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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恶有恶报

    “小枝约我来这,所为何事啊?”

    楼席玉桃花眼里的笑意就没停下来过。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倒了杯茶。

    “我做了一个梦,帮我。”

    他接过了茶。

    叛军将箭对准我和宋薇的时候,我并没有任何慌乱。

    生死有命。

    那梦也许是真的,我心下一沉,看了一眼楼席玉,他难得的失了态,眼睛红的不像样子,恨不得下一秒就冲上来替我去死一般。

    我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少安毋躁。

    按照我们的计划来。

    楼席玉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却还是死死攥着手,我看向了一旁失魂落魄,迟疑不定的的祁鹤之。

    “救我,鹤之哥哥。”

    称呼一出,祁鹤之的表情随之一变。

    自从他带着宋薇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我恐惧地不停摇头,钗环散乱,落了一地,长长的黑发垂下,明艳动人。

    “我们可是有十年的情谊,十年啊,”我看向祁鹤之,双眸盈水,声音轻柔。

    “救我,鹤之哥哥。”

    救我,让我知道梦不是真的。

    楼席玉,他也不会死。

    祁鹤之死死地咬了一下下唇,咬出了血。

    一旁的宋薇岿然不动,笑得霎是漂亮。

    “我不想说什么了,鹤之,你应该不会忘记的。”

    她的表情,很是玩味。

    “太子殿下,您再不选一个,两个可都活不成了。”

    那叛军统领挟持着我,笑着示意他旁边的人加深了刀,在宋薇白嫩的脖颈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血珠滴下,我想我也好不了多少。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祁鹤之的声音,很轻,仿佛从地底传出来。

    他面无表情,冷得吓人。

    “我选择宋薇。”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宋薇却忽然一把退开了挟持她的人,冲着我嫣然一笑,紧接着朝向祁鹤之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叛军首领大笑一声,把刀再次架在了我的脖颈上,“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死个痛快。”

    我本该吓得发抖,可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许我真的要死在这了,可我不甘心,沈家不该是这个结局。

    以我的武功,绝对比不上宋薇,她刚才明明可以脱身,却还是等到了之后才离开,我很明白,她想做戏给我看。

    她天真地以为祁鹤之爱她,可是她用的不是爱,是勒索。

    他只不过是在爱情和利益之间选择了一个合适的而已,宋薇也很蠢啊,哪里有什么真爱呢。

    帝王家,只有永久的利益。

    楼席玉遣散众人,祁鹤之带着宋薇走了,临走时回头望了我一眼。

    我神色很平静,没有爱意,也没有仇恨。

    叛军统领拿起一把箭,捅在了我的心脏处。

    一箭穿心,我吐出一口腥甜的血来,笑着看他。

    他的手紧了紧。

    人群退散,只剩下禁卫军和我父母亲——他们执意不肯走,还有我那个寄养的哥哥沈文鸢,漂亮精致的眉眼,依旧是面无表情。

    我勉强忍住了吐血,笑意盈盈地看向那挟持着我的叛军统领,“顾大人,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侄女惨死了,你躲了这么多年,难过吗?”

    顾岭一惊,在他愕然的那一秒钟,我快速地踩了一下他的脚。

    稳,准,狠。

    我迅速脱身,跑过去抱住了楼席玉。

    他任由我一把抱住,将我扶上马,来不及说其他的,赶紧命令身后的人,“放箭。”

    箭密密麻麻地扫向叛军,那一伙人拼死抵抗,仍躲避不及,射了个干净。

    顾岭哈哈大笑,“沈枝,你好算计,你的心脏长在右边,可是我告诉你,你逃不过,这都是命,你注定不会善终的。”

    楼席玉捂住我的耳朵和眼睛,但仍被我听得真切。

    从手指的缝隙中,我推测,顾岭吞下了毒药,死了,这位曾经的顾尚书,也算是死得其所。

    我气息奄奄,拽住楼席玉的手,问他皇帝那边派人去了吗。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我看着楼席玉红热的眼睛,勉强扬起一个笑容。

