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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烟起

    我恍恍的醒来已是午日,雀叫声盘旋了屋顶许久,我才倦懒的梳妆出屋,雨后晴日暖阳,透过树顶的叶隙打在我的发丝上,院里的花草修剪的极好,那廊间的潭亦是跃着鱼儿讨食,我看见波光粼粼的面儿上有一条黑鱼跳出来,坐在一旁盯着它看了许久。

    “殿下,你可好些了。”

    阿婴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我受了凉有些咳嗽,她端了碗药过来。

    “皇兄呢?”

    “在处理政事那,殿下用了午膳便去玩吧,索性待在这再过两天就要赶路了。”

    “阿婴,你记不记得以前云烟阁里有个叫鈨守的…”

    “殿下!”

    阿娜达雀跃的在转口喊着我。

    “怎么了。”

    “二皇子在附近的山脚处钓鱼,抓了好多,叫您去尝尝小厨做的鱼汤。”

    我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跟上去。

    “你连鱼都没吃过吗,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以前咱们在北境,得跑好远才能到河源去捕鱼,鱼也腥臭干扁,方才我路过,瞧见杏儿姑娘喊我,那桌上的鱼肉豆腐飘出来的香真的叫我好馋。”

    “知道了!我偷偷留于咱们屋几条,让阿婴做来吃。”

    “好!”

    “…”

    —

    “缜哥哥,你可真是好兴致,谁也没你爱玩。”

    他刚换了身衣服回来,发上还有河边的腥草味。

    我瞧着那鱼汤,轻呼了一口,面儿上不油腻,鲜嫩可口叫人着实馋嘴。

    “这里的水源不错,有咱们在宫里吃的邽山鱼收里的鱼般,再让你带上的那个厨娘一做,我真是像十几年没吃过鱼似的。”

    “呀!”

    我站起来跑了出去。

    “你去哪!”

    “把皇兄叫来!”

    “傻丫头,他正更衣呢。”

    “什么,皇兄也去了吗?”

    “诺。”

    他们抬首,我听到后头一阵熟悉的浩荡脚声,回头却只看到一个人。

    “皇兄。”

    他着一席烟色衣裳,袖劵缠布淋着水渍,略急促的像只褪了一件斗笠般,仍残柔雅风情的如画里的人走来,指尖的春水略甩,抖下的该是多少桾京闺秀备选皇后女子心中的漾水,他看见我,眼里也似把我如画的笑瑟。

    第一次喊他皇兄,又是什么时候。

    …

    ——

    重阳佳节,父皇的车马一路下来巡至离桾京最近的苑城就已声响如雷,浩荡的进城而归。

    夜色如暮,城外烟火定已四起,桾京街上热闹的晚会勾栏少不了缜哥哥的身影,他虽非管教不严的浪子,却也是去过春倩之地的骄子,夜宴上称路途遥远受了凉养病,父皇怜爱免他出席,实则是偷偷溜出宫去。

    我穿着厚重的衣饰坐在那里,珍珠挂子穿过两肩厚厚的垂地,象牙冠子是珍司坊特制了三个月的。

    “来,朕不在的日子里,皇后替朕主持了大局,又操劳了重阳宴,听闻外头城里的重阳赛也已开始,闺秀们用心出类拔萃,朕也会在午时前让尚书郎送来条子,好好嘉赏,这些都亏了皇后。”

    他只是敬重的敬酒,母亲却恪守成规的站起来,她一向是那么才礼皆具,温婉大方。

    “不知这次的头筹是不是还是穆候家的姑娘,那丫头真是不错,女红骑射样样了得,如此好性情的姑娘将来可得便宜了谁,哈哈哈。”

    穆候谦逊,“青萍一介女流,得圣上如此厚赞,愧不敢当。”

    “哎,何必谦逊,正好每回进宫你都带上她,让她和公主一起学骑马。”

    …

    我在席间有些无趣,给玉溪使了个眼色,她便走向母亲那边伏耳阿婴,阿婴又同母亲伏耳,后与玉溪点头。

    我见状赶紧脱身,从后殿的前廊规规矩矩走了几步,就提起裙身快走。

    “哎呀小殿下你去哪!”

    “我就去转转,玉溪你别跟上,回宫与我煮点糖水喝。”

    她三两步的力气已跟不上,赶紧传了人上来。

    我的手腕被回握一拽,撞到那胸膛口,抬头看见他,闻到了那身上的月桂香,是他每日接触花草带上的。

    “嘿。”

    我反拽过他的手,往一旁跑去,他轻喘了一声,似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我感到手心里一股暖热,他端着酒壶站在一旁一动不动,滚烫的瓶身早已将他的手烫的炽热。

    “我想自己走走,别让他们跟上!”

