    见宁君儒仍有疑惑,裴居敬拍了拍他的肩道:“世家的事,你接触多了就自然懂了。现下还是先把这半程的路走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