    “我喜欢你。”

    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陪着我一起吃糖葫芦的时候,也许是他认真地跟我表白的时候。

    只是有那么一个时刻,从那个时刻之后,我一见到你就会怦然心动,心跳加速。

    只是因为那是你。

    楼席玉的眼睛掉出了泪花。

    “沈枝,我要你好了之后再告诉我,沈枝!”他嘶吼着,喊着我的名字,“喂,沈枝,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抱着我,泪掉在我脸上,烫的吓人。

    似乎是去找大夫了。

    我昏昏沉沉。感觉整个人都没了知觉。

    我还能活下来吗,感觉好痛,快要死掉了。

    养伤养了差不多好几个月,日子波澜不惊,风平浪静。

    楼席玉常带着婉容来看我。

    他和我定了亲事,所以可以名正言顺来探望了。

    我的命是保住了,只是落下了些病根,有时候会肺痛,但为了沈家,这也不算什么。

    楼席玉到底还是跪了两天,求了那药来,他虽瞒着我,但到底还是被婉容不小心说破了口。

    我趴在楼席玉的肩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他却勉强压住疼痛,脸色苍白,仍然笑着安慰我没事。

    那日之后,皇帝那边果然有人刺杀,所幸还尚未成功,由于提前准备好,我爹很快地带着禁卫军冲上去将叛军解决了。

    皇帝受到惊吓,但没有像梦里一样受重伤昏厥了三天三夜,楼席玉就此用掉了一个奖赏,为我和他求了婚事。

    而我爹,自请卸去了兵权,挂了个清闲职位,过上了朝九晚五的悠闲日子,皇帝许是自觉愧疚,给了大笔封赏。

    当我从沈文鸢那里翻出了那个还没有做成功就废弃了的娃娃时,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爹气不过,冲上去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歪过脸去,明净的脸上有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娘拉住爹,呼吸上下起伏,勉强压住情绪来,声音很冷淡。

    “不用动气,我们把他送出去罢,这孩子到底是个性子冷的,怎么也捂不热。”

    “以后这将军府,就留给枝枝,和枝枝的孩子。”

    爹气的不行,看着沈文鸢,眼底满是失望。

    “你竟存了这般恶毒的心思,沈家实在不能再容你,收拾东西,与我沈家划清界限罢。”

    语罢,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娘跟在后面,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是何意,笑着说道,“不用担心,娘,我有些话和他说。”

    沈文鸢却是默不作声地关了屋子里的帘子,倒了杯茶,自然地引着我在他对面坐下。

    “坐,沈枝,我有些话同你说。”

    对这位所谓的哥哥,我心里更多的情绪是好奇。

    “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不把东XZ起来?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为什么这么恨你们?”他挑了挑眉。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前世的你最后过得不错吧,那替你死的人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有形似,可神韵跟你完全是两个人。”

    沈文鸢面色不变,淡淡地说,“不错,你的梦里就是这样,沈枝。”

    我浑身发抖,“你怎么知道,难道我梦见的是前世,那么是谁保了你?……”

    沈文鸢优雅地将腿交叠在一起,笑着回答我的问题,“不错,我就是已经活过一世的人,是我给你托了这个梦,只不过有些改动。”

    能从皇家下旨的死人堆里把他弄出来,即使再高的官也做不到,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我的哥哥笑着看我惊慌失措的表情,接着说道,“没错,我就是当年被害的顾氏刚生下来的儿子,祁鹤之的胞弟。”

    “我叫,祁云渊。”

    “是谁送你来的沈家?你想做什么?”