    他听到,加快了脚步未出声。

    待我二人躲进漆黑的小厨房,才气喘嘘嘘,我大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盯着我,眼睛从未离开我半分,我透过他的眼眸看见了一冷的通红的脸蛋,纯情的像一束兰花,若非我知道自己在母后的允准下喝了一些酒,绝非会在脑中如此想自己。

    可是为什么在鈨守的眼里,却有些娇媚,媚得幼嫩,如苞待蕾,还是我把鈨守的眼看得娇媚了。

    “笑什么。”

    我摇摇头,只是毫无忌惮的将手轻搭在他手背,他一颤,便不再动弹,只是伸在那里。不同于他,我在席面上总是坐的冰冷,从前我还小可以跑到祖母或是父皇的腿上求抱,如今只想悄无声息的蹭点暖意。

    这样的亲密是不该不许的,但好在四下无人,我与鈨守也十分熟悉,有时总觉着我和鈨守之间逾越了些什么,又十分循规蹈矩的像一对兄妹般的主仆。

    “你为什么叫鈨守,这个名字可有含义?”

    我坐在溪廊边,看着黑湫湫的鱼影在快闭合的荷叶下蹿腾。

    “鈨,是刀镡,它可以是一把剑,剑鼻,剑首,剑环。”

    他的声音含润的不同于平日的粗莽磁狼,此刻更平静柔和一些,柔的我闭着眼就像在吞咽一碗糖水。

    “谁给你取的这么冰冷的名字,冷的就像把活生生的人人当做一无心的兵器,定是个粗人。”

    他靠近我身后,月色照着他地上的影子,又露出腰剑的那把短匕,他好像总觉得藏的很好,但遇到我就会露出来。

    “不是所有人都有心,谁又在乎自己有没有心呢。”

    我看向他,“不对,人无心,就是没有情的牲畜,没有心是不会待别人好的,因为他待自己都不好,可他若是不好,无心,又怎么会乖僻的做好每一件事,替我擦拭酒渍,替我刮去不爱吃的猪皮,尽心尽力的就连小蝶她们也只会叫端下去重做也不愿意打发我为我这么做的人。”

    我只想说,我不知道别人,可他是有心的,他不该被别人如此对待,许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是从前的主子,还是任何一个可以操纵他命运的人决定命运,无论是谁都不该被如此对待。

    他一愣,看着我一步步走来,先是忍不住轻笑,而后看着我稚嫩正气的样子,便也肃然的。

    “就像牲畜,人不必在乎自己有没有心,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操纵自己的命,他们不像你活在宫里锦衣玉食,有我这样的下等人打理好一切,他们一出生就要担心没有吃食,他们被卖到黑暗的打斗场,每天像狗一样,无心也一样可以做好那些事,因为也许,只是在蓄积自己。”

    说到最后,我才看到他眼里又一次转瞬即逝的戾气。

    “…”

    这半年来,我总是自认为与他无话不谈,许只是我在与他无话不谈,我又有多了解他呢,他的从前。

    我承认鈨守,成了我少女青葱里第一个,想要去知道一切的人。

    “现在我是你的主子,既然你说自己是只认主子的冷血动物,那就认定我,我去哪里你都要跟着,我也要给你换一个名字,但我不会操纵你,你也可以选择不听命与我,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的权利。”

    突然我说完这话,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通,开始矛盾起来,难道…

    难道这世间有权利的人都是毫无犹豫的把命令和决定挂在嘴巴的,即便我方才才说无人决定他,却也在暗中操纵他。

    我以为他又会冷笑我,不想只是安静的盯着我,不说话,有些出奇,却也在影藏那黑暗一角的期待。

    “鸳守,鸳是我的封字,与鈨同音,你就像是我的影子,我的守护之人,你守着我那云烟阁的小小一土,让我不要被外面那些冰冷的东西困扰,把他们赶出去,好吗。”

    我说到这,有些难过,我知道,他一定明白我说的冰冷东西是什么,他日夜与我最近,明白我这段日子连母亲,阿婴也无法诉说的烦杂。

    那些令我难过的,从来不是一朝一夕,是父皇早在书信里与母亲商量好,提前准备且正好在他归来之日的重阳团聚之宴,却不再像以前那般去哪都给母亲带回好东西的那点夫妻冰冷,让身为儿女的我有些难过,是哥哥此次未同父皇一起回来,而是得允准在回途中去了西关城看望禁闭的晏伯使我想起宫变时那两日的情形。

    “他们进不来的。”

    “为什么。”我盯着水面,随口的问出声。

    眼睛慢慢有了倦意,只疑似在闭眼的那一瞬听到了一句

    “有我在。”

    …

    ——

    我一觉又睡到了午日,待来叫我的是杏儿才睁眼。

    “你怎么睡这么迟,昨夜偷喝果酒了?”