    “别用那么敌视的眼光看我嘛,我的好妹妹,”祁云渊好整以暇,他伸手想要摸上我的头发,却被我毫不留情地甩开。

    他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地抽回了手,“听我讲啊,别急。在祁鹤之两岁的时候,那时顾氏正怀了胎,还没来得及给皇帝报喜,就遭受了厄运,含冤而亡。宫里血流成河的时候,我刚刚出生,顾氏怕我也死于非命,就托一个宫人把我给送出了宫。”

    “后来,宫人碰巧遇见了你大伯沈渊,那宫人被追杀而亡,就将我托付给了沈渊。又恰好沈渊的妻子刚生下来的的孩子是个不吉利的死胎,沈渊恐遭到厄运,就将这个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换掉了,也就是换成了我”

    “没成想沈渊得了重病,英年早逝,他妻子偶然得知我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也十分厌恶我,就将我送来了沈家,之后她就改嫁了。然后啊,就遇见了你。”

    “你说巧不巧。”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心里一跳,“这沈家,正好就是给顾家行刑的,刽子手。”

    “我父亲是奉命行事,你怪错人了。”我看着他,“要怪只能怪皇帝,而且你真以为,一个弱小的婴孩,和一个女子,她们能从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出去?”

    我冷笑一声,祁云渊的眉心跳了跳,“你是什么意思?”他艰涩地问。

    “我的意思是,你恨错人了,你们之所以恨我父亲,不也是找软柿子捏?怎么不去恨皇上?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敢,起码现在是做不到的。”

    “不管你承不承认,祁云渊,你现在不配叫沈文鸢。我父亲,沈将军,他就是你的恩人。是他饶恕了你一命,又收养了你这些年,你对不起我们沈家。”

    我一把推开椅子,转身离开。

    祁云渊很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

    “对了,祁云渊,来日不管是你,还是祁鹤之当了皇帝,如果不放过沈家,我就和你们斗到底,恨死你一辈子。”

    走到门口处,我回眸看了祁云渊一眼。

    恍然间发现,他的眼睛真是很像祁鹤之,也是一双很深的丹凤眼,像是能看到人心里去。

    我没做声,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屋子里空空荡荡,关上门之后黑的很。

    祁云渊轻笑着,慢慢地抚上手指间的戒指。

    “我怎么舍得让你恨我一辈子啊,枝枝,我对你那些隐秘的爱恋,才不会告诉你呢。”

    我回来的时候,楼席玉正在我住的屋子台阶前等着我。

    “都说完了?”他靠在一边扬了扬眉,冲我挥挥手里的糕点。

    那样子可真是好看至极,随意的动作竟让人生出了几分期待。

    要是以后也这么等着我就好了。

    我感到心里一动,笑着走向他,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楼席玉整个人像被火烧了一般,从耳根红到脸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枝枝。”

    “嗳。”我答应了一声,拉着他在阶前坐下,托起腮弯起眼睛,笑着望向他。

    “枝枝,别再用这个眼神看我。”楼席玉警告了我一句。

    我不听。

    楼席玉忽然呼吸急促起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他就按住我的头,将唇探了过来。

    一个绵长而又炽热的吻。

    ……

    一同吃过糕点后,楼席玉也大致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他很轻易地就接受了祁云渊的身份,我却在犹豫要不要告知爹娘,最终还是打算,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们了,免得生出事端。

    也许这个秘密,会被永远吞进肚子里。

    天边云霞逐渐散尽飘荡,似女子起舞时轻盈挥起衣袖,又似有人藏于天边吞吐,橙金相映,霎是好看。

    我仰望着那飘飘忽忽的云彩,靠在楼席玉怀里叹了口气,“京城怕是要变天了,无论如何,千万保住沈家一命。”

    他搂住我,宽慰般在我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会的,一定会的。”

    之后是好长时间的沉默。

    我正出神间,楼席玉忽然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沈枝,你是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眼眸深沉,不像是在开玩笑,“如果……我会死,你还愿意吗?”