    “没有啊,果酒不是缜哥哥让带给我的吗?他说了等他溜回宫,还要好好给我讲一番那些春瓦墙楼里的好事。”

    “你呀,愈发不正经了,他每日一回来就去猎守游玩,连学书的心都淡了几分,哪还顾得上你。”

    “哎,昨天的重阳赛上,又是哪家姑娘拔得头筹。”

    她转了转眼珠子,樱唇一点朱红在白嫩的肌肤上,鹅黄的绒花素雅的别在她的秀发。

    “是白尚书家的小姑娘,叫什么白莹如,弹得一手好筝,作画作诗更是不在话下,昨夜得其父带进宫面圣,圣上赏了些宫里公主用的笔墨纸砚,一盒珍珠锦绣肩衣。”

    “没听过,你见过吗。”

    “上回皇后生辰,官员门的夫人进宫叩安,我去启祥宫书草帮忙了,在一旁见过,文文静静的,皇后那也吩咐了,下回闺秀阁谈上,得加上她的名字。”

    耳边砰得一声掉落一根火棍,火麻子星点落地,炉子里也清脆出声。

    鈨守难得会在点炉时失手,似是听到杏儿说起白家名字的时候,故我看了他许久。

    “殿下,杏儿姑娘,出来喝茶吧。”

    “好。”

    …

    院子里阳光正好,杏儿在我也高兴写出几个字来让她瞧。

    她蘸着茶碗婉笑,“嗯,不错,笔迹变得刚韧有劲了,这几日没去书房,去了定要夸你。”

    “嘿嘿,还是你会说话,怪不得从总把祖母哄的高兴。”

    “大殿下这次没同陛下一起回京,想来去西关也只能是去晏王府。”

    “是啊,毕竟从前在王府住了那么些年头,总是有些情分在的,我连改口都改不过来,昨夜宴上没他,缜哥哥也不在,冷清无趣了几分,只有姝哥哥和寅哥哥,好多个娘娘也病逝,如今父皇宫里的娘娘我都不认识啦…”

    “可我听圣上身边的小内监说,去西关是陛下主动提的,他还给了大皇子一张兵符,这事倒有些蹊跷。”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昨夜五皇子也在呢。”她又绕回来。

    “哦,对,誉哥哥,”她不说我都没仔细瞧,誉哥哥总是话最少,人也见的少,坐在席上,每日除了书房便是自个宫里,功课十分殷勤,与我也少接触些。

    “说来,听说你最近去给誉哥哥当伴读了,怎么样,可是只伺候他端茶送水,他每日都做些什么呢?”

    她放下茶碗,与我笑着比划起来,“自然不止,五皇子是个性情温柔的人,刚认识时虽不大与你多笑,可说话间是体贴人的,他的书放里有那么高的,全是书,是我见过不甚御书阁里的,凡是写完字,都会注解几张那书上的留与我。”

    “谈起这些,你倒是话多了。”我笑她。

    …

    “对了,过会子几位皇子要在驯马场赛马,那边还特意给你和青萍留了一对马具和箭弓,你不去吗?”

    “今日没什么兴致…”

    …

    杏儿走后,我也仍是坐在那里看了许久书。

    “圣上到。”

    直到爹爹的到来。

    “爹爹!”

    我扑过去,不同他走之前两日的规矩,我这次见到他是有些想念了。

    “哎!”他欲抱起我,却只是踮了踮脚,毕竟女儿家已快及笄,他也抱不动。

    “烟儿真是出落的越发惹人疼爱,爹爹一看见你啊,就想到过几年许要嫁人的模样。”

    他坐在香炉前塌上,看着我的面容出了神。

    “爹爹,怎么回事呢,之前还说才不叫我嫁人,烟儿都还没及笄呢。”

    “是是是,朕的烟儿还小。”

    他与我绘声绘色说起了西南垣城的风貌,还命人把垣城王为皇家公主打做的金尕塌纱冠不远万里带来。

    “垣城王是个像爹爹一样的好汉,他的公主们有的出落的俏人,有的也像烟儿般稚嫩可人,爹爹瞧着虽这东西叫宫里的人做也不是做不出来,但着实好看便也带回来了,如今你还带着太沉,将来及笄之礼上,定要戴上。”

    我摸着,金碧奢华的冕礼是公主一直以来的幻想,我也心中有了些期待。

    “那到时候爹爹要亲手给烟儿带上。”

    “好!”