    我坐直了身子,“不愿意。”

    楼席玉难掩失落,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那我们......“

    话音未落,我主动吻上了他,将他剩余的话堵在口中。

    “别说这种丧气话,嫁给你我会不后悔,我都说了,我心悦你,楼席玉。”

    楼席玉再度搂起我,心满意足地扬起笑眼,“沈枝,我忽然觉得那一切也许不会发生。”

    这男人可真好骗,我叹气。

    但愿吧,但愿那一切都不会成真。

    不求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愿家人和乐安康。

    以及,我和楼席玉能平淡幸福就好。

    只求这一点点,也不愿意给我吗。

    相国寺。

    眼前的僧人面容和蔼,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悲悯感。

    他双手合十,对着我低声道:“施主,贫僧并不知能否改命一说,天机不可泄露。”

    “所谓梦境,都是因果报应,循环不断。”

    “施主以为,得到了又失去,想必从未得到,施主如何抉择。”

    我思考再三,选了前者。

    “阿弥陀佛,那施主尽管成婚吧,只是这以后的事,怕是不由人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摊开手里的签。

    长州鹿走苏台折,烛破暗灭却絮果。

    日子将近,我全身心投入与和楼席玉的婚事,无暇顾及其他。

    祁鹤之和宋薇动手的日子因为我改变了沈家的命运,而被退后了很多。

    楼席玉因着新婚前这几日不能来见我,颇为委屈,我感到有些好笑,便稍微哄了哄他,他还蛮受用,心满意足地乖乖等着与我成亲。

    婉容也定了婚事,和楼席玉手下的副统领秦清,婚事在明年三月初,听她说是两情相悦,楼席玉和我都很为她高兴。

    想起前年夏天,也是这个时节,但我这回,嫁的是我真正喜欢的人。

    晨光微熹。

    桃珠将我唤醒,将我按在梳妆台前,她和几个小丫鬟为我画妆打扮起来,还有个礼婆来为我绞面。

    我打了个哈欠。

    不知画了多久,天光亮了些,娘和婉容轻轻地进来了。娘攥着我的手,婉容攥着另一只,两个人都有些高兴,又有些想哭不敢哭。

    反倒是我笑着宽慰她们,“别伤心,结婚是大喜的日子。”

    娘擦擦泪花,吸了吸鼻子,“娇娇可真好看,希望我的女儿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一定会的,伯母。”婉容也是眼泪涟涟。

    当楼席玉牵着我的手下轿,我们一同在他父母面前拜堂的时候,我仍然有一种不可置信感。

    我真的就这样,和我喜欢的人,成亲了。

    眼泪想要随心所欲,可还是不敢,怕再多一点,这幅幸福的场景就会突然破散。

    “夫妻对拜——”

    我和楼席玉彼此对拜,他轻轻笑着,抬眼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跳莫名又漏了一拍。

    他今日很好看,往日素着就好看的人今日稍微上了些妆,红色的喜服衬得整个人眉目如画,神采飞扬,真真是极其俊俏的郎君。

    “在房里等我。”在我被丫鬟扶起来的时候,楼席玉悄声对我咬耳朵。

    一朵红霞飞上脸颊,我含羞带怯,轻答了一句,“好。”

    可我最终还是没能等到楼席玉。

    就在我和他成亲的那一天,祁鹤之和宋薇动手了,在一个我们都没有料到的时机。

    那时,我正在喜房里安安心心地等着楼席玉,一边摸出些他通过桃珠塞给我的瓜子点心吃。

    桌上的龙凤双烛燃着,映出榻上模模糊糊的人影,飘忽不定,很是缱绻。

    我等了楼席玉很久很久,可他都没有来,夜色越来越深,我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忽的一下,烛台熄灭了。

    这事来的极其快,我幽幽转醒,眉头忽得一挑,有些不详之感涌上心口。

    唤了几声桃珠来添烛火,却没有应答,房外忽然传来打杀声,刀锋交错,声声入耳。

    心脏像被捏住了一把,我惊骇至极,从床榻上站起来刚走了一步,就跌倒了。

    不顾脚踝疼痛,我大声呼喊,“桃珠,桃珠。”

    没有人应答。

    我拔下头上的珠簪,慢慢地一瘸一拐朝着门口走过去,撩开了帘子。

    眼前的场景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桃珠死了,就这么死在了喜房外,惨不忍睹。

    周围七七八八躺了一地的丫鬟和婆子,有的脸上还带着残余的喜色,有的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但是没有看见一个活人。

    我勉强走出喜房,向外眺望,安阳侯府内已是烽火连天。

    “楼席玉,楼席玉。”我忍住眼泪大声呼喊。

    我知道他根本就听不到,但我真的希望他要好好的。

    慌乱占据了整个人的四肢百骸,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想想接下来还有什么对策,但我根本就想不到,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沈家怎么样了,我爹,我娘,他们都在哪里。

    我爹到底有没有按照我之前告诉他的方法做,皇帝现在死了吗,姑姑又在哪里。

    忽地看见有一队人马朝向我走了过来,我认出领头的是楼席玉身边的副统领,秦清。

    急急忙忙提起裙摆朝着他走了过去,在到他跟前的时候,不小心一个踉跄,磕了个跟头。

    秦清想要扶起我,我却顾不得这些,“楼席玉怎么样了,他没事吧。”我拽住他的衣袍,哀求道,“你一定要救下他,救下他......”

    秦清面色颓废,“别说这些了,沈小姐,楼统领要我带你离开这,他正在作战。“

    “不,你怎么能来救我啊,楼席玉现在可是水深火热之际,怎么能分出这么多人来救我呢,我命令你们,马上去救他。”我毫不犹豫地拿起簪子抵住了脖颈,“你不去,我就死在这。”

    秦清叹了口气,跪在我跟前,似有不忍之色,“楼统领,已经,没了。”

    我不可置信地退后了一步,拼命地摇晃他,“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死呢,他不会死……”

    借着月光,我忽然发现,秦清和他身后的人,身上都有血。

    像是失去了一切,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地。

    秦清沉痛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茫然地看着他,想要弄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说,楼席玉膝盖受了伤,被暗算,死了。

    楼席玉就这么死了,那个不可一世,掐我脸,陪我吃糖葫芦的人,就这么死了。

    我好不容易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他什么时候死的?”

    秦清低下头去,“就在一盏茶之前。”

    一盏茶,哈哈哈哈哈。

    我忽得大笑起来,灯映出秦清惊疑不定的面孔,他茫然地看着我,却不知,那签,应验了。

    烛固然能破暗,可是我不会永远拥有这烛,有了也会灭。那烛随着楼席玉的死,一块灭了。

    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即使被偏移,也会被重新推上原来的轨道,永远都是鹿走苏台的死局。

    眼泪掉下来,我问,“沈家,怎么样了?”

    “沈大人率沈家军去了宫内,但没来得及救下皇上,皇城已经变天了,沈大人正在宫内与太子的人马搏杀。”

    “秦大人,我命令你。带兵,跟我入宫。”

    我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簪子摔了个粉碎。

    没有人阻拦我和秦清。

    宫内已是血流成河。

    亲眼见了,才知道这个轻易就能说出口的词有多惨烈,遍地都是尸首,都是某个人的父母,妻子,儿女,都是那些往昔的音容笑貌和情意切切。

    都被鲜血洗刷了,都不会再存在了。

    人马搏杀中。

    我爹虽奋勇前进,但孤单势薄,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身后一个人捂住流血的手,勉强站起身,举着剑正要向他刺来。

    我大喝了一声,驾着马替我爹挡下了身后的那一剑。

    那人被我狠狠戳了一下心口,惨叫一声后,就再也不动了。

    爹一怔,回头见了我,表情染上焦急,“娇娇,你怎么来了,还不快离开。”

    “爹。”我的声音很冷静,“我不能走,我要来帮你,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会些武功,但不算精深,应付一下还算可以。