    “哈哈哈。”

    …

    他拷问了我几道书目,见我背答如流,还有些惊讶。

    “不错,看来让你和哥哥们一起温书,是对的。”

    “奇怪,明明昨日我还背不出来,今日见到父皇就背出来了,这是为什么。”

    “哈哈,机灵鬼。”他捏捏我的鼻子,“谓花月无情,长寄绮罗之遗恨…”

    “你为何一直念叨这句?”

    “父皇只是想到,桾京有个好诗人,写了首词,十分出彩。”

    “哦?何人如此有才。”

    “萧远,朕在想,他前年给宫太医院的那本奏策让多少染了瘟疫的人得以救治,听说他在民间治水有方,是个可叹的好才。”

    “那为何不叫他入朝为官。”

    “好诗人未必是好臣下,新政要施,旧党要压,这些都是将来为了…若要寻得好才,他须得忠臣,而非一味热腔赤城,这份赤城在朝堂上要谨慎收起,使梁年少断肠人,凌波袜冷重城月,许久未见到这么好的词了…”

    ——

    我换了衣服,戴好护膝,在和穆青萍叙旧的聊谈里欢笑不已。

    “害,我那日听得瀛洲的江潮过岸,那么好的奇赏,多少达官贵人连车赶去郊外看,我也是同母亲和表姐深夜返京,哪还会在意一个重阳秋收大典,我对那些赏赐才不在意,也不想跟那些无趣的女子比划。”

    “哈哈哈哈,不愧是你。”

    我踩上马鞍,拉紧了马绳走了几步,好久未骑,坐上来身子倒有些不适。

    “那个内侍为何总是把眼睛放在你身上。”

    我顺着看去,只见鈨守手里端着我爱吃的绿豆糕,狭长的眼睑目光流离在这边,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也在看着方才马场上的几位哥哥,殊哥哥和缜哥哥赛马去了外陂,寅哥哥同誉哥哥比完箭就回来盏茶,他们由贴身伺候穿戴脱下的脚上的所有护具都是一等一的好,他们精挑细选的马驰骋在干地上,我想着如果鈨守没有进宫,也不是什么下等人,是个公子家的少儿郎,或许也会在某个马场凛冽的跑着马吧,他的才华只是日夜被他隐藏着。

    我又对青萍打趣,“他是我的近身内侍,不盯着我还能盯什么。”

    “倒还是个俊俏的。”

    我坐在马上望着万里晴空的好风景。

    青萍已迫不及待,“来吧,来比比,看看许久不见生疏没有!”

    她吹了个哨脱缰而去,我也紧随其上。

    “驾!”

    马身一颠一颠奔在草坡上,我的心也随之快活起来。

    “等等我!”

    “在河边见!”青萍洒脱的喊道。

    我盯着她的背影,感觉这里宽阔的好像真就无边无际,其实远远的还能望到宫墙红瓦的一角。

    两腿蹬的愈发自在,也不大伏首留意,在经过石栏时,欲腾空跃过,哪知马儿呜叫一声,并未与我一同跃的有力。

    “嘶!”

    我头磕在它背上,感到它一直在叫,骑的愈发不稳。

    似是马蹄受了伤,跑路有些不稳,而我也未看前头,只是欲回马跑回去的路上,感到已不受操控。

    “糟糕…”

    它颠得越来越厉害,慢慢往一旁弯去,眼见自个就要坠落下来撞到护栏上。

    “救命!”

    我叫着,眼前也随着马的一声长吼脱离身体,重重的甩了出去,黑了下来。

    “啊…”我擦过一大片草坪,听见一阵惊叫,缜哥哥他们的声音慢慢的聚过来。

    “烟儿!”

    身下疼痛的摔在地上,比起说摔在地上,更像是甩出去后随着胳膊一阵用力被什么怀抱在内,却也明显受到了重创。

    我缓缓睁开眼,为自己幸而还能醒着而庆幸,看到一匹马还立在自己的跟前,那上面坐着的人躯着身子拉住了我一只胳膊。

    那是许久未见的一张脸。

    “表哥…”