    在遥遥的人群那边,我又看到了祁鹤之。

    久别重逢。

    一身铠甲,身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但面容依旧精致冷淡。

    祁鹤之同时也看到了我。

    他忽然踮起脚尖一跃,朝着我奔来。

    我举起剑想要刺向他,他却灵活地躲过,揽住我的腰肢,我挣扎不得,被祁鹤之带着过了刀锋剑海,放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这不是你小姑娘该来的地方。”他垂下眼,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为我擦脸上的血。

    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祁鹤之却不以为意,笑着挡下我再次刺来的剑。

    “我今日动手是对的,枝枝,你穿这身喜服的样子可真好看。”

    他吩咐了几个护卫照顾我,又转身继续投于打打杀杀的人海之中。

    爹的人,加上了秦清,算是勉强和祁鹤之持平。

    我并不知道谁会赢,也不是人多就会赢。

    抬头望了望夜里的天,我茫然而无措。

    沈家,真的能保下来吗?如果什么都不能再改变,那我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朝我跑了过来,我抬起头,看见了祁盈盈。

    我心思一动,拔过旁边护卫的剑去。

    如果按照前世的顺序来,她最后会弄死祁鹤之,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想先杀了我,如果她有这个意思的话,那我是否应该拿我自己来跟祁鹤之......

    她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我磕了几个头。

    我稍稍松了一下剑,但并没有放松。

    “求求你,一会一定要把楼席玉的尸首带回来,让他……死后去阴间能够……好一点,我知道我没有你有本事,也没有你聪明,我只能求你做这一件事。”

    祁盈盈漂亮的丹凤眼溢满了血色,衣裙上也有血迹和划伤,触目惊心。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弱女子跑到我这,许是吃了不少苦。

    我点点头,在那一刻,忘记了以前的旧怨,“放心吧,我会去找的,他一定会……善始善终……”我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祁盈盈安心地笑了。

    她忽然怨毒地看了我一眼,“沈枝,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你,可是我现在觉得,楼席玉喜欢的是你,我也不亏。我本来打算,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杀了你,但你是真的喜欢他。”

    “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祁盈盈忽然从袖口处摸出一把匕首,她的动作非常快,面上还带着一抹笑,缓缓地倒了下去。

    随着她的动作,那边马上的人,也摔了下去。

    看那铠甲的颜色,是祁鹤之无疑。

    他回过头来看了正抱着祁盈盈的我一眼,吐出了一口鲜血。

    好像在说什么,但离得这么远,什么也听不清楚。

    宋薇尖叫着朝他扑过去,却被一刀穿心刺破了华裳,许是求死之心已定,她没有抵抗。

    此情此景,多么像那时候,只是人和人已经换了。

    祁盈盈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我,给他,下了,蛊毒。”

    我抑制不住眼中的泪,对着一旁的护卫吼道,“快去叫个大夫来。”

    却忽然发现,护卫已经走了。

    “没,没用了,沈枝,你要,好好……活着。”祁盈盈虚弱地吐出了几个字,绝美的目缓缓闭上,在我怀里咽了气。

    我扑在她身上哭起来。

    尽管有些旧怨,但我还是想为她哭一场。

    从今夜里自楼席玉死后,我一直隐藏到现在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了。

    局势似乎正要逆转,却忽然有第三支队伍涌了进来。

    祁云渊负手而立,像是把一切都拿捏住了一般,云淡风轻。刚才一刀刺破宋薇的人,就是他。

    两败俱伤之际,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真真是好算计。

    我咳出血来,忍住痛,却还是跪倒在地上。

    难道前世的梦是假的,祁云渊隐去了他自己,最后得到皇位的是他。

    祁云渊眸光流转,在人群里扫视一周,恰好就看到了我。

    他一怔,随即朝向我飞了过来。

    “枝枝,你怎么在这里。”祁云渊搭上我的手,想要把我扶起来,却被我甩开了。

    “怎么,还要顾及这点虚假的兄妹之情啊。”我毫不留情地出言讽刺,“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祁云渊却极其自然地点头,毫不羞愧。“没错,我就是喜欢你。”

    “恶心。”

    他却不答,笑意盈盈转开话题,“你猜祁鹤之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我没想到祁云渊在这时候竟然会问起这个。

    “他说,枝枝,当时要是告诉你就好了。”

    我冷笑一声,我和祁鹤之的爱情早就已经死了,终归是一场有缘无分。

    死于他的不信任,他的猜忌和野心。

    以及我们盘旋不过的仇恨。

    楼席玉也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好手段,沈文鸢。”我笑着看向他,忽然向他凑近。

    他也微微笑着看向我,但并没有采取任何手段。

    “最后赢的,绝对是沈家。”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祁云渊不气也不恼,依旧淡定自若。

    我却将一个东西,悄悄藏在了手中。

    祁云渊到底还是输了。

    他太心急,栽培的人也不够精湛。

    而且这一世也不同了,他托梦给我,爹多出了很多时间准备,不必像前世那样匆忙应对,惊慌失措。

    眼见兵败如山倒,祁云渊浅浅地叹了口气,笑得依旧好看。

    我爹举起剑对准他。

    我知道祁云渊是有办法逃走的,他有这个本事,但我绝不能让他走,必定后患无穷,那时又是一场水深火热,生灵涂炭,我在不在估计都难说,楼席玉的死,就白死了。

    在众人睁大的目光中,我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来,扣住祁云渊的头,吻住了他的唇。

    祁云渊没有动,他摸上我的头发。

    温柔缱绻,宛如情人。

    而我的另一只手,举起了祁盈盈给我的匕首,旋转着,刺入了眼前人的心口。

    他和我分开,吐出血来,说话艰难。

    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

    “沈枝,你赌的是……我对你的,情意,恭喜你……赢了,我……甘之若饴……”

    “上一辈子我做了帝王,可是......深宫太冷了,我不想重来......我本来就想……死在你手里,也很好......如果有下一辈子,希望我们,我们的初见,不要再这么……不堪。”

    祁云渊,亦或者是沈文鸢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又慢慢地垂下来,无力地滑在身侧。

    我面无表情地扔掉手里的匕首。

    我爹惊住了。

    他冲过来抱住我,其他的人一拥而上,将沈文鸢这个乱臣贼子毁了个干净。

    这些漂亮的美人,都没有好结局,无论是顾氏,还是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

    那一段宫闺秘史,也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跪在原地,冲我爹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的人也跪了一地。

    爹有些不解,“娇娇,你这是……”

    “先皇的驾崩,子嗣也都已薨,如今应顺应民意,拥立有能力又贤德之人为新帝,没有人比沈将军更适合。”我沉声道。

    爹无奈地叹气,不知该受还是不该。

    我忽然看到有个人影朝向我们这里跑了过来,是娘。

    她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沈家护卫,所幸娘并无大碍,不过擦伤了些。

    “我从家中实在放心不下,就跑来了。沈郎,”娘认真地看向爹,“我都听到了,我知晓整日呆在家中不是你的意愿,男儿应大展宏图,才是心之所向,这天下是枝枝和意之拼死换来的,理应接受才是。”

    爹沉沉地叹气,搭上了娘的手,替她理了理额前一缕散乱的头发。

    “好。”

    听说沈皇后在宫中听说了祁鹤之死的消息,自尽了。

    爹悲恸不已,以皇族之礼安葬。

    天下平定。

    所幸,在那场宫变之后,我找到了楼席玉的尸首。

    和我梦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很安静,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漂亮的眼睛紧闭着。

    纵使我此时已经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又如何,人从来都弄不过命运,顾岭说的对。

    我将他以皇族之礼葬入,待我百年之后合葬。

    我得到了梦里姑母的命运,不过是自请的,离宫修行,皈依佛门。

    父皇和母后还年轻,我为他们祈福,希望日后能够拥有一个不似我这般命运多舛,固执己见的孩子。

    相国寺里。

    那僧人见了我,微微一笑。

    “施主又来了,你与这里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他给了我一封信,“这信是楼统领写的,托付给了老衲交由公主殿下。”

    我笑着接过了信,不知怎么眼泪就掉了下来。

    楼席玉,下辈子你一定要幸福啊。

    我爱你,你要忘了我。

    枝枝吾爱,见字如晤。

    算了,沈枝,我还是不习惯写这么文雅,小爷我在军营里长大,也没人教我这玩意怎么写,这头两句还是婉容告诉我的,她还想跟我说别的,不过我嫌弃麻烦,懒得听了。

    老是让她说算个什么劲儿啊,这信应该小爷我亲自来写才对。

    你应该不会嫌弃我的吧?毕竟你喜欢我嘛,嘿嘿,沈枝,我好高兴啊,

    你都不知道,你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差点就要飞上天了,我当时也差点就要吓死了,我怕你真的会死,那我不就没有媳妇了吗?

    幸好你没死,高兴死我了,当时我有一个冲动,都恨不得替你去死。

    我们还定了婚事,明天就要成亲了,太幸福了,我感觉我前十七年受的苦都值得了。

    我打小就暗恋你,所以才捉弄你,不然宫里那么多小姑娘我怎么就老是跟着你转,还冒险请你吃糖葫芦,差点被爹打。

    可是你偏偏喜欢那个姓祁的,我只好把喜欢吞在肚子里,你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要伤心死了,感觉我这辈子就要不娶了,我爹肯定会打死我。

    可是你又给退了,然后你又喜欢上了我,又要和我成亲,天哪,沈枝,我真的不是做了什么大好事吗。

    我年轻时的梦想,第一个是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让我爹知道我不再是不成气候的安阳候府少爷了。

    第二个,就是娶你。

    这两个我都完成了。哪怕明天就死,也没有遗憾了,只是小爷怕你哭。

    我的沈枝,她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她才不会哭哭啼啼的呢,对吧。

    在你告诉我你的那个梦的时候,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给你写一封信了,我要写的长一点。

    我怕死吗,其实是有点怕的啦。

    不过我看你哭得那么伤心,也就不想说出来啦。小爷我可是你的男人,那么怂会给你丢面的。

    沈枝,要是我真死了,你就赶紧把我踹了啊,该找别的男人就找别的男人,高高兴兴生一窝孩子啊,该吃吃该喝喝,别掉一点眼泪。

    你也不用老想着我,我怕你男人会伤心的,你就每年偷偷找个日子给我烧点纸就行,我倒不是怕自己没钱花,我是担心我到时候没钱了,你再看不上我。

    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喜欢过我,这就够了,甭管我们以后是不是在一起。就这一刻就够了。

    对了,你怎么这些日子又来天天上香啊,别那么担心我好吧,搞得凄凄惨惨的,我要跟你去,你又不让我去。

    这信我交给谁都不太放心,就给这位自称什么贫僧的吧,你之后应该还会来这的。

    千万别为我伤心啊,你要好好活着。

    还有一句话,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魂牵梦绕想对你说的那句话,你要听好,沈枝。

    我不好意思这么称呼,但是又很喜欢这么称呼,扭捏什么呢,就直说了吧,你不要笑我啊。

    我爱你,娇娇。

    我随时都有可能会死,而你和婉容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要过,希望你能在我为你准备的岁月里,好好地活下去。

    我好想和你有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可惜都不能够了,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他的模样呢,若是女孩,就像你一样好看,我抱着她上街去转,给她买糖葫芦吃,这么漂亮的小丫头,我脸上该多有光啊,若是个臭小子,我就带着他去军营历练,告诉他怎么追喜欢的姑娘,可别跟我一样当时不好意思说。

    我还是有私心的,沈枝,你应该不会怪我吧,我本来不想和你成亲的,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看你画妆时的样子啊,哪怕就看一眼,我还想亲手掀开你的盖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娇娇,如果有下一世,如果我们还能再见,我一定会跨过千难万险,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